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变化 “都变了吗？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听月如说, 龙门酒楼倒台了，”祝南星懒洋洋地靠在小九的肩膀上，“据说好像是因为杜家贪污腐化, 徇私枉法，真是树倒猢狲散啊。”

    她有些感慨, 之前杜掌柜张牙舞爪的样子她还历历在目, 那时的杜掌柜好不威风, 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真是活了个大该！

    祝南星捂嘴偷笑，她又不是拿着舍利子的佛祖，看到杜家倒台, 杜掌柜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心中怎一个“爽”字了得。

    “嗯。”

    陈景湛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想起那日在王五一家中，听到他们慌忙间吐露出来的真相。

    “都是那杜掌柜，她说只要我们愿意按照她的吩咐做事，就给我一百两银子。大人，我在赌番摊输得身无分文，只能听她的了。”

    王五一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向他解释。

    陈景湛听南星抱怨过，南星楼对面不远处有个龙门酒楼，那里边的杜掌柜总是有事没事给南星她添堵。

    因此陈景湛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

    “就是她的错, ”王氏见陈景湛面露思索，也壮着胆子张嘴添油加醋：“我们哪儿敢跟九皇子的人对着干呀, 都是杜掌柜撺掇我们做的。”

    王氏记得，那日杜掌柜来敲他们家的门。

    当时他们正因无米下锅而焦头烂额, 杜掌柜的到来给了他们希望。

    “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 这些银子就全是你们的。”杜掌柜抖了抖手里的钱袋，银子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让王五一看直了眼。

    “可是……那丫头背靠的人是九皇子, 就是借我们几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得罪皇室中人呀。”王氏想到之前那个场面就感到后怕，因此内心十分犹豫，这区区一百两银子可是会要了他们一家人的性命呀！

    “呵，听风就是雨，说你们目光短浅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杜掌柜轻蔑地瞥了他们二人一眼，懒懒地张口道：“她说那人是九皇子，那人便是了吗？我还说我是九皇子他娘呢，你们信吗？”

    “这……”

    王氏与王五一对视一眼，清楚地看到两人眼中的怀疑。

    虽然那男子气度不凡，通身贵气，但他们并没见过真正的九皇子，因此也确实无法验证虚实。

    “再者说，那九皇子是什么身份，若祝南星真是九皇子的意中人，肯定早早抬进府中，会让她天天抛头露面开饭庄吗？”

    杜掌柜见二人还是一脸犹豫，背着手佯装要走，不过她将钱袋摇晃，那声响勾的王五一心痒痒。

    “杜掌柜留步，我们愿意！”王五一一时头脑发热，顺口答应下来。

    “事情就是这样了。求求九皇子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一家吧。”

    王氏声泪俱下，跪在地上求饶。

    杜掌柜无意间说出来的话，深深地刺痛了陈景湛的心。

    他何尝不想与南星成亲呢？只是比起自己，他更在意她的感受。

    他皱了下眉头，掩住心中突如其来的情绪。眼神一扫，便看到了站在一旁一脸不知所措的王家小儿。

    “算了，”他叹了一口气，“三天之内，你们搬出京城，永远不要再出现到南星的眼前。”

    他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虽然王家小儿并非良善之人，但他毕竟还小，父母之过不该由他来承担多一份痛苦。如果南星在这儿，她一定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走出王家，裴丰跟在主子后边，有些愤懑地说：“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当然不是。”

    陈景湛仰头看天，今日的月亮格外皎洁。寒风拂过，带来阵阵寒意。

    “天凉了，杜家也该要倒倒霉了。”

    杜掌柜拿好赌成性的王五一和唯夫是从的王氏当棋子，想要毁掉南星呕心沥血创造的饭庄，事情败露后还想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陈景湛不相信，杜家从始至终都清清白白，总会有能做文章的地方。

    “小九，你为什么在发呆？”祝南星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无事，看到你欢喜，我便欢喜。”

    他扬起笑容，用手刮了刮祝南星的鼻子。

    ……

    人这路走的顺利，时间也就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二月。

    这日傍晚，临近歇业的时候，南星楼内早就没有食客用餐了。

    祝南星伸了个懒腰，打算早些回去歇息。

    忽然听到身后门帘掀起的声音。

    一般来说，这个时段只会有那一个人来访。

    但是他今日应当在宫中过夜，怎么会出现在此呢？

    祝南星疑惑地回头，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你是……袁斌吗？”

    熟悉是因为此人正是之前帮忙给她送菜，后来带小玉私奔的袁斌。

    陌生则是因为他的气场变了很多，脸上带着客气有礼的笑容，眼神里也多了她看不透的东西。

    “许久不见，祝姑娘还是这般耀眼。”

    袁斌嘴角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还没祝贺过祝姑娘，这南星楼真是气派，不愧是名扬京城的第一楼。”

    祝南星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袁斌确实变了，他变得成熟、自信了许多，脸上的笑容透着恰到好处的真诚感，一双眼直直地看向对方，让人感觉游刃有余。

    可祝南星还是想念那个眼神像小动物般清澈，不太会说话，总是害羞地憨笑着的袁斌。

    “要来尝尝我们南星楼的招牌，铜锅涮肉吗？”祝南星掩住心中五味杂陈的心情，“你来的有些晚了，许多食材早已售罄，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去给你端铜锅。”

    袁斌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不介意的。”

    自从上次王五一那场闹剧后，祝南星就把后厨和柜台的那面墙打通了，这样食客们就可以监督自己的菜肴制作全过程，让他们吃得更放心一些。

    回到后厨，祝南星背对着袁斌那个方向长舒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她与这样陌生的袁斌说话时，总是有些紧张。

    祝南星从桌上拿来一个干净的铜锅，为袁斌点火跟端菜。

    他想要尝一尝这从未听说过的菌汤。

    菌菇汤底的出现也是碰巧。

    那日祝南星到集市采买，刚好碰见那个之前卖她青梅的小姑娘。

    小姑娘面前摆着几个小竹娄，上边还被厚厚的棉被盖着。

    她见小姑娘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连脸颊都被风吹的通红，便走上前去，不管小姑娘卖的是什么，她都会将它们全部买下。

    结果棉被一掀开，居然是各种干菇。

    蘑菇这种东西可不能乱吃，好在小姑娘卖的都是她熟悉的蘑菇：有茶树菇、花菇、香菇和金针菇。

    小姑娘说，这些蘑菇是他们在秋季的时候上山采集到的。

    本来是打算自己充饥用，可没想到采得太多，根本吃不完，于是干脆就晒干拿出来卖了。

    晒干后的干菇加上几块猪排骨一起咕嘟，一锅鲜美可口又营养健康的菌锅汤底就做好了。

    菌锅汤是奶白色的，祝南星还加了一些红枣和枸杞进去。

    浓厚奶白的汤汁上飘着红色的枸杞红枣和切成适当大小的蘑菇片，涮菜前可以先来上一碗菌菇汤暖暖胃，一碗下肚，热气就缓缓蔓延到全身了。

    袁斌突然想到小玉为他学煲的第一碗排骨汤，也是这样热乎乎的。

    她双手托腮，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喝了一小口，盐放的有些多了，齁得他脸皱了起来，还好有碗挡着，小玉才没有察觉。

    “怎么样，好喝吗？”金芝玉凑近他，眼底放光。

    “嗯，好喝。”

    袁斌一仰头便将这一碗汤都灌下了肚，他害怕小玉一时兴起也想尝尝味道。

    “啊～你怎么都喝光了，也不给我留一口。”

    金芝玉嘴里抱怨着他不懂体贴也不解风情，可满脸都写着甜蜜幸福。

    那段日子，光是回想起来都让人不自觉地会心一笑。

    眼前这碗菌汤可比小玉的排骨汤味道好上太多了，可他更想念那碗咸的他直咳嗽的排骨汤。

    袁斌此次来到南星楼，也并非是为了尝这铜锅涮肉，他现在这样的心情，是什么也吃不下的。

    “祝姑娘可知小玉现下人在何处？”

    袁斌用勺子搅了搅碗中的菌汤，他不敢和祝南星对视，因为怕看到她谴责的目光，也害怕她质问自己为何没有把小玉照顾好。

    祝南星却没有责怪他，只是笑着避过这个问题不答，顾左右而言他：“小玉如今已经成为慧可大师啦。我那日见她，她托我交予你一根竹萧，可那竹萧如今在我家中，不如明日我把它带来还你吧。”

    “不用了，”袁斌勉强地笑了笑，那根竹萧承载了太多回忆，留在身边也只会让他睹物思人，“小玉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

    “还真有。”

    祝南星摸着下巴回忆道：“她说，她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是如今选择放下了。”

    “她还说，你也要放下心中执念，莫要强求。”

    莫要强求？

    袁斌冲祝南星笑了笑，但那笑容比起一开始的游刃有余，现在却显得僵硬又勉强。

    他将脸深深埋入自己两只手掌之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直到小玉离开那天，他都还是很恍惚，甚至以为她是在戏弄自己。

    明明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玉能过上如以前一般，衣食无忧又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为何小玉还是离他而去？

    他明明只是……不想让她跟着自己受苦而已啊……

    “如果小玉真的那么在意荣华富贵的生活，那她一开始就不会与你私奔。”

    袁斌抬起头，原来是自己无意间将自己的真实想法低语出口。

    祝南星满脸悲悯地看着他，眼里透着无尽的悲伤。

    她能感受到，两人之间还是有爱的，爱而不得，这才更让祝南星感到难过。

    袁斌拿起筷子，将菌汤锅中飘浮着的羊羔肉夹起放入口中。

    “祝姑娘，你做的菜，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袁斌停顿了良久，有些犹豫地问道，“当初我在您的摊子上，曾经吃过的那种麻辣烫，现在南星楼还会卖吗？”

    “不会了，”祝南星摇了摇头，“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我从小摊子开到大饭庄，那套器具已经不适合这里了……一切都变了。”

    “都变了吗？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对吗？”

    “袁斌……”

    袁斌垂下眼失了神，沉默了许久。祝南星满脸担忧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没事。”

    他端起碗，开始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食物，铜锅内沸腾的汤底激起一团团热气，祝南星离得有些远，因此看不清他是怎样的神情。

    远在香积寺的慧可正在诵经，不知为何感到浑身起了些寒意。

    她放下手中的鱼锤和佛珠，忽的想到了尘封许久的，那关于金芝玉的回忆。

    离开京城时的金芝玉，只觉得自己突破了万千束缚，琴瑟和鸣的日子就在眼前。

    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么幸福，与心爱之人一起放牛种菜，一起慵懒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边感受着和煦的风，一边跟他学吹竹萧。

    然而笼中鸟飞出后，却被一支利剑残忍地射伤。

    射箭之人是袁斌的娘亲。

    袁斌幼时，有一位高人途经他们村庄歇脚，受到了袁斌阿爹热情地招待后，高人给袁斌算了一卦作为报答。

    高人说，袁斌成年后不久会经历一情劫，若是安稳渡过，则一生顺遂，衣食无忧，不然，则潦倒一生。

    袁斌阿娘深以为然，因此将金芝玉视为不详之兆。

    在看到金芝玉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样子后，更是对她百般挑剔。

    天之骄女的金芝玉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才学居然会被贬低得一文不值。

    她擅长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村里有姑娘看不过她被袁氏欺负，便主动教她犁地劈柴，再不济学学做饭也好。

    可她生平头一次接触这些，束手束脚还净添倒忙。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给人添麻烦了。

    只好待在家中，每日从早到晚都在期盼忙于生计的袁斌能早些回来。

    只是每当满意欢喜迎接袁斌时，他总是一脸疲惫的样子。

    金芝玉只能将心中的委屈都埋在心底，话也越来越少了。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自信，也越来越不快乐、不幸福。

    直到那日，她故地重游，来到了青台寺。

    曾经的金芝玉最厌倦陪母亲上山礼佛，而对于现在的金芝玉来说，只有佛祖会耐心倾听她内心的声音。

    慧可紧了紧身上的僧袍，闭上眼，继续沉下心思诵经。

    ……

    袁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不能消愁，但至少可以让他暂且麻木一些。

    他回想过去，一切的转折似乎是从纳妾开始。

    娘亲想让他纳了村长家的姑娘做妾，可他坚决不同意。

    “傻孩子，人家高家丫头自愿下嫁做妾，你有什么不愿的？”他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敲打他，“你看你成天东奔西跑的，娶了高丫头，有了村长里里外外的帮衬，你这日子也轻松一些。”

    见他还是一脸坚定，便生气地骂道：“是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不同意？就因为她，你的好前途都毁了！”

    “娘，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请您尊重她。”袁斌认真严肃地纠正自己的娘亲，“不纳妾与她无关，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很爱她，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只是村北村外的买卖多多少少会接触到村长，也就不可避免地会碰到高丫头。

    高丫头对他有意，因此他尽可能地避免与她碰上。

    却不想唯一一次交谈还被小玉撞破。

    他从未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小玉，也不懂为何小玉会把这样一件小事看得如此重要，甚至有些大题小做。

    但他每日都很累，因此不愿与她争吵，决定先将此事放置一边，等彼此足够冷静时再谈。

    可这一搁置，便是搁置了许久，久到小玉伤心离去。

    袁斌无声地笑了，眼泪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或许早在此事之前，他就已经做错了。

    “我很抱歉，小玉不让我透露她的去向。”祝南星皱着眉看着独自陷入悲伤之中的袁斌，“你也早日放下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不。”袁斌摇了摇头，“我会一直寻找小玉，不是为了打扰她的生活。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只是想看她过得好不好。”

    祝南星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能够给予他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