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五十七

    因为下雨, 快七点了, 天色才马马虎虎亮起来。头顶的乌云很重，时不时响起一两道雷声。

    校际篮球赛决赛九点在城东体育馆正式开始，北城一中的对手是这一届的黑马龙腾中学。

    去体育馆的路上，雨越下越大。

    鹿汀和程澈并排坐在公交车上。窗外的雷声变得密集, 树在风里摇摇晃晃，仿佛快要被吹弯了似的。一道惊雷从天际砸下, 让天空霎时变成了白色。

    鹿汀原本在发呆, 听到突如其来的雷声, 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 这才想起身边的人害怕打雷这事。

    她侧头，见程澈冷着个脸, 面色惨白。眼睛死死地看着前面, 似乎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波动。

    他在害怕吗。

    应该是在害怕吧。

    鹿汀想了想，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蹭了蹭, 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别怕。”她轻声说到。

    “嗯。”

    “有我在呢。”

    到了体育馆, 雨没有一点变小的趋势, 反而越下越大，雷声变得肆虐起来, 空旷的体育馆里听得十分清楚，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篮球队的队员已经到了不少，程澈和他们碰头后, 便往队员的更衣室走去。鹿汀也找到了来看比赛的小伙伴。几个人的座位在观众席前排，视野绝佳，只是对面正好是敞着的大窗户，时不时亮起的闪电晃得人眼花。

    一道亮白的闪电划过后，身边的赵可人终于忍不住抱怨，“不知道这是哪位道友正在渡劫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鸣，林佳乔吓得立马捂紧了耳朵。

    “咱们乔妹都给吓成这样，雷声这么大，球员的发挥不会受影响吧。”

    鹿汀想起了公交车上程澈惨白的脸，一脸担忧地望向了更衣室的方向。

    北城一中更衣室内，球员们已经到齐。

    苏煜脱下外套，换上白色的篮球运动裤，光着膀子在做赛前的热身运动。正拉伸着筋骨，突然听见身后李繁宇阴阳怪气的声音。

    “不得了不得了，我们煜哥果然不是一般人。”

    苏煜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

    “白天才和周明航几个干了一架，没想到晚上就勤勤恳恳种起了草莓。”

    “李繁宇你他/妈胡说什么呢？”

    “煜哥，你没发现脖子上的草莓印有点多吗。这炫耀的方式还挺特别的，改天带新大嫂出来见见呗。”

    “见你妹，老子这是蚊子咬的！”

    身边响起了男生们的笑声，“知道了，母蚊子母蚊子！”

    经历这么一出，决赛前的紧张感减轻了不少，大家沉浸在这插科打诨的氛围里。

    除了一个人。

    此时的程澈已换上了白色11号球衣，坐在衣柜前的空地上，背挺得笔直。一双深黑的眼睛望着空气，像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

    涂然从旁边经过，递上一瓶冰芬达，“喝不喝？”

    程澈摆手，“不用。”

    这是进这休息室来，他说的第一句话。

    身后是透明的玻璃窗，白色的闪电十分刺眼，雷声震得人耳膜微微发疼。

    那低沉的轰鸣响起时，程澈脑袋里不自觉地疼，仿佛有东西在撕扯着最敏感的神经。

    李繁宇路过程澈身边时，发现了他的异样，自来熟地蹲在程澈旁，用手中的纸扇对身边的人吹了几下，“程澈学长，你怎么了？”

    程澈侧头，没有表情看他。

    李繁宇往脑门指了指，“这儿全是汗，奇怪，今天也不热啊。”

    因为下雨，气温降了十几度，房间里的温度计显示的是适宜的二十一度，体育馆索性连中央空调都给关了。

    程澈听人这么一说，感受到有汗水顺着额角滴到了肩膀，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往脸上随意一抹，纸巾湿了一半。

    李繁宇继续打量他，过了会儿，恍然大悟。

    “我说……学长，你不是紧张了吧。”

    程澈没接话。

    李繁宇以为是默认，结合程澈一副站在神坛高高在上的模样，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鲜事。前一刻关于自己赛场表现的担忧彻底抛在脑海，他朝程澈凑近，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我跟你讲，其实没什么好怕的。龙腾中学两个月前和我们打了场友谊赛，两个主力加起来干不过我们煜哥一人。控球后卫也很怂，那场比赛后半场被我压着打……”

    大概是发挥得不着边际，对面的苏煜听不下去了。灌完大半瓶矿泉水，苏煜转过脸，朝这边喊话，“我说李繁宇，你又在吹什么牛逼呢？”

    李繁宇也不生气，“煜哥，我明明说的是事实。”

    苏煜一笑，将手上的矿泉水瓶盖拧上，“你就继续吹，好像别人都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似的。”

    旁边的章沁插科打诨，“当初他们中锋送你的那几顶大盖帽，看来让你的印象不深啊。”

    面对朋友□□裸的揭短，一惯好脾气的李繁宇难得露出了愠色，“我说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损呢。”

    李繁宇说着，一边起身朝挑事者们走去，“还有，什么叫大盖帽。章沁，不服的话比赛完我们来干一架？”

    男生们闹作一团，程澈却安安静静的，从头到尾没有插话。

    头顶的雷声还在轰隆隆作响，他闭上眼睛，静默了好一会儿，长长舒了一口气。

    离比赛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而这暴雨和雷声，似乎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趋势。

    他抬头往窗外望了望，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将整张脸照得惨白。

    赛前队员入场，两方各自面对面站成一排，程澈对面站着的是龙腾中学的中锋郝毅。

    主持人作完开场讲话，两边队员各自上前一步，同对方友好握手。

    待郝毅摆出姿势近十秒，程澈也没作反应，直到被旁边的李繁宇拍了一把背，他才回过神来，迟疑地将郝毅的手握住。

    郝毅感受到他的神思游离，一笑，“手心这么湿？”

    程澈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逐渐恢复焦距。

    郝毅又笑，“别紧张。”

    程澈没接话。

    比赛前五分钟，北城一中的球员们围着教练，在作最后的战术讨论。在本届校际篮球赛里，龙腾中学以密不透风的防守著称，无论是多强大的队伍，在遇到龙腾清一色一米九以上的球员时，进攻性都会打个对折。突破其严密到近乎变/态的防守，成为了十分艰巨的任务。

    教练对每个队员叮嘱告诫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人群边缘的程澈身上。

    “程澈，你过来——”教练朝他招招手。

    程澈向前一步，“教练。”

    “龙腾中学的比赛，我看过几次。他们的防守破绽很少，所以这次赢的关键，就是你和苏煜。”

    程澈听着。

    “苏煜带球的速度没几个人跟的上，他负责突破防线。如果没能成功，那就靠你的三分球了。”

    程澈安静了一会儿，回到，“知道了，教练。”

    暴雨还在继续。

    鹿汀坐在观众席上，远远地望着那群男生。正式比赛上场，程澈走在一群人的末尾，冷清的脸色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可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昭示着他不在状态。

    她抬头看了眼天窗，心想这雷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争球的是苏煜，裁判哨声响起的瞬间，他很轻易地凭借超乎常人的弹跳力取得了球权。

    球落入了章沁手里，章沁带球往龙腾中学的球架跑去。途中他试图将球回传给追上来的苏煜，却在半空遭遇到对方控球后卫的拦截。

    得势的龙腾中学迅速发起进攻，在比赛开场不到两分钟，投进一球。

    紧接着，北城一中开始第二轮攻势。涂然刚跑过三分线，便被龙腾中学的小前锋挡住，经过一番攻防战，最终传球失败。北城一中再次止步于对方的限制区。

    经过几轮夭折的进攻，北城一中的比分未能破零，转眼间，龙腾中学的比分已经领先六分了。

    于是新一轮进攻里，章沁将球传给了站在三分线外的程澈手上。

    程澈当然明白队友的意思。龙腾中学的力量集中在限制区附近。他所在的位置，是对方防守的空白区。对于他这个三分神射手而言，此时此刻，可以说是天时地利。

    程澈抬起手，像往常一样摆出远投的姿势，球在指尖蓄势待发，下一秒就要将向对面的篮筐飞去。

    忽然间，头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这声音过于响亮，篮球馆的灯光瞬间暗了下来，只剩窗外一片亮白。

    待灯光再次亮起，程澈只感觉自己的指尖微微抖动，球偏离了原本预定的轨迹。

    球在空中划过弧线，撞上篮筐，飞弹了出去。

    北城一中球员感到意外。按照程澈三分的命中率和投篮的时机，这个球根本没有失分的可能。

    时间静止了一秒。

    程澈微怔，他盯着自己右手指尖，似乎对刚才的失误感到不可置信。

    正出神，教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没关系，思路是对的，等会儿就像刚才一样，再来一轮！”

    队友纷纷往回跑，程澈也跟了上去。

    他听见教练在远远地安慰自己，“程澈，你打得很好，就是再放松一点，别紧张！”

    程澈脚步一顿。

    大家都以为他是在紧张，其实根本不是。

    头顶依旧不时传来隐隐的雷声。

    每当声音响起，眼前总会不期然地浮现出腥红的颜色。还有一张在记忆深海里埋藏了多年的脸，带着熟悉又陌生的狞笑，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是紧张，是害怕。

    他真的很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谢谢一直支持到现在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