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朝堂上风云变幻，太子和燕王之间的较量还在明理暗里地进行着。

    而远离京师的北边， 战火纷飞，一打就是好几个月的拉锯战。北狄这些年来一天比一天强大，他们的铁骑所到之处， 搜刮掠夺，民不聊生。好在顾家军这些年一直没有忘操练，所向披靡的北狄军并没有在顾家军手上捞到多少好处。

    不过再紧张的局势，对安于享乐的官宦世家来说， 只要战争没有打到他们门口， 他们依然有闲情吃喝玩乐。

    开春后，宫里又举办了一次盛大宴会，因为是皇后娘娘的生辰， 所以不少人都去了。顾嫣现在作为东平王世子妃， 当然也在受邀之列。

    正好顾嫣最近没有什么事， 在府上也待的非常闷，就准备去宫里走一趟，要多出去走走，才能够听到外面的声音。

    皇后是太子的生母，顾嫣也很想去看看他们与燕王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正确点说， 现在太子的位置还是空着的， 因为原本的太子已经被废了，降级为宁王，充其量只能算前太子。皇后也受这件事牵连， 原本老皇上想要废后，但是当年老皇上登基的时候，皇后的娘家帮了他许多，或许是顾虑到旧情，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虽然太子废了，但皇后的后位却没有受到影响。

    这也是这一世与前一世有出入的地方，在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前太子完全没有翻身的可能，而皇后也是一起被废掉的。

    老皇帝和前世在想法上有些出入，顾嫣挺着个大肚子进了宫，皇后娘娘非常热情地招呼了她，还把她和亲儿媳裴静姝一同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以示恩宠。

    顾嫣看了一眼今天出席的人，果然有很多都是熟悉的老面孔，其中顾婉和慕容钰都来了。

    不过，现今的顾婉和慕容钰之间的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以前这两人无论去哪里都形影不离，现在两人就算坐在皇后的寿宴上，也是离得远远的，全程几乎没什么交流。

    也是上次那块玉，让大家发现老皇上并不是那么无条件地宠爱这个五公主，连同众人对慕容钰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人就是这么现实，顾嫣已深有体会。

    慕容钰现在所受的，和她前世所受的委屈和白眼比起来，还算不得什么。只是慕容钰这人一向眼高于顶，如今看清现实怕是难以接受，那双眼睛里早已不复往日的神采。

    自从青州瘟疫之事后，京中的谣传越演越烈，宁王也频频被皇上召见，大家都觉得老皇上可能还是更偏向宁王，想重新立宁王为太子。

    毕竟宁王本就是老皇帝亲自培养出来的，这一份情意绝非其他的皇子能比。

    “姐姐，我昨儿还跟母亲说想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今天就在这里见到你了。这宫里的果酒很不错，婉婉给你倒一杯。”顾婉看顾嫣坐下后，就笑盈盈地走了过去，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顾嫣斜着眼看她，我没想到顾婉现在学乖了不少，还懂得能屈能伸。她入京这么久，顾婉和宋敏芝可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今儿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却故意这般说，是想告诉世人，她们两姐妹已经和好如初了吗？

    “顾二姑娘，世子妃现在有孕在身，可喝不了果酒。”裴静姝笑着提醒说。

    “就是，你这当妹妹的是真糊涂，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夏思彤附和道，“要是世子妃喝了酒，腹中胎儿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顾婉提着酒壶，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又没有怀过孩子，哪里知道孕妇不能喝酒？这个夏思彤分明就是针对她。

    顾婉一脸委屈，小声辩解：“我不知道……”

    “你姐姐的肚子都这么大，你还不知道？难不成二姑娘你眼睛瞎了不成？”夏思彤没好气地说。

    当初慕容钰得势时，顾婉和慕容钰可没少挖苦过她。

    “彤儿，莫要胡说伤了和气，顾二姑娘自是知道阿嫣有孕在身。”皇后出言道，“二姑娘，你姐姐现在不能喝酒，你还是回到你的位置上去罢。”

    皇后说罢，又道：“酒虽不能吃，但这果子多吃无妨。来，再给世子妃端一盘橘子过去，本宫当年怀孕的时候，最喜欢这凤州的橘子。”

    顾嫣谢过皇后。

    顾婉被晾在一旁，再加上刚才皇后那句“顾二姑娘自是知道阿嫣有孕在身”不免让顾婉多心，以为皇后言下之意是她明知顾嫣有孕在身，还跑去给顾嫣敬酒。

    而皇后对她与对顾嫣的称呼也可见亲疏，这让敏感的顾婉脸上挂不住，只好又端着她的那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如今太子变宁王，裴家也被门生所累，燕王卷入贪腐案和拿百姓性命换利益的丑闻中，宴会上出席的贵妇千金们身后的家族或多或少都有受牵连，众人的心境也和上次太后寿宴完全不同。

    慕容钰坐在一角，没吃几口东西就借故身体不适走了。

    顾婉刚才被夏思彤当面嘲讽，又见往昔和她谈得来的陆娉婷也不怎么搭理她，心中只觉得烦闷不已，便想去外面透透气。

    没想刚从殿内走出来，就遇上了慕容钰倚在美人靠上的慕容钰。

    顾婉愣了下，而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恭敬打了声招呼，“公主。”

    自上次的玉佩事件之后，她和慕容钰便没再联系过。顾婉知道慕容钰现在肯定恨死她了，因为这件事情的起因就是她，是她拿着玉佩去找慕容钰，所以才出现了后面的一系列事，连累她被最喜欢的皇上嫌弃，害得她失去了颜面，还连累了燕王殿下和淑妃。

    “你还有脸叫我？我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真是和你姐姐一样，都是丧门星。”

    果然，慕容钰阴恻恻地指责道。

    顾婉委屈得眼泪直流，“公主，可是当初那个主意……也是你想出来的呀！我们都是受害者，你为什么就只怪我，却不想想是谁害得我们这个样子？我是真心真意为你好，我也不想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因为这件事情而毁于一旦。公主，你以为我这些日子来就过得好受了吗？”

    两人到底是一起长大的，顾婉深知慕容钰的个性，吃软不吃硬。

    果然，慕容钰冷哼一声，转而骂道：“顾嫣那个狐狸精，不是明明已经嫁去东陵了，为什么还要回到京城来？真是阴魂不散！”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皇上帮世子，反而惩罚你和燕王殿下？”顾婉问。

    说起这个，慕容钰心中更是堵得慌，明明她才是皇上亲生的女儿，是真正的公主，结果却比不上一个王爷的儿子。

    上次不过就是一块玉佩，她的父皇就对她发那样的火，还惩罚了她的母妃和兄长，害得现在她母妃和兄长把这些账全都怪在她的身上。难道她在她父皇心中还比不上一块玉佩吗？

    “你想要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慕容钰皱着眉说，她不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耍小聪明。

    “这件事关系重大，不可以让外人听到。”

    慕容钰看了一下自己身边的贴身宫女，然后让她们都退下。

    “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

    顾婉凑到慕容钰耳边嘀咕了几句。

    慕容钰脸色一沉，“你说的是真的？”

    “虽然上次的事情，我们闹得非常不愉快，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推心置腹的朋友。公主，你觉得这样的谎言我有必要说吗？我也是在替你和燕王殿下着急，所以你们一定要留心。”顾婉皱着眉，一副诚意十足的样子。

    慕容钰冷着脸想了一会儿，“难怪……”

    难怪她的父皇那么重视慕容麟，也难怪她的父皇迟迟都不肯立新的太子，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一想着这些，慕容钰整颗心更冷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慕容钰狐疑地看着顾婉。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然当年一向宽仁的皇上怎么会急于处死几个茶馆的说书人？”顾婉反问道。

    慕容钰似有所悟，如果顾婉所言是真的，那很多事情就能解释通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就真的不恨我母妃把罪责都推到你身上？”慕容钰还是不太相信地看向顾婉。

    顾婉苦笑一声，“恨又有什么用？恨就能解决事情吗？如今我名声既毁，只能过老鼠一般的生活，夏思彤和裴静姝两姐妹向来和我们不对付，如果宁王上位，她们只怕更嚣张。我和公主你自小一起长大，虽说这次因那些小人的离间而产生了隔阂，但我相信过去那些情谊是难以磨灭了。如果这场斗争最后只能留下一人，那我依然希望那人是燕王。”

    慕容钰一片默然。

    她这些日子在宫里也不好受，她被打发到翠萝苑，那些见风使舵的贱婢，受皇后指使，给她的吃穿用度皆是差的。她曾着人去告知皇上，但她的父皇对她的处境却无动于衷，默认了那些下人对她的苛待。

    她堂堂一国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些日子才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失宠的主子连得势的奴婢都不如。

    相比起来，顾婉过得甚至都比她好多了。

    顾婉虽然也落了个差名声，但宋敏芝对她却是分外包容，顾千霄也只是象征性地让她去庄子上住了几天，就默许了宋敏芝将她接回去。

    慕容钰想着顾家背后的势力，拉着顾婉的手道：“婉婉，今后我们要团结一致，如今那些贱人的嘴脸你也看到了，都是落井下石之辈。只有等我皇兄登上太子之位，才能堵住那些下贱之人的嘴。”

    顾婉温顺地点点头，“公主所言甚是，我也希望燕王殿下能早日登上储君之位。”

    “只是这太子之位，怕是不好登上。且不说还有宁王，现在又多了一个世子……父皇迟迟不肯下诏立太子，难不成还真想把太子之位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世子不成？”慕容钰气恼道。

    “公主不必担心，东平王世子虽得皇上偏爱，但他真想登上太子之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古皇家最重视血统，我想皇上还不至于将世子的身世公布于世，这毕竟也关乎皇家颜面。”顾婉分析道。

    慕容钰心中堵着的气这才稍缓，两人正说着，忽听前方传来一阵轻笑声，原来是陆娉婷、夏思彤、顾嫣等人也出来了。

    “世子妃，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游船？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保护好你的，在岸边太无聊了。”

    “不用了，你们去吧，小心一点，可别掉进池子里面去了，现在的池水可冷着呢！”顾嫣笑着说道。

    “世子妃现在是金贵之身，还是在岸边玩比较稳妥。湖上风大，不宜她玩。”陆娉婷说道，又叮嘱跟在后面的宫女照顾好顾嫣。

    顾嫣本是没什么兴致出来走动，不过刘大夫说她该适当锻炼，这样才有助于生小孩。顾嫣这才和她们一起出来，刚才陆娉婷说在岸边陪她，不过顾婉不想耽搁她与那些千金游玩，便寻了个理由打发了。

    等陆娉婷等人上了船，顾嫣便朝凉风亭走去。宫女们把靠垫给顾嫣垫上，顾嫣坐下后，便挥手让她们退下，她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她前世经常来这个亭子，这里装载了她太多忧伤的往事，不过都不要紧了，因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那样的事情。因为她和慕容轩之间再没有可能了，想到这里，顾嫣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坐在这个熟悉的地方，顾嫣发现自己的心境已经完全变了，她可以非常坦然地坐在这里，心中再也没有什么忧伤。

    和重生来第一次入宫的情形大为不同，那个时候的自己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感到伤心。果然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再痛苦的回忆也会过去的，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

    “哟！这不是世子妃吗？”顾嫣正想着，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顾嫣抬起眼皮，非常冷淡地看了走过来都两人一眼，原来这对昔日的“好姐妹”又走到一起了，看来他们还真是情比金坚，倒是她小瞧了这对“好朋友”的感情。

    “世子妃现在好大的架子，本公主给你打招呼，你还装作没有听见！”慕容钰阴狠地看向顾嫣，那眼神恨不得从顾嫣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公主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啊！”这里又没有外人，顾嫣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不过这次顾婉站在一边，倒是没有说话。

    慕容钰听到顾嫣这话，脸上表情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上次的教训……上次就是顾嫣故意的，还把事情闹得那么大，让她在皇上面前失了宠。

    “顾嫣，你别以为你现在跟着世子，就可以一直这样嚣张下去。终有一天，终有一天我父皇保护不了你们……”

    “哎呀！瞧瞧公主你都说的是什么话？你这是在诅咒皇上驾崩吗？你还真是大逆不道！”

    “你……”慕容钰被顾嫣这话气得咬牙切齿，用手指着顾嫣道，“你才是大逆不道！你信口雌黄，竟然污蔑本公主，你当真以为有世子给你撑腰，本公主就收拾不了你？”

    “你想要怎么收拾我？我倒是很想知道，公主你神通广大，当然可以为所欲为，有什么招式尽管放马过来呗。”

    顾嫣漫不经心的说着，这个不怕死的慕容钰，现在都夹着尾巴做人了，还敢这么嚣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慕容钰气得咬牙切齿，“顾婉，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姐姐。”

    顾婉这才开口说道：“公主，姐姐现在有孕在身，就请你多谅解一下她。上次确实是我不对，祸事都是由我挑起来的，我诚恳地向你们道歉，今后再也不犯那样的过错了。”

    顾嫣打量着顾婉，并没有主动搭话，根据这两世对顾婉的了解，顾嫣可不敢轻易相信她。

    “姐姐那边的风景不错，听说那里的梅花都已经开了，我们过去看看吧！”顾婉道完歉之后，又一脸诚恳的望着顾嫣说。

    嗯？

    “没兴趣，不想去。我就只想在这里吹吹冷风，你们有兴趣你们去吧。”顾嫣说道。

    “姐姐，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顾婉一脸委屈地说。

    顾嫣听她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你，还是必须原谅你？顾婉，我现在不追究你的责任，就是对你最大的原谅，你自己心里想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小白兔的样子，我不吃你这一套。你也不用这么虚伪地故意讨好我，别去想那些恶毒的想法，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而且，坏事做多了，只会害人害己，对你没什么好处！别在外面丢顾家的脸！”

    顾婉脸上的神色变得非常难堪，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嫣会对她说这些话，现在的顾婉就像被顾嫣撕破了脸上的面具，露出面具下那张丑陋的面孔一样难堪。

    “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姐姐，你看你讨好她有什么用？她早就认定你是一个坏胚子！”慕容钰嘲讽地笑了起来，然后走到顾婉的身边，伸手拍拍顾婉的肩膀，“别这么费力地讨好她了，人家现在是世子妃，身份可尊贵着呢！只怕是幻想着要当未来的一国之母。”

    顾嫣忍不住多看了慕容钰一眼，慕容钰最后一句话明显是特有所指。

    “有些人来路名不正言不顺，生下来就是一个笑话，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吧！”

    “公主这话是在骂谁呢？谁名不正言不顺，谁是个笑话？你倒是说来听听。”顾嫣冷着脸说。

    慕容钰看见顾嫣的表情，心中闪过一丝得意，“我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你，世子妃激动什么？难不成世子妃认识这么一个人？”

    “真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向公主求解。”顾嫣道。

    “你别和我装懵，你自己心里知道，你和世子为什么来到京城，别以为我不清楚。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回到你们的东陵去，免得到时候遭到不必要的麻烦，太子之位，永远不可能给一个王爷的儿子，不然那将会是天下的笑话。”

    “我怎么记得后宫不可以干政，这些是你母妃告诉你的？看来淑妃娘娘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这么关心太子之位，而且还开始干涉，连一个世子都要防范，这到底是多没有信心呀！”顾嫣冷笑道。

    “哼！少在这里信口雌黄，你就算给我们泼再多的脏水，也是没用的。”

    慕容钰说完之后，见顾嫣不肯离开，便自己起身走了。

    顾婉好像还在为顾嫣刚才的话伤心，一边擦着眼泪，也一边跟着慕容钰离开。

    顾嫣在凉亭处吹了一会儿风，所有的好兴致都被这两个人败光了，她也兴致缺缺的站起身，离开了凉亭。

    走出去之后，她发现刚才跟过来的宫女并没有在这边等着她，没想到现在宫中的宫女竟然已经这么松懈了，不过这些事并不归她管，而今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为了这点小事去找说法也不太妥当。

    顾嫣便沿着池边准备出宫，这宫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正极匆匆的朝她这边走来。

    顾嫣没有回头，只是集中精力听那脚步声。

    等那人快要靠近自己的时候，顾嫣立马一个侧身，紧接着扑通一声，追随自己的那人掉进了湖里。

    好巧不巧，这个宫女正好是慕容钰的心腹。

    顾嫣认识她。

    真是多亏了自己以前在北境的时候学了一些防身的功夫，这点三脚猫手段，竟然就想陷害她。

    这人还真是会选地方，正好这一段都没有宫里太监，而且相对来说比较偏僻。

    那宫女是个会游泳的，掉下水之后，赶紧又朝这边游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从顾嫣的身后飞过来，又把那个宫里踹进了池子里。

    紧接着，立马就有人闻声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