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没心眼的丫头
赵菀香看到大娘身上都是湿疹, 就确定怎么回事了。
她拉住老会计道,“大伯,大娘怕是因为家里湿气重才一病不起, 你快找两个火盆点起来, 再尽可能多地找点烧过的木炭, 放在墙角去湿。”
猜到老会计家里没干燥的被子,她吩咐何大姐, “去我家里找两床被子过来, 大娘身上身下都是湿的。”
她这么一说,不论管不管用, 老会计一家人都信了几分,赶紧行动起来,其余站在门口的人也上来帮忙。
何大姐抱着被子过来后, 赵菀香和几个力气大的婶子们,一起把大娘抬起来, 床上重新垫了稻草,再铺上干燥的铺盖。
老会计的火盆也到了。
赵菀香叫他放在床的两侧, 并嘱咐其他人, “都不要堵住门,让空气流通着些。”
期间大娘睁开眼睛, 像小孩一样呜呜地哭,赵菀香给她喂了点热水。
这时候胡文丽的嫂子也来了。
胡文丽嫂子就是队里的卫生员, 肩膀上挎着一个医疗木箱过来的, 脚踩着一双新布鞋, 因为冒雨过来,溅了一些泥点,她脸上不太高兴, 一进来就问,“咋回事,不能把人带到卫生所,还非得我上门一趟。”
人家在那儿生命垂危。
她一进门就说这种话,这态度太招人恨了。
但她男人是队里的治保主任,底下管着民兵团,公公是以前的农场副厂长,虽然不干了,人脉和余威还在,小姑子胡文丽又是小学老师,管着每家的娃娃们。
她自己管看病,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不得上她那儿去?
知青们从全国各地来的,本来就齐心,加上年轻气盛不怕事,或许不怕他们家,职工家属们却碍于种种原因,平时宁可吃点亏,也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所以人们心里不爽,也不好说什么。
老会计和两个闺女怕她不好好看病,也忍着什么都没说。
只有何大姐一阵冒火,扭头就问,“咋地,人家病的都起不来了,还给你上卫生所,你那么金贵,干脆让你男人塑个金身供起来,以后就别出门了!”
胡文丽她嫂子先开始没看见何大姐在这儿,被她突然冒出来说了一嘴,脸上顿时讪讪地,勉强笑道,“何大姐你在呢,我刚才进来的急,都没看见你。”
看见她就不这么说了,没看见她就对着人民群众继续耀武扬威?!
何大姐还要怼她,赵菀香碰了碰她胳膊,提醒道,“先看病。”
何大姐这才罢休。
老会计和两个闺女让开床边,胡文丽她嫂子面色不大好地站了过来,翻看了下病人眼皮,拿出听诊器听心率,没一会儿后就把东西收进去,头也没抬道,“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老会计和两个闺女急了,拉住她道,“你再给看看,刚才咱沈连长对象说是潮气重引起的病,不行你看着给开点药。”
胡文丽她嫂子余光扫过赵菀香,想想自己小姑子那么久没能拿下沈奉,却叫她突然冒出来占了那个名头,心里早就不爽了。
而且没能像赵菀香一样,吃起肉馅烙饼那么稀罕的东西,眉头都不皱一下,更加气不过。
她不屑道,“人家沈连长对象要有本事能治病,那你们找她啊,反正我能力有限,就能看下个这,你们不行就上营卫生所。”
说完掉头就走了。
何大姐拉她,她还拿胳膊肘顶了一下,死活拉不住。
何大姐气得想骂人,其余人看在眼里,不由指责胡文丽她嫂子,“这叫啥事,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不过这种事也说不来,毕竟人家是卫生员,说不准说的都是实话。
可营卫生所距离这里二十里地,赶巧了外面大雨哗哗地下,还黑灯瞎火的,怎么把病得站不起来的病人送过去?
一群人看着干着急,谁也说不下个办法。
赵菀香低着头捏了捏手指关节,听着老会计和两个闺女嚎啕的哭声,终于下了决心。
她叫何大姐,“烧一锅水,再找几条毛巾来,脸盆也备上。对了,要酒精,想办法找点。”
何大姐一头雾水,但还是拉扯着老会计两个闺女道,“别光顾着哭了,快跟我准备东西吧!”
其余人也搞不清赵菀香要做什么,都伸长脖子往她身上看。
赵菀香转头对他们说,“大娘身体虚,加上潮气入体,我试试给她火疗一下,看能不能行。大伙儿要是能帮忙就过来帮把手,其余人先回去吧,不然堵在屋里都没新鲜空气了,对病人不好。”
大伙儿半信半疑,但都到这份上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那个“火疗”真成了呢。
再说那是沈连长对象,要没点真本事,也不敢揽下这活吧?
不少人表示要留下来帮忙。
赵菀香选了几个力气大的留下,送其他人出了门。
这时何大姐和老会计的两个闺女,也把热水毛巾脸盆和酒精准备好了。
赵菀香叫两个人开始给大娘脱衣服,脱完把人翻过来,她拿起摆过的毛巾,紧贴大娘皮肤铺在上半身和下半身,铺好后就整理位置,在大娘的脖子里折了条毛巾挡住头脸,起到防火墙的作用。
火疗有一套严格的操作方法,赵菀香不敢假手于人,每个环节都亲力亲为,务必做到规范细致。
按道理火疗要铺六层毛巾,何大姐找不来那么多。
赵菀香便用床单再往上铺,直到铺了厚厚一层,整理得严严实实后,就在人体穴位部位喷洒酒精,最后擦着火柴棍点燃。
大娘身上猛地蹿起火苗,所有人没见过这阵势,一时吓得连退几步,还有人尖叫出声。
老会计赶紧跑过来要灭火,两个闺女也哭,“到底行不行得,我阿妈会不会被烧坏?”
赵菀香把人拦住道,“别着急,火疗是利用酒精燃烧刺激病人身上的穴位,疏通经络,扶正祛邪的。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把人烧到的。”
何大姐虽然没见过这种治疗方法,但出于对赵菀香人品的信任,也安抚道,“是这个道理,咱们身上不舒服的时候,不也老拿个热毛巾敷头上吗。我看这里面的原理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也就是这个治疗方法用火烧,比热敷应该见效更快,毕竟身体一受热,这个血循环就快了,那病气不都走了吗?”
留下帮忙的几个人都觉得有道理。
老会计和他的两个闺女也放心了不少,转头看到赵菀香这一会儿功夫累得脸上红扑扑的,额头和鬓角都是细密的汗水,就很愧疚。
他们前几天还信了胡大婶的鬼话,说沈连长这个对象表面装的很好,其实不是个善茬。
今天晚上看人家烙肉饼,没跟他们客套两句,心里还有点怨念。
结果呢,关键时候人家本来一个外人,根本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掺和这一脚,却义不容辞地出手帮忙了,这还不够善良?
倒是那个胡文丽她嫂子,他们两家好歹认识了十来年,平时彼此相处的也还行,这种时候却不仅撂手不管,连句安慰人的话都没有,人情竟然淡薄到这个程度。
真是遇到困难的时候才能看清是人是鬼啊!
老会计看着赵菀香越发感激,就觉得不论这个火疗能不能成功,到时候都不能反过来埋怨人家,反而应该以礼相待,好好感谢人家才对。
他不擅长表达感情,只一个劲地叫赵菀香坐在凳子上歇会儿,叫闺女们给她去倒水。
赵菀香摆了摆手,“不用给我喝,还是弄碗糖水喂给大娘吧,她病了那么久,身体很虚弱,要好好补充水分和糖分。”
老会计两个闺女赶紧应下。
赵菀香始终站在床边,不时摸摸里面的毛巾,用手抓一抓分散大娘的注意力,在她哎呀哎呀喊热的时候,就把火扑灭再重新点起。
她另一只手里,握着老会计一块只有表头,没有表带子的旧手表看时间,考虑到大娘身体太虚,等差不多到了半个小时的时候,就把火完全扑灭。
她小心揭下床单和毛巾,顺手把大娘身上的汗擦掉。
这时候需要用到火龙液铺在皮肤上缓解,但这东西没法找,好在老会计家里有用于烫伤的汤火露。
赵菀香手脚利落地抹开,为免大娘身体进风,快速给她盖好被子。
这场火疗就结束了。
何大姐她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床单和毛巾完好无损,不禁感到神奇。
另一边大娘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开口就喊道,“有没有吃的……”
她两个闺女忙跟她说话,见她脸色红润,神志清楚,还说身上舒服,不由高兴万分,再次含着热泪感谢赵菀香,非要留她吃饭不可。
赵菀香婉言拒绝了,临走时交代她们给大娘做些按摩,缓解缓解身体,也交代一定要注意家里除湿。
老会计和闺女们千恩万谢送她出门。
赵菀香出了门,一抬头忽然看到了沈奉。
黑漆漆的雨雾里,他在屋檐下一脸凝重地站着,肩头被水滴打湿都浑然不觉,直到听到她脚步声,才猝然扭过头来。
“菀香。”
他两步走来,抬起手掌给她挡住雨,一边问,“大娘怎么样了?”
赵菀香神情轻松道,“现在好多了,神智清楚了不少,刚醒过来就说饿,她两个闺女正忙着给她做饭呢。”
沈奉松了口气。
他在通讯部四处电话联系人打问工厂的时候,突然听说老会计家老婆不行了,菀香自告奋勇要用火疗救治她。
他当时心就提了起来,工作也做不下去,扔下电话就往回走。
在他印象里,菀香是个不谙世事,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没见过外面很多复杂的人和事,心底很单纯。
不然也不会懂点火疗,就敢给快不行的人救治,也不怕万一出事会担责。
他心里从来没那么乱过。
站在外面已经想好万一事情搞砸,老会计一家埋怨到菀香头上,他就站出来把责任揽下,偷偷送菀香到他大姐那里避一阵子,至于结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先把她保住才行。
现在好了,幸好没出事。
他紧绷的心弦松下来,视线不由落在赵菀香脸上,就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打量她,心里很好奇,她怎么会懂火疗,一面佩服她的勇气,一面又想绷起脸,好好说她一顿,叫她遇到事先保护自己,不要参与那些能带来危险的事情。
可当看到她红扑扑的脸,额头鬓角的汗水,就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生硬地说了句,“走,回家。”
赵菀香跟在他后面,笑成了一朵花。
沈奉余光扫到,有点气馁,居然还笑,真是个没心眼的丫头。
“沈大哥,你回来的正好,我晚上烙了肉馅饼。”
赵菀香一回屋里就把灯打开,装着烙饼的搪瓷盆放在桌上,灶上小火煨着的小米稀饭舀了一碗,招呼沈奉,“赶紧坐下吃啊。”
沈奉一到这时候就变得拘谨起来,默默坐下喝了口稀饭,然后拿起烙饼。
这次却没察觉到赵菀香的注视,他不禁抬头看去,就见她坐去了床边,手里翻着课本,正在看书。
沈奉莫名有点失落。
赵菀香却好像察觉他心思一样,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沈大哥你自己吃吧,我就不看着你吃了,免得分散你注意力,让你将来消化不良了。”
沈奉差点被刚往下咽的一口烙饼噎住,咳了两声,脸上火辣辣地滚烫,赶紧埋下了头。
菀香做的饭好吃,舍得吃肉放油,如果放在别人身上,他肯定说浪费,皱着眉头批评一顿,但对被后妈拿捏了十几年,一早就剥夺了自主权的菀香,他不仅有很多疼惜,还有无限包容,只担心她手里头的钱和票不够花。
他一边吃一边想着,要想办法再给她拿点钱,方便她以后想买什么买什么。
沈奉这顿吃的十分满足,肉馅是肉香,面饼外酥里软,吃完再喝一碗泛着米香的小米粥,味道始终回味无穷,坐在温暖的室内,听着室外哗哗的雨声,他几乎不想走了。
可也就是这时候,有人打着手电筒,披着雨衣跑到门口来喊他,“连长,南方那边打过电话来了,说有好消息,你快来接电话!”
沈奉打起精神应了一声,站起来后扭头看向赵菀香,匆匆道,“我得先走了。”
赵菀香放下课本送他到门口,顺便帮他套上雨衣。
沈奉眼皮微微往下搭,想起来提醒她,“大娘的事你先放开手,我明早叫人到营卫生所,找个卫生员过来看看她再说。”
赵菀香猜他担心她万一治不好大娘,落不到好,而且确实卫生员更专业,就点头答应道,“好,我知道了。”
沈奉接着道,“你明天去学校上课,待会儿早点休息,晚上把门栓好。”
“好。”
赵菀香笑吟吟地都应下。
沈奉视线划过她含笑的眉眼,瘦削的肩头,心里生出不舍,默了一瞬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那我走了。”
他转身迈进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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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菀香等沈奉走了,就回了屋里开始准备教案。
第二天她一大早起来,外面雨也停了,她洗漱后便穿上那身新崭崭的黄军服,戴上没有帽徽的帽子,随便吃了点什么垫了垫肚子后,拿着昨天下午小学校长送过来的课本,和她自己准备好的教案,精神饱满地出发到学校。
队里的学校在宿舍下面,是几间破旧的连脊房和一个小院子,统共只有三个年级,因为单个队里的生源少,就没有设四五年级,孩子们再往上读书要到营部的学校。
赵菀香接收的是三年级的一个班,有三十二个学生。
她到了学校先去办公室熟悉一下,等去班里的时候就见胡文丽来了,远远地臭着脸瞪了她一眼。
赵菀香心里好笑,抚平军服上面的褶子,转身笑吟吟地走进教室。
等孩子们都到后,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然后说,“同学们好,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代课老师,我姓赵,你们以后就叫我赵老师。”
底下异口同声,“赵老师好。”
赵菀香翻开课本开始讲课,先在黑板写生字,底下的孩子们趁她不注意,偷偷交头接耳起来了。
赵菀香转过身问,“怎么啦?”
孩子们眼神亮晶晶的,就是没人回答,直到不知道谁偷偷说了句“赵老师你长得好好看”,集体都笑起来,然后举着手争先恐后道,“赵老师你笑起来真好看,眼睛里面有星星。”
“赵老师你穿军装好美,别人都穿不了你这么美。”
“比我们走的宋老师好看一百倍,比隔壁凶巴巴的胡老师好看一千倍,赵老师你是我们队里最美的女老师!”
“沈叔叔是我们队里最帅的!”
“赵老师你跟沈叔叔啥时候结婚?我们想看你们结婚,我妈说你们以后生的小孩肯定也好看……”
赵菀香看着那一张张小脸忍俊不禁,见他们叭叭叭地越说越离谱,笑着制止,“我们先停一下。”
她也不着急讲生字了,而是在黑板写下几个大字“如何正确的赞美他人”。
她道,“刚才有同学赞美我的时候,跟别的两位老师做了对比,我比谁谁谁好看一百倍,我比谁谁谁好看一千倍。从句子结构上来说,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增加表达效果,更加突出了’我’的美丽,这是非常好的。但是……”
她敲了敲黑板上的主题,继续道,“但是在生活中,你们通过对比别人赞美老师的行为是不好的,有拉踩别人之嫌,也让老师处在为难的境地。”
孩子们听得都很认真。
等赵菀香让他们再次发表感想后,纷纷举手道,“老师我们知道错了,夸一个人就夸一个人,不能拉踩别人!”
赵菀香这才笑着擦去黑板上的几个大字,正式开始今天的课程。
胡文丽带两个班,说是两个班,其实都在一个教室,因为一二年级的教学内容相对简单,人数也少,一间教室足够容纳。
前面挂一块黑板,教的是一年级,后面挂一块黑板,教的是二年级。
教一年级的时候二年级就写作业,反过来,教二年级的时候让一年级写作业。
她一般前半节课给一年级讲,后半节课给了二年级,今天气不顺,一来就先检查作业和以前的背诵内容。结果刚开始检查,就听见隔壁学生闹哄哄地笑开,笑声中夹杂着“你比隔壁凶巴巴的胡老师好看一千倍”的声音。
胡文丽立马气得肝疼,看到本班的小孩偷悄悄交头接耳起来,她脸色铁青地揪出来几个抽查背诵,背不好就出去站墙根,背好了就出题为难,总之点名的人没一个逃得过。
教室外面没一会儿就站了一排排接受惩罚的小学生。
教室里余下的学生大气不敢出。
胡文丽却没有消气,突然瞥到二年级的大花,见她同桌鬼鬼祟祟地把作业本交还给她,陡然找到了出气的地方。
结果没来得及行动,有个民兵在外面一闪而过,还匆匆交代她一句,“上面领导来视察工作了!”
胡文丽愣了下,心想这才刚下过雨,领导也不嫌路上泥泞,怎么就来视察工作了,一面也丝毫不敢懈怠地把学生们赶紧叫回来,脸上挂起她自认为最标准的笑容开始讲课。
赵菀香讲课中,浑然没注意到教室的一扇窗外,有人正将她上课的样子和学生们聚精会神的反应尽收眼底。
一会儿后,那人离开窗边,背手而站,威严的面容上带了一丝笑意,问身边围拢的人道,“这个女娃,就是咱们沈奉的对象?”
大家知道这位领导是沈奉的老上级,而且昨晚上有人吃过赵菀香的一口肉馅饼,想起那个味道就难以忘记。
纷纷附和道,“对对对,是的。沈连长在这边艰苦奋斗,这个女娃千里迢迢过来追寻他的,头天就跟着队里指导员他老婆割胶,还提出建大棚的设想,昨天晚上我们队里老会计他老婆眼看不行了,卫生员都说准备后事哇,愣是被她一手火疗把人给救了回来……她是个既热爱劳动,又很有想法,非常热心肠的优秀女青年!”
领导一边点头一边笑,连说了三个“好”,然后道,“不错,她叫啥名字?”
“赵菀香。”
领导记下名字就陷入思忖,好像十分想不通,不经意地说道,“这么好的女娃,沈奉咋还没给我打报告申请结婚哩!”
其余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沈连长还没申请结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领导并没有跟他们要答案的意思,没一会儿就晃到了一二年级教室外面。
这里面有人也想帮胡文丽说几句好话,结果还没开头,领导就离开窗边,转身道,“我看赵菀香老师的课更生动有趣,你们完了可以开个学习班嘛,让其他老师们学学她的教学经验。”
先前提醒胡文丽领导下来视察的民兵,等领导走后就把这话告诉了她。
胡文丽气不打一处来,“领导看不上我讲的课还是咋地,凭啥让我们都学习赵菀香,我教了这么多年,还不比她强?”
她哥是治保主任,管着队里的民兵团,那人在她哥手底下做事,听了这话讪讪的,没敢多说,找了个借口赶紧走了。
胡文丽回到班里越想越气。
昨晚没吃上肉馅饼是一气,赵菀香救了老会计她老婆,打了她嫂子脸,搞得队里其他人对她家有了好些看法又是一气。
今天,赵菀香穿上新崭崭的军服,被那群娃娃夸得天上地下,还敢拿她做比较,她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现如今竟然连上面下来的大领导都夸赵菀香,还指明要她们都学习她。
胡文丽已经不是气了,是嫉妒的肺快炸了。
她课也不想讲了,刚气冲冲的要学生自习,就在半空中不经意对上了大花视线。
小孩子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任何杂质,就像能看穿一切似的。
胡文丽被激的一阵冒火的同时,也找到了出气筒,她凶巴巴道,“你,刚才还敢让同桌抄你作业,放学给我留下!”
等铃一打,还不等其他人都走,她就把大花拉扯到讲台上,叫她伸出手来。
大花战战兢兢地伸出小手。
胡文丽把尺子举得老高,呼呼带风,“啪”地一声脆响,就在她掌心留下一道红肿的印记。
大花疼得直哆嗦,眼里瞬间涌上泪花,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道,“胡老师,我没让同桌抄作业,那是新本子,他还我的……”
胡文丽才不管她有多少理由,抓着她的手又狠狠打了两下,咬牙切齿道,“你不赶紧做检讨,还敢当着我的面撒谎,别以为是指导员家闺女我就不敢打你。我告诉你,新社会人人平等,你来我这儿上学,就得接受我的批评和教育!”
“可我真的没有……”
“还敢说话,我今天非得打到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可!”
……
赵菀香站在教室门口送学生们离开,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声呵斥,伴随着尺子抽打的声音,女孩子呜呜的哭泣和求饶。
她心里一沉,转身寻了过去,在外面透过窗户看到里面情景,立马冲过去制止,“住手!”
胡文丽抬起头来,看到赵菀香就跟见到仇人一样,眼里闪烁着无法遏制的仇恨和怒火。
她冷哼一声,收起尺子,捏着有些发酸的手腕,趾高气昂道,“住啥手,你是这个班老师还是我是这个班老师,你闲的没事还想管我们班的事?!”
赵菀香没有理会,弯下腰牵起大花的手,就见她整个手都肿成馒头,触目惊心。
她怒不可遏,扭头质问,“胡老师,你作为教书育人的老师,为什么这么打孩子?你知不知道小孩很容易受伤,出了事你负责得起吗?!”
她急着带大花回去敷药,斥完就抱起大花一边往出走,一边心疼地安慰道,“大花不疼,回家菀香姨就给你吹吹,敷药,你再忍忍。”
胡文丽哪容得下被她劈头盖脸指责后,就这么带人离开。
她一直以来的嫉妒和不满全部爆发了,上前一步扯住大花,指着赵菀香鼻子骂,“赵菀香,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要是看到我知道绕道走,咱们还能维持个相安无事,你既然敢主动挑衅生事,就别怪我撕破脸!”
她说着跑到门背后抓起一根棍子,嚷嚷道,“大花明目张胆给同桌抄作业,她眼里没我这个老师,我就有权利替她爸妈教育她。我打她咋了,她爸妈来了也得说声打得好!你算啥东西也敢拦我,我告诉你,我今天打定她了,你接着拦,我连你一块儿打!”
她手里挥舞着棍子,一点不含糊地抽向大花瘦弱的肩背。
赵菀香简直没法理解她会不可理喻,盛气凌人到这种地步,及时朝大花背上推了一把,单手抓住她挥下来的棍子,用力一扯,棍子到了自己手里,然后在胡文丽没反应过来前,一棍子重重打在了她臀上。
“呀!”
胡文丽尖声惨叫。
赵菀香第二棍子已经又下来了,她一脸严厉地斥责,“你作为一个老师没有老师的德行,公报私仇,虐待学生不说,被同志劝阻,不思悔改还想继续变本加厉。不好意思,我没法容忍我们老师队伍之中,还能出现你这样的败类,今天不打你都对不起你递过来的这根棍子!”
“你……啊,住手住手,疼死我了!”
胡文丽想指着骂却找不到机会,每一下挨在臀肉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四处逃窜。
何大姐下工回到家里,有小孩跑过来告诉她,大花给同桌抄作业,被胡老师留下打手板。
何大姐是真的看不上胡家人,尤其昨晚上胡文丽那个大嫂简直太可恶,一个卫生员不多想想怎么为人民服务,人命关头还使小性子,扔下话就走了。
那个胡文丽也一个样儿。
但她思想认知里老师打学生天经地义,总不好为这点小事找过去,结果就看见大花的同桌好端端的在院里玩耍,她很纳闷道,“你抄大花作业,咋老师就留大花一个人打手板?”
小男孩道,“我没抄大花作业,大花也没给我抄,我是还她本子哩,胡老师不相信,非要打她。”
何大姐气得冒火,哪还顾上什么不好意思,跑到胡家门口含沙射影地骂了几句,拉上老张就过去找人。
胡大婶的儿媳妇,因为昨晚上自己撂手不干,反而让赵菀香逮了个便宜把人救了过来,博得个好名声而气不过,加上外面有人闲言碎语,骂她的话很难听,正在屋里闹情绪。
她在父母家里是最小的,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各个都不是善茬,本人娇气又霸道。
胡大婶不仅不敢惹她,还给她煮了碗挂面汤,哄她赶紧吃点饭,突然听见何大姐在外面指槐骂桑地骂人,生怕自己闺女被人家欺负了,赶紧放下碗跑出去跟了上去。
何大姐和老张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学校,远远地听见声音不对,走近了站在教室门口一看,简直不要太大快人心了!
胡大婶从后面追过来,看到里面情景,猛地拍大腿,叫道,“我的老天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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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奉被催婚了。
老上级下来视察工作,临走的时候站在吉普车前,叉着腰问他,“沈奉呐,你小子,对象都过来多久了,你不赶紧给我提交结婚报告,脑子里想啥呢?”
沈奉当场脸红,含糊道,“快了。”
老上级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拍了拍他肩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啥,不就是怕给不了人家姑娘好的生活,辜负人家吗。我告诉你哦,你尽早摆正这种不可取的思想,国家不需要你舍弃小家为大家,你完全可以兼顾的很好嘛。你记住了,在人生路上能寻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一起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共同努力,那可是你一辈子的幸运,错过就没有了!”
他临上车又指着沈奉道,“人家姑娘千里迢迢过来的,你自觉点。”
随后啪一声关上车门。
沈奉点头敬礼,目送吉普车远去。
他一路心思重重回到队里时,有人跑过来有些为难道,“连长,出事了。”
“?”
“菀香姐把胡大婶她闺女给打了。”
“……”
沈奉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间,紧跟着就往家里赶。
到了职工家属院里,远远看看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正在议论纷纷,自家房门紧闭,而胡大婶家传出的嚎啕哭声里,夹杂着各种污言秽语的辱骂。
沈奉绷着的脸当场冷了几分。
他径直朝自己家门口走,想快点看到赵菀香,别人说菀香打胡文丽,他不信,也不是不信,是就算打了,那也肯定是胡文丽的错,是胡文丽招惹了菀香,菀香不得不动手自保。
可她一个弱女孩,能把人打成什么样,不会还没打两下,就先把自己手腕扭疼吧?
沈奉没法容忍这种事。
“沈连长回来了……”
在沈奉距离家门两步远的地方,人们一窝蜂地涌过来,堵住了他去路。
沈奉垂在身边的手不由握紧了。
稍顿,他视线离开自家房门,落向了人群中的老老少少,道,“说。”
他在整个队里的形象向来是六亲不认,威严严厉,说一不二。正经事上,知青们怕他,一众职工家属更不用说,眼见他脸上冷若冰霜,语气里都淬着冰碴子一样,一时谁都不敢先开那个口。
但这会儿不给菀香老师说话,还等胡大婶一家待会儿搬弄是非,把罪名都扣在菀香老师头上,让她受到队里处分吗?
老会计受了赵菀香的恩惠,他等不下去,一把推开周围的人,从人群里奋力挤了进来。
他一脸皱纹,眼里泛着水光,有些激动地说道,“沈连长,我有话说。”
“谁都知道我家老婆子本来昨晚上就不行了,是菀香老师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这种关乎人命的事,一个不好就落了骂名,但菀香老师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她亲力亲为地给我家老婆子做火疗,说我家被子铺盖太湿,对我家老婆子身体不好,就把自己新崭崭的被子搬过来给我家老婆子盖,最后帮完忙连口水都没喝……她是个好姑娘哇,不管因为啥打的胡文丽,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沈连长你要是因为她是你对象,就选择大义灭亲,我,我徐老汉头一个不答应!”
旁边一群吃过赵菀香一口肉馅饼的人们,也打心底愿意相信赵菀香是无辜的,争先恐后道,“对,菀香老师来到我们队里,她做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跟着何大姐割胶开荒,从来没喊过一声苦,为了挽救咱们水稻田,连夜画了大棚图纸,自己烙个肉饼子也想着给大伙儿分一口吃,队里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惩罚她,我们愿意替她受罚!”
“菀香老师根本就没有错,有错的是胡文丽,胡文丽要是不嚣张,还能逼得菀香老师动了手?”
“胡文丽她嫂子一个卫生员,仗着大家有个头疼脑热都得找她,就抬起鼻孔看人,人命关天的事选择袖手旁观。她胡文丽又仗着给娃娃们教书,不高兴了就打骂娃娃们,这队里到底是她胡家的,还是我们人民群众的?”
“胡文丽她打娃娃们不是一回两回了,平时大家不好意思说么,沈连长你要是不信,回去看看她把大花打下啥样了,那手都肿成馒头了,连东西都握不住,哪个当妈的看着不心疼?”
……
大伙儿本来对胡家人平时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在胡大婶四处传播赵菀香因为一点小事就欺负胡文丽时,颠覆了对她最开始温和友善的印象,所以好感大打折扣。
但是昨晚上胡文丽她嫂子,在老会计他老婆生命垂危的时候,竟然说出“没治,准备后事”这种没有人情的话,就甩手不管的行为,终归碰触到了大家没法忍受的底线。
导致今天事情一传播开,全队人都寒了心,再也不想跟他们家来往,反而对赵菀香的好感一再上升。
先前胡大婶扶着胡文丽回来的时候,哭咧咧地控诉赵菀香怎么拿棍子打她闺女,一众人不仅没有同仇敌忾,还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有了赵菀香的出头,胡家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他们都选择替她说话。
沈奉已经做好了就算全队人反对,也要维护菀香的决定,怎么也没料到事情跟他想的背道而驰。
他脸上空白片刻后,抬了抬手掌道,“大家的心情我都听明白了,放心吧,我会公事公办。”
大伙儿一听这“公事公办”四个字,都打了个激灵,但不等再说什么,就见他们沈连长走出人群,推门回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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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奉推门进家后,看到赵菀香抱着大花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着,桌上放着一只打开盖的黄桃罐头,她手里拿着一只勺子,舀着里面的糖水给大花喝。
她一面低下头问大花,“手手还疼不疼,菀香姨再给你吹吹。”
看着不像受了委屈。
沈奉稍稍放宽了心,走了过去。
赵菀香坐起来往过一看,对上了他目光,她没像平常那样一见到他就笑,反而很快移开视线,道,“沈大哥你回来了。”
语气里都是故作不在意。
沈奉又好笑又好气,走过来,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她身上找扭打下的痕迹。
很好,没有。
头发,军服和鞋子都整整齐齐,连露出来的那截白生生的手腕都完好如初,没有一丝扭伤的痕迹。
赵菀香感觉到他在看她。
大花心思敏锐,也察觉气氛不对,猛地埋进赵菀香怀里,眼里含了一包泪,抬头对沈奉说,“沈叔叔,菀香姨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批评她好不好,都怪我,怪我……”
她忽然不知道怪自己什么。
怪自己被胡老师打的时候,不该疼得哭出来,被菀香姨听到,还是今天不应该去上学,这样就不会被胡老师打,菀香姨就不会冲进来为了救她,跟胡老师发生冲突。
她停了停,想清楚后打算条理地说出来,忽然看到她沈叔叔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脸色就变了。
“她打的?”
沈奉突兀地问。
赵菀香抬眼顺着他视线,看向大花涂满褐色药膏,肿成馒头一样的手上,嗯了一声,清了清嗓音道,“沈大哥,今天不管是大花,还是别的孩子被胡文丽这么打,我既然看到了,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我承认,我动手打了胡文丽,但我不会道歉的,你如果想批评我就批评吧,我也不会反驳你,毕竟你是一把手,要为所有人负责。”
沈奉抬头愣愣地看向她,过了好久才问道,“你就这么想你沈大哥么?”
他有点憋屈道,“我是你的沈大哥,不是别人的,我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
他转身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后回来了,告诉赵菀香一个结果,“胡文丽已经承认了,是她先动手伤人,你为了自保才反抗,今天晚上队里开会,到时候会让她向大花和她父母道歉。她的老师资格暂时先取消。”
大花惊呆了,“胡老师跟我道歉吗?”
沈奉眼里闪过心疼,揉了揉她脑袋道,“对。”
赵菀香也有点懵,主要她沈大哥动作也太快了,怎么做到让死不悔改的胡文丽道歉的,而且还取消了她教师资格?
她先前还担心这件事让他为难,现在事情竟然轻易得到圆满的结果,她一时都有些怔忪。
她怀里忽然一空,就见沈奉抱起了大花,一面把黄桃罐头塞给大花,跟大花说,“叔叔抱你回你家,我跟你菀香姨说几句话。”
大花奶声奶气道,“悄悄话么?”
沈奉竟然笑了。
赵菀香看着他背影,有点遗憾,没正面看见他笑起来的样子。
片刻后,沈奉一个人回来了。
赵菀香顿时又有点紧张,她沈大哥说保护她,可不代表他在外人面前维护她,私底下就不会批评她了。
毕竟他在正经事上,一向公事公办,六亲不认。
而且她今天给他落下会打人的印象,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
赵菀香正胡思乱想,沈奉突然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视线落在她手腕上,语气很轻地问,“他们说你当时拿棍子追着打她,棍子还挺粗,你手上使了劲,疼不疼?”
赵菀香,“……?”
“疼不疼?”
沈奉又问,眉头微微蹙起,是认真的。
赵菀香试探地,嘴里蹦出一个字,“疼……”
沈奉低下头去,从兜里抽出一只手帕,盖在她手上,然后大掌覆盖上来,轻轻揉了起来。
他垂着眼皮子说,“揉揉就不疼了。”
脸上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耳朵却偷偷红了。
赵菀香,“!!!”
她沈大哥这么铁汉柔情的吗?
她心里感动不已,然后就听沈奉忽然道,“菀香,你最近在这边感觉过的怎么样?”
赵菀香真心实意道,“很好。”
“不觉得苦么?”
“不苦,一点都不苦。”
“干活很累。”
“不累,跟何大姐他们一块儿干活有说有笑,一点没感觉到累。”
“……”
沈奉动作停下来,抬头对上她视线,好看的唇动了动,眼里一点细碎的光在闪动,仿佛在努力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知道她最真实的内心,到底有没有后悔,有没有瞒着他在委屈。
过了会儿他才问道,“真的决定留下来了?”
赵菀香仿佛没有觉察到他心思一样,笑道,“对啊。”
沈奉下午专程去了趟团部,正式向上面打了结婚申请报告。
只要菀香不会后悔,他愿意爱护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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