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也可指点你一二 (13)
可谓不狼狈落魄。
虽说官府年年剿匪却毫无成效,以至于一到过年路上来往的行人便提心吊胆。
甄妙怕此次进京会遇到急事被银子挡了手,便将家里大半的银子都带上了,留下的是给婆母过日子用。
这次也算得上是倾家荡产了,林书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要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不能被甄妙给看出来,在外面他就是她的主心骨。
马车宽敞舒坦,累了可直接躺下来歇歇,甄妙却舍不得,这是她头一回出远门,沿途的风景怎么看都看不够。
秋风日渐凉起来,这几天他们为了赶路也没歇息,吃住都在马车上,早上醒来冷的浑身打颤。
好在已经到了京城的地界,再过一两天便可入京。甄妙想好了,他们先找个便宜的住处好好梳洗一番睡个饱觉,这几个月她得把相公照顾好,不能渴着饿着冻着。
林书安将梁老爷托付的差事办了这才松了口气,而后马不停蹄地找了当地的牙人花了三两银子租下了不大且败落的一处院子,无奈京中东西样样不便宜。虽说离考试的地儿远了些,但这里只有他们两口子住的也自在些。
甄妙衣着打扮在京城这等繁华之地显得有些太过土气,出来买菜买肉总被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是靠辨人眼色吃饭的,何尝看不出来当中的轻视与嘲讽?
不过她不在意,这样看起来才最安全,不起眼才不至于招惹麻烦。而她也不许林书安往外面跑,一是京城的街道虽宽敞却总有马车来回奔跑,二是她的私心,这京城风气开放,就连她都见了不少团扇掩面出来逛街的千金小姐,个个貌美如花,娇俏可人,她不怕相公瞧上这些人,怕的是这些千金小姐盯上她相公该如何是好。
那位陆小姐也是运气不好,方子凌是她的表哥,听姐姐说陆家少爷无心经商,陆老爷身体不适,这不就指着方子凌庇护,所以陆小姐只得老老实实寻亲嫁人了。但在京城可没这般好的运气,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和那些惹不起的大官沾亲带故,真要惹上个麻烦哭破喉咙都不见得能在皇城脚下听到一声响。
这心思在一天晚上她没留意说漏了嘴,林书安先是一惊而后止不住笑起来,见她气恼这才强忍住,说道:“你多虑了,我这等相貌在老家还算尚可,京城多的是真正俊俏的人,不过你不放心我便不出去,安心等考试。事事要你在外面张罗,苦了你了。”
甄妙羞涩笑道:“不苦,比在家轻省多了。而且家门口卖什么的都有,买了就走,也不必和谁打交道攀谈,成天守着你,我挺欢喜的。”
林书安将她拥在怀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和保证。
只是让两人没想到的是,他不去街上却架不住人自己找上门来,任谁都不得不惊叹命运神奇。
天越发冷了,天空阴沉,寒风凛冽,冬日里能吃的菜不多,虽说便宜吃久了也难受,她便上街去买肉又买了些猪骨头想做个暖汤,欢欢喜喜的从外面回来,却瞧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自家门口同相公说着什么。
她也是女人,女人见到中意男人时含羞带怯的模样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快步跑过去挡在相公面前,一脸不善的问道:“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同我说就是。”说着示意相公回屋里去。
林书安在家中读书,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甄妙,不想竟是个陌生女子,原本只是问路,后来不知为何东拉西扯起别的事,他刚想撵人走,正好甄妙回来了,应付女人还得自家娘子才成,便心安理得回去了。
那女子恋恋不舍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见甄妙不悦,问了路便离开了,只是甄妙心里却不舒坦,只得将满满的不高兴发泄在做菜上。
她何尝不知道防是防不住的,说怕相公变心,被别人抢走,她更害怕的是自己出身低微越发追不上他罢了。
大字不识,又无靠山给他靠,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寻常女子都能做的琐碎杂事而已。有时候也不知道眼界宽了是不是好事,走的越远越觉得自己卑微渺小,而身边的人却如山一般高大显眼任谁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好。
甄妙在灶房里发呆,待醒过神来看到男人正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收起自己的狼狈,笑道:“还得炖一阵子,软烂了才好吃。你先回屋里去看书吧,这里烟火味重,呛呢。”
林书安摇头,走进来在她身边蹲下来,轻声道:“我又不是什么金贵公子,这些活我也做过,倒是你生气了。害怕我会离开你?那我宁肯不考也不要让你提心吊胆。”
甄妙愣了下,说道:“说的这是什么胡话,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能……不成,你若因为我就作出这般决定,我良心难安。”
林书安拉着她的手包在掌中,柔声道:“我能有今日全是你的功劳,我考功名并不是求什么功名利禄,我只想你高兴,能得你欢心,若你不高兴了,我守着这些身外物有何用?倒不如老老实实回去给你算账去。”
甄妙被他给逗笑了,这才说道:“我只是担心你将来真做了官,别人都有靠山,唯有你什么都没有,将来升官也难。别人家夫人金贵优雅,我却这般。”
“这有何难?那些不过是浮名罢了,我又不看重。往后我便同他们说我无什么本事,多亏娘子受累养我才有今日,想来他们也瞧不上我了,往后自然少了这些烦忧。”
甄妙舍不得,却也不愿忍受自家相公被人觊觎,既然两难全,相公又如此顺着自己,她回握相公的手,笑道:“委屈你了,往后怕是少不了难听的闲言碎语,到时候我躺在前面便是。”
林书安真心觉得这般能省了许多麻烦,再说人善还是恶,有才还是空有一堆草,如何能瞒得过金銮殿上的天子之眼?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京城的雪下得大,一夜的功夫,起来走在上面已经能没了鞋面。
甄妙扫了条小路出来,口中呼出白雾,脸红扑扑的。
相公昨儿睡的晚这会儿还没起,她没去吵他。自己出门去转了转,整条街都被白雪覆盖,房顶上,树上都是,瞧着十分壮观。而做买卖的早已经出摊了,缩在一起谈天说地。
“这年还没过各地的学子就赶来京城了,挑的时候不好,若是早些还能寻个便宜的住处,这会儿只能任人宰割了。”
“可不是,前些年有个上了年纪的,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听说还是借钱来的,刚到没几天就去了,写把命都搭上了未免太惨了。这帮学子可真是不易。”
“得了吧,用得着你在这里可怜人?若是高中,你见了人还得跪下磕头,穷苦百姓你倒是可怜可怜自己吧。瞧见了吗?前头吃豆腐脑的那几个,人家正商量去城外赏梅花去呢,你有人家的雅兴?”
甄妙听的心中一动,回到家,林书安才起,见她进来,带着一身寒风,笑道:“去哪儿了?有什么好事?”
“我们也出去赏梅花吧,你整日里待在家中怪闷的,也好出去散散心,读书也不差这半日工夫。”
林书安不忍她失望,笑着应下来,一边收拾一边说:“我们离家也有数月了,年也不能一起过,有些想家了。”
“我也想如婉了,这孩子皮的很,没人管着只怕要翻了天。”
97. 九十六章 ···
方子凌重新置办了个比先前还要大的宅子, 院里假山流水,树木花草皆是叫不上名来的名贵,屋里摆放的一切也都不是俗物, 尤其是甄娟用的首饰, 更是捡好的往回收。
林母这辈子还是头回住这么气派的宅子,见甄娟并不在意这些身外物, 表情淡淡的:“他待你还好吧?”
甄娟正在喂外甥女吃糕点, 闻言笑道:“吃穿用度都是好的,伺候的丫头婆子都许我自己挑, 不能好看了不能心眼多。”
林母点了点头:“这人还真怪, 有些瞧着不好的,私下里倒是有所不同。既然如今栓在一起了, 那便好好过日子吧。只盼着他能长长久久如此待你。”
冬天了, 屋里搁了炭盆子暖烘烘的, 甄娟之前落了胎, 这些年一直畏冷, 穿得颇为厚实。她本就生得漂亮, 这阵子吃的精细,穿着也富贵,若是不知底子的瞧见了只觉得她是个淡雅无欲的贵夫人, 谁能想到她是乡下出身?
甄娟不喜人杵在眼前,所以她一般都会将人打发走, 和林母说说话, 逗弄逗弄孩子, 至于心里想什么没人琢磨的透。
甄娟不是不知道方子凌私下里让人留意她,她只当不知,凡事不让任何人挑着错处。
许是正因为如此, 方子凌才会恼怒无奈,变着法子的在那事上折腾她,哪怕是累极了也不会让他从她嘴里套出半句话。
一家人两条心怎么都走不到一处去,说她心里有人,那也不见得,她整日里不得闲,不是摆弄这个就是那个,从没有独自发呆的时候。
方子凌自问颇会看人,如今却犯了难。
中午太阳好,如婉想去街上玩,甄娟不舍得拒绝便叫了马车去了制衣的铺子,眼看就要过年了,孩子爹娘顾不到,她做姨母的就得把这事张罗起来。
哪怕冬日里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如婉掀开帘子往外面瞧,看到卖糕点的铺子,顿时跳起来,指着撒娇:“姨母,我想吃核桃酥。”
甄娟让车夫将马车停下,牵着她下车,笑着说:“家里花样不比外面的多?你姨夫特地请了手艺好的糕点师傅来,要是知道你瞧不上喜欢外面的,怕是得伤心死。”
如婉哪儿听得进去,蹦蹦跳跳地往那儿走,才刚进去,甄娟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攥紧了手腕,疑惑地看过去,看清人时愣了下,而后笑起来:“是你啊。”
多年未见,这个男人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说两句话都会脸红的人了,被风霜雨雪打磨过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冷厉与坚毅,眼睛里盛满了滔天的风浪,最后溢出一句:“你,你为何?”
甄娟没有回答,这儿毕竟不是说话的地儿,笑道:“你去前面茶靠窗的那间等我,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说罢她继续陪着外甥女选糕点,从头至尾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过大的情绪起伏,就像这人与她不过可有可无。
着实淡漠的可怕。
到了茶楼包间,那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她进来赶紧迎上来抓住她的胳膊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嫁给他?我让人回来打听,就怕他强娶了你,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娟娘,我如今也有了营生,能赚钱让你过好日子,你同我走吧,我带你还有我爹娘去新的地方开始生活。”
甄娟从他掌中将手抽出来,摇头道:“顾山,你可有想过我身后还有妹妹?方子凌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他疯起来怎会不去对付我家人?”
甄娟为如婉擦去嘴角沾上的碎屑,悠悠说道:“我不可能为了你让我的家人陷入困境。”
顾山眼底的光蓦地暗下来,低垂着眼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茶。
甄娟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无意再嫁人不是假话,我只是不想我妹妹为我担心,你人又实在便答应了。”
顾山的表情越发淡下来。
“我先前嫁的人家如何我不想多说,但若不是我妹妹不顾天黑路远去找我,兴许我活不到现在。那些年,活的不像个人罢了,唯一的孩子也那么枉死,我早没了力气。”
顾山身体僵了下而后恢复平静。
“这几年我见了一回那人,废了双腿,人也落魄潦倒,当真丑陋,这是他该得的报应。方子凌虽不是好人,真正为我出了这口恶气的却是他。”
甄娟笑了笑:“他骂我白眼狼没良心倒也不是全错,我这辈子与我自己没什么想妄,只要我妹妹一家子过得好便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妹夫将来若当了官,身后无人帮衬怎么成?我知道你有本事将来会有大出息,可我等不及而已。”
甄娟端起茶喝了一口:“你我的亲事几年前就已作罢,如此再来纠缠实在无理。今儿我就当未见过你,你大好年岁也该寻个知你懂你的人好好过日子。”
她将桌上的糕点收拾好,拉着外甥女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那人坐在那里许久未回过神。
甄娟知道今儿见顾山这事是瞒不住方子凌的,自打成亲后他不再像以往那般指控她的不是,而是小心眼的在心里生气,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不爱看,索性直接让车夫找他去。
方子凌确实已经知道了,他这人向来霸道也不守什么君子规矩,满心满脑装的不过是他在意的那个女人会不会丢下他同老相好跑了。冷不丁听到她来了,他有些惊讶,火气也直往上冒,但碍于她最看重的孩子也在他不好发作。
而且如婉这孩子虽皮了些,却待他这个姨夫也好,这不才进门就将她爱吃的糕点塞了他一嘴,甜腻腻的齁的嗓子都难受。但看甄娟在一旁笑,心里那点气又消了些许。
他故作不知,挑眉看向她说道:“难得,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坐,这儿没什么好茶,只有铁观音。”
甄娟还是后来才知道这男人在府城的产业竟如此之多,什么茶楼酒楼布庄,明面上看似与他无关,实际上他坐在背后点银子,镇上的人只知他嚣张霸道做的都是些被人痛恨的凶险买卖。不过前些年他将手里的赌坊全都给转了出去,算是改邪归正了。
“我品不出什么味来,你也知道。今儿忙吗?我想和你一块回家。”
方子凌深邃的眸子看过来,甄娟坦然和他对视,他眼底的疑虑渐渐打消,漾动着点点的光,而后笑道:“我让人寻些如婉喜爱的小玩意儿来,晚上在外面吃了再回去。”
甄娟微微歪头笑得温柔:“好。”
有些话明知当不得真,但只要她说,他就愿意信。
毕竟来日方长。
后来秀华来府城看望他们,无意中说起顾山带着爹娘一道搬走了:“要说那药铺小姐怪胆大的,竟然追来了,瞧着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顾山倒是好福气。”
甄娟听了笑了声,如此也好,她倒能松了口气。
如婉这和秀华家的儿子耀州玩的开心,孩子咯咯欢笑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你们家如婉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我现在就盼着我家耀州像他爹多点,要是丑了,我都不好意思带他来和如婉玩了。”
以前秀华想着和甄妙结亲家,现在慢慢的打消了念头,不为别的,读书可不是谁都能成的,拔尖的也只有那么几个,林书安若这次考中了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了,两家门第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哪儿还敢高攀?她相公连着两次失利,一腔心思全放在儿子身上,小小年纪就被逼着习字念文章,所以来了方家玩的十分开怀。
“只盼着他能出息一点,不像我们碌碌无为。”
甄娟倒也赞同,男儿家有了本事才能护着家人,这世上出生就富贵权势滔天的人多的很,寻常百姓哪儿惹得起,想要改命就得往上爬。
甄娟看着外甥女眼底一片柔光,愿如婉一辈子无忧。
甄妙和林书安这个年过得怪冷清的,虽说吃的上不受委屈,漫长的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打发。
“上回赏梅的人多,也没瞧个尽兴,这天是冷了些,雪将消未消,兴许别有一番味道,我们再去看看?”
甄娟不想去,那天回来相公便着了凉,虽说只喝了一副药就好,但她扔不放心,想到什么笑道:“相公教我练字吧?我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
林书安笑着应下来,将纸铺开,手握着她因为整日里干活变得粗糙的手一阵心疼。
甄妙原本欣喜激动,待看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与他的比起来像是老树皮一样,尴尬地要收回,却被他给握紧了,耐心地带着她一笔一划的写下名字。
甄字写完,甄妙笑道:“怪难写的,若不是相公带着我便是照猫画虎也写的难看,我打小在这事上就不开窍,一同和姐姐跟着娘学绣活,我总是被笑话,反倒姐姐总能学的像模像样,若是换成她定要比我写的好看许多。”
林书安带着她将妙字写完,而后笑着摇头:“读书识字苦闷,随性潇洒才好。我们的孩子我不强求他们做什么,一辈子知晓是非,无忧无虑就好。”
几场风雪后,转眼就是会试开考的日子,甄妙将要带的东西反复检查了几遍确保无遗漏才松了口气。
林书安反倒一派沉稳坐在一边看她忙碌,脸上盈满笑意。
外面传来敲门声及熟悉的声音打乱了两人间的安静。
“怎么听着像是凌公子的声音?他何时也来了京城?”
甄妙说着要出去给人开门,却不想被林书安给抓住手腕,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林书安脱了外衣躺回床上去,说道:“你就同他说我受了风寒,身子未好。”
甄妙急得呸呸两声,哪儿有在临考试的时候这么咒自己的?但她没多问,相公这般做定有他的用意。
男人们间的事不该她多嘴,但这位凌公子与自己相公算得上极为亲近的关系了,若不是发生了大事,相公断不会如此。
她贴心地将帕子放在他的额头,掖了掖被角,这才小跑着开门了。
“嫂子,大白日的怎么还关门?这不马上要考试了,我刚到京城就打听到你们在这里住着我便过来看看。”
甄妙笑得有几分勉强,叹了口气说道:“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去处,也没什么人上门来找,关着也安全些。”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未见,她也清楚感觉到凌秀的圆滑,不知为何人竟有这般大的变化。
进了屋子瞧见躺在床上的林书安,凌秀惊讶道:“这是怎么了?瞧过大夫了吗?马上要考试了,这可怎么好?”
甄妙无奈道:“着了凉,京城太冷了,一个月都两回了,这不上回还剩了些药我正打算给他煎了。你怎么来京城了?可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凌秀说道先生:“就在客栈住着,这回来是跟朋友见个人顺便长长见识。本来想喊林兄一道去坐坐,也为他鼓鼓劲儿。身子这样了,考试能成吗?”
“不管怎样都得考,家里算是把家底都押上了,哪儿还能等。你先坐着,我给你倒水去。”
林书安压抑着咳嗽,见凌秀要往床边坐,赶忙拦下道:“你还是离我远点,免得过了病气遭罪。”
凌秀未察觉到有何不对,笑道:“你还担心我,你该想想后天怎么去考。也真是怪倒霉,怎么紧要关头就病了呢。这样吧,我找人给你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兴许一剂药就能药到病除。”
林书安虚弱且无力地摆摆手:“不必了,这两天就盖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兴许就好了。你不必为我担心,还是去忙你的事要紧。”
谁都知道一个风寒都得小半个月才能好,光靠睡哪儿能成?只怕越睡越迷糊。果然人不可能太顺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么紧要关头来这一出可不是要人命?
凌秀一直很羡慕林书安,运气好学识好,不管去哪儿都得人赏识,时间久了总难免会嫉妒,如今看他栽了跟头,心里竟莫名的痛快。
他也未多待,叮嘱好友好好养病便离开了,甄妙将人送至门外,满面感激:“他向来话少,心中难受也不和我说,你们是好友,你的话他听得进去。”
甄妙看他走远了,转身回去将门关上。
回到屋里相公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正在穿衣裳,她过去帮他系腰带。
林书安见她沉默不语,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待考完我再同你细说。”
三月天,甄妙走在大街上听人议论的都是往年会试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有人未中无颜面对家中父母想不开吊死了,也有人成了哪位大人家的乘龙快婿,还有救济了穷书生的青楼女子来找人了,一地的鸡飞狗跳,精彩的很。
甄妙闲来无事,也会走很远站在远处望着那戒备森严,紧闭的门,将听来的事儿在嘴里嚼了嚼,心想都是苦命人。
“听闻当朝帝师周太傅的孙女也要在这次高中的举人中择婿,要是被选中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一朝改命,往后在这京城也是有头脸的人。”
“可不是,有人为了攀高门连自己老家的妻小都丢了不要,要么托人说未中在京城备考,要么干脆没了音讯,家里人日子过得苦哈哈,他自个儿享尽荣华。想知道嫁的是不是个人,这会儿就全显形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就看今年谁那么好运入了周太傅的眼。”
甄妙听得不是滋味,索性回去了,连着几天都未出门,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捡起了丢了许久的绣活,去布庄买了布给相公做新的春衣。
如此一番忙碌倒是将烦心事丢在一边,她针线活是比不得姐姐,倒也不至于不成样子。熬了几天,待五日后林书安从考场出来,她只差一点收尾就做好了。
出了考场,林书安在人群中找寻妙娘,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两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不想先看到的居然是凌秀。
只见凌秀快步迎上来,一脸热切地说:“如何?身体还好吗?连着熬了几天看你脸色倒是好看了些许。”
林书安笑了笑:“劳烦凌兄记挂,过些日子放了榜便可知好坏了。不知可有见到我家娘子?”
凌秀这会儿才听出林书安话中的客套与疏离,强忍着不适抬起胳膊拍了怕他的肩膀,笑道:“这是京城,天天都有士兵巡逻,嫂子是大人,不过几天未见可把你给担心的。走吧,我的几位好友在悦来客栈定了包间,正好一起喝一杯。”
林书安摇头:“对不住,凌兄,我困乏的厉害想先回家歇着,再说你的朋友我与他们不熟,见了也怪尴尬。”
正说着抬眼看到妙娘一边张望一边往这边跑来,林书安也顾不上他,往那边走去。
只留凌秀看着两口子说说笑笑地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林书安是聪明人,不知是从何处瞧出了破绽。他也知道这般做不厚道,可他自小受够了别人的冷眼和欺负,原以为自己撑着这脊梁骨早晚会得人高看,无奈自己不争气。
自从同县令之子做了朋友,他吃了太多甜头,终于像个人一样能挺直腰杆说话,往日欺负他的那个姓邓的也好声好气地称他一声凌兄,为了当初的事同他赔不是。
一时间有太多人恭维他,日夜都有玩耍的地儿,总比一人愁苦死读书要轻松许多。方子辰有个好哥哥,不论去哪儿都被人捧着,林书安骨子里喜静,又瞧不上这套,偏就他是个俗人,对别人鄙夷的狐朋狗友视作朋友。
但这几天赵英明显不耐烦,来了京城后,他们这些人与大街上的寻常百姓没什两样,甚至人家还瞧不起他们。也不知赵英眼巴巴地要见什么人,今儿一早打发他出来就堵人,自己却不知去哪儿了。
回到客栈人也没回来,如此直到要放榜了才见了人。
凌秀却觉得赵英不知哪儿不一样了,整个人看起来阴鹜森冷,看着怪吓人的。
外头的人熙熙攘攘,全都扎堆瞧头名状元是何人,客栈里反倒冷冷清清。
凌秀正打算也去凑个热闹,小地方的才子到了京城想来就担不起这个名号了,他还得去安慰安慰林兄,毕竟倾家荡产来的京城,万一狼狈而归,这不是要人命吗?哪知才要离开,从窗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昭南府平邑县桃花村林书安高中会元。”
凌秀一愣,而隔壁的赵英先开门出来,直接往他这屋子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气急败坏:“这就是你说的病了?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该不会还巴结着他吧?倒是我小瞧你了。”
凌秀哪儿知道林书安得了病还能一举高中?
“妈的,玩老子,真当老子是蠢才,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谁都不得罪,好个京城的贵人。老子饶不了他们。”
这边他还在骂骂咧咧,那边突然来了人说是他们家少爷安排好了,到时候一定让他满意。
赵英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但心里的恨还是如火一般。
甄妙正在家里熬鱼汤,今儿早上见老伯卖的鱼新鲜,她想万一相公考中去宫里见皇上,养不好身体怎么好?鱼汤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煮着,院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狠狠吓了她一跳。
她出来见到来人是相公拍了拍跳个不停地心,问道:“急急忙慌的怎么了?”
相公向来沉稳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只见他绷着脸快步向甄妙走来,甄妙被他盯着心都发颤,强扯出一抹笑意:“是没考好吗?无妨,我们过几年再来考,相公把心放平些,别放在心上。”
林书安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声音中带着颤抖:“妙娘,我考中了,这个月二十一要去参加殿试。”
甄妙先想到的是自己这鱼汤是派上用场了,高兴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到什么说:“正好,我给你新做的衣裳马上就好了,到时候穿着去。也该写封信和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林书安摇头道:“不急,待殿试过后在送信回去也不迟。”
未过多久他们这处稍显穷酸的屋子来了不少道喜的人,皆是各地来学子,认得不认得一声林兄显得分外亲切,有些人急于询问考试心得,也有人问考中会元是不是神清气爽,千奇百怪的问题让林书安哭笑不得。
这会儿来了这么多人,又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甄妙也不知该怎么好,只见为首的那位身着华服的公子笑容清爽地推着林书安往出走,高声道:“今儿林兄和我们到聚贤楼去喝两杯,到时候全须全尾地将人送回来。”
林书安也没法推却,和甄妙交代了两句,说自己不会喝太多,便同人一道出去了。
甄妙看了眼灶上熬好的鱼汤,勾了下唇角,想相公这些年少有放纵的时候,整日里不是读书便是帮家里干活,整个人淡淡的,像今天这般笑得欢畅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
聚集在京城的学子,有出身贫寒者也有出身勋贵之家,纵使林书安中了头名,自然也入不得一些人的眼。看似坐在一起谈天说定,字里行间多是鄙夷与讽刺。
林书安全当屋外的风,全程嘴角噙着淡笑,他的正直表露在脸上,所以给人好脸色或者是不放入眼中是众人能猜测到的事儿有人好面子不愿惹他,有人不信邪偏就想找找他的不痛快,可了劲儿的劝酒,不将他灌醉不罢休。
林书安自然是拒绝,一瞬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那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林兄好傲骨,一杯酒任我好说歹说都不愿赏脸。”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林书安,有幸灾乐祸也有人惋惜,这位可是宁国公府上的二少爷,从小受尽宠爱,所作文章就连皇上都多加夸赞,所有人都觉得这次春闱他肯定高中榜首,不成想被区区一个乡下来的愣头青给抢了,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这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戏弄此人一番,非得把这根傲骨给敲断才成。
坐在林书安身侧的华服公子是周太傅最得意的孙子周子然,见状不悦道:“展俊,差不多得了,你不服气,难不成是信不过皇上选的人?好歹是宁国公府上的公子,连愿赌服输都做不到,这等肚量也不嫌丢人。”
林书安笑道:“非林某不肯喝,实在是饮酒伤身,再过几天便是殿试,我想展公子也想在殿上得个好名次,因此误了正事岂不得不偿失?”
众人惊讶地发现林书安的几句话竟真将这位暴躁小公子给安抚下来,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这一次小聚除了一开始气氛有些紧绷,之后反而轻松谈笑,临散还意犹未尽。
周子然依言将林书安送回家,在路上笑道:“展俊为人好强,冲动了些,心倒是不坏,你别同他计较。不过你几句话让他消停下来,倒是难得。”
林书安虽说没喝醉,俊脸上还是染上几许微红,抬手揉着眉心,闻言笑道:“只要他懂的好坏,就不会纠缠下去。”
从繁华的大街到他住的小院子路有些远,越走人越少,到了巷子口他与周子然分开,回到家,看到坐在院子里的房主,房主迎上来:“给您道喜了,没想到我这小院子里竟出了您这个才子,小的愿您官运亨通。”
林书安摆摆手道:“多谢您的好意,殿试还未过一切都无定数,大话说多了可不好。对了,这院子我们还得继续租,届时和您再详谈。”
房主自然满口应下,越不便多打扰他们两口子便离开了。
甄妙看他脸色发红,眼睛里却一片清明便知道他没喝醉,笑道:“看来往后这般应酬多的是,轻易又推不掉,想想都累人。”
林书安跟着笑:“所以说风光也不是白来的,你……”
“林兄,你可算回来了,我听人说上门来和你道喜的人多的很,我寻思着晚些来,咱们也能多说说话。”
林书安这次脸上未带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凌秀,挑了挑眉:“你我还有什么话要说?说你同那赵英交好,意欲害我缺考?凌秀,你便是装恶人也装不像,我看一眼便知,我不管你有何苦衷,往后我们不必来往,就当从未认识过。”
“我……我不过是和他交个朋友而已,平日里吃饭喝酒罢了,你何故小题大做?”
林书安笑了一声:“我一书生,不与人结仇也不与人结怨,一心不过读书而已,却仍有人瞧我不顺眼,处处给我使绊子。我与认识数年,你明知欲害我之人是谁骗偏还与他来往,除了你与他狼狈为奸想害我,我想不出别的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好自为之。”
之后凡是上门寻他喝酒之人,林书安一概拒绝,最后索性将那扇院门紧闭,任来人是何身份一率不开,他这等脾气连朝中大官都有耳闻。
出宫办差的公公回宫后将这当成笑话说给皇上听:“听说要见他的人当中有不少有头脸的人,换做别人早顺着枝儿爬了。他这般连场面应付都不做,若是殿试不过关,只怕要惹来众人嘲笑。”
皇帝闻言笑了笑:“殿试上朕来会会这个林书安。”
而赵英左等右等也未等来那人帮他办成事,他愤愤不平地找上门去,却见那人正搂着个穿粉衣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倌说笑,见他过来,没好气地说:“姓蒋的真不是个东西,送的都是什么货色。爷不管你们有什么过节,想借爷的手出气,你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身份。万一明儿中个状元,入了翰林院,将来进了内阁,手中掌着生杀大权,让爷给你去做替死鬼?你想的美。不甘心,你也考个状元,入朝和他斗去。”
赵英再次明白他不过是被人当玩物给耍了。
姓蒋的从这人手里得了什么好处,他不知晓,而他堂堂县令家的公子竟沦落到和这小倌一般的地步。
父亲当初气急骂他蠢,倒是没骂错。
第二日赵英同凌秀回去了,一路上两人都保持沉默,直到凌秀忍不住问道:“赵公子为何对林书安有那么大的仇怨?”
赵英嗤笑一声:“他爹等与我爹是昔日同窗故友,时常有书信往来,他爹经常在夸赞他如何聪明好学,而我爹总不满我贪玩不上进,即便后来断了联系,我依然记得。直到我爹被调回来做县令,机缘巧合我见到他,本有意与他结实,他傲慢狂妄目中无人,偏偏谁都对他赞赏有加,如此我便更恨他。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家甚至不将我当回事。”
林书安若真考中状元将来便要入职翰林院,将来前途无量,而他兴许将来再见此人怕是要匍匐在地叫这人一声大人。
凌秀望着天边沉下去的太阳,说了一句不敢说出口的话:“我眼瞎信错了人。”
赵英冷哼一声:“你不过是个窝囊废,打不过人不会想别的法子,想靠别人的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和他一样。
两人回去后,赵英闭门不出,再难见他一面,而凌秀少了依靠,昔日那些恭维他的人一如往常孤立他,宛如昙花一现。
98. [最新] 九十七章 正文完
殿试那天, 天还黑着,两口子就起了,洗漱过后, 甄妙煮了粥, 将罐子里快要见底的咸菜盛了一碟,就着加热过后的饼, 两人吃好后一起出门了。
相公让她回去再睡会儿, 她执意要跟着一起去。
大街上出来摆摊的摊贩边收拾边打着哈欠同旁边的人说话,无非是从别处听来的消遣的话, 谁家媳妇跟谁跑了, 谁家夜里两口子拌嘴连房顶都快掀了。自然更多的是谁会是状元郎,这人长的俊吗?比起往年的状元郎强不强?不知哪位大人家手脚快, 能为自家女儿觅得好郎君。
甄妙在京城中走动, 也听了不少话儿。这些大人身边多的是打听消息的能人, 不出家门就将这些学子的身价背景给查的明明白白。
她站在远处瞧着那道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待了许久, 天色大亮, 她这才往回走。
男人苦读一辈子为的不就是做官,她自然是希望他能得个好名次,而自己呢?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隔了这般远, 虽说看不见,但她心里知道。
她是没什么大本事, 胜在有几分好手艺, 往后真留在京中, 少不得要见些夫人们,为了自家男人的脸面迎合,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还是保持原样做自己?
转念一想, 他们刚到镇上,府城不照样被人瞧不起?京城这等繁华之地想来更不能免俗,主动丢了骨气去迎合她做不来。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她相公还在等着见皇上,她倒想的够远。
四月天暖和起来了,街上卖的花样也多了。她忍不住过去瞧了几眼,就见那位向来难说话的摊主十分客气地同一衣着普通的妇人说:“夫人慢走。”
后来才知道这位是户部侍郎严大人的妻子,原本也是富家小姐,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寒门出生的严大人,陪着相公从一穷酸书生一直熬到今天,即便日子好过了也一直勤俭,也甚少同那些名门贵妇来往,一心操持家中事。就连两个孩子在她的教导下也十分出类拔萃,便是皇上见了都夸赞有加。
先前那些夫人们时常在背后笑话严夫人穷酸,反被家中男人给训斥一通后再不敢了。能得圣上称赞的女人,天下间能有几个?再说人家养的孩子乖巧懂事又聪敏,自家的被疼爱的如同混世魔王一般,将来还指着为家族挣脸面,瞧眼下如此德行倒也开始愁起来。
甄妙心里的阴云瞬间烟消云散,人各有命数,只要不偷不抢想做什么都是自己的事儿,家里和睦日子过得顺遂才是实在的,至于外人口中的评断也算不得什么。
院子里的香椿树发了嫩芽,她坐在小凳子上托着下巴望着天空发呆。
而此时的林书安在众人及那位最具威严的帝王注视下大方谈论家国大事,他出生乡野,所见所闻比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多的多,言之有物,且句句在理,皇上听得时不时点头,或是攒眉,或是舒心一笑。
如此也让平日里受尽恭维的公子们汗颜,尤其是展俊,绷紧脸,咬着唇,在轮到他时虽说对答如流,越到后面心里越发虚。
所以后来林书安被钦点为金科状元,而他不过是个探花,他难得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服气。
倒是皇上调侃了他两句:“展俊如今长大了,倒不像以前那般凡事要将人比下去,这是好事。好好学习本事,为朕效力。”
展俊应了是。
之后他们一行前往文庙拜谒先师孔子,沿途围满人。
展俊见林书安不住在人群中张望,忍不住问:“你瞧什么呢?”
林书安笑了笑:“我在看能不能找到我家娘子,想她来看,又怕她被挤到。”
展俊噎了下,没好气道:“出息。”
随即又说:“我服输,是我比不过你。其实我也想去各地开开眼,只是我爹娘不许。以前总觉得在京中什么见不到,现在反而是笑话。”
林书安笑道:“往后总有机会。”
林书安不过是客套话,展俊却觉得十分有道理,想着自己在京里待一阵然后自发请调,到时候爹娘也插不上手。这么想着心里一喜便看这个状元郎越发顺眼了。
完成祭祀后换上补服前去拜见国子监祭酒,司业,又推却不过同一帮人吃了些酒,这回他照旧没多喝,有人不满先被展俊和周子然给拦了下来。
“可惜林兄成了亲,要不然这会儿也不会和我们坐在一起喝酒了,怕是各位大人争强着要你当座上宾。”
林书安笑了笑:“都道人不如故,我能有今日全亏我娘子省吃俭用,辛苦操劳,我若坏了良心,弃他不顾,老天看不过眼,定要雷劈了我。”
那人笑道:“何必说这么狠的话,追名逐利,本就是男人天性,罢了,全当我胡说,林兄听听便是。”
不想展俊拍了桌子瞪大眼,斥责道:“何止胡说,你是放屁,见谁都能喊爹的玩意儿,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古来抛妻弃女的有几个好下场?自己犯蠢,别把那些位大人们给扯进去,人家可不像你这般不要脸。”
那人嘟囔了两句:“我不过说两句玩笑话,展公子怎么就当真了?”
“我说你狗娘养的,也不过开开玩笑,你可别气着了。”
那人顿时涨的脸颊发红,一副遭受奇耻大辱的模样。考中进士的都是要派下去当官的,正是春风得意时,却被人添堵还不能反驳如何能不气?
林书安看在眼里,同周子然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家娘子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众人都以为这位状元郎不高兴了,也不好多留,客套了两句便让人走了。
林书安回家扣响院门,很快从里面传来脚步声,妙娘紧张又娇软的声音传来:“谁?”
他脸上的笑顿时柔软了几分,心间一阵躁动:“我。”
甄妙听出是他,赶紧开门让他进来,他的声音沙哑显然是喝了酒,笑着说:“我去给你熬醒酒汤。”
林书安拉住她,笑着摇头:“不用了,我想洗把脸。这是我从酒楼带回来的小零嘴,你尝尝,好吃么。”
甄妙接过来放到灶房,然后去倒水了,端着水进来同他说:“今儿真跟住在云里似的不知真假,听人说你中了状元我还不信。原说你肯定会有些不一样,现在瞧来人愈发精神了些倒也没什么不同。”
林书安接过帕子笑道:“能有什么不同?照旧是你相公,与别人一样的长相。今儿你可去看了?”
甄妙知道他说什么,点头:“看了,我相公真是俊,我见那些女子全都盯着你瞧,说不来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林书安擦过脸,整个人清明了不少,笑着将她揽到怀里:“这辈子都是你的,你难过什么,反而该得意才是。”
甄妙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脖颈上温热的温度,蓦地红了脸,拦下他,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娘在家中等急了。相公这就要做官了吗?若是走不开,我回去一趟便是。”
“不必急,我同你一道回去,这么些年也未来得及和爹好好说说话,往后留在京城为官,就算将来外放也是他乡,路程遥远,亲自上坟祭拜也不是易事。”
甄妙听相公说过状元郎会被安排到翰林院做六品修撰,往后前途无量。虽不知他能走到哪一步,但在这京中一家人花销是个大问题,就像这几个月虽说他们省吃俭用依旧花钱如流水挡都挡不住,担心道:“往后我们一家人来京城住,花销大,单靠你的俸禄成吗?我倒是想在老家继续操持饭馆,又丢不下你。”
林书安拥着她躺倒在床。上,笑着说:“往后你只管在家中享福,养家的事儿我来。苦了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甄妙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明明心里欢喜,却还是叹息一声:“这些算不得什么,若不是遇到你,我怕这辈子都不得闲。只是忙惯了,一闲下来反倒不习惯。你说往后能不能在京城也摆个小摊子做个买卖,会不会给你丢人?”
“只要你喜欢便是。”
后来甄妙才知朝廷官员妻女不得经商,而她抛头露面也着实不好看,可她依旧欢喜,哪怕自己这般天真会为他招惹来闲言碎语,他仍愿意顺着她。
回到家那天,下起了雨,地板被雨水打湿,看到院门上挂着锁,两人只得往方子凌家中去。
才走到门前看到,就见自家那个小家伙拽着她姨母的手,使出浑身的力气边拽人边嚷嚷:“我们去找姨夫,姨夫给我买娃娃。”
甄娟无奈地劝:“下雨小心淋到,等雨停了再去。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听他的话不听姨母的话了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加上是被疼爱大的,嚣张又固执地让人头疼。
甄娟抬头看到撑着伞回来的两个人,惊喜道:“怎么也没让人送个信回来?好了,如婉,爹和娘回来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甄娟满脸喜悦,笑道:“先前官府派人来送信,说你中了状元,可真乐坏我们了。这些年的苦没白吃,这一路劳累,饿了吗?我吩咐人去备些吃食。”
倒是林母见到儿子,瞬时泪眼朦胧,毕竟她这辈子比谁都希望儿子能有出息,如今可算心愿了了。
林书安笑道:“让娘担心了。”
林母抹去眼泪拉着儿子儿媳问他们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京城如何,甄妙笑着说了,转眼看到自家女儿嘟着嘴不满地看着他们,赶紧招手让小丫头到自己身边来。
如婉犹豫一阵还是不情不愿地过去了,到底分开了半年多,难免会生疏。
接下来林书安同林母说近来的安排,而甄妙和孩子还有姐姐聊天。
“你们这就要去京城了,隔着这么远,往后连见面都难。咱们姐妹俩好不容易在一起,又要分开了,我这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倒不如不成亲,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捆住了脚哪儿也去不了。”
如婉人小鬼大,和母亲亲近如初后倒豆子似的说话:“姨母有小弟弟了,姨夫天天都想姨母去找他,这样他就能多看看小弟弟。”
甄妙愣了下,激动道:“真的吗?恭喜姐姐。”
甄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眼底柔情满满,笑了声:“往后我就指着他了,我倒想他是个儿子,以后也不必担心被人欺负,将来他长大也能给如婉撑腰。”
她说这话时方子凌就站在外面,噙在嘴角的笑渐渐地淡了下去,她有身孕是他最欢喜的事,但她将儿子做依靠,他又算什么呢?非他计较,而是她太过冷淡,任他如何放低身段去讨好,她与他之间总隔着一层,他走不过去而她也不愿意过来。
她在外面给足了他脸面,而回到家,哪怕她就在眼前也只有一室的清冷。
他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个人罢了。
林书安一家人两天后回到桃花村,那天整个村的人全都出来看状元郎,就连县令大人也特地来道喜,还有当初给他授课的孙先生,为自己教出了个状元郎得意不已。
而站在不远处的甄大一家子却不敢上去攀谈,王氏推甄大,被甄大瞪了一眼,老实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气的牙根痒。
原以为和方家攀亲,以后有好日子过,谁知道上门几次却连正儿八经主事的人都见不到。摆明了就是不把他们当回事,王氏嘴快骂甄娟不孝顺,眼里没爹娘,哪儿知道出了府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几个婆子撸起袖子朝王氏脸上甩了几个大嘴巴,一张脸肿的不成样子,怕人笑话还是等天黑以后才回去的。
经过上次一家人的胆儿都给吓破了,哪儿还敢说什么。
而人群中还有脸拉得老长的林奶奶,这几年她孙子次次院试考不过,家里二儿子一家子成天的闹,口口声声不想养吃干饭的,她这个奶奶没办法指责大孙子,可这吃家里喝家里的,连她都看不过眼,尤其是三房家的一次次传来好消息,她又气又羡慕。
这回可更好,人家中了状元,村里头一个,林家祖辈都没未办到的事儿,一口气全成了。瞧瞧三房的那个婆娘笑得多得意,这就要跟着儿子去京城享福了,她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要是没闹得这么难看,她也能在入土前见一回皇城长什么样吧?
心事终了,一家人准备离开,有人问道:“书安,你做大官了也不帮衬下你娘子家的弟弟?兴许去京城见了世面,人也就开窍了。”
林书安未开口,甄大自己就出声:“不是读书的料去哪儿也没出息,成了,你要是眼红自个儿去京城见世面。”
甄大看着两个女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她们了。
看那一家子欢欢喜喜的说笑,要是他之前没顺着王氏,女儿是不是也不会和他生分成这样?
甄妙一家人离开镇上那天,秀华一家人也去送了,只有孩子们不懂离别的愁绪还在一起说说笑笑,直到分开那一刻还相互挥手。
秀华和一旁的甄娟笑:“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说不定再见,妙娘就是诰命夫人了。”
甄娟看着那远走的马车,将手放在腹部,轻声道:“这也是她自己博出来的命,看她好,我也就放心了。”
十年后,秋叶随风缓缓落下,气派的宅院一妇人正在打理盛开的秋菊,岁月好似未在她脸上流下痕迹,看起来越发温婉高贵。
突然从外面传急促的脚步声,一家丁急匆匆地跑进来:“夫人,您等的人来了。”
妇人直起身,看向家丁身后身着青衫的高大俊朗的书生,那眉眼俊逸,唇红齿白,一身清冷气,半点不见小时候的皮实闹腾。
“谨之来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累坏了吧?瞧这相貌真俊,你娘送来的信上都不说实话,说什么难说亲,如此好相貌又有才学,不知哪家姑娘好运气能入你家的门。”
那唤谨之的男子是秀华的独子,上京是为参加明年三月的会试。秀华两口子对儿子抱有极大的期待,所以才给在京城的甄妙写信厚颜请她帮忙多照拂儿子。
谨之躬身行礼道:“打扰夫人了。”
甄妙嗔笑道:“何必这么见外?我同你娘是姐妹,虽说多年未见,情分还一如往常,你把这里当自己家,不必拘礼。”
甄妙一早就为他备好了居住的院子,刚想亲自带他过去,女儿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传来,一早上就不见了人影,现在看她一身男子装扮,当即冷下脸来,正要呵斥,却见她快步走过来,水亮漂亮的眼睛里漾满好奇:“我是不是见过你?”
谨之垂眼行了一礼并不吭声。
不想她轻笑一声,漂亮的脸上眉宇飞扬,颇有几分英气逼人,双手环臂走到他身边,微微侧头,长马尾发辫随之滑落,娇声道:“你莫不是就是爹为我相看的夫婿?”
谨之惊讶地抬头看向她,刚要摇头,就听她说:“冲你这长相,本小姐就同意了。”
甄妙惊得张了张嘴,半天才斥责道:“如婉,你怎么这么胡来?吓坏谨之了。”
如婉眼尾上扬,唇角含笑:“你就是秀华姨母的儿子,小时候同我玩耍的那个人?后来怎么不来找我了呢?娘,女儿学您一回,自己做主定了亲事。明年可要好好考,我也想当状元娘子。”
又见他一个大男人羞得满脸通红,笑得像个纨绔子弟般离开了。
甄妙也是一阵脑袋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谨之愿意,她这个娘倒不会阻拦,只是自家这姑娘也不知怎么好端端变成了这幅无赖样子。
不过知女莫若母,她那强做无畏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自己当初的模样。
不过眨眼间就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站在山间小路上眼巴巴地盼着那人来,心里又酸又涩……
“你娘当年曾说想两家结儿女亲家,若你满意这丫头,待明年春闱放榜后再来谈此事。谨之,非姨母势力,着实是如婉性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被骄宠长大,我和他爹舍不得她,所以亲事一直未定下。若你愿意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我也能放心。”
谨之看了一眼那人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应道:“您的顾虑谨之明白。”
一切只等春闱后。
他未忘记那年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娶我好不好?以后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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