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吃醋 早知她这般娇弱,他便该轻一些……
来的这位沈姑娘阮筝先前在席面上已是打过招呼了。知道她是尚宝寺少卿的长女, 闺名叫做碧君。
当时两人同席而做,沈姑娘突然柔声提醒她:“阮姑娘若是平日里脾胃不适,这黄豆酥还是少食为好。”
阮筝当时便很惊奇, 一来好奇她从何处看出自己胃时有不适, 二来也好奇她怎么懂这食物与脾胃相克之理。
沈姑娘便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外祖家从前是开药堂的,我儿时常去玩耍, 是以懂得一些皮毛而已。”
她虽这般自谦但阮筝还是看得出来,这位沈姑娘神态落落大方, 说起医理来条理分明, 显然于此道颇为精通, 绝不只是略识皮毛而已。当下便觉得颇为投缘地与她聊了几句。
眼下又在此处碰上, 阮筝自是热情上前,拉过沈碧君的手便将她带进屋内, 嘴里已是沈姐姐长沈姐姐短地叫了起来。
她还特意把沈碧君介绍给了阮茱:“沈姑娘方才还教我少食黄豆酥,二妹妹你若是身上有什么不适也可问问她,她于医理当真精通得很呢。”
阮茱这会儿哪有空管什么医理不医理的, 在看到沈碧君这个外人后,她的内心便犹如钻出了一大堆蚂蚁, 正咬得她浑身上下都疼呢。
原本想好的偷龙转凤招式这会儿便不好使了, 当着沈碧君的面,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阮筝替自己作画的。
可如此一来她又该怎么向陆老太太交待, 还有外头那些等着她一鸣惊人的闺秀们, 也是颇为难应付。
阮茱这些年行走于京城女眷圈子, 靠的就是一手书画绝技。说起来背地里记恨她盼着她出丑的人不在少数。她曾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地里嘲笑她姿色平平却心有不甘, 总想以才情博名声。
今日这些人也来了,若是她无缘无故画不出一幅好画来,回头还不知要被人如何耻笑。
想到这里阮茱的脸色涮得便白了。
沈碧君见状便关心道:“阮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妹妹向来如此,沈姐姐不必担心。”
阮筝说着亲热地扶起阮茱的胳膊,将她扶到了椅子边坐下:“且坐一会儿喝口茶便会好的。一会儿咱们一起作画如何?”
沈碧君赧然一笑:“我书画皆寻常,今日的彩头必是没有我的份的,但二姑娘的画惊才绝艳我曾有所耳闻,今日能一开眼界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这一顶高帽子戴下来,阮茱的脸色便更难看了。好在她还有几分急智,听到姐姐的话后便点头道:“是啊,不如咱们先喝杯茶。”
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唤了在外头守着的小丫鬟,请她为她们布置一套茶艺来,又冲沈碧君道:“我虽头次见沈姐姐,却只觉得一见如故,一会儿定要请沈姐姐喝一杯我亲手泡的茶。”
阮筝看着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便意识这其中一定有鬼。只是她也好奇阮茱会做些什么,便没有阻止她,带着笑意默默地看着她忙东忙西。
丫鬟得了令后很快便搬了整套的茶具过来,还要说留下来侍候,却被阮茱笑着拒绝了。她坚持要自己亲自泡茶招待沈碧君,连阮筝都不让插手帮忙。
“两位姐姐坐着就好,剩下的我来就行。”
阮茱在家里也曾学过茶艺,这会儿做起来也颇为像模像样。阮筝便拉着沈碧君在旁边坐下,一边同她说闲话一边盯着阮茱泡茶的两只手。
看着看着她便大约猜出妹妹今天是要做什么了。那丫鬟拿来的茶是普洱,这会儿壶中装着的便是刚煮沸的水。这水哪怕听滴一滴到手背上都是烫得很呢,她这个妹妹对自己倒也下得去手。
果真人是被逼出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便想到自我解救之法了。阮筝都有点佩服起这个二妹妹来。可就这么让她如了愿总觉得有点不称心,阮筝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了破解之法。
正琢磨着,就见阮茱伸手拿起茶壶便要做戏,就在这时沈碧君似乎看出不妥,惊呼一声“小心”便直接出手去替阮茱挡泼出来的热水。阮筝反应也快,立马就伸手去拉她,结果手来不及缩回去,和沈碧君两人同时被那一壶泡茶的沸水泼了个正着。
屋内三个姑娘同时发出了惊叫声,伴随着茶壶落地的破碎声,守在外头的小丫鬟们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进来。
但此刻为时已晚,富平侯家和尚宝寺少卿家的两位大小姐同时被烫伤了手,而始作俑者富平侯家的二小姐竟然两眼一翻,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书房内顿时乱作一团。
风波堂内此刻只剩下了陆嘉元和封瀛两人,恭亲王做完诗后便去了前厅与人喝酒作乐去了。
陆嘉元便劝封瀛:“你好歹也到前头去露个脸,来都来了,窝在此处做什么。又不是那等不能见人的大姑娘,出去跟人喝两杯不更快活?”
封瀛瞟他一眼:“你确定那些人盼着跟我喝一杯?”
“呃……”陆嘉元一时语塞。也是,封瀛这么大的一尊佛确实不适合出现在前厅,有几个人受得了他这千年老寒冰的凉意。只怕他一出现在席面上,得生生冻死几个。
“算了,你还是与我在这儿喝几杯吧。”陆嘉元说着便要吩咐人上酒,却被封瀛拦住。
后者问他:“人可安排进去了?”
陆嘉元神情一凛,随即又笑了:“你是说沈碧君?那是自然。我让我祖母出面,以她身子不好为由安排与富平侯府两位姑娘待一间屋子了。不过我有些不明白,你这么安排是为了什么?”
封瀛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那日阮筝当着他的面絮叨了半天,说的全是这些年在家中受的委屈。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她常年为妹妹代笔作画之事。
富平侯府有一位擅长丹青的小姐,这事儿封瀛也听人提过一耳朵,只是当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对他来说那一家不记起便罢,若当真细细追究起来,那位飞扬跋扈横行霸道的长公主,跟他是颇有一点恩怨的。
只是他如今还不想计较,所以也懒得理她家的事情。直至最近碰上了阮筝,才算对这一家多了几分了解。
果真如他所料的那样,高门大户内里颇多腌臜之事,这种用长女的画为次女博名声的事儿,倒确实像那一位能做出来的。
毕竟一个是她亲生,另一个只怕在她眼里就是野种。
所以他今日特意拉了恭亲王来,让他做诗是第一步,拿去后院让人品评是第二步,给出彩头逼人作画是第三步。而把沈碧君塞进去便是最后一步。
陆嘉元见他蹙眉沉思好半天都不言语,脑中突然蹦出个骇人的念头:“今日外面日头毒,沈家妹妹的身体确实不宜久晒,你这也算是在照顾沈家妹妹。只是你这么做,难不成竟也有了那样的心思?”
一想到封瀛有可能钟情于沈碧君,陆嘉元便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偏偏是沈家女呢,换了今日后院任何一个其他女子他都没意见。
“你哪怕钟情于我妹妹呢?”
封瀛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不屑与他废话,搞得陆嘉元愈加崩溃:“你这什么表情,我妹妹也没那么不堪吧。”
封瀛见他越想越歪,只得开口:“我对舍妹没有想法,对沈姑娘亦没有。”
“那、那你为何……哦,你是看在长墨的面子上才这般关照她是吧。”陆嘉元长出一口气,“也是,朋友妻不可欺。长墨对沈家妹妹的心思咱们都知道,就是不知沈家妹妹知不知道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
“那我怎么看她一点儿接受的意思也没有?她爹就是个五品小官儿,她若能跟了长墨,往后日子可是好过多了。至少比她现在在继母手里磋磨来得舒心。她那个继母啊……”
陆嘉元说到这里又想明白了一件事:“难怪你先前要我叫祖母出来关照沈家妹妹。沈夫人今日应该也来了,你这是让我借我祖母的威势敲打沈家妹妹那个不省油的继母啊。我说封子越,你这人当真是……可怕啊。”
一步步连环套,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逃出他的手掌心,这天下都被他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更何况只是家宅内的小小纷争。
这人当真是算计谋划的顶给高手。陆嘉元真心好奇,这样运筹帷幄之人,这世上是否有人有事能叫他乱了方寸和手脚?
他正想拿这事儿跟封瀛好好说道说道,就见外头他的贴身小厮匆匆进门,一脸紧张道:“不好了少爷,后院出事了。”
说着就将刚才在书房内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阮大姑娘与沈姑娘皆烫伤了手,阮二姑娘更是直接晕了过去。此刻后院乱作一团,老太太说要请大夫上门,又问前厅刘公子是否在场,可否请他去后院帮忙看看?”
陆嘉元一听瞪大了眼,又看向封瀛:“长墨今日有事儿说要晚些来,这会儿也不知到没到。事情怎么成这个样子,她们三个这是打起来了吗,怎么闹成这样?”
话没说完便见封瀛撩袍起身,几步已走出了风波堂,那决然而去的背影看得陆嘉元直揉眼睛。
他刚刚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竟在铁面冷情的摄政王脸上看到了一丝焦虑和担忧?
难不成能让他方寸大乱的人终于出现了?
陆嘉元原本还有些为这事儿头疼,这会儿倒是来了看好戏的精神。他一面吩咐人去前厅看刘长墨来了没有,一面又吩咐人去跟着封瀛,看他要做什么。
结果派出去的人没多久又纷纷跑了回来,两人虽说干的不是同一桩事儿,但说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负责去找刘长墨的小厮道:“回少爷的话,刘公子刚到席上就被摄政王殿下给带走了。”
负责盯着封瀛的小厮便道:“殿下带着刘公子直接去了后院,好像去找阮姑娘了。”
“哪个阮姑娘,大的小的?”
“据说是大的。”
陆嘉元听得差点笑出声来。封子越啊封子越,你竟也有今日!
阮筝被沸水烫到的那一刻,疼得差点儿昏过去。当时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一路扶到了旁边的屋子里。
很快丫鬟们打来了凉水让她将手整个儿泡着,还有人弄来了冰块要给她冰敷,一时间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封瀛被人领着进来的时候,阮筝正一面泡手一面跟小丫鬟说话。她声音娇娇柔柔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妩媚感,偏生一张脸明丽又娇羞,透着点少女的可爱。
那种徘徊在女子与少女间的感觉,是一般闺秀身上少有的。且她还十分胆大,脸皮又极厚,在京城的世家女子间更是独树一帜。
封瀛脚还未踏进门槛,便听到她在那儿自我吹嘘:“也不知会不会留疤,我这皮肤向来麻烦,稍微磕着碰着便会留印记,用了多少秘方药膏也不见效。”
侍候她的陆府丫鬟也附和着讨她欢心:“姑娘美貌无比,皮肤白得当真少见。”
“这便是最不好的地方,受点小伤也要养许久,当真是麻烦死了。”
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可半点恼火也没有,还将泡了凉水的手拿起来搁到光下仔细瞧着,仿佛在瞧一件极为稀有的艺术品。
此刻临近晌午外面目头正盛,透过指缝的间隙不仅能看到金亮色的光芒,还能看见空气里飘浮着的细小浮尘,以及那浮尘间若隐若现的一个高大身影。
阮筝在看到封瀛的那一刻愣怔了一下,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耳边还留有小丫鬟轻声地询问声:“姑娘可要奴婢去寻长公主过来瞧瞧您的伤势?”
阮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虚幻的身影,嘴里喃喃回了一句:“不必了,叫也没用。”
小丫鬟一愣:“什么?”
“没什么,我母亲这会儿定在照顾我二妹,我二妹自小身子弱,我这点伤不碍事,麻烦你再帮我换盆凉水来,我再泡一会儿应该就会有了。”
她说着将抬起的手收了回来,见旁边放着干净的帕子便拿起来去擦水渍。绢布一碰到伤口处,那钻心的疼痛瞬间就令她清醒了过来。
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强忍着没掉眼泪。
应该是那人来了,所以她现在不能哭。她不喜欢在他眼前掉眼泪,自从第一次见他哭得很丢脸后,这一直是阮筝心头的一根刺。
一时间还拔不掉。
封瀛在看到她低头的一瞬间,心头也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只是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到他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缘由。下一刻他便大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阮筝跟前。
屋里的丫鬟们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虽然她们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光从气势来判断也知是位大人物。领着封瀛过来的小厮极为识趣儿,立马用眼神示意她们出去。几个人便立即搁下手中的活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到了外头那小厮冲她们一人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吓得众人不敢多嘴问一句,只当什么也没看到默默四散开去。
而屋子里面,一下子便只剩下阮筝跟封瀛两个人。前者还拿着那块帕子,却不敢再用力擦手上的水渍,只能轻轻地按着手背,每按一下都疼得抽一下,细小的吸气声听上去当真可怜又无助。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明明也不怎么难过,不过就是烫了一下,跟被三皇子挟持差点没命或者是得了水痘高烧不退相比,这只是一件微末小事。
可她这会儿就是不太痛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与不满。且这不满好像就是冲着眼前这人发的,不满他这么些天都没和她见面,不满他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让鸽子给她带点什么。
虽然每次收到字条总要骂他几句死太监,虽然明知他人去了城外帮王爷做事,可这不满依旧像是满溢的水一般,漫天遍野地铺洒开来。
她甚至想跳起来骂他几句,但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味:“你瞧你,你一来她们就都跑了。我还指着她们帮我打盆冷水呢,现在倒好都没人侍候我了。”
这话与她想说的大相径庭,且气势也弱了几分。阮筝暗骂自己没出息,为了挽回面子她腾地抬起头来,故作不爽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封瀛浑然不在意,微微挑了挑眼皮:“她们不在,那就我来帮你。”
“你、你要怎么帮?”阮筝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结巴,只是有种紧张感挥之不去。她看着封瀛从袖中拿出个白玉瓷瓶,轻轻地搁到了桌上。
“我帮你擦药,把手伸出来。”
阮筝被他凶巴巴的语气吓得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就把手缩了回去:“我不要。”
“为何不要,不是怕留疤吗?”
“我怕疼,不想上药。”
“那你就不怕留疤?”
阮筝被怼得一时语塞,睁大眼睛盼着他,好半天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句?”
“眼下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阮筝精致的小脸写满了不高兴,可她也明白对方说得对。平时她也不是那么怕疼的人,这些年为了美她也没少给自己吃苦头。可这会儿因为心怀怨气,就怎么也不想在他面前低头。
封瀛看她这副样子一时有些头疼。他甚少哄人,儿时对着父皇母后也不曾费尽心思讨好过什么。想要什么永远便是去做去争取。这些年他纵横四海大杀四方,对付任何人和事都只凭一颗坚毅的心。
对他来说只要想便没有做不成,可他这会儿却发现,对付像阮筝这样娇娇弱弱的女子,从前的法子似乎不管用了。
打不得骂不得,话说得重点只怕就要掉眼泪,唯有用点策略迂回着来。
于是他又道:“我方才去见了长墨,这是他给我的药,说用了有奇效,保你手上不会留任何疤痕。这是他们刘家的祖传秘方,若你当真不想要,回对我便还给他。”
阮筝一听刘长墨的名字立马变了态度,伸手直接将玉瓶夺了过去:“谁说我不要的,这么好的东西我自然要。”
说着便想要打开瓶子给自己涂药。只是她如今只有一只手,做起事来颇为不便,连要把小木塞从瓶上拔下来都有些难。
最后还是封瀛看不下去,伸手夺过药瓶拔下塞子,倒了一些在自己的掌心,记着刘长墨关照他的用法先用两手的掌心将药膏捂热,随即冲阮筝道:“手伸过来。”
那硬梆梆的声音听起来一点没有人情味,但他的手覆到对方手背上时,动作却意外轻柔。阮筝几乎没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何接触,只觉得一股既暖且柔的感觉在自己的手背处贴近,很快原本刺痛的皮肉便好了许多,有了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痒痒的却不叫人讨厌,搞得阮筝差点笑出声来。
封瀛见她这样便随口问了句:“舒服吗?”
阮筝也毫无防备地点头应是:“挺舒服的。”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沉默了一瞬,像是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俩都默契地没有点破,阮筝脸皮薄还低头红了好一阵子脸,封瀛却像是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刚才说了怎样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接下来整个屋子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直到将药彻底上完。封瀛又将小木塞塞了回去,递给了阮筝:“收好,回去后让人早晚给你各涂一次。”
阮筝憋了半天也是难受,此刻终于长出一口气,小心试探着问道:“这也是刘公子说的?”
“嗯。”
“他既给了我药,为何不亲自来跟我说这些?”
封瀛挑眉看她:“你想让他过来?”
“我、我前一阵儿病了许久,刚回家也没机会见他,本想和他打听打听我祖母的身子如何。”
“那你问你祖母她便会告诉你,吃了刘长墨的药身子是否有所好转。”
“那、那我也想问问他,得了水痘康复后,还该注意些什么。”
“你临走时张太医难道不曾与你说过?他不是写了长长的几页纸着你带回家去好好细讲一番,你是否已将他的话抛至脑后?”
封瀛说到最后面色明显沉了下来,吓得阮筝小心脏扑通通直跳。她搞不明白自己不过随口说两句,这人为何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果真阉人的心思就是难猜。
阮筝气鼓鼓地不再看他,起身便要回席。封瀛见她要走下意识便伸手要去抓她,手伸到半空才意识到这样不妥,便立即收了回来。
然后他放缓语调再次开口:“长墨之所以不过来,是他现在有事要做,一时走不开。”
阮筝一听他提起刘长墨,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去:“他有什么事儿,莫非是在给我那二妹妹看病?”
若真是这样阮筝便要气死了。
她那个妹妹能有什么事儿,晕倒不过都是装的,她当了她十几年的姐姐还能看不出来。
封瀛摇头:“不,他去了别处,你二妹那里自有别人照看。”
“那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封瀛看着阮筝一脸热切的表情,露出一丝失笑的神情。他在心头微叹一声,斟酌语句提醒她道:“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人要见,所以不能来见你。”
“他要见谁,难不成是陆府哪一位突感不适?方才我瞧老太太身子健朗不像有事的样子,总不至于是陆将军吧。他常年征战沙场,哪里会有病痛。莫非是陆夫人?”
阮筝掰着手指在那儿细数陆家的人,最后想到了一个,“这么说来是陆小将军了?听说他自小习武也跟着陆将军去战场上历练了许久,想不到身子居然这么弱,他这是哪里不舒服,行军打仗之人也会身子不适?”
封瀛摇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不是陆府之人,是一位姑娘。”
“姑娘?”
阮筝显然被这说法惊了一下。只是还未等她想明白,眼前便像是突然飘过来一层乌云,将她的视线完全遮挡了起来。
不知何时原本坐着的男人已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外头大片的阳光。
他眉头紧蹙,开口时声音沉哑:“是以在你心里,行军打仗之人就不能有病痛?”
阮筝被他骇得心一跳,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人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了,她是哪里得罪他了吗?
阮筝上完药后又回到了宴席上,先是去见了陆家老太太,被她拉到身边好一通关照。见她擦了药膏的手上还绑着厚厚的纱布,一时间露出心疼的表情。
“底下手做事粗手粗脚的,上药裹纱布可有弄疼你?”
这话不问还好,阮筝一听陆老太太问起这个,面前马上浮现了方才那人替自己包扎伤口时的情景。
他那会儿离自己极近,周身的压迫感兜头浇下,吓得她大气不敢出。整个人透着一股冷硬的气质,下手的时候却极为轻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
阮筝被他搞得晕晕乎乎,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最后还是等他收回手去冲她吩咐了一句,她才木讷地往前走了几步。
等走出屋子回头一看,这人已然侧过身去,都不曾看她一眼。像是生气了,又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阮筝的脸颊莫名有点发烫,耳边是各家太太们说话的声音。有人想讨好陆老太太,就拿阮筝的伤说事儿:“我瞧着这纱布包得真是好,不愧是老太太家的丫鬟,这心灵手巧的劲儿也是没谁了。”
阮筝心想这人是不是实在没什么可夸的了,连这也要拿来说嘴。可她坐下后细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发现还当真包得极为齐整,透露出来的利落感和他这个人极为相似。
他这么会包扎伤口,是不是从前总受伤,是不是总给自己包扎?
阮筝突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行军打仗之人就不能有病痛?”
这话的意思是,他是不是也曾受过伤,并且不止一次。除了受伤还会生病会难受,会和他们一样需要有人在身旁照顾。
只是他好像从来孑然一身,强悍到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旁人在他身边都会失去光华,他也无须任何帮助,仿佛是个巨人永无弱点。
这样的人也会受病痛折磨?阮筝着实不太信。
她坐在那里默默地摇了摇头,就听身边的沈碧君柔声问道:“阮妹妹,你的手可好些了?”
阮筝这才惊觉沈碧君已经回来了,看到她跟自己同样包了纱布的右手,不由笑道:“已经好多了,沈姐姐你手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
阮筝本来想把自己得的药膏分她一些,还没来得及说便闻到沈碧君身上一股淡而熟悉的香味,眼神不由一滞。
这是方才她涂的药膏的香气,她闻了许久必定不会搞错。阮筝怕是自己身上的药香钻进了鼻子,特意将手搁到了身后,然后找了个借口凑近到沈碧君身旁仔细闻了闻。
这下子她便愈发肯定了,沈碧君身上当真有和她一样的气味。
方才那人说刘长墨之所以没给她送药,是因为他在照顾另一个女子。这么说来这个女子便是……沈碧君?
阮筝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般神情一变,转眼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是一颗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倒不是伤心难过,更多的还是那种窥探到旁人小秘密的欣喜。
死太监说话怎么总是这么含蓄,就不能直说刘长墨是与沈姑娘在一起嘛。
想起沈碧君告诉过她外祖家世代行医之事,阮筝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们两人应当自小便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又同是极为医理之人,说起话来必定颇为投缘。
再看他俩的长相,男的俊女的美,若真能喜结连理必定是人人称羡的一对。想到那幅美好的画面,阮筝忍不住又看沈碧君两眼,越看便越觉得两人般配,一时间又莫名地高兴起来。
沈碧君见她冲着自己笑,便抬手摸了摸脸颊:“怎么了阮姑娘,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你这么美怎么会有不妥。”
“哪里的话,阮姑娘才是我见过最美之人。”
阮筝还想谦虚几句,但觉得论颜值似乎确实是自己略胜一筹,便只能道:“美不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姐姐讨人喜欢这才最重要。”
能得刘长墨欢心的女子,必定是这个世上少好的好姑娘。
沈碧君被她哄得笑了起来,两人对彼此都有一种机见恨晚之感。
前头的风波堂里,刘长墨和封瀛一前一后进了屋。陆嘉元早已忙完了自己的事,正喝茶等着他俩。见是刘长墨先进屋,不由挑眉:“这是怎么回事儿,长墨你这么快便忙完了?”
刘长墨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是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
陆嘉元便问他:“如何,沈家妹妹的伤还好吧?”
“不重,上了药好了许多,接下来只需注意些便能痊愈。”
“既如此,你怎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还有你与沈家妹妹有一阵子没见了吧,怎么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也不多说几句?”
话音刚落封瀛也随后走了进来,陆嘉元便和他说起这桩事儿来:“……你说他这人也是怪,明明喜欢沈家妹妹,这么好的机会也不跟人多处一会儿,竟是比你回来得还早些。”
刘长墨被他搞得一脸尴尬,有些破罐子破摔道:“我是有心与她多聊,可她并不愿意与我多待。”
陆嘉元表情一滞,尴尬地讪笑两声:“怎么会,你这般的条件,若此事能成还是他沈家高攀,沈家妹妹岂会不乐意……”
刘长墨少见得有些气恼,坐下后端起茶碗便饮了半碗。封瀛便冲陆嘉元道:“你明知为何,又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嘉元自小习武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说话也直:“我就是想不通沈家妹妹总在顾虑什么。姻缘这个事儿可遇不可求,得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且人品贵重之人有什么不好,她怎么整日里还躲着我们长墨。要我说不如这样,长墨你便去向她表明心迹,听听她是如何说的,再做打算或许更好些。”
“就怕我说了半天,她也什么都不会同我说。”
封瀛低头望向他:“你还不曾说过,如何知道她不会说?”
“就是,总要试一试。试一试又不会吃亏,知已知彼方才百战不殆。沈家妹妹心思简单,你若问清楚了还怕日后解决不了她的顾虑,不能抱得美人归?”
封瀛便冲陆嘉元轻哂道:“这种事儿你是个中翘楚,他一早就该来问你。”
“不敢不敢,与你家八皇弟相比,我着实不算什么。”
封瀛也知道这个弟弟的风流韵事,当下也懒得提他。倒是陆嘉元劝完了刘长墨后又来招惹封瀛:“长墨他是因为沈家妹妹不理他才这般早回来呢。子越你呢,是那阮姑娘太爱与你说话,才绊着你耽误了这么些功夫,竟是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说这话时陆嘉元一双眼睛就没从封瀛脸上移开过,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自己啧啧称奇起来:“眼下我对这个阮姑娘当真是好奇得紧,到底是什么样的花容之姿才能把我们老僧入定般的封子越哄得五迷三道。不成,我得去见见。”
说着作势要起身。封瀛看出他在虚张声势根本不予理会,搞得陆嘉元十分无趣,只能缠着他又追问:“不如同我说说,是不是当真那般好看?”
“并不好看。”
“你又哄我,能叫你失了心神的如何能不好看,必定是比天上的仙子还要来得美才是。”
封瀛冷冷扫他一眼:“你何时见我为美色动过心。”
陆嘉元……
这倒是实话,封瀛自小便不是凡人。从前先帝在时他是最受宠的皇子,那些个高门贵女哪一个不是把眼睛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后来去了西北更是历练得一身风霜更显英气,那魄人的眼神别说女子动心,就是有些男子看了都消受不了。
如今他又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每月挖空心思搜罗各种美女想往他府里送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可陆嘉元当真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
那这个阮筝到底是何方神圣?
“既不是绝色佳人,那究竟何处这般吸引人,是性子特别柔顺,还是说话格外动听?总得有一点让人动心的地方吧。”
封瀛不说话,看着外头窗外透进来的满地金光,视线有些模糊。隐隐地想起了方才给阮筝包扎时,她露在外头纤细白嫩的脖颈。
他们甚少离得这么近,他也从未仔细打量过她。可那一刻那柔弱到几乎一手便能折断的脖颈便生生地扎进了他的眼睛里。他也不曾移开眼睛,因为眼前的画面须臾间又成了梦时的情境。
女子衣衫凌乱被他抱在怀里,透过薄纱露出的肌肤每一寸都比脖颈处的更细嫩,几乎一掐便是一个红痕。
她对小丫鬟说的话并非是谎话,她当真是碰不得伤不得,需捧在掌心小心翼翼护着的人。那一夜在王府的院中,在那张比寻常人家更为阔达的拔步床上,怀中的女子嘤嘤的哭声与眼前阮筝平缓的呼吸渐渐融为一体,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何处是现实何处是梦境。
而她身上那满布的红痕,在此刻想来也是格外清晰刺眼。那一夜他对她着实是粗暴了些。若早知她这般娇弱,他便该轻一些才是。
一旁的陆嘉元和刘长墨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的神情。他们认识封瀛这么久,何时见他如此失神过。
尤其是陆嘉元,此刻的他对那个叫阮筝的姑娘是愈发好奇了。于是他起身走出风波堂,随手招呼了一个小厮过来,询问后院的情形。小厮也是机灵,一早就打听好了,这会儿便细细说与他听。
“三位姑娘这会儿都见过大夫了,阮家大姑娘与沈姑娘已回了席上,只是阮家二姑娘病得重些,这会儿还在歇息。不过小的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哪里蹊跷?”
那小厮就凑近了小声道:“奴才问过在那儿伺候的小翠,她说当时屋里就三位姑娘。茶是阮二小姐让她准备的,说是要泡茶。结果最后却是另两位姑娘伤了手,阮二小姐虽说晕了过去,可说起来却是毫发无伤。少爷你觉得这事儿奇怪吗?”
这小厮自小长在陆府,对这种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最是熟悉不过。这会儿便想到了歪处:“您说会不会是这阮二姑娘与阮家大姑娘素来不和,这才起了点坏心思?”
陆嘉元扫他一眼:“你又知道?”
“小的不知,小的就是猜的。听说那阮家大姑娘长得跟嫡仙似的,我要是阮二姑娘说不定也得心怀怨恨才是。”
陆嘉元伸手给了对方一记毛粟子,打完自个儿也笑了:“狗东西,就数你心眼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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