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你都是为我好不是吗?……
纪湫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
她撩开窗帘, 往下探了一眼,发现卫兵从早上的一人变为了两人。
守卫非但没有任何松懈,反倒还在加强。
商皑和夏树那边也不知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连个消息也不给她。
不知状况如何, 她也不能擅自行动。
正当苦恼之际,门外响起敲门声。
“门没关, 进来吧。”
纪湫随口说过,就从窗口朝梳妆台走去。
来人推门而入, 端着个精巧的小盘子, “您睡得还好吗?”
女子深色的脸颊上装满友善的笑意, 迎着纪湫怔然的目光, 轻车熟路地问候了一句。
纪湫愕然之下掩着一丝警惕,“你有什么事吗。”
麦麦仍然是笑, 与之前在贺初序住所时的冷漠态度全然不同。
“您还记得我吗?”
纪湫的眼神带着几分犹疑,不知麦麦这是想要干什么。
麦麦把盘子放在小几上,弯着眼睛, “那天你去露亭,我有幸为您服务过。”
露亭是贺初序住所名称。
纪湫顺着话说下去, “嗯, 我记得, 你的泡芙做得很好吃。”
麦麦不胜夸赞地垂了垂眸, “您过奖了。”
话音落下, 麦麦沉默了一会。
那双眼睛中散发的目光开始变化。
她直直望着纪湫, 随着轻柔的话语, 朝前走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还可以为您做更多的美味。纪小姐应该不会拒绝吧。”
纪湫攥着手, 神经紧了起来,“我对食物没这么多要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被拒绝的麦麦表情没有流露出任何遗憾,她弯弯的眉毛挑了起来,“不会吧,纪小姐应该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才对,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吗?”她慢慢地打量起纪湫来,“那天来后厨找我的,难道不是您吗?”
纪湫呼吸瞬间一滞。
片刻间,她的脑子里划过无数猜测和思量。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试探性地问出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你什么意思。”
纪湫心中有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还做了完善的自保计划,却见面前的女孩忽然泪脸满面,“如果您可以让我待在您的身边,我会非常感激您的。”
麦麦泣不成声地跑过来,一把拉住纪湫的手,哽咽不止。
纪湫很不客气地挣了挣,麦麦的手劲却意外地大,那死命拽着的样子,真像是拿她当救命稻草了。
“我很恳切希望能为您效劳!”
“你放开!”
纪湫被捏得疼,大力掰麦麦的手指,麦麦却始终不肯松手,推搡间引起混乱,便听一声惊呼,就见麦麦朝边上一栽,撞到了化妆台。
上面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砸破了麦麦的头。
骚乱引起了房间外巡逻人员的注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房门被大力撞开,贺初序出现在门口,往内环顾一圈。
化妆台前麦麦跪倒在地,额头淌出滚热的鲜血,把左眼糊得睁不开。
而纪湫则因刚才的一个反作用力倒在沙发上,手被麦麦指甲划伤,有道红印子。
瞬时,一片黑云压在了屋内上空,贺初序的面色变得阴郁起来。
惊动贺初序,超出纪湫预料。
她正思索着如何处理眼下这一切,就见贺初序忽然抬起脚,大步走向化妆台,半蹲在受伤的麦麦身前,伸出手来揪住了她的头发。
发根绷直牵动伤口,疼得麦麦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贺初序置若罔闻,抓着麦麦的头发就往外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行为举止却暴戾得宛若一个地狱魔鬼。
麦麦连伤口也不顾,抱着化妆台的桌子腿不放手,贺初序大力地将她往外拽,沉重的家具都被带得左右摇晃起来。
整个屋子就像是引发了一场地震,天摇地晃,濒临末日。
女孩的惊恐惨呼,像利剑一般穿透耳膜,她拼命地对抗着,比起疼痛,她更怕被贺初序带走。
贺初序眼看拖不走,就回转身在她的脸颊上重重打了一耳光,直打得麦麦头晕目眩,抓不住书架。
等麦麦半晕不晕,再没力气反抗,架着她的手臂就出了房间。
纪湫被吓得失了魂,贺初序的暴力行径给她的视觉造成了极大冲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把那个天真爱笑的少年和如今的暴力狂联系到一起。
即使她从来就没有对贺初序卸下过防备,知道他骨子里定然有着蓝蝎会共有的恐怖的基因,但今时今日,她才真的有了具体描画。
几乎被震惊得忘记呼吸,待楼下传来变了调的呜咽惊叫,她才瞬间反应过来,鼓起勇气,颤抖地从沙发上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走廊,对着贺初序的背影大喊出声。
“站住!”
不知是掩饰内心的恐惧,还是一种看到悲惨情景后自然产生的愤怒,她的声音显得又哑又大,把整个别墅都锁在了一片鸦雀无声中。
贺初序提着麦麦,转过头来看她,面色仍是阴冷。
纪湫与他对峙片刻,屏着呼吸迈开了步子。
步步走向一个魔鬼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要把她带去哪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有几个字音甚至没清晰地吐出来。
贺初序冷血的眼睛恢复了些神采,却仅限于一种困惑,“这个女人,看上去给你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去把她处理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谁都听得出这话的内容有多细思恐极。
麦麦的脸颊藏在乱发中,虚弱地望着纪湫,发不出声音的唇一直对她做出救命的口型。
纪湫把目光从麦麦身上收回,直直看向贺初序。
“真正打扰到我的是你。”
她此时神色冷厉,就像是被惊扰后隐忍着恼怒。
贺初序似乎产生了几许动摇。
纪湫此刻再次沉声补充,“这里是我的住所,大哥的安排我不得不服从,但是现在你们是在我的家里干什么?”
贺初序惊醒过来一般,放大了眼,“我没想到……”
纪湫又走近一步,声音听上去柔和不少,“阿序,你是客人,不要在主人面前这么无礼,知道么?”语气听起来像是个长姐在教育弟弟,末了又带着几许玩笑,“眼看就要下雨了,你掀了我的屋顶我要怎么躲雨?”
贺初序犹豫片刻,舔了舔牙根,手一松,麦麦就落到了地上。
他站定,颇有些不自在,“是我大意了。抱歉,吓到你了。”
纪湫温柔都走过去,拍了拍贺初序的肩,“我胆子有这么小吗,只是下次不能再这么冲动了。”说着又看向地上战战兢兢的麦麦,“麻烦不麻烦,那也得我说了算,再怎么样,你也得先问问我的意见不是吗。怎么能擅作主张地处理。”
贺初序迎上纪湫柔亮的眼睛,思索着这话确没有什么反驳之处,将信将疑地退了半步,“那你意下如何。”
纪湫叹息着看向麦麦,“不是会做吃的吗,负责帮我喂老虎吧。”
横竖也不是给人做饭,贺初序也用不着太担忧,就没有质疑。
问及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纪湫实话实说了,麦麦想要投靠她,而她没有允许,两人才有了推搡,受伤只是意外。
麦麦是被贺初序抓到蓝蝎会的,从来也没有衷心,她来投靠纪湫,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麦麦被丢进别墅角落最偏僻的杂物间里。
她被罚做了很多活,回到别墅已经是深夜。
她带着一身伤,精疲力竭地摁亮了灯,不远处的凳子上,有个黑裙女人对她展露了微笑。
她捂住嘴,差点尖叫,还好立刻认出了来人。
“纪小姐?”
纪湫从怀里掏出药膏,放在身侧的桌面上。
“麦麦是吧,我来是找你有事。”
自从贺初序来了以后,在别墅的外围搬了一些设备和杂物,孟兰宴以前部下的监控有了些遮挡,这间杂物室则是由借着别墅外围的梁,用木头铁皮加工而成的屋子,相当简陋,只有五平米不到。
麦麦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您说。”
她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纪湫拿出一张纸,一支笔,在纸上写下问题。
麦麦一看见纸页的文字,顿时表情就变了。
她诧异地看着纪湫,纪湫却只是笑。
麦麦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便觉得纸上的黑子变得像火一样可怕,烫得她眼睛都涩痛起来。
——【你弟弟还好吗?】
麦麦拿上笔,重重写下字。
——【你想干什么。我弟弟已经死了,休想威胁我。】
之前夏树和商皑共同对麦麦展开调查,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出了一个家庭的惨剧。
麦麦和贺初序同岁,麦麦是厨娘的女儿,贺初序是家里的长子,他俩八岁的时候,贺初序的父亲出轨了麦麦母亲并诞下一子,这个时候贺初序的弟弟才出生一年半。
贺初序的母亲大受打击,和贺初序的父亲争论,没想到贺初序的父亲原形毕露,对他母亲大打出手,不堪暴力的母亲连夜出走,在极度的惊恐下,她只能带走大儿子。
贺初序的母亲家室优渥,当初是与贺初序父亲私奔到E国的,此次她回去以后,家主见到失踪多年的女儿大发雷霆。
贺初序的外公不认贺初序,两年以后,终于找到机会,瞒着贺初序母亲把贺初序送了回去。
贺初序回去以后,发现麦麦和她的母亲已登堂入室,而他那个当年只有一岁半的弟弟却在母子俩走后不久就死了。
后来,贺初序的母亲再婚,有了新生活。父亲也跟麦麦母亲结婚,从此两人的私生子有了名分,家中几乎没了贺初序的位置,他有家等于无家。
贺初序的遭遇和成长出来的危险人格吸引了孟兰宴,他加入蓝蝎会以后,就开始疯狂报复。
他一直认为自己死去的幼弟是麦麦母亲所害,因此在虐待折磨麦麦和她母亲的同时,也始终不放弃追寻那个被母女俩藏起来的,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贺初序身为蓝蝎会的高层,羽翼强大,麦麦知道弟弟总有一天会被贺初序找到,到时候不知道弟弟会受到什么样的凌虐,而她自己和母亲的死期也到了。
在这种极度的惊恐和无助之中,闵玉出现了。
为了保护弟弟,麦麦别无选择,只能投靠闵玉。
书中,贺初序的身世并没有被详细描写,商皑和夏树也是费了九六二虎之力才调查得这么深。
不过也幸亏多了这么件事儿,她才能在这绝境之中找到点出路。
现目前,纪湫几乎是等于深陷绝境。
她待在房间里,寸步不能离,消息进不来,也出不去,拖得越久,贺初序越容易起疑,喜娜和纪骁不用说,压根靠不住。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做些什么才是。
而这个麦麦,是目前能够最快发展成自己人选择。
纪湫:【你这说的是真是假,于我而言都无所谓,但是你如果真的想救你弟弟,得从闵玉那边到我这边来。】
麦麦不可置信地望着纸上文字。
【你那天果然跟着我。】
纪湫坦荡承认,横竖麦麦早就发现了。
【小心被鸟尽弓藏,当闵玉一旦成功,你和你的弟弟就是负累。但你跟着我就不一样了,我没这么大野心,我只需要一双眼睛,而且你不必拿我当朋友,我们只是短暂的利益关系。】
麦麦低着头,沉默了。
跟闵玉相处这一段时间,她太明白那人的狡猾和阴毒了。
纪湫拿着笔,散漫地在指头间转动,没等麦麦回应,就又刷刷写下一行字。
【闵玉和孟兰宴,你死我活,总有一人会败。你确定要下这么大的赌注吗?你可以想想,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案。】
纪湫把纸张提起来,放到麦麦眼前,十秒过后,问道,“看清楚了吗?”
麦麦迟疑地点了点头。
纪湫把拨开打火机,将纸张燃尽,于火光中她微微一笑,起身离开了这间狭小的杂物室。
麦麦看着纪湫的背影,目光有些恍惚。
实际上最开始她去楼上,并没有真的要投靠纪湫,她不过是在按照任务要求接近她。
但现在,麦麦开始真正审视起了纪湫。
说不好听一点,纪湫可以说是蓝蝎会里的一“废”了,除了外貌,和比起普通人聪明点的脑袋,其余实力在一群蓝蝎会高层里堪称黯然无光。
她有多“废”?
废到就算这个时候,麦麦把纪湫来找她的事情对闵玉告发,对方都不当回事。
毕竟,目前看来纪湫的所作所为,在这场争夺战中,几乎起不到影响。
而她要求的也并不多。
与她合作可谓是‘刚刚好’。
有实力保护她姐弟,相对而言,又不会承担站错队的风险。
因为没人有这个闲心与纪湫作对,当然也不会去为难她背后的自己。
纪湫的力量不大不小,所以很安全。
但是闵玉狡猾多端,麦麦心知自己已经踏进了他的泥潭,现在想抽身,真的可以吗?
纪湫原路返回,在经过门廊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异响.
她如临大敌,顷刻间那人便追了上来,拍了拍她的肩。
“喝水吗?”
原来是纪骁。
纪湫大大地松了口气,转过身去,“你大晚上地不睡觉乱跑什么。”
纪骁手里提着个小灯,笑得一脸憨气,“我最近闹肚子。”
纪湫撇了他一眼,没工夫搭理他,径直就要上楼。
纪骁也没在意她的冷言冷语,连忙追上去,“我怎么这几天没见到商皑和那个琼斯?”
纪湫脚步不停,“你关心他俩干嘛。管好你自己吧。”
纪骁自顾自提问,“难道是因为调配令?”
纪湫眸子一动,停了下来,终于回头看纪骁。
在她居高临下的审视中,纪骁顿时领会,“我认识的几个都被调走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以前岗位的人全都被换了。商皑他职位高任务重,应该也被调走了吧。”
纪湫眯起眼,“你还有认识的人?”
纪骁脸庞瞬间就出现几分得意,“那是,我这样的交际小能手,在哪里都能吃的开的。几个大哥们对我都很好。”
如果孟兰宴真的下达了调配令,那商皑就危险了。
正是因为部署产生了变化,贺初序以为商皑在孟兰宴那里,孟兰宴又以为商皑还在贺初序管辖内,但如果对商皑的调配令一下来,商皑的消失将会立刻败露,到这时,情况可就糟了。
纪湫越想越心急,“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纪骁茫然地摇摇头,“没怎么样啊。”
果然还是一问三不知。
孟兰宴做事缜密严谨,深藏不露,肯定不可能被纪骁发现蛛丝马迹,她就不该对此抱有侥幸。
纪骁向来没什么眼力见,纪湫的消沉全然感染不到他,仍是笑哈哈地追着打听,“为什么贺初序会突然来家里啊,还带了这么多人?哦——难道是因为上次郑惊渡暗杀你的事情被孟老大知道了,他派重兵来保护咱?哎哟哟,你可真有面儿!”
纪湫白了他一眼,“这面儿给你,你要不要啊。”
纪骁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要回答什么,面前的门已经合上了。
没觉得吃闭门羹有什么不高兴,纪骁转身下楼时,还在苦思冥想,试图用他这木讷蠢笨的脑袋瓜,为这看似正常却又隐隐不正常的一切找出个合理的解释。
别墅里的守卫是轮班制,时间一到,就会换防。
比起第一日的部署,后面慢慢地进行了优化,在隐私和安全上做出最大程度的协调,别墅内部很少再见到全副武装的保镖。
于是,纪湫的行动也相对于自由了很多。
在度过了心急如焚的一晚上后,纪湫早早就醒了过来。
喜娜听见早铃,放下手中的活匆匆上了楼。
“这套衣服您试试,按照您的要求做的,宽松舒适。”
纪湫看了眼喜娜手中的针织裙,收回目光继续往脸上扑着粉。
高层在服装部都有专属分组,每天早上会把新做好的成衣送到住所。
纪湫的衣服从来都是按照孟兰宴最初的要求进行设计,无一例外秉承着法式轻熟优雅的风格。
最近纪湫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让设计部加了些休闲元素。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她随时准备逃命,不穿点宽松的,怎么跑的快呢。
纪湫收拾好下楼,走到餐厅,看见贺初序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桌边,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玩手机。
感受到她的存在,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两瓣虎牙,“早啊。”
阳光从对面的窗户透进来,照得少年明媚动人。
脑子里属于昨日那凶神恶煞的形象,竟与眼前的人对不上号。
蓝蝎会中的这些人,或温柔或俊美,或纯真或妖冶。论起迷惑性,真是一个胜一个的乱人心智。
眼前的少年随性而坐,像春日里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神态纯净得不染杂质,一双雨花石似地眼睛亮闪闪的,润着温暖可亲的水雾。
纪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亲切一些,去比肩他的热情。
“怎么不多睡会,还这么早呢。”
说话间拉开椅子坐下去,身侧的女佣娴熟地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贺初序把手机放下,姿态坐正,倾着身过来冲纪湫弯起眼睛,“我从来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我乖吧?”
他满眼的期待让人不忍令其失望,纪湫只觉不适,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嗯。”
贺初序没再动餐盘里的三明治,开始托着腮打量起纪湫,“你今天这身衣服很适合运动啊。”
一滴果酱从纪湫的嘴边掉了下去,她忙用餐巾擦了擦嘴。
“是吗,我可以出去?”
送命题的唯一破解办法,就是把足球踢回去,让对方为难。
贺初序果真流露出短暂的无奈,过后又失笑道,“可以运动,我让人搬个跑步机过来。或者……我们玩跳舞机吧。”
纪湫摆摆手,“算了,我还是更愿意混吃等死。”
要不是肚子饿,纪湫实在是不想再多待。
虽然贺初序奉命保护纪湫,但其实很少在她面前晃悠,具体他在忙些什么,纪湫也不清楚。
但别墅就这么大点地方,为了避免见面,纪湫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房间里待着。
待终于有了饱腹感,纪湫喝了口水就准备溜了,这时候对面的贺初序忽然开了口。
“关于昨天……”
他垂着眼睛,脸庞的光色暗了几许。
“我觉得自己应该正式跟你道个歉。”
纪湫紧张的心情稍微松了些,“有什么可道歉的。”
她敷衍着打算略过这个话题,唯恐对方话锋一转,开始试探起她来。
贺初序却像是有什么话不得不说一样,打断纪湫,“不,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你教训得没错。”
纪湫实在是有些意外,随意客套着应付了一句,“你太见外了,我昨天也说了些激进的话,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没必要这么认真。”
这话说出来,纪湫都要佩服自己心口不一的功夫了。
人在江湖飘,虚伪保命啊。
贺初序闻言,睁大了眼,惊诧地望着纪湫,看了良久,他又连忙摇头,“没有,我其实很高兴。你都是为我好不是吗?”
这次换做纪湫错愕了。
贺初序的眼梢挂着抹红晕,可爱圆溜的眼睛悲伤地半垂着,期望过后,又谨慎地爬上了几许苦涩,“我被教训过不少,但他们每一次都不是为了我好,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不让他们丢脸,不让他们不自在,不让他们不幸福,我就得被克扣,被约束,被打骂。”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骨碟,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着颤。
可某一刻,他忽然松了手,抬起眼憧憬地看向对面,“但你是想让我成为更好的人,是吗?”
纪湫愣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表情。
他望着她就像是在向她索取一颗救命药,不给他,他就会死。
极度的渴望、憧憬、期盼,甚至于接近某种癫狂,仿佛无形间有只手,掐着她的喉咙,逼着她承认。
纪湫有些反应不过来,对面的贺初序忽然消沉地靠在了椅子上。
“我不该向你确认的,显得我像是在怀疑你……何必用一个事实反复地问呢,我根本没有任何不确定的。明明从一开始,我就很笃定,你就是对我最好的人。”
“你希望我过得好,你也对我很好。”
他哽咽地慢慢说着,红着眼睛斜看着手机,指头在屏幕上一下下地划动。
纪湫咽了咽唾沫,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那句话,让贺初序的情绪突然失控。
当贺初序神经质地突然离开,纪湫的脸上才流露出懵逼。
情绪调节障碍固然可怕,心惊肉跳的同时,她也在思考。
他说的那些话,以及说话时的神情,让纪湫多少也明白这说来就来的悲苦。
这里真是地狱,充斥着各种罪恶、炎凉和疾苦。
但今日,她也算是再一次领略到了这只守在门前的猛兽有多么可怕。
她需得谨慎、再谨慎一些。
趁着贺初序消失,纪湫借口去探望关在牢笼里的老虎。
麦麦正投着生肉喂食,见纪湫来了,给她一副手套。
纪湫会意,拿着肉丢进去。
陪同的守卫在院子外面,纪湫和麦麦姑且还能说会话。
“我的母亲死了。”
纪湫动作顿住,抬眼看她。
麦麦直视着对面,眼睛已经冒了一圈泪光,唇瓣颤抖着,极力地克制着悲伤。
这显然不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但无论过去多久,一提起这事,她都没办法很冷静地面对。
她这句话也不是在告诉纪湫这个噩耗,如果没有猜错,她还有后半句。
——所以我不能再拿我弟弟冒险了。
几年前,贺初序回去后,开始展开残酷的报复计划,包括与麦麦走得近的亲戚们,玩得好的朋友闺蜜,一众无辜者,他都没有放过,制造了多起悬而未破的命案。
他声称要抓住麦麦的弟弟,当着麦麦和她母亲的面一点点将他折磨死,所以这才一直留着麦麦和她母亲的命,但几周前,麦麦的母亲因为精神压力过重,终究没扛得住折磨去世。
纪湫一听到这些,就感受到孟兰宴那番经历的影子。
不排除贺初序有相当一部分犯罪思想来自于孟兰宴,在他的指导和影响下,一步步走向草芥人命的道路。
“蓝蝎会中的人多少有病,只有重与极重之分。”
麦麦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没听进纪湫的话。
喜娜托卫兵前来通知纪湫,纪湫没再和麦麦有任何交流,自顾自转身走了。
这几天她吃的很少,到了晚上总是会出现一段饥肠辘辘的时间。
原本今日也想硬撑过去,但敲门声响得很及时。
麦麦送来一盘点心,被卫兵拿了些去试毒,端进来的面包大部分都有些破碎。
“抱歉,不过他们试毒的时候戴着手套,就看您介意不介意。”
纪湫也没得挑了,“行,我知道了。”
麦麦把盘子放下,“您尝一尝这个豆沙馅的,口味不错。”
纪湫有些诧异她这突然的一句话,等她再去看,麦麦已经转过身去。
房间重新回归平静,纪湫走向餐盘,将红豆馅的餐包选出来,掰了一掰,一小团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纪湫心间一跳,赶紧蹲下捡起纸条。
她手心冒出热汗,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门的方向。
麦麦这是怎么瞒过那些试毒人员的?
这红豆面包馅都露了出来,里面的纸团竟然未被发现,足以证明麦麦在烹饪方面何其游刃有余。
小纸团张开并没有文字,纪湫拿到台灯上烤了烤,字迹才显露出来。
这种方式,一看就是夏树的手笔。
原来在她被困在别墅中忧心忡忡的这段时间里,夏树在外面也时刻观察着纪湫的动向,以至于纪湫才与麦麦达成一致,夏树就找到麦麦向纪湫传递消息。
纸张上的文字令纪湫十分激动。
明日晚十点,在西边柳湖后面的山上,会有接应的人员率先把她带走,但她要做的,是悄无声息地躲过贺初序重重守卫,按时抵达目的地。
这次行动一定要瞒过所有人,要是追兵多了,说不定会连累到前来接应她的同伴。
得知消息的纪湫,半夜就迫不及待找上了麦麦,请她帮忙观察别墅守卫变动情况。
“您是说,明天晚上九点之前对吗?”
纪湫只是简明扼要说明了目的,并没有说明具体干什么。
她与麦麦如今的关系便是这样,互相都不需要知道太多,执行就行了。
麦麦虽然没有追问,但脸上却流露出了犹豫。
“觉得为难?”纪湫并没什么意外,“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并不强求你。”
麦麦闻言,连忙否认,“没有,我可以帮您打听。”说完,便笑了笑,“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纪湫按了按她的手,信誓旦旦保证,“你放心,你弟弟的所在我已经知道了,我会保护他的。”
麦麦干涩青紫的唇瓣动了动,像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仿佛勉强咀嚼着一颗苦涩难咽的糖。
纪湫看出她神色的回避,与不自然的神态,却也没有继续打听。
两人现在都互相有了制约对方的筹码,彼此间就算是不能做伙伴,也不会成为敌人。
后半夜,纪湫强行抑制着兴奋,艰难地沉睡过去。
第二天起床时,还算是精神抖擞。
在屋子里有空就做热身,随时准备百米冲刺。
下午的时候,出门倒水喝,遇见纪骁在卖力擦窗户玻璃。
纪湫本来不想理会他,纪骁却一眼就看见纪湫倒影,回头从梯子上跳下来,颠颠地追上纪湫。
纪湫眉头不悦地皱起,加快脚步,一直走到草坪上,终于忍不住发了火。
“你有事?”
纪骁望见她横眉怒目的样子,先是一怔,而后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颇有些不怀好意。
“你现在就要跑了?”
纪湫目光瞬时警惕起来,“你在说什么?”
纪骁左顾右盼,见四周守卫皆目视后方,才步步走近,声音压到最低。
“我都看见啦。你和那个女人鬼鬼祟祟的样子。”
虽然有些心虚,但纪湫觉得纪骁多半只是自己在乱猜。
她的神色极快坦然下来,“乱说话的代价是什么,你没长记性是吧?”
纪骁瘪瘪嘴,不太高兴地晃了晃身子,“你承认不承认都没关系,反正你走的时候也算我一个。”生怕纪湫不答应,他即刻又瞪圆了眼睛,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威胁道,“不然我就揭发你。”
纪湫面无表情,“你去揭发啊。”
纪骁捏紧了手,“你别激我哦,我告诉你,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纪湫冷漠的黑眸跟着他滑稽的动作转了几许,仍是很漠然地回答,“那你可以试试,到时候是谁先死。”
纪骁吃了瘪,有些下不来台地咳了几声,他束手无策,没了辙,痛苦地思考时,见纪湫掉头就要走,又慌里慌张追上去。
“哎呀,都是开玩笑的啦。”说完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报告,“我打听过了,今天晚上贺初序不在。孟兰宴晚上找他谈事情,我在沙发后面擦地板的时候偷听到的。”
纪湫不善地睨他一眼,“他在不在关我什么事。”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任何向纪骁承认的意思,强硬地摆脱了他,匆匆回到了房里。
关上门,背靠木板,纪湫深深呼吸了口气。
外面的天气十分好,阳光金灿灿地铺了漫山遍野,柔和得没有任何热度,照得人神清气爽。
纪骁的胆子她清楚,就算是把证据给他,他也不会去揭发。
而且把她拉下了水,他难道就能独善其身吗?
别看平时这人又蠢又损又坏的,但在性命问题上,纪骁鸡贼着呢。
但如果纪骁说的是真的,晚上贺初序会去孟兰宴那儿,对于行动而言,显然是少了最大的阻力,这实在算是一个天大的好的消息。
傍晚,纪湫下楼的时候,贺初序并没有走。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总算吃完了饭,临要走的时候,贺初序才想起来重要的事情,“对了,晚上我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遇到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保证这里连一只苍蝇也放不进来。”
贺初序一走,纪湫就再没心思多待。
保持镇定地走到厨房,声称无聊想跟麦麦学做法点。
把厨房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麦麦从烤箱里拿出一块蛋糕胚,用早就准备好的细裱花袋装了奶油,在蛋糕的表面画上点与线。
“换防在八点半,这几个点守卫薄弱,我帮您看了,如果要走,先从东边小门走,从仓库窗户出去,绕到池塘边。十分钟内,必须走到树林里。期间您还需要躲过探照灯。”
纪湫琢磨着这条线路,有些犯难。
“确实很艰难,这需要极好的运气。”麦麦颇为遗憾地说着,用刀子将表面的奶油抹平。
纪湫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七点五十了。”
也就是说,距离她开始行动,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如果顺利的话,她八点四十突破防线逃离,从这里到目的地脚程至少一个小时,中间还不能出任何纰漏。
“时间很赶。”
麦麦往蛋糕边沿裱着花,“祝您成功。”
纪湫看了眼麦麦。
她显得心不在焉,面色还有些苍白,一双瞳仁空洞洞的。
纪湫欲言又止,没有询问多余的事情。
鉴于和麦麦关系不近不远,纪湫临到分别也没什么要说的,看见边上盘子里有几颗蔓越莓饼干。
这应该是餐坐上剩下的,她抱着今后可能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甜点的心态,伸手拿了一块。
谁知看到她这个举动,麦麦却如临大敌,连忙夺下纪湫手中的饼干。
纪湫意外地望着她,一头雾水。
麦麦目光晃颤,匆忙躲开,“这是做废了的,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可以给你切一块蛋糕。”
纪湫有些匪夷所思,制止她拿刀的动作,“算了。我去准备了,保重。”
麦麦点了点头,“嗯,您也保重。”
即便勉强在笑,也掩饰不住那种心神不宁的恍惚。
纪湫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消失在了厨房。
心急如焚地等着时间流逝,时钟终于指向八点。
打开衣柜,纪湫找出了今早送来的黑色卫衣。
原本是搭配纱裙穿戴,但她此刻哪里管得了这些,直接穿了一条黑色弹力打底裤,最后配上一双精挑细选的轻便运动鞋。
为了保证安全,她还留了个心眼,把射击装备中的防弹背心都穿上了。
在窗口做了几个深呼吸,跟喜娜交代过今天早睡,时间来到了八点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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