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真心 只把真心当游戏
二人正说着, 夏至在门外,轻唤了声:“郡主。”
她走进来,带来两个消息。
一是石骏差了人来传话, 说阮襄的病情十分怪异, 军中的大夫和南阳城内的大夫都找来看过了, 除了体弱,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石骏还让人看了阮襄日常用药的方子,是宫中太医开的, 也不过是些挖空心思的补药罢了。
阮筱朦听着就纳闷,她记得从小到大,阮襄并不体弱。相反,他不似阮初白那嫡出的兄妹俩娇生惯养, 身体看起来,倒还强些。现在,怎么突然就体弱了?
二是, 有人送信,送的是楚蓦的亲笔信。
阮筱朦当即拆了信,看了一眼便失笑道:“真是足智多谋的楚大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楚蓦在信中说, 若谋天下, 不妨效仿当年父辈们所行之事,可兵分三路,仍以江酌为中路,阮筱朦和楚蓦各自带人,东西两路为其断后。
眼下,石骏先斩后奏,打着救阮襄的旗号兵至南阳, 他的军队是不可能在南阳久留的。
皇帝很快就会做出反应,一定会让他撤回秦州,再另行派人来,接阮襄返京。对于阮筱朦,皇帝要么下旨就地赐死,要么会押解回京。
除非石骏一切照做,交出金玉郡主,否则,他那套“救皇子”的谎话,会一戳就穿。他和阮筱朦“暗中勾结”,便已是司马昭之心,不可能瞒过精明的皇帝。
阮筱朦那时被阮襄逼到了绝境,她在决定动用石骏这路人马时,便已有了“谋天下”之心。她能活着的日子不多了,既然宝藏已经找到,她便有了资本,干脆在最后的时间里,放手一搏。
她不仅有此心,还有行动。她早早备下一封书信,昨日脱险后,便让人送信去了河东。
河东老将军连天烽,原是先帝的心腹之臣。先帝出事后,连天烽辞官,带着自己的人马隐居于河东,从此种田养花,不问朝政。
阮筱朦记得原书中说,原主造反,连老将军就是她的主力。后来事败,不仅原主惨死,连天烽也没落得个好结果。
所以这一世,阮筱朦迟迟不与连天烽联络,让世人觉得,二人并无瓜葛,一个不务正业,一个怡心田园。其实,对于忠心不改的人,不联络就是保护,需要他的时候,只要一声召唤,连天烽就会重披战甲,为先帝一脉鞠躬尽瘁。
阮筱朦是早有后手的,而多时不见,楚蓦还是轻易就洞察了她的“野心”。
甚至,楚蓦还在信中说道,楚瞻已在宁安城中暗暗活动,令文官归顺,武官臣服。最给力的一点是,当年江家被削的军队一直有认回旧主的意愿,楚瞻已经“搭桥铺路”,只待江酌带着无影阁潜回宁安,江家军便可重回旗下,跟随江酌直取皇宫。
江酌也看了信,其实,楚蓦的提议倒是与他不谋而合。若能先取了宁安,控制了皇帝,得天下便如探囊取物。当年父辈们是这样做的,照眼下的形势,依然可行。只要动作够快,就能让阮岱崇措手不及。
然而,阮筱朦看完信后,却一直沉思,未置可否。
晌午过后,几人一道去了趟驿站。
阮筱朦要和石骏商议对策,还有阮襄的病,她一提起便引得苏亭之好奇,也要跟来瞧瞧。大概学医之人遇到大家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总会激发点好胜心,苏亭之说了,他并没有要救阮襄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这病究竟奇在何处。
石骏命人陪着苏亭之,径直去了软禁阮襄的屋里,他自己则与阮筱朦、江酌一道,去了书房。
石骏在书案上铺开张地图,江酌主动对他讲了楚蓦的提议,石小将军的眼睛顿时晶亮得像会发光的宝石,爽快地说“好”。
当年,江家军神鬼不知地攻入宁安,取了皇城,被传为神话,石骏一直心中向往,可惜未能亲眼目睹其风采。现在,他能和江酌站在同一阵营,共创盛世的雄心壮志让他心神激荡。
石家一门忠勇良将,原本从不站派系,可是,先帝待石家亲厚,今上却揣着随时置人于死地的祸心。如此一对比,石骏自然追随金玉郡主。
“既然石将军也觉得好,咱们就决定下来吧。”江酌转头,浅笑着看向阮筱朦,“你既志在天下,我便当身先士卒,为你取下宁安,将一片江山捧到你面前。你……别担心。”
他早就看出来了,阮筱朦见信后迟疑不绝,无非是因为担心他。
阮筱朦回看他,瘪着嘴,仍然不说话。他的眼睛里有春花秋月、星辰大海,她越看,越是放心不下。
当年,父辈们是结义兄弟,他们各自独当一面,能为彼此两肋插刀。可是现在又有不同,她和江酌是拜过堂的,如果江酌出事了,她是要当寡妇的。
她自己活不久了,那是没办法,但她舍不得让江酌去冒险。潜入宁安城,那是多危险的事!城中不知是何情势,又会不会有变故?江家军久不在麾下,也不知还能否贴心得力?江伯伯不在了,只剩下江酌,他若有闪失,阮筱朦如何对得起江家……
石骏看着那俩人含情脉脉地大眼对小眼,迟迟不说话,小将军很想煞风景地插进去问一句:“国事家事,你俩之间到底谁说了算?”
苏亭之此时挑了竹帘进来,他刚给阮襄诊过脉,眉心微微地蹙着。后面跟着进来个小厮,向石骏禀报:“三皇子在屋里哭得伤心,还摔东西。”
阮筱朦想也不用想,转过目光,看了苏亭之一眼。他一定是说了什么戳心的话,所以阮襄是这个反应。他说过不会救阮襄,肯定也不会照顾病人情绪。若是得知自己患了某种绝症,阮襄那性子肯定会受不住。
苏亭之也没等阮筱朦问他,便撩了袍角坐下,干脆利落地给了个结果:“又一个不是病的。”
“也是蛊?”阮筱朦问。
他摇头:“是毒。”
这是一种奇毒,它能让大夫和自身都察觉不到,没有任何疼痛和中毒表现,只是让人迅速衰弱,直到油尽灯枯,药石无医。这可不是苏亭之不救,纵然他肯救,然而这种毒,根本无解。
站着的三人都觉得意外,谁会给阮襄下毒?谁能把毒下到皇子的食物里去?而且,会用这样一种罕见、阴狠、决绝的毒。
也不知阮襄哭了多久,摔了多久,待几人用罢晚膳,下人说,三皇子伤心过度,水米未进。
阮筱朦没想到,这人能屈能伸,野心勃勃,却原来这么怕死。她现在对阮襄,倒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都是莫名其妙被人下了手,都是活不久了,她在想,要不要去看看这位堂弟。
此时,有人来报,说浣雪门的堂主冷芸姑娘又在叫门。
自从石骏“救皇子”,收服了彰义军,冷芸便一直吵着要见阮襄,她不是在叫门,就是在赶来叫门的路上。
阮襄被软禁,石骏借口皇子需要休息养病,且前车之鉴,更得严密保护,始终不许冷芸见他。
阮筱朦想了想,说道:“去问问三皇子的意思,想不想见她一面。”
那人应声去了,又很快回来说,三皇子答应了。
其实,阮襄知道冷芸来找过他,只是他如今的处境尴尬,不想被她看见自己落泊的样子。现在阮襄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纵然活着一日,不是被人软禁,就是被接回京。他能见到冷芸的机会,当是不多了。
冷芸好不容易被放了行,一边跟着人往里走,一边喜不自禁地问:“三皇子他还好么?他可有……提到我?”
“未曾提到。”那人想了想又说,“三皇子一直在静养,且小的并不贴身伺候。”
冷芸觉得有理,到了屋前,那人退下,她还微笑着道了声谢。
她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内有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怯生生的。
“三皇子自重……”
“你别躲,过来……陪我喝一盅。”原来阮襄的声音也可以这样轻佻风流,并不都像冷芸看见的那样温文尔雅。
她一把推开了门,屋内一片狼藉,说是养病的人,房中却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和脂粉味儿。
丫鬟模样的女子衣衫凌乱地缩在一边,因为被人撞见这一幕而面泛桃花。阮襄伸手没捞到人,却被推门声打扰,胳膊未及收回来,倒是皱着眉头,转过了脸。
他刚刚喝了烈酒,眼尾挑着一抹浅红,为病弱苍白的肤色添了三分风流。
他懒洋洋地在贵妃椅上靠下,挥了挥手,那丫鬟如获大赦地掩住松垮垮的领口,一阵风地跑了。
“听说,你非要见我?”阮襄语气冷淡,“见我做什么?”
冷芸早已气得红了眼圈,眸子里水蒙蒙的:“我担心你,一听说肖猛被抓了,我就急着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我以为你会想见我,就像我一样……”
阮襄嗤笑一声:“冷姑娘,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难道,非要我明说,你才能认得清自己的地位身份?我就快要回京了,南阳出了这样大的事,父皇很快会派人来接我。你该不会,还想跟着我回京吧?”
冷芸怔了半晌,盯着他的眼睛:“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你对我不是认真的?”
“逢场作戏,那么认真做什么?”他轻笑,“你这样的姿色,也就在南阳这个破地方还能看一看,京城那可是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地方。当然,若是冷姑娘实在要纠缠,我也可以带你回京,反正日后三宫六院,宫女侍妾,总有个安置你的地方……”
“不必了。”她抽了抽鼻子,鼻头微微地红了,“若早知道三皇子活得好好的,活得这样滋润,我便不该苦苦地求着石将军放我进来看你……是我不懂规矩,坏了三皇子的美事,我这就走……再不会来了!”
她忿忿地冲到门口,又回了头,晶莹的泪水含在眼眶里,颤巍巍的。
“阮襄,我就问你一句,从始至终,你有没有过一点真心地喜欢我?”
他绷着下颌,眼皮未抬,淡淡地抛出两个字来。“没有。”
阮芸痛苦地扯着嘴角,点了下头,甩门而去。在踏出门的一瞬,她已是泪流满面。
同样的一瞬,屋里的人再也绷不住,阮襄猛地捧住心口,皱着眉,半晌没说话。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了,他撑在贵妃椅边,咳得喘不上气来。
好半天他抬起头,同样的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阮筱朦出现在门口,她一眼看破了阮襄的把戏。
屋里的一片狼藉,是他伤心时摔的,丫鬟是被拉来做戏的,空中浓浓的酒气,不过是为了用来掩盖药气。
“你这是何苦?”
“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对她撒谎。”
阮襄苦笑了一下:“我这一辈子,撒过很多次谎,为了名声,为了争宠,为了利用,为了勾心斗角……只有这一次,我是为了她。我希望她能彻底忘了我,找个普通人嫁了,日后,会有儿女承欢膝下。而我,什么都没给过她,还曾经拿她来挡过剑……”
他醒悟得太迟了,曾经他拥有一切的时候,只把真心当游戏,自认为可以掌控一切。到快要死了,他撇开富贵浮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真心。
他又重重地咳起来:“我算不上好人,但我真想知道,是谁这么恨我,是谁想要我的命。”
“我也想知道,”阮筱朦叹了口气,“是谁想要我的命。”
她和阮襄一样,不知道是被谁暗算,还都是用的世所罕见的蛊和毒,而且,都姓阮。
她想不通,这是巧合吗?还是,阮家人遭了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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