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

    七十二

    鹿汀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 可对于程澈身上发生的事, 她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硬是强忍着，一个字都没问。

    那晚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当事人的怀疑，鹿汀却三缄其口。后来被问多了, 她想了个搪塞的借口，说那天发现刚结束的月考里, 物理错了两道大题, 于是难受地哭了。

    鹿汀虽然在意成绩这事, 可从没因为考试有过特别负面的情绪。程澈听完女生的解释, 一脸将信将疑。

    没等他把疑点问出口, 鹿汀便拉着他的衣袖，岔开话题, “别说这些没用的, 今天给我好好讲讲物理。”

    坐在奶茶店二楼，两人并排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鹿汀面前摊着的，是程澈挑出来的力学习题。鹿汀的物理成绩还算凑合, 可一看到牛顿就犯晕, 她始终不明白, 题干里的那些推车、小球有什么好玩的。

    写了一会儿，发现身边异常安静, 她转过头来，见程澈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

    男生的脸朝自己侧着, 一脸毫无防备。脸很白，看起来有些清冷，平日里总是很严肃的眉眼，此刻舒展着，很温柔。

    鹿汀看着这张脸，想起了他家里的事。

    心里的愤懑与难过已消退不少，渐渐地，她开始回忆起一些细节。叔叔程光述惨死的时候，程澈才九岁，后来一直在做心理治疗，等他的状况好上一点，又目睹了爷爷程水云的案发现场。

    她叹了口气。

    真是个倒霉孩子。

    鹿汀细细打量着程澈的脸。男生轻轻呼吸着，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刻出了冷峻的棱角。她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

    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抚摸着熟睡了的孩子似的，嘴里还轻声念着，“别怕，姐姐以后会保护你的。”

    “别怕别怕。”

    “小朋友，别怕。”

    这话像是对现在的程澈说的，又像是对当年那个小程澈说的。

    趴着的人安静了半晌，终于再也绷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鹿汀一愣，“你醒着？”

    程澈睁开眼睛望向她，眼里带着笑意。

    “那你干嘛装睡？”

    程澈坐起来，“我没说我在睡。”

    “……”鹿汀哑口无言。

    男生又问，“你刚才神神叨叨在说什么？”

    “……”

    “保护我？还姐姐？”

    鹿汀被噎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要叫哥哥。”

    鹿汀回想起刚才的行为，觉得自己很傻。一股血流从脖子冲到了脑袋里，脸瞬间通红。

    女生的脸颊白嫩嫩的，充血的时候，像鲜嫩多汁的水果。程澈忍不住伸手掐了掐。

    “我年龄比你大，算你哥，知道吗？”

    鹿汀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转头盯着习题，不想再搭理他。

    ***

    北城一中每次月考结束后，会给学生安排一个完整的周末假期。这次因为离中秋近，假期推迟了，和中秋节算在一起，足足放了三天。

    高三第一次考试结束，同学们还没从高强度的复习中缓过劲儿来，被压抑的天性蠢蠢欲动，大家商量起假期的安排。

    徐驰约涂然去北城国家森林公园玩，又拉上赵可人、鹿汀几个。因为鹿汀去，程澈也顺道被带上了。

    约定的那天早晨，鹿汀穿了件蓝黑相间的套头衫，一条运动裤，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出门前看了眼预报，确定是多云的天气，临走时便把头天程澈叮嘱的遮阳帽落在了家里。

    提前五分钟赶到了约定地点，鹿汀见大家已经到了。程澈站在人群最前头，目光盯着这边，脸色说不上很高兴。

    男生走来，迎面就问，“帽子呢？”

    “……今天不是没太阳吗。”鹿汀低声道，“我放家里了。”

    “我就知道。”

    程澈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一顶鸭舌帽，盖在了鹿汀头上。

    鹿汀懵懵懂懂的，看着面前一边冷着个脸、一边仔细替她将帽子扣好的人，“这帽子是谁的，你的吗？是女式的吧。”

    程澈面无表情，“路上随便买的。”

    “哦。”

    旁边的徐驰有点受不了，他转过身，对赵可人几个道，“要么等会儿就把这对嚣张的狗男女扔进湖里，你们觉得怎么样？”

    赵可人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进了森林公园，一行人往公园东边的湖走去。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是，大家先去湖边骑自行车、划一会儿船，到了一点左右，再去半山腰上的烧烤场吃自助烧烤。

    从正门到东边的大湖有一段距离，程澈几个沿着大路在树林里穿行。走了十几分钟，鹿汀出了点汗，热气闷在帽子里，发梢被彻底浸湿。她抬头看了眼天，原本不刺眼的阳光已经被树木挡了大半，于是将帽子摘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程澈看向她，“怎么？”

    “太热了。”鹿汀道，“你看周围全是树，根本晒不到太阳。”

    男生没吱声。

    “而且……我真不是每次晒太阳都过敏好吗。”

    男生沉思片刻，道，“那等会儿到空地再戴上。”

    鹿汀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中途路过洗手间，徐驰看了眼手里的地图，招手让众人停下，“大家抓住机会了啊，想上厕所快点去上，下一次机会离这里有两公里呢。”

    鹿汀朝徐驰指的方向看去，洗手间隐蔽在树林里，能看见外面排起的长队。森林公园里一路上人气不旺，全集中在这儿了。

    程澈、涂然和赵可人往那边走去。鹿汀没有解决生理问题的需要，便和林佳乔站在路边等。

    走完一段路，体力消耗了不少。林佳乔有点累，气喘吁吁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鹿汀见她闭着眼睛，面色惨白，关切地问，“乔妹，你还好吧。”

    “还好。”林佳乔声音听起来有点虚。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会儿？”

    林佳乔有气无力地摆手，“刚刚走路还挺好的，停下来了就开始头晕。”

    “啊？”

    “我站一会儿就好了。”

    “你没事吧。”

    鹿汀看着好朋友的面色越来越白，嘴唇上已经没了一丁点儿血色。

    林佳乔没说话，倚着树干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往下滑。耗竭的体力逐渐到了临界，忽然间，她整个人瘫软地向一旁倒去。

    鹿汀被吓了一跳。幸亏她反应迅速地扶住了林佳乔，才不至于让人摔倒。

    “乔妹、乔妹。”鹿汀一边大声喊话。林佳乔眼睛闭着，没一点儿声息。

    正专心玩手机的徐驰注意到了异样，他小跑着过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鹿汀摇摇头，一脸担忧。

    在徐驰的帮助下，两人将林佳乔挪到路边的长椅上。鹿汀没来得及打电话让程澈和赵可人过来帮忙，便见白着个脸的林佳乔清醒过来。

    “我有点心慌。”她声音很弱，“还觉得冷。”

    鹿汀摸了摸她的手，上面全是汗。

    徐驰一旁说到，“要么我们现在打电话给120……”

    林佳乔道，“不用，估计因为没吃早餐。”

    鹿汀想起什么，低头从包里掏出六颗糖果，有奶球，也有水果糖。她剥开其中一颗，塞进林佳乔嘴里。

    “应该是低血糖。”以前体育课的时候，有女生也犯过类似的症状，鹿汀印象很深。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全塞进徐驰的手里，又从书包里翻出来还剩了一小半的饼干。

    她对徐驰叮嘱，“等会儿先让乔妹把糖吃完，再吃饼干。”

    徐驰见鹿汀拿过自己手里的地图，一脸疑惑，“你这是要干嘛？”

    鹿汀将书包背好，“我去给她买早餐。”

    等程澈排队上完厕所，已经过了近一刻钟的时间。徐驰和赵可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程澈扫视一圈，没发现鹿汀的身影，又见林佳乔坐在长椅上，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干，有些不解，“鹿汀人呢？”

    徐驰在一旁解释，“刚才林佳乔低血糖，鹿汀去替她买早餐了。”

    赵可人看向坐着的人，“乔妹，你怎么了？”

    “刚才那脸白的，吓得我想叫救护车。”徐驰道，“不过吃完东西，现在应该没事。”

    林佳乔笑着，“我已经全好了。”

    赵可人还是有点担心，“要不我们回家吧……”

    “不要不要。”林佳乔摆手，对耽误大家的行程这事有些难为情，“我真的全好了，能跑能跳的。”

    程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不停拿手机看时间。过了几分钟，他突然插话，“要么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鹿汀。”

    程澈一边走着，一边看地图。离这里最近的便利店是七百米的距离，按徐驰指的方向，鹿汀去的应该是这家店。他顺着地图上的提示往前走，一路留心着经过的行人，想着两人大概能碰上。

    结果等他走到便利店门口，也没见鹿汀的身影。想起来时路过了好几个岔路口，程澈突然浮现了不好的预感。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鹿汀的电话，“你在哪儿？”

    女生的声音低低的，“那个，我好像迷路了……”

    “……”

    “应该是走到了岔路上，明明刚才就是这个方向呀。”

    程澈有些无语，“把你的定位发给我。”

    “……森林里信号差，手机没网。”

    “……”

    真是对她没脾气了。

    最后，程澈在便利店东边三百米的位置找到了鹿汀。两人见面的时候，女生提着一大袋东西，全是刚才在便利店里的战利品。

    以为自己没脾气的程澈，在见到女生懵懂的脸时，还是忍不住火大。

    “你能不能别做缺心眼的事了？”

    “干嘛……”

    “平时在医院都能迷路，你到底是多有自信，一个人在森林里瞎转？手机还没网，万一我这会儿没找到你，要怎么办？”

    鹿汀没说话，脸上写着委屈。

    程澈见女生满脸给人添了麻烦的愧疚，又想到她去便利店原本是出于好意，顿了顿，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两人往回走，鹿汀问，“乔妹呢，她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程澈打量着眼前的人，过了会儿，指着女生右手那一大包，“你买了什么。”

    女生道，“有运动饮料，还有零食。怕等会儿买东西更不方便，多准备了一些。”

    程澈感到无奈，他揉了揉鹿汀的头发。

    唉，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人操心。

    到了湖边，周围热闹起来。几个小伙伴在路边的车行租自行车，徐驰和赵可人负责排队。见前头还站了五六个人，鹿汀和程澈在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

    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位年轻的妈妈正带着小孩玩耍。小男孩两三岁，白白嫩嫩的，正是最可爱的年纪，乌溜溜的眼睛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一会儿蹲地上摆弄小草，一会儿企图钻入旁边的花丛里，没消停一会儿。好在妈妈带了根防走失牵引绳，长长系带连在男孩左边的手环上，另一头被大人紧紧握着。每次孩子跑远，妈妈只要轻轻一扯，小男孩立马被拉了回来。

    鹿汀发了一会儿呆，等她转过头来，发现程澈眼睛里带着浅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

    小男孩大概是发现了这边一直盯着他看的怪哥哥，害羞地捂住了脸，向不远处的妈妈跑去。

    鹿汀道，“你把他吓着了。”

    程澈望着那对母子走远。

    鹿汀想了想，“你不会是觉得可爱，想偷/人孩子吧？”

    程澈没接话。

    “还是说……你想当爸爸了？”

    “……”

    沉默一会儿，程澈发话道，“我觉得，小孩妈妈手上的牵引绳挺好的。”

    “啊？”

    程澈一本正经的，“我想弄一个，以后出门的时候，就把你牵着。”

    鹿汀嘴角抽了抽，神、神经病呀。

    她想了想那画面，“你、你不觉得……跟遛宠物似的么。”

    程澈笑起来。

    “遛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