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
老朽的树木倒下, 斜在水中,根还没有全断开,树冠上的叶还葱绿着, 浸在水里的根却已经朽烂了。浓浓淡淡的青苔爬在上面, 承接着从上面落下来的光。
一株树倒下, 就把遮得密密的天空让出一块亮儿。
白鸿稳稳落在倾斜的树干上,这是个好地方, 偏离了“塞尺”人开辟的道路,不会在中途遇见其他人干扰了自己的事,却又没有离得太远,不至于到了无法掌控的险处。
丁芹偏了偏头, 看向窸窣声最近的一处。
一条碗口粗的黄纹黑蛇从树枝滑过, 没有靠近这处光亮的地方, 只在侧旁又滑远了。
水田鼠、蟾蜍、飞虫……沼泽里的各种动物,在附近各自忙碌行动, 一派自然。
两人在林中穿行, 有妖兽潜匿在水下, 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一顿美餐。可等白鸿踏到距离它不过两尺的树根上时,这妖兽却像突然觉察到什么似的, 惊惶地摆尾逃走了。
在白鸿身周一丈,大妖的气势浑然无忌。那御兽窥探的人便让他窥探去,她倒是好奇, 那些人打算如何做。
高空之处看不出来, 如今落入林中,方才发现,这其中隐匿的秘密并不小。
不过几步路,白鸿的气势又惊走了一只隐藏在树冠上的妖兽。区区一片并无灵脉的沼林, 这其中孕育的妖兽却太多了些……
丁芹忽然脚步一停,转头看向一侧。
“怎么了?”白鸿问道。
“那里灵气波动不大对。”丁芹道。
白鸿眯了眯眼……什么都没看到。
“那就过去看看吧。”白鸿道。
虽然看方向,那里已经偏离了“塞尺”人所开辟的道路甚远,但以她的实力,并不需要顾及太多。至于那些受人驱使前来窥探的凡兽……跟得上来就跟,跟不上来就算了。如果那家伙太弱,大不了直接抓过来。有实力的才配她花心思钓鱼,弱者直接抓起来揍一顿审问就完了!
霸气侧漏的鹤神带着丁芹几个起落,身影便飘忽远去不见,徒留一圈蛇鼠鸟鱼,呆呆地愣在原地。隐在寨中的御兽之人不由无奈地睁开眼睛,这些大部分都只是初开灵智的凡兽,其中虽然隐藏了几只妖兽,但怕被发现,选的都是修为不高的家伙,哪里跟得上白鸿的速度?
今日只好到此结束。他三转两转,避开寨中其他人的视线,来到湖旁的高屋里。
来到二楼,轻敲门后,里面传来一句沙哑的男声:“进。”
房间里正点着香,一共三个熏香炉,一个冒着青白之烟、一个冒着黄白之烟、一个冒着灰白之烟。三股烟气充盈了整个房间,混成了一股呛人的刺鼻香气。
御兽之人被呛得呼吸一滞,动作却没有停,径直走到被三个香炉围绕的男人对面行礼。
这是个满头灰发的男人,看上去已至知命之年。
“揾察,我被甩开了。”御兽之人道。
他大致讲了一下情况,简略却重点清晰。
揾察静静地等他说完,然后道:“她们的修为比我们预料地要高。”
“是。”御兽之人低声道,“主要是那个叫白鸿的修士,另一个小女孩不算什么。”
“这是好事情,也是坏事情。”揾察缓缓道。他伸手从冒着黄白之烟的炉中取出了什么东西,这三个熏香炉很是奇特,炉中放的不是制好的香粉香丸一类,却是还能看出叶片、种子之类形态的植物,像是刚摘下就塞进炉里了似的。炉下点着明火熏烤,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竟将炉中植物的味道熏成烟气,直接从炉顶盖的缝隙里飘散出来。这瞧着不像熏香炉,倒像是炼丹炉似的。
揾察把从炉中取出来的东西交给御兽之人,道:“用这个吧。”
御兽之人一惊:“揾察,这太珍贵了。”
“时间不多了。”揾察不容置疑道,“我们必须保证成功。”
御兽之人沉默片刻,郑重接过:“我一定会做到。”
……
另一边,白鸿带着丁芹往林地深处前行了没多久,就听到了那个方向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随着距离的靠近,渐渐可以分辨出那是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一者尖利,如利刃临心,使闻者顿生惊怖,其声类于“酸与”,一者惊恐,似大难临头,其声类于“青耕”。
白鸿听出这两种声音后,眉尾一挑,顿时加快了速度,不过几瞬,便到了传出声音的地方。
枝干摧折、水花四溅。两只异兽正在林中缠斗,附近被引来不少窥视的视线。
这两只异兽都类似于鸟雀,其中一只看上去和喜鹊差不多大,青身白喙,白目白尾,“青耕青耕”地叫着,声音很是惊惶,另一只异兽则十分瞩目,它比前者体型要大上三倍有余,身体像蛇一样,腹下却生有三只爪子,背上长着四只鸟类的羽翼,除了头上的两只眼睛外,四只羽翼上还各生有一只眼睛,眼瞳转动不休,或盯青耕鸟,或盯四周。
这形象委实可怖,更何况它的嘶鸣声中还不断地传出影响心神的力量。
周围窥视的视线虽多,却没有插手的。这两个异兽都已经修成了妖,但酸与的天赋尤长于争斗,青耕鸟已经受了伤。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地斗争,而是一场猎杀。没得便宜占,窥视的其他妖物就不会轻易动手。
酸与瞧上去游刃有余,竖瞳冰冷,蛇一样地芯子“酸与”嘶声不断,既是在催青耕鸟的命,也是在警告周围的其他生灵。
青耕鸟已经惊慌失措,一只翅膀上滴着血,并没有再争斗反击的心了,只想着要逃。它振翅欲躲,却恰成了酸与一击致命的时机。酸与在青耕鸟飞起的一瞬间从树上弹射而起,青耕鸟身姿灵巧,正欲转向而逃,但酸与四翼一挥,就重改了方向,蛇尾缠向青耕的双爪,腹下三足则分别向着青耕的咽喉、胸膛与受伤的翅膀抓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修长纤白的手忽然探进了二者之间的空隙,反手将青耕捉在了掌中。酸与一脸懵地落在了旁边的树上,只觉得眼前一花,势在必得的青耕鸟就不见了。
等周围的妖兽再看清场中时,只见一个仙气飘然地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足尖点在一根藤上,水墨做衣,眉目如画。
酸与四翼皆张立,蛇颈高扬,做威胁状。
白鸿浑不在意,手指拂过青耕鸟受伤的羽翼,伤口上附着的酸与恶力就被消去了,不大一会儿伤口就止血收敛起来。青耕鸟自有疗愈之力,之前只是被酸与恶力所侵,才迟迟未能愈合。
“小酸与,这只小鸟儿我瞧着顺眼,就带走了。”白鸿道。
酸与又嘶鸣数声,不过这次却收敛了声音中使人惊怖的力量。它知道白鸿不好惹,却尤有不甘,在问白鸿为什么要插手它的捕猎。
白鸿笑了,凤目一挑,大妖敛于身周的气势骤然张扬:“因为我高兴!你不高兴,就来夺啊。”
酸与感觉到这股气势,一声不发,很识时务地转身跑了。周围其他窥视的视线亦一一消失不见。
“来,你还没见过青耕鸟吧?”白鸿敛了气势,从霸气张扬又变回了之前的仙气飘飘,笑眯眯地对丁芹招手。
青耕鸟乖乖伏在白鸿掌心,在丁芹看着自己的时候,扬起脑袋细细地鸣叫几声,乖得不得了。
青耕与酸与都是异兽,各有天赋神通,青耕掌疗愈,酸与掌惊怖。
丁芹之前跟黎枫学习过天地间常见的异兽,青耕和酸与都是她学过的,只是这一次才见到真正的模样。
“这里出现异兽的频率好高。”丁芹若有所思道。
“这里除了地形特别,并未见什么特殊之处。”白鸿目光落向谷地中心,所以造成这种影响的秘密,大约就在那里了。
林中逛罢,一路上又惊走几只潜匿的妖兽,那御兽者的眼线再未出现,看来是跟不上了。
等到天色将暮,丁芹和白鸿回到寨中,格罗瓦早就来等着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期待地看着她们,可在见回来的只有两人后,又难□□露出些许失望。
“你姐姐没事的。”丁芹蹲下来,“这是用术法算出来的结果,她肯定好好的,只是暂时没法回来。”
格罗瓦乖巧地点头,用不熟练的官话道:“谢谢。”
他眼睛里分明还带着焦虑,却不知道该怎么催。丁芹心中暗叹,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的,过不了几天,你姐姐肯定能回来。”
格罗瓦从她确信的语气中获得了些许安慰,留下一个篮子后就想离开。一罐鲜汤、两筒竹米,瞧着简单,干笋、杂菌配着火腿,却熬了至少三个时辰。
“一起吃吧。”丁芹叫住他。
格罗瓦还有些迟疑,结果被留下后,一不小心就吃了个肚儿圆,带来的东西大半都进了他的腹中。等反应过来后,格罗瓦脸都涨红了,他最近心焦,无心饮食,就没好好吃过饭,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此时胃口打开,一不小心……就没控制住。
“我,回去,拿!”他跳起来就想回去再找些吃的带回来,被丁芹一把按住。
“不用再带了,我们不用吃饭的。”她本就是看出格罗瓦没吃多少东西才留他的。
白鸿在一旁歪着脑袋瞧他,格罗瓦在见到她们后,目光就常常往青耕鸟上看,他现在没有和小动物玩的心思,看向青耕的目光不像是好奇亲近,倒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她们初见格罗瓦的时候,这孩子似乎就在她们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
“你对青耕鸟感兴趣?”白鸿对他招了招手。
格罗瓦走过来,看着停在白鸿手指上的青耕鸟,点了点头:“它,漂亮。”
青耕鸟的确很漂亮,碧青的羽毛闪着微光,喙和尾羽皆白,干净可爱。但这肯定不是格罗瓦注意它的原因。
格罗瓦看着青耕鸟,青耕鸟往前跳了两步,也歪着脑袋看他。
白鸿笑了笑,没有追问,道:“既然你喜欢它,那就照顾它一段时间好不好?”
格罗瓦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青耕跳到他面前,在格罗瓦试探着伸出手的时候,小步一挪,低着脑袋主动蹭上了他的手指。格罗瓦立刻就喜欢上了青耕。
“青耕鸟受了伤,别让它去危险的地方。”白鸿指了指青耕的翅膀,那里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羽毛却还没长出来,肉眼可见地秃了一块。
“我会的。”格罗瓦认真点头道。
白鸿让格罗瓦带着青耕鸟离开了。
等到夜落星垂、银月高悬时,长庚星也已经过了最明亮的时候,与银月交错而过。昨晚金星伴月,二者才会相触及。
丁芹默默地看着夜空。昨夜如滴月露,使她目力增长。天地间有大神明,执掌一方,如暂困井中的龙君、如人间盛名的炎君、如神庭之主大天尊、如……她在上神身上曾见的日影。凡身浅力,不过微尘。她想她是不起眼的,可似乎又不只是这样。是她太敏感了,还是……她早已身在局中?
浅淡的血气浮在夜色里,将星与月的光芒都染上了一层不起眼的薄红。这血气……似乎比起昨夜,更躁动了几分。
看起来,很快就要产生新的变化了……
第二日,丁芹和白鸿又去了沼林中,那御兽观察她们的人吸取了教训,这次换了全是擅长隐匿已有修为的妖物来。
青耕和格罗瓦相处良好,他并不拘束青耕,与其说是他在照料青耕,不如说是多了个玩伴。等到又近黄昏的时候,青耕先找到了回来的白鸿和丁芹,它落在白鸿肩膀上,小声“青耕青耕”地鸣叫着。
“他看出你的神通了啊……”白鸿轻轻翘起了嘴角。
不只是格罗瓦,寨中的人在看到青耕的时候,似乎都能够看出些什么。不是因为他们认出了青耕,而是看到的时候,就通明了。这是他们源自图腾的能力。
一日、两日……明天就是格玛娃回来的日子,寨中的血气越发躁动,丁芹和白鸿还是每日都会去寨外的林子里转一转,今天是最后一次。
这几天她们在沼林中走的路线虽然不同,但大致都在一个范围之内。如果那操控野兽观察她们的人还不出现,那她们就只好反过来找他了。
所幸,那些人也知晓等格玛娃回去后,她们大概就不会为了安慰格罗瓦而前往沼林中了,寨子里的血气越来越躁动,今天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而他们并不打算放弃……
植物是最会争夺阳光的,树冠密密,除了叶片间隙,只有两棵树树冠之间的缝隙里才肯透下一线阳光。因此,无论外面的光芒有多明亮,林荫下都像是将夜的昏暗。而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够寻找到一处明亮可爱的地方,总是十分吸引人的。
一株树木倒下,空出一块天空。像阴云中破开了一道口子,光束垂落,照得水汽纷莹如雾。有意无意,这几日丁芹和白鸿来到林中时,总会来到这株正在朽去的老树身上。
老树身上的青苔越攀越高,根旁分出的新株窜得飞快,不过几日的功夫已经长高了一节。而周围的其他树木也趁着这段短暂的空隙,将枝叶拼命向空处伸展着。要不了多久,这块因老树死去而落下的阳光地,就会被其他植物淹没了。林子中最静默的植株,竞争起来最坚忍迅猛。一切平静,都只是为了等待时机。
像那粗老的藤蔓,原本攀在树上,只尽力伸展着层层宽大的叶,好接住从树冠缝隙间落下的细碎光斑,此时触到了大片阳光,竟长出了芽苞来。不过几日,就变得饱满,粉白娇黄的骨朵已是要涨开了。
丁芹伸手一触,那花苞就“啪”地一声抖开了瓣子。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似的,整株藤蔓上的花苞一个接一个地舒展开了饱满的瓣,粉瓣黄边,娇嫩可爱得让人心生欢喜。嫩白的蕊在花芯舒展开来,散开一阵花香。
微酸带凉,有点像睡莲的味道,开始时还只是在空气里轻盈地浮动,很快就霸道地充塞了整个儿空间。
这不只是花香呢,这种老藤也不该开出这样的花来,更不该散发出这样钝化人法力的迷香。
严格来说,这香气对修行者来说并没有什么害处,它可以帮助修行者凝练法力,只不过在凝练的过程中,法力的运转必然会变得迟滞。这花香属于益处,自然不会被修行者的自我防御所抵挡,至于钝化法力……那是凝练法力的必然过程,就像人吃饱后会犯困一样。
要想催化出这种花香可不容易,这并非天然的产物,而是人工精心培育的结果。此时被用来当做迷药使,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法力在修行者体内自然运转时沉缓稳定,很难觉察出来迟滞,而等到自然运转也能够觉察到法力钝化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白鸿站在倒下的老树冠上,枝头的嫩叶犹绿,似是不甘,她足尖点在一根细枝上,仰着脸在阳光下懒洋洋地半闭着眼,等到一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很近了时,才一挥手,指尖飞射出一道风刃。
一条黄纹黑蛇被斩断头身,落在水中犹自挣扎扭动,蛇血洇在水里,不知招来了什么东西,水下波动几番,很快又没了动静。
白鸿羽衣飘然,偏一双上挑的眼陡然锐利,带着大妖的威压横扫林间。潜藏着的野兽们霎时僵在原地,一只水蜥位置不巧,被这震慑吓得啪地一声砸进了水里,慌忙重新往树上爬,刚爬上去就又不敢乱动了。
“我没有恶意。”一个人影从林地深处靠近过来,却是她们刚落入谷中时遇到的一队人当中那个瘦汉。
他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警惕的丁芹和白鸿,张开双手以示无害。
白鸿冷笑了一声:“没看出来,你御兽的本事还不错。”
“不必警惕,若是想害你们,就不会用沉光莲。”瘦汉咬着他那口音奇异的官话说道。
随着他的讲述,林子里又走近了几个人,隐隐将丁芹和白鸿围在中间。
“我们,只是想请你们,帮个忙。”瘦汉道。他知道白鸿的厉害,这几日在林中,他一直操控野兽追踪在两人附近。这些林中的妖兽,就没有在白鸿手下走过第二招的。但他们是算准了时间才出来的,这些沉光莲的香气,足够让她失去大半战力了,否则又怎会在黄纹黑蛇靠近到那里才发现并出手?至于丁芹……这小姑娘是真的年轻,而非驻颜,她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又能有多少修为?
“沉光莲,很珍贵,可以帮你们,凝练法力。”瘦汉瞥了一眼丁芹,“对她,很有好处。”
这小姑娘倒是警醒,早在白鸿出手的时候就已经靠了过去,此时紧紧依着白鸿,虽然极力掩饰,但眼睛里难免透出几分畏怯和紧张。她大概是白鸿的后辈,被带出来历练的吧。他们虽然更重视白鸿,但这小姑娘的存在倒是帮了他们的忙。有她在,白鸿行事难免就要顾及上几分,想要在对抗自己等人的同时还照看好这小姑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沉光莲培育不易,药性温和无害,哪怕是这样大的剂量,也不会对人产生不好的影响,只要等凝练完法力,药性自然化去,就会使凝练过程中迟滞的法力重新恢复灵活。这些沉光莲或许对白鸿来说好处不大,但对于才修行没多久的丁芹来说,应该能帮她夯实根基,减省不少苦工吧。
瘦汉想得很好。沉光莲的药性的确无解,它本来就是助益修行的,又怎么能当做毒来解呢?但它使法力钝化的前提却是要凝练法力,而丁芹的法力……是源自于漓池的神力。
莫说沉光莲,便是妖魅精怪梦寐以求的月华帝流浆,又安能凝练天神的法力呢?
丁芹面上紧张不安,她悄悄握住了白鸿的手,好似十分害怕,要从中汲取一点安心。
白鸿眯了眯眼,丁芹的神力已经悄然流入她体内,神术一转,便催得沉光莲药性发出来,沉稳却不激烈,不过片刻,就已使药性耗尽。她的法力已然更凝练了几分,也消去了迟滞的影响,却像还受制于药性一样,目光冷冽看向瘦汉:“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请二位去一个地方,暂时做客。”瘦汉说道,“你现在不便动手,我们也不想,与你们成为敌人。”
白鸿沉着脸,似乎是在心中权衡,片刻后,方才点头应道:“好。”
瘦汉也暗自松了口气,虽然这一趟来的都是好手,但他也并不想与白鸿动手。
那些沉光莲在对话的工夫里已经尽数凋谢了,这种药花本来寿命就不长,是为了辅助修行才培育出来的,无法授粉结果。
“请。”他对两人一展臂,当先引路。
其他几人仍成包围之势,挟着两人向前方行去。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这条路险处颇多,看样子是一条并未开发完善的道路,很多地方全靠经验与事先准备好的种种物品才能通过。修为高些的人虽然不惧,但却不适宜寨中人带队出来寻猎采集。
“你们是背着达乌做这等事的。”白鸿冷声道。
“他与我们,不是同路人。”瘦汉道,“他会毁了寨子的。我们是想,请你们帮忙,但,不能让他们知道,所以才这样做,对不起。”
他官话说得不大好,道歉却十分诚恳的模样。
白鸿不为所动:“既然要我们帮忙,那就把事情说清楚。”
“等回去后,现在,不是时候。”瘦汉道。
白鸿再想问出点什么,瘦汉的嘴却很严,什么都不肯说。
他们在林中绕了一大圈,等走到与草塘的交界线时,已经是在寨门背面的方向了。而这草塘上,甚至连未开发完善的路都没有。
“以你的实力,可以直接走在上面了。”瘦汉说道。
草塘上的路只是为了还无法轻身的寨民们准备的,莫说修行者,哪怕是能够轻身提气的练武中人都可以过草塘而不沉,只要他的气力足以支撑他穿过草塘找到落脚地。当然,吞人的泥沼只是这片草塘中最基础的危险,她们来时所遇的那种小蛇也只是草塘中最好处理的危险之一。普通人只要穿好小蛇咬不穿的防护服就可以了。
白鸿哼了一声,一手带着丁芹,轻巧踏到草塘上跟在瘦汉身后。丁芹乖乖被她揽着,就像法力凝滞无法运转一样。
瘦汉口中打了个呼哨,片刻之后,一条西瓜粗的大蟒就从沼林里游了出来,它径自游到草甸上,长长的身躯分开草丛,并不下沉,在一行人的侧前方护卫。
蟒身上带着一股腥气,许多草甸中隐藏着的东西在嗅到这气味后就避开了。又不是饿急了,捕猎应该挑最不耗费体力的对象,这个道理野兽们再清楚不过。但同样有些东西并不会避开,一种是弱小迟钝到无法分辨大蟒强弱,另一种则是根本不畏惧大蟒的力量。
依照前几日瘦汉遣出来跟踪两人的野兽来看,他御兽的能力远不止于控制这样一条大蟒。他如今挑了这么个不强不弱的家伙,或许是不想让他们行动的痕迹太过明显,或许是为了……试探。
草塘深深,一行人渐行渐远,在他们身后,一处刚刚穿过的的草甸中,忽然升起一片灰黄色的不详阴云。
作者有话要说: 青耕和酸与都出自《山海经》:
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疫,其鸣自叫。
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叫,见则其邑有恐。
剧情需要,对二者的设定略有改动。
拍了两张《观山海》的画册图片,放到微博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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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1-03-03 18:29:53~2021-03-06 15:2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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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24 章
那片灰黄的云升起得无声无息, 聚散变幻,又落进了草丛里。
它在草茎所构筑成的深林里流淌,像晨起时从远方淹没而来的雾, 一直浸到人们的足边, 才放缓了速度, 像影子一样追逐着人前行。
大蟒游过的地方草丛都被压倒,在一望无际的绿原是辟开了一条浅色的道路。而这种坚韧高长的野草, 在大蟒游离后,没过多久又会自己慢慢恢复。被压平的痕迹在一行人身后重新合拢,像走着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被压倒的草藏不住东西,灰黄烟云静谧无声地流淌, 大蟒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游动的姿态越来越焦躁不安。
瘦汉忽然叫了停, 草塘上静静的,除了被风拂动的娑娑绿草, 再无其他动静。
而在这一行人停下的同时, 灰黄云雾也霎时静止不动, 像影子一样。
瘦汉警醒地观察着周围,耳、目、鼻, 乃至皮肤,接收着环境的一切信息,神识也早已笼罩了周围。可是除了本能的不安,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 一切正常。
瘦汉皱了皱眉。他们在这座山谷里世代生活,自然有保护自己的方法,哪怕有时候他们并不清楚危险来自于何处。谷地中有很多诡异的存在,像铁甲鳄那类妖兽虽然危险, 却是明面上有解决方法的,但谷地中还有些存在,是人们想也想不到、根本无法解决的危险。
每一个寨民身上都会佩有铃铛,或用兽角,或用兽牙,这些铃铛里蕴含着图腾的力量,虽然不能帮助他们抵御妖兽,却可以令他们免遭其他一些古怪存在的侵袭。有些危险他们可能自己都尚未觉察,就已经因铃铛中的力量而避开了,只有听到一声铃响时,方才知道自己已经遇到过了某些事物。
“格罗瓦的铃铛,拿出来,你戴好。”瘦汉对丁芹说道,又看向白鸿,“你……小心些。”
他走这条路,一半是为了避开寨中其他人,另一半也是想试一试白鸿的实力。穿过未开辟道路的草塘必然会遇到险处,白鸿虽然因沉光莲的药性法力运转不畅,但绝非没有余力。只要看她的应对,就可以试探出她的实力,也让他们之后的打算有个参考。
可他并不想让两人真的出事,他们一行人将丁芹和白鸿围在中间,半是为了监视半是为了保护。数枚铃铛的庇护范围足以将两人笼罩其中,但问题是,他所驭使的那条大蟒,也一直在铃铛的庇护范围之内。
铃铛没有响,他也没有发现异常,大蟒却变得焦躁,还有他本能中不断响起的警铃。
瘦汉打了个手势,重新开始前行的队伍速度陡然加快。
在队伍行动起来的一瞬间,藏在他们脚下草丛中的灰黄云雾也同时动了起来,像影子一样紧紧跟随着。一缕烟云紧贴着地面上露出来的一点草根,缓缓缩进了与大蟒的距离……
又走了一段路,寨子还遥遥难见,大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再焦躁了,好像恢复了正常,在草地上游动得规律又平稳。丁芹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大蟒身上,什么都没有说,还是那般畏怯又虚弱地靠在白鸿身上。
灰黄烟云在草甸下像内收拢着,逐渐向着一行人贴近、再贴近……
它们终于移到了队伍中白鸿的脚下,沿着草茎悄悄上攀,在即将触到鞋底时,却突然撞到一阵冷冽的风。草茎软韧交错,茎间方寸,风缠着烟雾,像最锋利细密的刀,将灰黄烟云撕扯了个粉碎,而那些软而易变的草茎,却连丝毫颤动也无。
白鸿步履轻盈,神色淡薄,足下毫草之间,正进行着一场精微的厮杀。
寨民毫无所觉,白鸿淡漠旁观。
灰黄烟云花费了一段时间才重新聚集起来,这一个碰不得,它只好往外圈退了一退,又选定了一个人……
在即将触碰到队中一个人的裤脚时,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
角铃的声音重而闷,急急燥响的声音催得人头皮发麻。瘦汉骤然停下,双目锐利地看向队中之人周围。
什么都没有。
那灰黄色的烟云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就退开了。
瘦汉巡视着周围,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每个人铃铛的庇护范围变化。应对不同的东西,铃铛所能警醒的范围也不一样,队中人的站位不是胡乱围的,那是寨中积攒下来的经验,每个人的站位不同,便可画出大大小小的圆,只要有人的铃响了,就可以推算出很多东西。
刚刚铃响的那个人的位置靠近队伍中心,如果他的铃响了……
瘦汉脸色突然一变,看向旁边的大蟒。
如果那东西能够触到队中之人的铃,那必然也可以接触到大蟒所在的范围!
大蟒茫然无知地在草甸中摆尾,就像还听从着他的命令,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停下,只好无聊地晃晃尾巴。
可在心中有了疑虑之后,瘦汉再看大蟒的动作,总觉得那有些不自然地僵硬古怪。
他当机立断一刀劈了过去,刀锋切开大蟒的侧腹。刀口并不深,只是一次试探,如果是他想多了,这点伤养养也就好了。
可在刀锋破开蟒皮之后,伤口处不见血肉,只见一股灰黄色的烟云骤然涌出来,撞向瘦汉,在他身边三寸的位置激起一阵铃响,受铃声所驱无法靠近,忽然下降隐到草甸中不见。
而原本的大蟒,已经扁在草丛中,只剩一张皮了。
不必瘦汉提醒,这一支经验丰富的队伍已经收缩到了极致。可是……
三寸。这东西竟然能将他身上的角铃庇护压到三寸!这样的范围……是拢不住队伍中间的丁芹和白鸿的,但那小姑娘身上有格罗瓦的兽牙铃铛,她紧挨着白鸿,角铃未响,说明白鸿暂时未被那灰黄烟云沾惹,但之后可就不一定了……
瘦汉咬了咬牙,突然把自己颈上的角铃摘下来交给白鸿:“戴好!我们疾行!”
白鸿指尖一勾,接住他的兽角铃铛把玩着,扬眉挑目:“既然这样,我就救你一救。”
“什……”瘦汉语未竟。
白鸿伸手向他脚下一指,草丛中霎时溃散开一片灰黄烟云,激起一片铃响。瘦汉惊得瞪大了眼睛,但烟云溃散得又多又乱,他已经避无可避。但在那些小股烟云快要挨到他的时候,又像撞上了无形的壁垒一样溃散开来。
……是风。
灰黄烟云被风撕扯得将散未散,既扑不到人身上,也离不开附近,最后像雪球似的被风团成一团,落到白鸿面前。
“你的东西还是自己收着吧。”白鸿随手把铃铛又丢回给瘦汉,不再理会他,看向丁芹示意道,“来。”
丁芹瞧着那团灰黄色的球,忍不住绷直了嘴角。这东西只是因为风的压制才被迫聚集起来的,一直在挣扎,而以丁芹的目力,自然可以看出,这东西并不是灰尘或水汽聚集而成的云雾,而是一只只极细小的飞虫。现在,这些飞虫正在表面蠕动不休……
这景象实在让人头皮发麻。丁芹忍不住移开目光:“这是什么?”
“这东西叫风钻尘,”白鸿道,“看似是一群飞虫,却又可以说是一个整体,可以说是活的,却也可以说是死的,据说是因怨煞之气而生的玩意。有点类似蚁群,但却并不存在蚁后,所以也没有弱点。细如微尘,行动无声,若是被它钻入血肉……”
白鸿瞥了一眼旁边的蟒皮。
“如果是怨煞所化,那是不是可以净化?”丁芹问道。
“试试看吧,我以前也没见过几次这种东西。”白鸿也有些好奇。
丁芹施展了一个神术,风钻尘果然有消散的迹象,却又并没有真的散去,除了怨煞外,好像还有另一种力量维系着它的存在。几个净化怨煞之气的神术下去后,风钻尘不再挣扎,昏昏沉沉地团在那里,身上的灰黄色也淡了,渐渐变成琥珀似的模样,不再像之前那么令人头皮发麻。
怨煞气就像风钻尘的驱动力量,现在怨煞气都被净化干净了,剩下的这团东西一时也分辨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丁芹突发奇想:“它既然能够吸收怨煞气变成风钻尘噬生灵血肉,那能不能也吸收别的气变成别的东西?”
“说不定呢。”白鸿道,“那就收起来,等以后寻到别的气可以试一试。”
白鸿五指一兜,就将这团东西封了起来,化作个琥珀吊坠似的东西收了起来。
瘦汉就算再傻,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布置的沉光莲恐怕根本没起作用。看那小姑娘的样子,哪里还见之前的惶恐不安?
他不由苦涩地叹了一声,道:“谢谢,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还是请求您,请你们不要离开,跟随我去见一个人。”
“先交代交代是怎么回事吧。”白鸿不可置否道。
瘦汉想要借此试探两人的实力,但她们又何尝不是要借此看一看村寨中的实力底细?既然已经漏了怯,就怪不得人家来把控节奏了。
“这件事……”瘦汉看向自己的兽角铃铛,目中透出无可奈何的悲意。
“塞尺”人世代居于谷中,但却并不固守。在大劫之前,他们并不少与外界交流,这点从他们大部分人都会官话就能看出来。
此处山谷地貌奇异,谷中多有险处,成了“塞尺”人最好的屏障,兴起时可以去外界生活,疲倦时便回到谷中休息。这里安宁、简单,不必担心尔虞我诈,也不必忧虑争斗不休,寨子是每个人的归巢处。但享有这样一处世外安乐乡的前提是,他们拥有在谷中这些诡异危险里存活下去的能力。
除了在多年来开发出来并一直维系的道路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每个人都会佩戴的或兽牙或兽角的铃铛。铃铛中,有图腾的力量。
“铃声如令,带着它,那些古怪的东西就无法靠近。可是,大劫开始后,图腾的力量越来越弱了。”瘦汉低沉道。像角铃庇护范围被压到身边三寸这种事情,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
“我们的图腾……快要死去了。”瘦汉悲道。
他们在交谈的时候,并未停下脚步,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村寨边缘。高高的板墙上没有留下出入口,但一直有人巡视,那人远远瞧见他们,就从板墙外垂下一个大竹篮。
白鸿瞧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带着丁芹坐了上去。瘦汉也脸色沉着,像不知她们已经不受沉光莲的影响一样,乘着竹篮翻进了寨中。
其他几个人各自离开,只剩下瘦汉,他带着两人三绕两绕,避开了寨中其他人的视线,一路来到靠近湖边的高屋处。
之前她们随达乌来到这边见到过的那个人给他们开了门。
“你们在此稍等。”瘦汉想把两人留在一楼,自己先上去说一声。
白鸿眼神淡淡一扫:“有这个必要吗?”
开门的人眉一皱,身上就透出凶悍气来。瘦汉拦住他的话,对白鸿认真道:“揾察负责引导祭祀图腾,是很重要的人,就像老祖母一样。一定要先通禀一声,再见面。”
白鸿笑了一声:“在你通禀前和通禀后,我们所见的可不是同一个人呢。”
现在揾察还以为她们俩受制于沉光莲,可是等瘦汉通禀过后,那就不一样了。
开门那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觉察到了不同寻常,垂下的手指一拨,正要摇动记在腕上的铃,忽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力道不由自主地就卸了。
“不要乱来啊。”丁芹温温和和地说道。
瘦汉摇头拦住了那人,带着丁芹和白鸿上了二楼。
揾察坐在三个明火熏香炉中间,被烟雾绕得看不清模样,他体型干瘦,坐在那里简直像烟熏的腊肉,一开口,嗓子也是像被烟熏了一样沙哑:“很抱歉,把两位以这样的手段请过来。”
白鸿毫不客气坐在他对面,说道:“那便讲讲吧,为什么要我们来见你。”
丁芹畏怯似的紧挨着她坐下,半垂着眼睛,目光却穿过烟雾,一一看过三座熏香炉。
揾察并没有在意白鸿的不客气,被强行请过来,不快才是正常的。
“两位或许知晓图腾。”见白鸿点头,揾察又继续道,“那我便不多解释了。在大劫开始后,图腾的力量庇护着我们远离了劫难,得以在这座谷中休养生息,避过大劫。但是,图腾却没能避过劫难。
“我们的图腾,正在死去。”
说到这里,揾察所求已经很明显了,但白鸿并不搭话,只是冷淡地瞧着他。
如果只是为了救图腾,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直接拜访诚心求问便可以了。
揾察叹息一声,接着道:“在发现这个趋势后,我们尽了一切努力想要挽救图腾,但却一直都没有什么成效。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像你们一样,轻易便穿过了谷外的沼地。他在知道图腾的问题后,教给了我们一个方法。那不是一个可以被接受的方法,但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揾察出神地坐了半晌,没人知道他这段时间里究竟思考了什么,但他重新开口的时候,好像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
“那人教我们的法门,是以血肉祭祀的邪法。我们不愿做这样的事情,但情况已经容不得我们犹豫了。”揾察伸手拨了拨,室内的烟雾就像帘子一样被他拨开,露出自己的模样来。
他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缠着细棉的小臂。虽然缠了厚厚一层细棉纱,但这只手臂看上去竟与常人的手臂差不多粗细。再加上那棉纱表层渗出来的些许□□,棉纱下的手臂是什么样也可想而知了。
“我们没有用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血肉。为图腾做祭的,一直都来自自愿的寨中人。寨中每一个成年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每一个人都自愿如此做,哪怕是为图腾献上生命,也是不会有人迟疑的。
“可我不能让我的族人们为此而死。”
他重新放下衣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没什么神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却莫名让人觉得悲苦:“血祭这种法子,就像是用盐水解渴一样,只会越来越渴。如果再想不出别的办法,下一次祭祀,恐怕就会要了某一个人的性命。
“所以,我请求你们,如果有救下图腾的其他办法,我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你要说的,就只是这样?”白鸿挑眉问道。
“就只是这样。”揾察镇定地说道。
白鸿笑了笑,道:“那便当就只是这样吧。你们的图腾如何,等我见过后再说。”
揾察像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意味深长似的,继续用那种带着平淡的悲苦说道:“今天夜里,便有一次祭祀,我到时候会带你们去看一看。但两位如果想要离开的话,也随时都可以。”
“我还有一点疑问。”丁芹已经坐直了身体,不见之前伪装的畏怯,清凌凌的双目直直看向揾察,“这三个熏香炉下的火焰,是做熏烤香料之用,还是做灯盏而用呢?”
揾察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丁芹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个建议。如果你不信那个教你们血祭的人,那就最好别信他的任何东西。”
两人从二楼下来,离开时见到了之前那个皮肤微黑身材健壮的寨民,瘦汉不见踪影,但他似乎已经从瘦汉那听过了一些事,因此在看见两人离开的时候,虽然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拦。
“你信他的话吗?”白鸿问道。
丁芹摇摇头。
白鸿轻哼了一声:“他够敏锐的。”
瘦汉在带她们进到房间后就退了出去,那么短的时间,又有白鸿震慑,他做不了什么把戏。但揾察就是从中觉察到了异常,推断出情况有异,所以也换了对她们的应对策略。
只是向她们求助而已?那又为何要让瘦汉做出之前那些布置?就算是为了掩盖他们血祭图腾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选那样一个费劲的方法。
他想要先用沉光莲将两人制住,虽然后续改了行事,但他所谋之事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靠寨民们血祭图腾不够了呢……揾察想要向她们求教救图腾之法未必是假,可他也不知道两人是否真的有救下图腾的办法。
如果没有的话,揾察会不会想要用她们俩补足寨民们无法负担的部分?
……
高屋内,揾察独自坐在房间里,身周香料药草的烟气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垂着眼皮静静地思索着。
白鸿与丁芹,在两人离开后,揾察就从瘦汉的转述里知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有些事瘦汉身处其中没能看出来,他却是有了推测。
他预料到两个偶然来到的寨中的女修会有着不弱的本事,否则也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出游,瞧见了谷中的险处后还敢进来。他足够谨慎了,是等到差不多确定了白鸿的来历,才决定动手。一个修神道的大妖,虽然强大,但沉光莲的药性足以对付她了。
可是他没料到,变数是出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他原以为丁芹是白鸿的神使,如果能够解决白鸿,那么丁芹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虑的了。但如今看来,这个小姑娘的来历并不简单。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白鸿修为高超,丁芹来历不凡,这样她们知晓如何救图腾的可能性也就更高,但却也将他的谋划全盘打乱了。
他并不了解这两个女修,不知她们是否真的可信。若是她们被沉光莲药性所制,他便可以胁之。若图腾可救,自然无忧,若不可救,就只好借她们的血肉一用了。为此,假使两人知晓救图腾之法,为自己着想,她们都不会隐瞒。但如果没有这一层保证,就算她们俩给出了救图腾之法,他也不敢尽信。
揾察盯着房间内的三座熏香炉。这三座熏香炉在开始使用后,就一直是用明火灼炼的,炉火就只是炉火而已,这是寨中传承已久的法子。
但,这三盏炉火现在的确也是被他当做灯来点起的——自那个教给他们血祭之法的人来过之后。
那小姑娘眼睛很利。
血祭不是正法,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样做,不止是因为走投无路,也因为教给他们这个法门的人……
别初年来到寨中并不是一个意外,他早就知晓这处谷地的存在,也早就与寨中人有了联系,只是在大劫之前,他还从没有亲身来到过谷地而已。
在大劫之前,村寨虽然因地势的缘故天然封闭,但却并不禁止寨民们出去,他们也是偶尔会离开谷中,到外面生活的。他们从外面交换物品、学习技艺,又会带回到谷中来。
在杏林苑给寨民们治病疗伤的那位中年女子就是承袭了外面的医术,她曾在谷外生活过好多年,在院子里种杏树也是她带回来的习惯。她在外面遇到了一位老师,从老师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也对他推崇备至。
这位老师就是别初年。
在他来到村寨中之前,寨里的人们就已经通过同伴的口与医术而认识他了,因此,在别初年来到寨中的时候,虽然同样引人注目,但寨民们对他的警惕却并不重。
揾察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别初年时的样子。那是一个让人一见就会生出信任的人,一头黑发唯有两鬓生白。如果只看外表,他大约正值壮年,可若是看他那双眼睛,就分不出他的年纪了。他好像既有孩童的天真纯粹,又有老人的温和智慧。
他在寨子中没住多久,几乎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喜欢。图腾给他们带来了天赋神通,可以洞见部分真实,寨中哪怕才能下地的娃娃,都能隐约感觉到一个人的善意与恶意,但他们在别初年身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在寨子中,揾察负责一切与图腾礼祭相关的事情,老祖母则以她的智慧打理寨中的其他事务,因为神通在别初年身上失效的缘故,揾察和老祖母都对他心怀警惕,可没过多久别初年就使他们产生了信任。
这个过程说来也简单,别初年教给了他们一种修行法,以心间的一点善念为引,燃起一盏明灯。这样的修行法,如果心念达不到要求,是无法更进一步的,而他们都见过了别初年的心灯。
因为这个缘故,再加上当时图腾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所以,虽然他们真正接触别初年的时候还很短暂,但揾察在与老祖母交谈过后,他们还是决定向别初年请教办法。
他们都没有想到,别初年会给出那样一个办法。
血祭,简单粗暴,但有效。
后来别初年很快就离开了谷中。揾察和老祖母虽然不愿,但图腾濒死,他们只好尝试了第一次血祭。已经沉眠不醒许久的图腾,在那一次祭祀中醒了过来,并有了恢复的趋势。如果按照这个状况推算下去,只要他们能够奉上足够的祭祀,是可以让图腾彻底恢复的。
自别初年提出了血祭的方法后,他和老祖母就重新对这个人生出了疑虑。在别初年显露出明灯教的修行法后,他们原本猜想,是因为心灯的存在,他们的神通才看不出别初年有没有问题,但虽然他们看不出来,图腾却是能够看出来的。
他们把别初年带去见过图腾,但那时图腾已经陷入了沉睡,没有办法做出反应。
除了明灯教的修行法,别初年还教给了他们入门的点灯法。这种点灯法只有用善的心念才能点燃,效果方便使用,揾察修不成明灯教的修行法,也就把这种入门的点灯法用了起来。别初年虽然可能有异,但这种术法是无分善恶的,就像人们手中握着的刀一样。揾察原本是这样想的,可是在丁芹提过后,他却不敢确信了。
揾察盯着熏香炉下的三盏火光,忽然叹了口气,将它们全都熄灭,然后重新点燃了一遍。
这次,它们就只是普通的火焰了。
他是修不成明灯教的修行法的。可如果这两个人能够带来真正的拯救图腾的办法,不必寨中的人们再行血祭,那是最好的。他真心地企盼着这个结果,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
天将暮。
村寨中的孩童都被早早撵回家催着睡觉了。格玛娃已经回到了家中,格罗瓦惊喜异常,与姐姐欢聚后又来找丁芹和白鸿道谢,丁芹把他的兽牙铃铛还给了他,看着他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寨子在柔和的暮光里逐渐下沉进暗紫色的夜,灯火渐熄,人声渐寂,秋虫在草丛里轻鸣,偶尔被惊动的家犬呜吠几声,四下里一片宁静,如同夜晚静谧的海面。
海面之下,暗流汇聚。
只需要一点术法,再加上一点助眠的药香,就可以让玩了一天的孩子们陷入黑甜的梦乡。等到那一弯明月行到接近天顶的时候,宁静的村寨里再次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白天在高屋里见过的那个黑壮汉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村寨靠近边缘的一处屋舍。
不必敲门,房内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
白鸿打开屋门:“祭祀快要开始了?”
黑壮汉子点了点头:“请跟我来,不要被发现。”
她们在夜色里跟着那人向谷地中间的湖泊走去,丁芹抬起头看了看夜空。
月与星的明澈光辉撒下,在愈发躁动不安的血气里被染上了一层不详的暗红。
寨中的祭祀,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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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 25 章
夜色里的湖泊还是那么平静, 不起一丝波纹。
白天的时候湖水透得一眼就能看见底,到了夜晚,光滑如镜的湖面反倒将星月之光尽数反射。柔和的光似自湖面上漫散, 深谷中捧着一汪月光。
这是极美的景色, 只可惜, 那湖泊的盈盈光下,融着淡淡的血色, 这景色中就难免渗出凉意来。掺着血色的月光掩了湖面下的模样,一个个身影从四方来到湖边,衣摆与鞋底擦过草地的声音簌簌汇聚,没有人发出声音。
揾察走到前方, 他穿着一身彩织的衣服, 上面的纹样不是染印或绣出来的, 而是直接用彩线在织布的时候织出来的图案。红、黄、黑、蓝……条纹、格纹、菱纹交错排布,形成一种规律的美。他戴的帽子也是如此, 那是个形制很特别的帽子, 既不圆也不方, 顶部成一处平棱,有点像屋脊。帽子同样也是那种织出来规律的彩纹, 但在帽子最顶部的脊上,额外绣了一只异兽,身形似羊似鹿, 头生一支独角。
他手中还持着一支木杖, 杖身分出枝桠,系着九道不同颜色的丝绦,丝绦末端系着铃铛。揾察持着这支木杖走向最靠近湖边的位置,湖中反射出来的盈盈月光将他照得朦胧发光, 杖上的丝绦被夜风轻轻摆动,尾端的铃铛却并没有发出声响。
达乌也站在靠前的位置,他身旁就是老祖母。老祖母头发全白,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小的髻,肩背轻微地佝偻着。她看上去状态并不好,是被达乌搀扶着来到这里的。虽然被称为老祖母,但她却不是达乌的祖母,而是他祖母的祖母。到了她这个年纪,虽然有些修行人的手段来弥补,但损失的气血已经不能像年轻人那样容易恢复了。这个时候,她更应该在房间里休息,在夜色里安宁地睡一会儿,可她还是坚持来到了湖边。
老祖母脸上没有笑,达乌也笑不出来。祭祀图腾本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不需要严肃,没必要弄得有多庄重。那是图腾,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族人,是长辈也是亲人,并不需要高高在上,就像家中的老祖母一样。过去的每一次祭祀,有火堆、有舞蹈、有铃乐、有比斗、有笑骂肆意,甚至还有人放声大哭,发泄情绪,但唯独没有这样的压抑。
但现在……只希望这一次的祭祀也平平顺顺地结束,然后,能够寻找到彻底结束这种状况的办法。
揾察手中木杖高高举起,猛然下砸,杖尾重重顿在湖面,竟如同顿在地面一样,只下陷了不到两指的深度就止住了。表层的湖水被木杖击出,像一片片月光飞溅,以木杖为圆心,月光的涟漪向远处荡起,一波又传一波,唤醒沉寂的湖。
在泼洒的月光与一痕接着一痕的波光中,木杖上的九枚铃铛骤然同响。
丝铃九响,祭祀开始。
九枚铃铛的音色、音调各有不同,在木杖上有节奏的响起,奏成一曲古朴轻灵的铃乐。受九枚铃铛所引,湖岸旁的人们身上也渐渐响起了铃声。
每一个寨民都佩戴有一枚铃铛,每一枚铃铛都各自不同。或高或低、或清或浊的铃音渐渐响起,汇入到铃乐之中。
如涓滴细流融入溪水,渐渐汇成一条奔涌的大江,乐声由轻盈变得壮丽,细巧之风卷起花与叶狂舞,静谧之雾忽掀狂浪,如空灵与细微的星子汇聚,便成就了浩瀚无垠的星河!
而在这人人身上皆有铃响的环境中,唯一寂静的两个人,就变得格外显眼起来。
可是,丝铃九响,祭祀开始,便不可再被打断了。
在人群之外,一个寨民匆匆赶来,看着已经开始的祭祀,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好几步。
他是达乌安排的关注丁芹和白鸿的人。寨里正是关键时候,来了两个不知背景的陌生人,他不可能放任她们不管,早就安排了人关注着她们的行动。但他刚刚才发现,丁芹和白鸿失踪了。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两人避开他的耳目消失不见的,只有揾察了。而揾察要两人干什么,不必猜都能想得到。
他紧赶慢赶,想来通知达乌,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祭祀开始便不能被打断,这并不是出于礼,而是因为在祭祀开始之后,铃声就会形成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将所有参与祭祀的人都牵扯在一起,如果在祭祀前期强行打断祭祀,那么参与祭祀的人必然会受伤,而如果等再过一阵,祭祀的力量稳固下来之后,那根本就无法打断了——起码他是没有这样的力量去打断的。
只是迟疑的这片刻功夫,铃声就已经汇聚成乐,他站在祭祀的人群外面,相隔不过三步,却已然无法靠近。声如浪潮,将他拒在岸边。
现在他也不必犹豫要不要打断祭祀了,他已经无法打断,无法将事情告知给达乌。
但达乌此时也已经知晓了,他不但知晓丁芹和白鸿不在他所安排的房间里,还知道她们在哪——她们就在祭祀的队伍中。两个血脉无关、未佩蕴含图腾力量铃铛的人,在祭祀之中,就像海面上的冰山一样显眼。
但现在他同样无能为力,祭祀已经开始了。
铃乐如潮,将天地间的灵力勾连而用,形成浩瀚的威势,却只笼罩祭祀之所,湖岸十丈之外,夜色寂静如常。
十丈之内,人们在铃乐中虔诚地唱起祭词,古拙的歌声呼唤着隐于湖中的图腾。
这样的祭祀,并不见通常血祭邪法的凶戾,反倒充满肃穆庄重的意味,凝心、聚神,凡人心念驳杂,却可以被一个仪式凝为一体,在同时同地,向着同一个心念祈愿,这岂非同样是一种震撼?
“你看出他们的图腾是什么了吗?”白鸿暗暗在神念中问道。
丁芹在神念中回答:“我感觉像是解廌,但……”
解廌是很早就出名的异兽,但从未听说过他化身为图腾,有了一群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族群。有些图腾是机缘巧合下诞生的,但这种巧合一般或是像玄鸟那样生即图腾,又或是某种异兽在尚且弱小时与一个部族产生了关联,故而化作图腾。解廌并非生即图腾,他是很强大的异兽,也不会无缘无故与某个部族产生关联,他倒是可以主动让一些人获得自己血脉的力量,也就成为了他们的图腾,可是对于他这样强大的异兽来说,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呢?
祭祀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人们的歌词节律古朴。
“……
“湖水皓皓,勿汶勿浊,塞尺所茇。
“明镜皎皎,勿晦勿瞢,塞尺所憩。
“……”
歌词是用他们独有的语言唱出来的,丁芹和白鸿在寨中生活了这几日,以她们的神识之力,也将这种语言学了差不离。
湖水洁净,不要使它变得污浊肮脏,那是塞尺居住的地方。
明镜皎洁,不要使它变得晦暗不清,那是塞尺停歇的地方。
塞尺便是他们的图腾,也是他们的名字。他们以洁净的湖水与皎洁的明镜来称赞他,可血祭就是血祭,无论前奏多么的触动人心,终将进行到凶蛮的部分。
寨民们的血肉落入湖水之中,盈着月色的湖中融了越来越多的血色。每一个寨民都做了祭祀,伤势未愈的人和年迈如老祖母的人同样如此,但对于这些虚弱的寨民,揾察以一枚炽热暗红的骨针刺破他们的指尖,取一滴血滴落湖水之中,便是参加过血祭了。
湖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逐渐显出一个异兽的身影,这身影随着血色越浓,便越发清晰起来,四足独角,似羊似鹿,正是揾察帽顶绣着的模样。
渐渐的,每一个参加祭祀的人都为那湖中添上了几分血色,包括主持祭祀的揾察,除了两个血脉不同的客人。
揾察看向丁芹和白鸿,慢慢弯了一下腰,说道:“祭祀仪式只差一点了,请二位也来参与一下吧。”
白鸿凤眼一挑,冷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祭祀的力量已经磅礴汇聚,揾察作为仪式的主持者,这力量也就为他所用。仪式即有步骤,步骤便如规条,这力量如层层罗网裹覆,要祭祀中的人按其意志完成仪式。
揾察仍然弯着一点腰,歉意尤深的模样:“这是祭祀的仪式,两位对寨中的隐秘和图腾不是一直有着好奇吗?我带两位来参加了我们的祭祀,现在不正是一个了解的好时机吗?只要一滴血而已,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的,人们战斗、摔跤的时候不都会流血吗?又何妨流在这里呢?”
湖边的人们因为这番而骚动起来。
“揾察!”老祖母高声厉喝,“放开她们,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是让寨子能够续存下去,而不是将性命一点一点全填进湖里。”揾察道。
老祖母指着湖中,手臂颤抖,气急喘道:“你看看图腾!看看这可是图腾愿意见到的事?!”
湖中图腾的倒影已经清晰得分毫毕现,甚至隐隐透出气息来。
解廌。这是传说中能够洞察人心分辩是非曲直异兽。
“没想到……解廌竟成了图腾。”白鸿低声喃道。
传闻解廌是由质劲刚正的魂魄转生而成的异兽,虽不知其真假,但也由此可知解廌的性情,这样的异兽,为什么会开辟一个族群呢?
“以血祭续命已是极限,你还要取外人的血肉,这是在改图腾的意志!”老祖母怒道。这件事他们早就私下讨论过了,她其实不想在寨中众人面前与揾察分辩血祭的事情。
血祭这种邪法,是损他利己之法。寨中人们为救图腾而行血祭之法,损己而利图腾,人们的品性中固然有牺牲自身以利他人的无私之处与不肯伤害他人的良善之处,但这是与生灵本能相悖的,众生本性为利己,饮食、攥取皆为本能。解廌是他们的图腾,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寨中的人们必然有许多宁可自伤也不欲伤害无辜的人,可若说寨中所有人都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要用无辜的外人血祭……这是不合众生本性的。
有些事若是不说出口便罢,可若是说出来了,人心便回不去了。
解廌的天赋神通是洞察人心分辨是非,这同样也是他的本性心念。修行在心,这世间的法术修行之法各有不同,有的只在乎术道,需要资质、需要灵气、需要种种条件;有的则只在乎于心,无关资质等等一切外力,便如同明灯教的修行正法、吴侯所修的守戒法。解廌的天赋神通为第二种。解廌正处于最虚弱的状态,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因为他与族人血脉相牵,便更容易受到族人们的影响。如老祖母所说,接受同族人的血祭以续命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解廌再取他人血肉为自己续命,那恐怕就会改了他的意志,毁了他的神通。
“为什么要抗拒改变呢?”揾察道,“一成不变的固守并不是好事,蛴螬褪了旧壳才能化为蝉,从不见天日的地下飞上天空,毛虫结过了茧才能生出翅膀,从笨拙的蠕动变成轻盈地飞翔。不变就是死,就算祭了全族的人,难道就能救下图腾吗?不如让我们带着图腾一起改变。”
人群中的躁动更大了,老祖母气急,一时气息不匀,连连咳了起来。
丁芹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确信了我们没有解决图腾问题的方法吗?”
“我不确定。”揾察说道,“我比所有人都希望你们能够拿出办法来,但我需要一层保证,没有保证的话,我不敢信你们给出的方法。你们已经知道我为什么不敢轻信。”
他并没有想要丁芹和白鸿的性命,他只是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将血祭的事情开一个口子,两滴血就够了。他和他的人都几乎找不到机会出谷,如果错过了这次,下一次再想找到外人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能从两人这里得到别的方法最好,如果得不到,这一次机会也不会一无所获。更进一步,就算日后走到了要伤外人性命来进行血祭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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