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布局 织下天罗地网
“哎呀, 这一耽搁又快赶不上了!”明珠慌里慌张在妆案边一个髹红楠木平架上取了衣裳套上,手上系着带子,又得他下来替她撩出罩进衣裳里头的乌发, “我要去厨房同赵妈妈打声儿招呼, 你不是说要助小月一助?”
宋知濯捉一根软缎递给她, “是这样说,可你也不必起这么早啊。趁她没在厨房就成了。”
她撩了长发, 十指青葱灵活绞弄几下,不时绾出一条辫子,浅蓝丝缎与发相缠, 缠成人世间点点羁绊, 宋知濯的心自然也缠尽里头。
灯影度明, 明珠临出去时,顺手在妆案的梯笼里头抄了个什么藏在袖间,宋知濯也没大在意,还躺到床上去等着天亮。
她冒着将明的天色自去,不曾想外头露重, 花间里的露珠逗留着她的衣裙, 仿佛有群姝嬉笑、乱语不舍。
云滚天际已有点点猩红,瞧着也是个好日头, 明珠来了兴致, 捉裙临边去、将背脊弯成将落的明月, 打花丛里摘一紫龙卧雪、朱砂红霜、泥金香各在手, 凑到鼻翼下一闻, 唯有清香,倒也不输金桂。
踩过梧桐进了院落,已闻得鲜香扑鼻, 有涎液自她颊腮涌出,虽无人瞧见,她却先羞垂了脸。
天色才是将明未明,但厨房自然是这个府邸最先醒来的部分,只见里头三五人等已经忙开。明珠撩帘子进去,几个婆子掌勺的掌勺、切案的切案、烧火的烧火,好几个灶炉大锅同时忙开,还有蒸笼上白烟袅袅。
多时不来,她倒对这里生出了亲切之感,满腹沉吟,只念烟火人间。四顾一周,总算在六七层大蒸笼后头瞧见赵妈妈的声影,她忙捧花奉上,“赵妈妈!”
那赵妈妈下得一哆嗦,将一个肥胖身子抖得跌宕,斜眼一瞧,登时眉开眼笑,“呀,你怎么今儿来了?你院儿里那个小月昨儿才来,说你要给我把鸾凤那丫头扣了的月例银子赔给我,没想到脚步这样快,今儿就赶着来了?”
“啊……,小月,”明珠拖着长长的音,脑子里思绪也拖了个长,就着她的话儿往下接,“是呢,昨儿让她来替我瞧瞧妈妈,只是她倒未和我祥说月例银子的事儿,您再同我说一遍?”
只当她带着银子来呢,听这话儿,又像是小月没回明白,赵妈妈垂下失望的眼,将与小月说的话儿一五一十复给她听,最后重重一叹,“唉!我只当你今儿是拿了钱来补给我的,罢了罢了,你在这里也不容易,我老婆子就不要你的了。”
眼瞧着她别了身子揭了蒸笼,竹编的缝隙里顿时白烟涌出,清香四溢,可不都是些白白胖胖的馒头嘛。明珠倏而回想起小时候,难得她娘蒸了一屉油抄豆腐馅儿的包子,给她咬半个,自吃半个,剩下的留给她爹与她半大的弟弟……
恰时赵妈妈旋过身,抛绣球似的左右抛着个馒头,“来,赶紧吃,去拿个碟子来,仔细烫!”
馒头松软,还能撕下一层一层的皮儿,上好的白面,明珠倏然也馋了,正欲下口,恍然想起来什么,软指折入袖中,再出来时,手心拖着两只彩蝶细对簪,通身金造,唯独蝶翅只弯了金边儿,中间嵌满红、蓝、猫眼石、绿松、玛瑙等碎宝石。
她捧到赵妈妈眼皮底下,引得她惊了一下,“银子我没带,想必小月会给您带过来。我出来时带了这个,给妈妈的女儿,将来她嫁人时戴上,岂不风光?”
赵妈妈瞠目哑然,将心定了又定,好半晌才推会她的手,“我是那等贪心不足的?你说补两个月的月例给我我收下,可这个收不得,我赵婆子也是晓得分寸的。”
她侧了身,头上两个珍珠小钿立时光华渐散,像是在这对金簪面桥抬不起头来。明珠托过她的手,将簪子硬塞过去,“妈妈说的什么话,我才来这里时,还是妈妈没有低眼瞧我。我一个出家人,也戴不上这些,妈妈只管拿了去,算是我提前送的贺礼,希望妈妈的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她收回手,眼珠子转一圈儿,掬出个韩直的笑,“妈妈若是心头过意不去,就帮我一个忙吧?”
正想问,却听得院中响起鸾凤懒长的音调,“赵婆子,我们院儿的饭做好没有?”
明珠惊心一跳,慌乱中四顾下来,唯有一个冷灶可藏身,幸而她个头不太高,身子有荏弱,却也蹭得骨头稀疼才钻进去。
里头四壁冷灰,连脚下都是软软一层柴火灰,避无可避,她干脆破罐破摔一屁股撩下,静静从外头锅碗瓢盆的杂声里分辨出鸾凤的声音。
“今儿怎的没有蟹粥?我昨儿走时不是吩咐下的吗?”
高高在上的音调里透着一股子威严,明珠暗忖,倒有她娘的几分真传,接下来又听见赵妈妈略微敷衍嘲讽之声,“姑娘瞧瞧哪里得空?这天不亮,我们就要忙各房的饭食,又要顾着下人们的嘴,你瞧,忙了一个时辰了还没做完呢。”
鸾凤抬眼望一圈儿,各方皆忙,只装作耳聋眼瞎不顾这方,她生了气,臂抱胸前,乜眼瞧着,“赵妈妈您是越来越会当差了,起先我没来时,你就每日粟米粥搪塞大少爷,现如今我来了,你还是这个性子不改,想必罚你两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是罚得轻了,这么着,我再去与你们管事儿的说一声,让她再罚您个一年半载的。”
作势丢下臂就要出去,被临门口一个婆子笑脸拦下来,“姑娘消消气,赵妈妈同你说笑呢,蟹粥早熬上了,就在锅里煨着呢,现就给你盛出来!”
这才罢,又有旁人凑了来奉承着劝一阵,将一应饭食收拾进她提来的象牙食盒里,千好万好的将她送出去。
临窗望她走远了,几个婆子才将明珠拖出来,瞧得她身上脸上全是黑灰,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打了水给她洗脸顺辫。赵妈妈挥散众人,掏了自个儿的绢子沾湿替她细擦着。
二人蹲在冷灶后头,赵妈妈朝上顾盼一眼,抑声儿问,“你方才说要我帮你什么忙来着?”
明珠也朝上张盼一眼,倾身过去,声音若蝶振翅,将赵妈妈的怒从心底扇起来,“原是太夫人瞧我不惯,非要在我身边儿安插个耳目,我虽然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却收这鸾凤处处摆布,还在少爷面前挑唆我这不好那不好、外头那些千金小姐好,亏得我们那瘫痪爷不会说话。我虽然心善,却也不是任人鱼肉的,故而小月出了个主意……。”
适时,赵妈妈倾耳过去,好一阵嘀咕,可见赵妈妈脸上忽白忽黑,最后往她臂上一拍,“不成不成,这要是出了人命可怎么好?”
“出不得的,您放心!”明珠将杏眼掬一汪水,可怜兮兮地将她望住,“不过就是要拿她个错处,那饭我也吃呢,难不成我还要将自个儿药死?您只管放心,届时问下来,你、我、小月,咱们三家齐口,就咬到鸾凤头上去,届时别说她,就连她娘也讨不着好!”
说着,她两掌合十,连连摆起,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即令赵妈妈心上软了半寸,思及前仇就恨,她将坛大的肥头发狠地点上一点,“成!你且去,这事儿交由我,我赵婆子做了这几十年的厨娘,保管儿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
商议妥,明珠携花儿而去。阡陌幽静,四方无人,只有雀鸟依枝,叽喳嘲弄着谁。
日头照着半片美人樱,晦暗与光明半开,其中紫红相间、粉白穿插,艳丽八方的颜色正如浮光软锦,织出一张罗网,朝鸾凤兜头罩去。
而鸾凤自诩聪明,哪里望得见头上三尺扑来巨网,仍做尽职尽责的模样,跨了食盒摆腰进屋。
屋里没有明珠,只有在倚上木讷的大少爷及明安一人,明安正要扶起宋知濯,一瞧见她,便些微尴尬的住了手,垂到一旁去等着。
鸾凤摆上饭菜,顾盼一圈儿,“大奶奶呢?怎么大清早的不见她,眼瞧着用饭了她还出去了?”
一时静默,明安跨出一步,“我进来时就没瞧见她,恐怕是去要什么东西去了吧。”
一应碟子碗筷摆放好,鸾凤仍不走,闲闲立在一边儿,巧笑着与明安交酢,“我记得你是咱们大少爷的小厮,从前倒是不常见。说起来,大少爷自打病了以来,你们平日里跟进跟出的小厮倒是都闲下来了,却每月按时按例的领银子,这差事还真是好当呀,不像我们这些丫鬟,这里闲一处,另一处自有安排,总是忙个手不停。”
斜打入的光明里有桂树银斑碎银,宋知濯的心只随这叶影微颤,倒不是为了鸾凤有意无意的套话,他晓得,明安自能应付。不过是为了明珠离去的光景,从她走后,他就开始等,每刻都似度日如年,有时他也暗笑自己,分明胸有大志,心却被情爱所绊,脆弱到,眼不见她,心就想她。
心在九霄云外,耳边却是明安粗砂的嗓音打着太极,“嗨,姑娘说的哪里话儿,我们这等子人也是一样,今儿被主管支使出买这个,明儿又去买那个,整日不得闲!我倒是盼着少爷好了,还带着我们骑马吃酒、逍遥自在呢!”
“说起这个,”鸾凤朝他迎风摆柳地过去,不知何时抽出的桃花折枝绣帕软软一挥,挥出个蝶影万千、媚态绮然,“你每日都进来替少爷收拾,瞧他可好些了?”
“唉……,”明安低低叹惋,似将自个儿的前途都叹进这一声儿里,喘出十万个不能得意,“若见好就好了,我们这些奴才也跟着享福不是?眼下莫说没讨着好,反倒处处受气!只说我们这起子是‘无头的马,踅着腿儿乱转,转到老也转不到出路’,你听听,可气不可气?”
鸾凤巧酌,板起脸来,斜眼儿点响窗户外头,“谁说的?这起没王法的嘴,连主子也敢议论?说出是谁来,我报给管事儿的打他!”
那腰肢挺得似二月的腊梅,六月的菡萏,明安一瞧,眉间射出丝丝放浪,迎上两步,挑眉一笑,“还是姐姐心疼我,只是姐姐,您再疼我些,容我把活儿干了好下去歇着。”
“什么活儿?”
“还能是什么活儿?”明安又向前半步,跨出暖洋洋的光束里,直逼到她眼前,粗砂的嗓音拐着暧昧的弯儿,“还不就是脱了裤子撒尿?姐姐想不想瞧一瞧?你一瞧了,保准儿你夜里也想着,若想着,就派人到我屋去传我,小的必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那鸾凤早已气涌难堪,从脖子根儿红到脸,跳开一步,桃枝绣帕掩着嘴歪啐一口,“呸!我瞧你看着乖巧伶俐,这才与你多说两句,没成想你也跟外头那些灌了黄汤似的不醒事儿!”
她扭了裙边儿出去,总算余得满室清净,明安临窗探脑一瞧,见她已折入院外亭子里,正巧对望过来,他便没皮没脸地挑了眉头、送出秋波,又得她哑啐一口后,他方拉笼窗户。
宋知濯憋了半晌,此刻也缓出个哑笑,“你小子,什么事儿学的这些没脸皮的话儿?”
“哎呀,天天与二少爷的小厮打交道,现成儿的话还不是张口就来?”他从床底拿了夜壶,提了冷茶壶望里倒,边倒边说,“少爷,最近外头恐怕会生变,景王分明被幽静在府中,却总有人暗中往来,其中就有咱们老爷。再有,景王像是抓住了延王什么把柄,最近他部下的人频频离京,大概是在查延王什么罪证。”
阳关被闭在窗外,仍然不死心破窗一层,宋知濯就在这半暖半凉中思索着,“宋追惗果然是景王那头的人……,眼下瞧来,延王必定兵败垂成。……这么着,你找人探听着赵合营府上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来报我,记住,先不要同他说我好了的事儿。”
推开窗,又是昏昏沉沉的阳光扑朔进来,顷刻驱赶尽屋内的阴谋算计。
另一个能操诡计的大师布局归来,她罩一件对襟撒花鹅黄底褂,素草绿留仙裙,腰间系着条藕粉芙蓉汗巾子,脸上是烂漫天真、笑靥如花,恰如她手中一朵泥金香,撒瓣天真、蕊心却万丝千缕的难以算计。
一进院儿,明珠便瞧见亭子里的鸾凤,似落单的雏鸟,扑进猎人的天罗地网,只露一个茫然的背影。明珠含笑,轻手轻脚提裙而上,朝她肩头软拍一下,“鸾凤!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转身,鸾凤惊魂未定,似乎在想什么见不得光的奸计,蓦然被人抓了个现行,她三定神思,这才从慌乱中奉出和善的笑来,“大奶奶,您这大早上的上哪儿去了?我饭都摆好,却不见您来。咦,您上哪儿沾的这些灰?”
“哦,我去找了地方给菩萨焚香去了,不留神儿粘带上的,”明珠朝桂树底下的窗户望一眼,望见宋知濯半个背影,幽幽明明。她将花儿递给鸾凤,弯着眼角浅笑,“这个送给你,就当谢你每日替我分忧了。想必他们完事儿了,咱们进去吧。”
这一日状似从早饭开始,却在黎明之前,早已度尽前尘……
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尔后,秋如曾经温柔的情郎翻脸不认人,现已霜雾几层。
晚霜罩住花间、愁雾遮了白昼,而比这更冷的还有慧芳。她苦思冥想几日,仍想不通,怎么偏偏让那烟兰一朝得子?可正是这“偏偏”落到了她的头上,有此幸运、便有彼不幸,好似老天爷将原本属于她的鸿运转到了烟兰身上,她怎能不恨得压根儿痒痒?
凝露结霜,在这静悄悄夜,飞星落影的雕窗下,慧芳抱而坐,挥霍着她所剩无几的青春,接下来,会有细纹爬上眼角、青藤攀上身躯,将她凝固成一间无人所居的老房子,尘落满间、蜘蛛结网。
曾经居住它的人终于将他遗忘,在新居里摆宴开席,旧时代悄然死去、新时代粉墨登场。
榻案上燃着昏黄不定的烛,瑟瑟巍巍间,她的心也难安定。诊书上的字字句句还印在她眼前,如黄蜂蜇尾,蜇着她的眼、她的心。
此刻,她多想去问问宋知书,一朵花儿能开几季,一个女人的韶华能有几许,怎么经得住他如此挥金如土?
适逢有人推门而至,将她满腹委屈诘问终结于此。
“我瞧你屋里还亮着灯,我就进来了,没叨扰到你吧?”
来人是夜合,穿一件掩襟夹里子的软缎莲纹衫,下头云锦绉纱凤尾裙,走起路似池子里的锦鲤摆尾。她对榻而坐,细细瞧她脸色,劝慰一笑,“知道你想不通,奶奶才特意让我来瞧瞧。这都多少天儿了,你怎么还恍如梦中似的?”
慧芳瞥她一眼,又将眼别与幽暗不尽的窗外,“我没有奶奶宽宏大量,就是想不通!我跟了少爷两三年,一直不见有孕,就连奶奶也来了近一年,也不见响动,怎么烟兰一遭儿就怀了身子?未必只有她前世修了福?我们都是前世造了孽?”
“唉,你莫提这个,”烛火对岸,夜合也将愁攒千度,怨上眉头,“奶奶还和说,她恐怕是上辈子行了恶呢,还说是要找大奶奶,让她给度化度化业障。你说,这是不是没影的话儿儿?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瞧见了,一个心眼儿也无!倒你是聪明些,实话儿告诉你,你上回说的话我往心里去了,左思右想,觉着你说的是这个道理,你们和姑爷这样久都不见有孕,未道不是那烟兰有问题。”
终于得慧芳侧目,倾身半寸,“可说不是呢,就我们少爷糊涂,捡个烂货还跟捡了个宝似的。”
烛火跳跃中,她拧着脸轻笑,“我得去找个高明的大夫进来给她号号脉。”
瞧她如此,夜合心里只作顺水推舟,明嗔她一眼,“说你机灵,你怎么忽然又傻起来?那孩子在肚子里,哪有大夫能号出来是谁的?”
“可不是嘛……,那可怎么好?”
“我教你一个法子,”夜合凝了脸色,细细道来,“你先别忙着请大夫,先好吃好喝将她肚子填大,届时再请大夫来瞧,递些银子给那大夫,只让他说是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子,少爷同她才多久?”
慧芳将榆木脑袋垂下,暗思片刻,豁然笑起来,昏黄烛光中,唯有一排白森森的牙最是引人瞩目,“这倒是个好法子,你瞧我,真是笨得不开窍!”
她已心领神会,夜合也算不虚此行,泄一缕轻松笑意,“唉,这事儿说到底与我无关,只不过我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瞧我们小姐,柔弱得如此,竟然叫烟兰那死丫头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勾引姑爷,她眼中只装作没瞧见,可心里到底如何呢?我打小伺候她,还不知道她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脾性?如此下去,岂不是人人都要欺到她头上去了?”
言着,绞着绣帕的手往案上一叠,将细腰肢挺得名正言顺,“我是瞧不惯的,也不能让这些狐媚货色霸占了这院子去!再则,我也替你不平。咱们姑爷未免太花心了些,有你伺候这些年还不够,仍旧什么货色都往屋里拉!如说抬姨娘,如何不抬你?可见男人呐……,都是被猪肉蒙了心!嗳,这话儿我只说在你这里,你可别跟别人说,没得惹些是非,也别让奶奶晓得了,省得她又怪我多事儿。”
事已尽成、话已尽心,她便提裙下榻要走。慧芳赶着从榻上缩下来送她,倒被她拦下,“外头冷,你别送了,歇着吧,心里宽松些,别成日叫这些人绊住了心,可记着啊,今儿这话只在你心里,别同一个人说起!”
慧芳执意相送,拉了门扉望住她,“我记着呢,你只管放心。不单单是话儿,连你的情儿我也记在心上呢。只是你原是二奶奶贴身之人,要什么没有,倒叫我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报答你。”
“且休提这个,”夜合方已跨得门去,眼下又折首回来,握住她一双手轻拍,俨似知心模样,“我不是要你的报答,不过是为了我们小姐。你若真想谢我,就将这事儿稳稳妥妥的办好了,好叫我们小姐前路无忧,这比什么谢都强。”
辞过后,慧芳踅回房内,将门楔了销,将满目的黑尽闭门外。而屋内,是幽昏的黄,烛还有限,照不明一方帐幄,更照不及里面并头成双的鸳鸯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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