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云深 奇女子
月光如水, 为庭院披上一层幻影般的薄纱。
阮筱朦回身关了门,转头看见江酌坐在她的屋里。
窗户吹进来的风是暖的,阮筱朦仿佛能闻到, 他月白色衣角被风轻拂时被带起的淡淡白芷香。
香味沁人心脾, 公子如玉亦是让人赏心悦目, 江酌就坐在窗下,穿戴得整整齐齐,月色让他漆黑的发丝都泛着光晕。
若非阮筱朦心情不好, 她定会多欣赏一下这岁月静好的画面。
“你又来等我?”她问了一句,没精打采的样子。
“嗯,等你。”江酌起身来到她跟前,用黑眸看着她, 答得很认真。
阮筱朦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此时她不是那个谋算天下的金玉郡主,倒像个无辜柔弱的孩子。她还在为江酌的决定不安, 表面上看起来,宁安城内有江家军投奔旧主,城外有她和楚蓦、石骏、连天烽为他左右护航,似乎极有胜算。然而, 危机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潜伏, 她控制不了,也想不到更为稳妥的办法。
江酌笑着逗她:“你这苦着脸的样子,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莫非刚刚小满给你送的,是碗苦瓜汤?”
“呸,我甜着呢。”阮筱朦瞪他一眼,努了努樱桃小嘴, “小满送来的是桂花糖蒸栗粉糕、甜枣酥,还有蜂蜜芋泥羹,你说,哪样不甜?”
“嗯……我试试。”
他的目光落在她喋喋不休、嫣红的唇上,略顿了顿,俯身吻了下去,轻轻抵开皓齿,汲取她嘴里的清甜。
阮筱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睁了睁清亮的眼睛,突如其来的惊诧已淹没于纠缠的唇齿之间,她也迅速沉沦在类似眩晕的感觉里。
夜色流转,软玉温香,慢慢地闭上眼,感觉彼此乱了节奏的心跳,和惑人的缠绵。
江酌扣着她纤柔的腰,她不自觉地抬起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在双臂圈住的方寸之间,只有属于两个人的气息,温柔旖旎近乎暧昧的味道,是诱人的女儿香。
她的双手挂着,袖口向后滑落,露出一截似雪晶莹的小臂,像一片无暇美玉,真应了那句“软玉温香”。
他偏着头,用侧脸轻贴上去,又缓缓地以唇相就。
肌肤上酥麻的感觉,让她红了脸,心跳得更厉害,紧张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江酌搂着她,调整着呼吸,抬头看她。“我今晚不是空手来等你的。”
阮筱朦见他在屋内燃起几根喜气洋洋的大红烛,然后将原来的灯熄灭。光线暗了几度,然而红色的暖光更添了几分迷情的气氛。
“这是……”
他低声在耳边吐息回应:“今晚圆房。”
江酌知道她放心不下,他又何尝舍得再一次与她分别;她担心危机重重,他又何尝不知前路凶险?
江酌从苏亭之那儿听说了阮筱朦的一月之期,生死看得淡了,他只想把握还能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
天地永恒,然而生命里花好月圆的日子,从来就不会太多。
阮筱朦主动地吻了吻他的唇,像蜻蜓点水,算是认同。
江酌却没有让她轻易地撤离,手上略一用力,重新把人按进怀里,再次深深地吻下去。这一次,他是在刻意地纵火,灼热和缠绵让她眼神迷离、气息急促。衣襟散乱时,她去解他腰上的玉扣,试了试,却没能解开。
薄唇贴在她的耳畔,他在光洁的耳珠上吮了吮,声音到底也有不大沉稳的时候。他捉着阮筱朦的手,引领着触摸那枚玉扣,低哑迷人:“我教你。”
腰带落在地上,外袍一松,江酌抱起她往里走。
云锦帐上一双剪影,相叠在一起,宛如人间四月天的美景。
春日里的云朵最为迷人,在和风细雨下颤着,软绵绵的,若能伏首其中,便会欲罢不能。
云中有起伏婉转的莺啼,娇滴滴的,撩人心弦,更胜那些墨守成规的宫商角徴羽不知美妙多少倍。
暴风骤雨来时,云朵被揉散了,无法自控地化成了水,一点点地,让人软到心里去,疼到心里去……
只有江酌见过不为人知的她,肤如凝脂,就娇柔得像一片云。
一日后,兵分三路的计划开始实施。
江酌和阮筱朦同时出发,江酌带着无影阁奔袭宁安,不仅要快,而且要非常隐蔽。出发前,苏亭之赠了他一小瓶克制寒毒的药,那丸药做起来工艺繁复,因为赶时间,所以备的不多。
阮筱朦和苏亭之、夏至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河东,先与连老将军汇合,然后接上阮殊棋,沿东线前行。
金玉郡主虽是先帝之女,但世人对她多有误解,号召力不够。而阮殊棋就不同了,他幼年便跟着先帝随军出征,聪颖睿智,能文能武。从前大家都以为他不在了,如今公布他还活着的消息,能让更多的旧臣拥护跟随,事半功倍。
楚蓦和石骏暂时留守南阳,皇帝命大军撤回秦州的圣旨到达后,能拖一日,便先拖一日。等江酌和阮筱朦各自就位,他们便会挥军沿西线北上。
皇帝最亲信、最有实力的军队,就驻扎在离宁安不远的炎城,由大将军郭恩亲自率领。如果江酌攻入京城,郭恩必定领军来救,此时,东西二路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到达,与城内的江家军形成对郭恩的里应外合之势。
阮筱朦与江酌的队伍分道扬镳时,江酌回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阮筱朦的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贪心地吸了一口让她迷恋的白芷香,下次再要闻到,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她说:“一定要平安地活着,我可以不要这天下……”
我可以不要天下,但我不能放弃你。
他说:“好。”
回眸又一次深深地凝望,江酌带着队伍,策马而去……
半个月后。
计划的前半部分一切顺利,然而,从江酌攻入皇城,阮筱朦的东路人马率先抵达事前约定的东西两路会师地点丰川,她发现,事情突然变得非常不对劲。
中路传来消息,皇帝已经带着妻女弃宫出逃,不知去向,江酌带人攻进去的时候,发现宁安是座空城,皇帝没有留下任何力量,稍加抵抗。
甚至,理应驻守在炎城的郭恩大军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神鬼不知地消失了踪影,连天烽派出探子四下搜索,却是一无所获。
郭恩大军素有威名,是阮岱崇花了重金豢养的一只猛虎,它现在躲起来,一定会随时扑出来咬人。阮筱朦意识到,对方金蝉脱壳,很可能是为了伺机将她诱入虎口。
此时,明暗扭转,她反而陷入了被动。
队伍在丰川稍加整顿,阮筱朦出了营帐,看见苏亭之远远地坐在山坡上发呆。
她走过去,苏亭之伸手指了指,说道:“由此向西,快马半日,便是云深谷。”
“原来这么近了。”阮筱朦倒是意外,她没想到一个早有耳闻的神秘所在,居然靠近京城。
她在苏亭之身边找了块干净点的大石头坐下:“你是不是想家了?”
他曾经说过,逃离皇宫之后,云深谷是他的第二个家。
他垂着眉眼没作答,只是闷闷地说道:“明日……是师父的生辰。”
“那我陪你去一趟云深谷,祭拜你师父。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苏亭之抬起头,纤长的睫毛翘起来,眸子分外清亮。“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可惜云深仙子不在了,不然真想和她聊聊。实不相瞒,我对你师父有种说不出的好奇。”
对云深仙子好奇的人多了,苏亭之只当她爱八卦,白了她一眼,没什么好气:“师父若在,才懒得和你聊聊。”
二人叫上夏至,各挑一匹快马,即刻赶往云深谷。出发前,阮筱朦命人传书给楚蓦,她算了算西线军的行程,她从云深谷出来,大概刚好能和楚蓦、石骏的大军相遇。
几人远离了军营,去往云深谷先要经过丰川城内。城中繁华的街道两旁,酒肆茶楼生意极好,热闹非凡。
茶楼门口有个说书的,声音洪亮,眉飞色舞,吸引了南来北往的客人。
阮筱朦爱热闹,不经意地听见几句,好像说的是个爱情故事。妖精化身成美女,与凡间的男子生出一段情,正是喜闻乐见的经典桥段。
她禁不住勒了把缰绳,放慢了速度。
说书的男人穿了身蓝色的粗布衫,皮肤黝黑,看起来很结实,却是个瘸子。客人们在旁边叫嚷,有的给了赏钱,催他快些说下去;有的则朝他扔着果皮瓜子,嘲笑他翻来覆去地,一辈子只会说这一个故事。
苏亭之停下马来等她,问:“怎么了?”
阮筱朦默默地摇头,她觉得,这像是她听过的画皮的故事,却又不太一样。
夏至跟在她身边,摸不着头脑:“这说书的,有何不寻常的地方么?”
阮筱朦只是抿了抿唇,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打马,加快了速度。
若非苏亭之带路,外人真的很难找到云深谷的入口,这里比阮筱朦想象中还要僻静,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云深仙子苏杏就安葬在谷内,是苏亭之上次回来,亲手立的碑。
从他拜入师门,这么些年了,还是第一次带人回来。一是师父喜欢清静,二是他这人,没有朋友。
阮筱朦陪着他祭拜了一番,然后在谷中逛了逛,这地方不算大,光是种药、晒药、存药就占了一半以上的面积。苏杏平时的生活很简单,阮筱朦甚至能想象出“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的恬淡。
阮筱朦最后被苏杏的几排书架吸引了,她藏书很多,而且本本精妙。
阮筱朦一排排地扫视过去,有时候会停下来,抽出一本感兴趣的来翻翻。她对苏杏生平所学的东西不大懂,看了只觉得神奇。
拥有如此神奇的技艺,苏杏真是个奇女子!
阮筱朦自己原是个化妆师,她对易容术这类的书籍自然会格外留意。她浏览了几本,果然非常有趣,与现代的化妆手法是大相径庭。
她一边翻,一边问苏亭之:“你以前说,是在你师父的书里,曾经看到过关于我中的这种蛊毒的记载?”
“嗯。”苏亭之靠坐在第一排书架边的地上,有浅浅的阳光照着他单薄的肩颈。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其实,不光是你中的蛊,还有阮襄中的毒,都记录在师父的同一本书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这两样东西世所罕见,偏偏,它们都出现了,还都在阮家人身上。师父死前很久没有离开过云深谷了,否则,连我都会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师父和阮家人有仇……”
他幽幽地说着,一抬头,发现阮筱朦不错眼地盯着他。他愣了愣,问她:“你该不会怀疑,是我要害你和阮襄吧?”
“你师父死了,而且我与她素昧平生,她没理由害我。那除了你,还会有谁?”
苏亭之和阮家人有仇,而且,这两样东西他都知道。
“早知道我什么都不说了!”他气得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就要走人。
阮筱朦笑起来,柔美的眼睛弯得像个月牙儿:“我逗你的!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经逗?”
苏亭之站住了脚,阮筱朦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就想笑,他性子别扭,一戳就炸的样子其实还蛮可爱的。
“我之前看见丰川城的大街上有卖香膏的,兰香的盒子特别好看,咱们回去的时候我买一个送你,当是赔罪还不行么?我从前总是这样和殊棋开玩笑的,他从来都不会真的生气。”
自从接了阮殊棋,一路行军,苏亭之认识阮殊棋也有些日子了。看他们姐弟俩相处,苏亭之总会想起自己的阿姊。
阮筱朦从书架旁边探出头,看见他的表情明明缓和了一下,却仍故意绷着脸。
“我想给师父报仇……”他停了一会儿,吞吞吐吐接道,“那个,香膏也要。”
阮筱朦叹气,这傻小子,一辈子都在惦记报仇,就没有开心的时候。可是,她对苏杏知之甚少,如何才能帮得了他?
她想了想:“你师父的书,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不知道。听师父说,谷内已经几年都不曾有人来过。”
纤纤的指尖在一排排的书上虚虚地滑过,她突然停下,抽出本书来,缓缓地翻开。
目光落在书上,阮筱朦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脸上的神情渐渐凝滞,目光也开始变得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口中喃喃:“难道说……那只猫的意思是……”
时空被冻结了一般,她捧着本书,呆立成了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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