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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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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金桂开得正好,却抵不过中秋之日的微风霎那间化作狂风,吹得一朵朵金黄都落在了地上。

    魏驿蔺坐在窗边,肩上披了件薄衫,像个普通人家无事可做的小公子,整日不是看花落便是听雨声。

    入秋后的夜里越来越凉。昨日晚不过是多吹了会儿风,今早起来的时候就开始咳嗽了。

    “少见你手中不拿书的样子。”另一人慢慢行至窗边,腰间系着块叶状的青玉,随着动作轻微晃动。不过是刚说了一句话,这青玉的主人就也低低咳了起来。

    魏驿蔺轻笑,“师兄昨夜也多吹了风?”

    口中虽喊着师兄,脸上的笑却称不上亲昵。浅浅淡淡的,疏远而空荡。

    那青玉的主人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温声问道:“可想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魏驿蔺看着窗外金桂,好像入了神并没有听到那句问话。

    那人笑着摇头不再说话,怡然自得地喝着那杯冷冰冰的,并没有放茶叶的水,好像是什么琼浆玉液。

    待窗外的花吹落了一朵又一朵,那人才站起身来,“多谢你的茶,很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便悠然离去,好像来这里只是为了寒暄几句喝一杯凉水。

    桌上留着一个小小的木雕,手工拙劣,只能依稀看出来是只猫的样子。

    那人问了几句话,却从来没想过要问出答案。留下一个算是礼物的东西,也没有特意言明这是中秋之礼。

    好像做什么都是随意的,温和的,不带有一丝攻击性。

    魏驿蔺看了会儿木雕,又将木雕随手放在桌上。

    然后闭上眼往后靠,头往后仰着,慢慢呼吸。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这窗外的光线太过刺眼,他伸手借着宽大的袖子遮住眼睛,将自己浸在寂静的黑暗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窗外光由明变暗,高悬的月亮落下皎洁柔光,却无法照进窗子里面。

    外面是中秋的热闹景象,或许有孩童捧着盆水捞月,也或许有人带着全家摆好桌子,对着今晚美好的月色谈笑风声。

    但这些与魏驿蔺都没有关系。

    他静静呆着角落里,沉浸在一片漆黑里。

    直到一声敲门声响起,伴随着熟悉的声音。

    “魏驿蔺,开开门。”

    长久以来坚持所谓的职业操守,便是魏驿蔺一听到这个声音便自然而然按照她说的去做,等魏驿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口了。

    怔了怔,然后看着自己那双许久不曾拿起过笔的手,魏驿蔺忽地笑了。

    皎洁月色都抵不过他此刻眼眸中的那抹光。

    他打开门,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墨色的衣袍上。

    “阮姑娘。”魏驿蔺朝着阮觅笑。

    院子里金桂飘香,连风都因此温柔了三分,带着不知从哪处经过时染上的暖意,将小院绕了个遍。

    树影摇曳,簌簌花落。

    光与暗交错着闪烁,远方冉冉升起的中秋灯笼一盏盏排开,将鳞京笼罩在橘色的光晕里。

    阮觅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只是喊了一声后就站在那儿不动,她不明所以,还是点头应了。

    魏驿蔺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忽地很轻很轻叹息一声。

    在这儿风绕桂香里,像是无奈,像是妥协,也像是缴械投降前对于世事无常的一点儿惊叹。

    最后,魏驿蔺引着阮觅进去,关上院子门。

    屋子里很是冷清,食案上空荡,连烛火都尚未点燃。

    魏驿蔺正拿着火折子点灯,火光在黑暗中闪烁一下,很快稳定下来。

    室内瞬间亮堂了。

    他双手护着灯,以免被未阖上的窗子外的风吹灭了。故而也没有转身,只听得到声音是带笑的,清浅得像是晚风拂面。

    “中秋夜,阮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

    阮觅眨眨眼,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本来她以为魏驿蔺会问,为什么中秋夜不在家里吃饭,偏偏跑出来找他。

    这样的话,阮觅就可以回答说自己是专门来陪他过中秋的。

    如此,多么的情深意切啊。

    但是魏驿蔺并不按照剧本走,只是很寻常的问她现在想吃什么看什么要什么……

    阮觅长长嘁了一声,握拳敲了下手心。

    亏了。

    大多数时候,阮觅会给自己的一些突发奇想找借口。就像是这回突然跑出来,同魏驿蔺一起过中秋,不过是因为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魏驿蔺说过的一句“中秋安康”。

    但她偏偏要给这种随性而为的事情,披上正事的外衣。装模作样地偷偷分析,心里道一声“亏了”,却也没有立马就转身离开。

    而是心安理得的继续坐在那儿,美其名曰来都来了,不多坐一会儿可惜了。

    烛上火苗越燃越旺,渐渐传出噼里啪啦烛芯炸响的声音。

    魏驿蔺等了会儿,没听到阮觅的回答便转过身来。

    “阮姑娘没什么想要的?”

    他今晚上像是个万能的许愿老爷爷,一直循循善诱,劝着阮觅许下一个愿望。

    阮觅支着头,想了一会儿。

    要是有能把人的知识复印一份,然后再传到她脑子里去的东西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再经历人世间那些“痛苦绝望”。

    她本来,可以很快乐的……

    脑子转得非常快,一下子就神游天外想到了阮平左那张殷切盯着她看书的脸,阮觅打了个寒战彻底回神,见魏驿蔺很是耐心地看着她,眼底带笑。

    “可想好了?”说着,轻轻咳了声。

    披散下来的乌发因为咳嗽凌乱起来,几根贴在他渐渐棱角清晰的脸侧。

    又着凉了。

    阮觅思忖片刻,她好像记得阮母那儿有一张专门强身健体的药方。阮珵生下来就体弱多病,阮母四处打探才得来了这张药方,喝了好些年,阮珵的身体才慢慢好了起来。今年入秋的时候都没见他再咳嗽。

    不过就是药比寻常的还苦上三分,连阮珵那样自幼老成,喝药如喝水的都忍受不了。以前喝的时候听说脸都皱得跟个小老头差不多,喝完了还立马往嘴里塞了三四颗蜜饯。

    良药苦口利于病,魏驿蔺应该不会怕喝药吧?

    看着面无表情两眼无神的人,魏驿蔺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像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正要发生。

    他沉默了,摸了摸手臂,又看了看窗户。然后直接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了。

    阮觅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随口说道:“听人说祈月台那边今晚有奔月舞。”

    关好窗子的人走回来,听到奔月舞先是一愣,接着又垂下眸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阮姑娘想看?”

    “嗯……”阮觅沉吟片刻,她这辈子从来没正经过过一次中秋,更没有在官府建造的祈月台那里看过奔月舞。实在是孤陋寡闻得可怜。

    反正今天都出来了,不如出去瞧瞧。

    看看这另一个时空的太平盛世是什么模样。

    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边,“走吧?”

    魏驿蔺却没动,站在原地目光盈盈看向阮觅。月色与烛火微光映在他瞳孔里,仿佛夜晚澄澈的溪流闪着粼粼亮光。

    “难道比起我,阮姑娘更想看旁的人?”

    这人往那儿一站,当得是姿容胜雪,遗世独立。

    阮觅却没注意到这些,只一个劲关注他说的话了。

    不看别人跳奔月舞,那就是说,看魏驿蔺跳。

    嘶——

    难道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魏驿蔺的知心好友?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魏驿蔺真的会奔月舞?

    阮觅持怀疑态度。

    奔月舞是独属于官府的东西。

    皇宫教坊中专门养着跳奔月舞的舞姬,自小挑选,聚在一块儿,一生只练一种舞,连身份都比一般的舞姬高一些。

    等到中秋这一日,不仅皇宫中数百舞姬齐跳奔月舞,就连鳞京东南西北四个祈月台上,都是被派出宫的舞姬翩然起舞。

    而奔月舞的舞谱,自然是藏在皇宫内,一般人轻易见不到。若是见了,也极少会去学这种舞。

    毕竟能见到奔月舞舞谱的人,身份地位都不一般,这样的人怎么会放下身段去学仅供人欣赏的东西?时下男子地位尊贵,远庖煮入朝堂,所以除了一些迫不得已的人,确实很少有男子去学舞。

    阮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怀疑,魏驿蔺也不多说。

    他脚步舒缓走到庭院中,月光洒满一地,然后将头发上的簪子拿下来。

    风动。

    衣角纷飞。

    魏驿蔺转过身的那一瞬间,那微微仰起的下颚,眉宇间的神色,让阮觅的怀疑消失得一干二净。

    奔月舞是什么?

    传闻太`祖皇帝建国之初,南边就爆发了一场水患。那时候朝堂里官位都还没来得及填补整齐,前一位治水患的官在太`祖皇帝还没起义的时候就被昏君一刀斩了,从此没再选拔新的。

    人手不足,又遇上这等天灾。

    民间开始议论纷纷,说这是太`祖皇帝造的杀孽,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降下灾祸以示不满。

    太`祖皇帝没有把这些议论声听进耳朵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怜惜南边的难民。

    他本想亲自到南边去治理水患,却因着根基不稳无法出城,最后只能派他膝下唯一的皇子,也就是太子去治理水患。

    太子去了将近一月,数次遇上洪水决堤,人差点被卷走。也许多次遇上无家可归,将一身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愤而袭击他的难民。

    险象环生,濒临绝境,最后太子在一次难民人潮里失去了踪影。

    国无储君,国将大乱。

    消息传回时正值中秋。

    前朝余孽听到这消息临死反扑,欲让鳞京中已经归顺于太`祖皇帝的百姓们去给前朝皇帝陪葬。

    丧子之痛没有让太祖皇帝颓废,他挂念着京中百姓,得知这个消息后很快便让人转移鳞京百姓,将他们聚在东南西北四角。

    为了不让百姓慌乱,太`祖皇帝还命人四处寻找善舞技的舞娘,许以重利,让她们在中秋之夜于鳞京四个角起舞。

    舞娘们得知自己的使命,毅然决然地走到了人前。即使很有可能在翩然起舞之际,被一支冷箭当场射杀,她们也不曾退缩。

    那时候还没有祈月台,她们纤细的身影占据着简陋高台,单薄的背撑起了这一方天地中的稳定。

    最后,太`祖皇帝瓮中捉鳖,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百姓无一人伤亡,只有一位舞娘为保证百姓安全,死于余孽之手。

    她的牺牲,让禁军找到了最后一个躲藏起来的余孽。

    所以,奔月舞是为百姓而跳。

    代表着牺牲与奉献,代表着他或者她愿意承担起肩头重任,守护百姓,守护这个国家。

    月光下的人,确实是个男子。

    身形颀长,乌发如墨。

    挥袖之间,让人能联想到拨云见日的挥斥方遒之感。连指尖都在诉说着什么。

    不同于曾经见过的女子舞,面前人身上只看得见少年意气,书影笔光。

    看着看着,阮觅仿佛看见一群学子。他们见证着这个时代逐渐走向腐朽,见证着百姓麻木的日复一日的活着,见证着高位者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他们有着最明亮的眼眸,最不屈的脊梁。在数不清的压迫下,他们谈笑风生,将苦难当成磨练意志的石头。

    当一块石头下的土地里被埋下种子的那一刻,就注定这块石头将被无数冒出来的头顶起来推翻。

    任何事情,总是不缺少希望的。

    月下人影修长,他随着忽然缓下来的风渐渐停止动作。

    但下一秒,倏地抬头看来!

    整个人宛如天地间一柄利刃,浑身气息达到极致。

    风再起——

    他似乎看了阮觅一眼,又似乎没看。然后三连步往前,带着决绝,身上长衣发出烈烈声响。

    腾空而起。

    倒踢紫金冠。

    在半空中忽地凝滞住。灰白交错的衣袍像是远山飞来的鹤,当空展翅,潇洒肆意。

    忽地又落下。

    反掖腿仰胸转,带着从空中而下的延续。

    风再次停息,那身随着动作飘然的衣袍也自然乖顺地垂落下来。

    院子里的金桂又掉了下许多,有好几朵缠绕在魏驿蔺发间。他跳舞时身上有着一股浩然之气,并不觉得违和,但停下来,方才那些存在于他身上的少年意气远大抱负似乎如潮水般褪去,什么都找不到踪迹了。

    阮觅恍然想起赏莲会时,他也是这样出乎她的意料。

    魏驿蔺脸不红气不喘,随手摘下头上的花,走了过来。他身上沾染了淡淡的金桂香气,笑得又自得又谦虚,“阮姑娘觉得如何?”

    阮觅:……

    之所以觉得既自得又谦虚,是魏驿蔺分明一脸的想求夸奖,却故意用谦虚神色把那些遮掩下去。眼睫低垂,似乎还有点害羞。

    阮觅哽了哽,才道:“很好。”

    得到这一句夸奖,魏驿蔺嘴角翘得更起了,偏偏还要谦虚几句。

    “不过是给阮姑娘解闷,跳着玩玩罢了,实在当不得阮姑娘这声夸,若是阮姑娘喜欢,日后,我还能跳给阮姑娘看的。”

    什么叫做小意温柔红袖添香?

    阮觅觉得自己真的长见识了。

    因为震惊,阮觅盯着魏驿蔺瞧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移开,显得专注无比。

    魏驿蔺眼中闪过点什么,轻轻敛下眼睫,很快又抬起,不经意似的道:“阮姑娘觉得我……”

    砰地一声巨响。

    将魏驿蔺后半句话掩盖住了。

    天际橙红色的光撒开,那是在四处祈月台燃放的烟花,用以庆祝今年中秋,也向上苍祈祷,愿大雍繁荣安康。

    “戌时了啊……”

    阮觅抬头看着漫天的光点,发现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

    “你刚才说什么?”她转头看魏驿蔺。

    魏驿蔺朝她弯了弯眼睛,像她刚才那样微微眯起眼欣赏天上的烟火,似是遗憾又认命地叹了口气,“没什么的。”

    接着又道:“阮姑娘是要回去了吗?”

    回想了一下出来时翠莺狰狞的面孔,阮觅心虚搓了搓手,不过没让魏驿蔺看出来,很是自然道:“是差不多该回了。”

    魏驿蔺看了她一会儿,弯了眼睛,忽然提议,“去年今日,我在金桂下埋了一坛酒。阮姑娘可否帮我一起把酒挖出来?”

    他笑起来时目光清和纯澈,连提出请求的语气都带上几分轻快,让人听着不由得心情也好上几分。

    挖一坛酒倒是耗费不了多少功夫,阮觅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见她点头,魏驿蔺眼中笑意更甚,转身去了屋里拿出两把铁锨。

    然后魏驿蔺把铁锨拿在手上,一边给阮觅示范:“阮姑娘你看,先……”

    话还没说完,阮觅就一脚踩在铁锨上,整片铁锨顿时陷入土里。

    熟练的不得了,也利落得不得了。

    魏驿蔺:……

    表情短暂凝滞一瞬后,他反倒笑得更厉害了,撇过头,胸腔里发出闷响与震动。

    阮觅弯着腰,听到声响面无表情抬起头看他。关键是看的时候她也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双手握紧铁锨木柄,脚很勤快地一直往铁锨上踩,撬出一团又一团的土。

    因为身高原因,加上她此时的弯腰姿势,就显得整个人更叫娇小了。一头不算柔顺的黑色头发被风吹得炸起,活像只不明所以看过来的小动物,茫然中透着警惕。

    魏驿蔺笑声不停,他平日里体贴得不得了,但到这个时候该笑的还是没有少,甚至变本加厉,笑过后明目张胆给自己转移话题。

    “阮姑娘真是厉害,不像我,什么也不会。要不是阮姑娘留下来帮忙,说不定我连这坛桂花酒都挖不出来了。”

    阮觅:……

    她木着脸低下头,铁锨倏地拔起,然后又狠狠插下去,手上略使劲,铁锨顶端瞬间就把脚下小片土地割裂开了。

    轻松得像是挖豆腐。

    但是魏驿蔺觉得自己后颈处凉飕飕的。

    他接收到了来自阮觅的警告,很乖顺地不再说话,只是嘴角的笑一直没有落下去。

    桂花酒被挖了出来,魏驿蔺洗净表面,将表层做密封处理的东西揭了下来,顿时一阵芳香四溢。

    他拿了碗出来,这回是两个碗。一个摆在阮觅面前,一个摆在他自己面前,每碗斟了一点。

    淡黄色的酒液在碗里泛开涟漪,天上明月落进两个小小的瓷碗里,更显得莹莹生亮。

    阮觅不知道魏驿蔺想干什么,对着自己面前这碗桂花酒咽了咽口水,闻着实在太香了。参杂了桂花的清甜与酒酿独有的气息,不想酒,倒是更像某种醇厚浓香的饮品。

    想着马车就停在外面,浅尝一口也不要紧。于是阮觅悄摸摸朝酒碗伸出手。

    但另一只手阻止了她。

    是魏驿蔺。

    他手背很克制地拦着阮觅的酒碗前,手指微屈。宽松袖口垂落下来,正好挡住那碗浓香酒液。

    微凉与暖热,一触即分。

    魏驿蔺收回手,那宽松的袖口自然而然地铺成一片,将双手掩盖。

    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指尖轻颤一下,五指不自觉蜷缩起来,刚才碰触的地方隐隐发烫。

    但就算是这样,魏驿蔺脸上还是正常地带着些惊诧,含着一些恰到好处的无奈。

    “阮姑娘不会喝酒。”

    一半体贴一半劝告。

    阮觅从来没同他说过自己不会喝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于是问道:“这酒不喝,你倒来干什么?”

    岂料魏驿蔺歪了歪头,眼尾小小的泪痣在月色里忽明忽暗,声音也变得缱绻起来。

    “明月当空,此情此景,阮姑娘不觉得值得纪念吗?”

    阮觅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面前的酒,一时间陷入沉默。

    这会儿魏驿蔺不装了,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世人以酒抒怀、庆贺、解愁,将杯中之物视为好物。我是个俗人,不免也觉得不管是忧愁还是开怀,都应有酒点缀。但有位先生曾告诉我,若是这辈子想以清醒之身立于世,便要远离这杯中之物。故而,我向来不饮酒。”

    阮觅听懂了,这精致的仪式感,真的不分时代。

    不过这种情形闻着酒香花香,赏着明月,晚风拂面,确实感觉不错。

    人生在世,氛围感还是要有的。

    阮觅活得一直很糙,毕竟习惯某种生活方式后,就算条件变好,也很难一下子适应过来。

    她眯着眼,任由晚风吹动发丝,有几缕缠绕到脸上,麻麻痒痒的,她也没去管。

    就这样歇了一会儿,阮觅才站起身。

    魏驿蔺有些遗憾,但也知道时候不早了。他起身送阮觅出去,亲眼瞧着阮觅坐上马车,又说了几日前说过的话。

    “中秋安康,阮姑娘。”

    阮觅刚坐好,听到声音侧过身掀开马车里的帘子,晚风吹拂过来,将一头秀发与一些细碎的鬓角吹得尽数往后,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在皎洁月光里莹莹生亮。

    颊边露出个一瞬即逝的笑,小小的,不注意就很难发觉。

    她回道:“中秋安康。”

    声音平缓,乍一听像是漫不经心随口敷衍一句。但细细品味,却又觉得是再郑重不过的祝福。

    很快,帘子落下,那张脸也隐藏在其后。马车驶动起来,车轱辘在不算平整的地面发出一阵阵杂音,在这样的杂音里,马车很快消失不见。

    魏驿蔺站了一会儿,确定阮觅走了,不会再回来后,便也走回了屋。他稍稍整理东西,挑了挑油灯的灯芯,忽觉无事可干。

    他像个好学生那样乖巧坐着,仰着头看屋顶,拇指不自觉蹭过另一只手的手背,那是刚才与阮觅接触的地方。

    猛地像是被什么惊醒,魏驿蔺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但很快他就说服了自己。

    他目前还没有非常、非常、非常地受阮姑娘喜爱,所以还是有必要再学习一下的。

    成功说服自己,魏驿蔺脸上重新变得淡然。他很是熟练地从书堆里找出一本书,凑到灯下细细琢磨起来。

    只见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一行字——

    当你心悦于一人时,该做的十件事。

    ————

    中秋过后,阮觅过了好几天惨兮兮的日子。

    翠莺老妈子心态,对于阮觅那天晚上独自出门还不肯带着她的事情耿耿于怀,公报私仇,连要背的书都多了好几页。

    直让阮觅的精气神一度处于憔悴状态。

    阮奉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他自私自傲自大,唯独在假装若无其事维护脸面这一块非常有心得。

    这几天他再也没有同阮觅打过照面,估计是特意避开。

    阮觅随便想想都能猜出来这会儿阮奉先怎么想的。

    无非是稳住她,等他找到新的靠山再翻脸。

    但是阮觅怎么会让他如愿?

    悄悄做了些部署,让不久前收到身边办事的人把消息传到阮珏耳中。

    至于之后阮珏会做什么,这就与阮觅没有半毛钱干系了,毕竟她只是个什么都没做的清白人啊。

    又是几天过去,想着柳十令那边也差不多了。

    阮觅便再次出府。

    只是马车刚行到一半,忽然在窗外看到阮珍珍。

    她凑在一群光是看衣着就不凡的贵女中间,时不时掩着嘴笑。而在这群贵女前面,有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儿,正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

    阮觅静静看了会儿,终究是让车夫停了车。

    阮珍珍最近过得不怎么好。

    当初阮家真假千金的事情在鳞京也是被当成谈资热闹过好一阵子的,不过因为后来阮珍珍去了南泱,阮觅被扔在小院里自生自灭四年,从来没被允许出过家门。所以慢慢的,外人也逐渐遗忘了这件事情。

    阮奉先与阮母出门应酬时,也只说自己家中有个女儿,唤做珍珍。

    这个珍珍到底是真千金,还是假千金?

    有眼色的人都不会当着他们的面问,于是就这样,鳞京士族慢慢只记得阮家只有一个女儿,名儿叫珍珍了。

    这也是阮珍珍当初随口扯的谎能那般顺利的缘故。

    后来有阮觅帮着打掩护,阮珍珍就更加如鱼得水了。

    被人捧着,被人追着,飘飘然让她差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那些贵女说她的好话,夸她气质优雅才华出众,当然不是做白功的。每一个贵女在发起宴会,将阮珍珍捧成万人瞩目的主角后,都会隐晦地问上一句。

    阮均衣何时归家?

    阮均衣可有心仪的女子?

    能否将阮均衣邀请到她的宴会上来?

    可否让她同阮均衣见上一面?

    每回还处于被繁华迷了眼状态的阮珍珍一听到这些请求,都会瞬间清醒。但刚才收尽了好处的人是她,说是阮均衣最疼爱的妹妹的人也是她。这些请求,阮珍珍只能咬着牙露出笑答应。

    可上哪里去找阮均衣?

    或者说,阮均衣会不会认她这个妹妹?

    阮珍珍不敢踏上明华寺,更不敢去找阮均衣。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借口,敷衍那些贵女一再的追问。

    被狂热迷了眼的人,总有清醒的一天。

    她们渐渐发现,除了赏莲会那回,就再也没有听说阮珍珍同阮均衣有过接触。

    这是不是说明,阮珍珍同阮均衣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亲近?

    怀疑、打量、试探。

    这些都变成阮珍珍现在踏入这名利场的阻碍,但她不能做什么,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这回对于阮珍珍来说是个极其关键的机会。面前这个少女,她虽然不知晓门第姓名,只听让人恭敬称一声“檀姑娘”。但这是连王氏女都要奉承的人物,可见身份地位不一般。

    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谋划,阮珍珍脸上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于是在那位贵女神情烦躁打量自己裙角时,她笑着走过去,“檀姑娘何必烦恼?贱民弄脏了你的裙角,你也还回去不就是了?”

    说话时,抬起那养得白净的指尖掩着唇,没有让旁人听到。

    段般若掀起眼皮子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屑,但还是上位者看戏一般,轻慢敷衍道:“那你说,怎么还回去?”

    阮珍珍翘起指尖,指着面前流泪不敢哭出声的孩子,笑得更加温婉了。

    “你看这孩子,面皮白净,像不像你这一身鲛绡纱的料子?他毁了你的鲛霄纱,你也毁了他的,不就公平了?”

    小孩蜷缩在地,听到这句并不避着他讲的话,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他手脚并用想逃,却又想到面前的这些人都出身士族,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最后不仅逃不出去,还会牵连自己母亲与妹妹。

    想到这里,小孩儿停住所有动作,眼睛里刚亮起来的一点光也彻底熄灭下去。

    段般若挑了挑眉,扯起嘴角轻笑一声。

    她这身鲛绡纱确实价值连城,但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因为损毁了一身衣裙就心中不快?

    再说,这裙角其实并没有被扯破,只是被前面的贱民肮脏的爪子碰到了。

    在段般若眼中,被贱民碰到是一件极其恶心的事情,刚才她的不快也是因为这点。

    在阮珍珍提完这个建议后,段般若做出饶有兴致的模样,像是听取了阮珍珍的建议,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孩的脸。

    纵然身上流着贫贱不堪的血液,但是这张脸,确实生得不错。

    她腰间佩戴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盯着小孩儿的脸看了一会儿,神情戏谑,像是已经打算好从哪里开始下手了。

    从腰间拔出匕首正要往小孩脸上划去。

    忽地,一道身影出现在面前。

    细细白白的手指握住了她拿刀的手。

    段般若不慌不忙,挑眼看去。

    这一看,便愣住了。

    阮觅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发虚。

    这个人她没有接触过,却知道对方身份。皇帝最宠爱的梓宁大公主。段意英曾经提起这人,还专门带着她蹲守在皇宫,就为了让她认认这位梓宁大公主的脸。

    当时段意英语重心长地拍着阮觅的肩,告诫她:“以后但凡是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你就绕着走,听到没有?千万不要和她碰面!就算万不得已碰面了,千万不要和她对上眼!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她那时候的语气太过沉重,阮觅都严肃起来,从扇子里探出半张脸,将远处段般若的身形样貌记得清清楚楚的。但是记下来之后,又觉得奇怪,一直追问段意英原因。

    段意英支支吾吾不肯说,曹雪冉却是很痛快开口了。

    “梓宁大公主男女不忌。”

    曹雪冉说完这句,就笑着不再说了,而是等着阮觅自己领会。

    阮觅确实懂了,指了指自己。

    曹雪冉与段意英整齐划一地点头。

    阮觅啧了一声,段意英还以为她觉得没什么,生怕她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连忙补充道:“当然,我们也不会因为这个歧视她,只要是她这人……太邪门了。”

    连段意英都觉得邪门的人,阮觅已经能想象得出来有多恐怖了。她神色正经起来。

    于是段意英继续道:“她身份尊贵,但我们也不用怕她,你有什么事碰着,我们还能给你撑腰呢。可是有些事情总是防不胜防,你说是吧?还有就是……怎么说呢,她好像特别喜欢……”

    话说到一半,段意英瞅了瞅阮觅的脸,尤其看了她那双眼睛好一会儿,才终于把后半句话接上去了。

    “你这种类型的。”

    像是野火焚烧后的荒原里,新生长出来的杂草。

    浑身透着蓬勃的生气,又带着满目疮痍。

    有一种矛盾挣扎的美感。

    这些话段意英斟酌着没有说出来。

    在阮觅与曹雪冉的“调`教”下,段意英终于隐隐懂得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虽然在某些场合还是随心所欲,但好歹有进步了不是?

    就像这个时候,段意英就意识到那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当着阮觅的面说。至于说出来会怎么样,她并不清楚,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罢了。

    而阮觅,听到段意英说梓宁大公主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时候,其实也觉得还好。毕竟世界上这么多人,就算是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也不一定看到你就真喜欢上你啊。

    岂料曹雪冉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道:“段般若一般喜欢上谁,就会无条件地对那人好,待人死心塌地了,再把人骗到公主府去。你可想知道,最后进她府里的那些人,最后都葬在哪儿了?”

    阮觅:……

    倒吸一口凉气。

    好的,从此防火防盗防公主。

    ————

    想到往事,阮觅不由得心中苦笑一声。

    她只能尽量不抬头,不与段般若对视,同时另一只手伸到后面偷偷朝小孩儿示意,让他快跑。

    小孩儿很机灵,知道自己留在这儿无济于事,于是忍着眼泪拼命往一个地方跑去。

    那地方,还是阮觅很熟悉的一个巷子。

    但是这个时候阮觅压根分不出心神观察这些。

    因为段般若竟然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了。

    这一瞬间,阮觅觉得牙龈都痛了!

    作者有话说:

    倒踢紫金冠真的好看!古典舞好看!

    最近好忙,可能有几章写得有点乱555,等过两天有时间了我再改一改。尽量明天也更九千吧。感谢在2021-09-07 11:23:27~2021-09-08 11: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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