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一言不发,眼睛已在说……
这条通道是由前任蓝蝎会领袖给自己和女儿Helen留的一条后路, 可惜他们父女俩都没有用得上。
这条通道的存在,只有领袖的心腹知道。
而这位心腹不是别人,就是今日在孟兰宴的花园门口见到的“安伯”。
纪湫之前和夏树交谈过, 他曾提起自己之所以能够顺利来到基地执行任务,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多亏了一位神秘人的暗中帮助。
这位夏树口中的“容先生”,爱人因被蓝蝎会追杀而掉下悬崖, 而为了能够为爱人报仇,他也是精心布局了多年, 暗中建立与联合了各方势力与蓝蝎会角逐。
而“安伯”, 是容先生发展的线人, 夏树进了蓝蝎会后, 通过容先生的介绍,与安伯进行了联络, 得知了这条秘密通道的线索。
经过推理,夏树找到了这本绿皮书。
可奇怪的是,看似合理的推测, 却并没有让他在书中找到任何密码。
当时广大读者都以为其中肯定出现了什么差错,密码不在这本书里, 更有甚者认为, 很可能连安伯提供的这条线索都是假的。
毕竟从书中对的安伯的描述来看, 他老谋深算, 亦正亦邪, 并不是什么正道之光, 他愿意和容先生合作只是出于自身利益, 而非源于道德感和正义感。
但是事实证明,大家都猜错了。
纪湫摸着第304页纸张,明显感觉到纸页厚度有轻微的区别, 里面是有东西的。
原文中男主夏树并没有在书中找到密码的唯一解释,大概只会是他来晚了一步,书被人取走并调换了。
纪湫明显感觉到肾上腺素的飙升,她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激动,还是紧张,亦或是恐惧。
她压制着紊乱的呼吸,强迫自己的思维快速运动,以选择出接下来要做的最佳方案。
把密码取出来?
不,这个方案不可。
秘密通道很显然得结合军事布防图一起使用,她即便是拿到了密码,却不一定能在蓝蝎会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通道逃出。
对了,军事布防图。
求取密码的人,必然也是和他们目的相同的人。
那么,为什么不放出长线钓大鱼,勾出军事布防图呢?
纪湫攥紧的拳头顿时松了。
现在她只需要找个理由,赶紧回去,然后带一个小型监控过来,就可以看到这个偷梁换柱,求取秘密通道密码的人到底是谁。
图书馆原本是有很多监控的,纪湫的头顶上也有一个,但很大程度上这个监控只是摆设。
她往图书馆张望了一圈,发现这里竟然还是难得的盲区。
纪湫借口有东西忘在家里了,暗中对夏树交代了了一番,他什么也没问,点头就驱车往回走。
夏树应该带着一个黑箱子,里面夹层装了各种微型高科技,带个针孔摄像头过来并非难事。
事出紧急,但完成得却是出人意料地顺利。
纪湫在图书馆里借了一大堆的书,夏树进来过一次了,再进第二次也就容易了很多。
清理装运书籍的过程中,纪湫对夏树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新发现。
对于从原书而来的线索,她只道是偶然得知。
夏树对此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对即将浮出水面的军事布防图很是期待。
回到屋子,纪湫连晚饭都没吃,声称身体不舒服,早早地就睡了。
她躺在床上,反复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
从图书馆回来之后,她发现有些东西好像渐渐地连上了。
在看小说的时候,纪湫鬼使神差地留意过一处细节。
当时苍洱从外面带人进入基地围剿蓝蝎会众人的时候,遇到过始料未及的变故,蓝蝎会的军事布防像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似地进行了调整。
而这些毫无征兆的改变,加大了警方行动难度,令任务险些失败。
可按道理说,夏树在书中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计划,蓝蝎会突如其来的“事先得知”显得牵强,当时对此情节还有人诟病过,称这完全是为了推动情节发展硬凹出来的阻碍。
现如今纪湫看到了这份真实存在的密码,她慢慢转变了之前对待此处情节的认知,并在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推测。
蓝蝎会调整布防图的根本原因,也有可能并不是夏树,而是与夏树同样追寻着布防图的另一个神秘人。
这个神秘人B,因为布防图的事情而惊动了孟兰宴,导致孟兰宴紧急改变了布防。
仔细想想,书中好像并没有详细讲述蓝蝎会每一位成员的结局,只强调了主要反派角色的下场,所以纪湫也不得不怀疑到最后是否有人成为漏网之鱼。
神秘人B,有可能因为早有叛逃之心而阴差阳错躲过警方逮捕,也有可能被孟兰宴识破计谋最终也落入法网。
一想到这,纪湫就越加明朗了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那便是寻找神秘人B。
军事布防图的踪迹目前为止还是一片空白,要想短时间内知道其下落,多少还是需要点运气,但现在他们出现了一位“同伴”B。
纪湫相信,这个B,在蓝蝎会里必然会比她和夏树更有渠道和实力寻到蛛丝马迹。
半夜的时候雨停了,纪湫从床上坐起身,撩开身侧的窗帘往外看。
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偶尔有白色的光束扫过。
荒郊野岭中的鸟兽嘶鸣也自成一派诡黠。
纪湫过了最困的那会儿,现在脑子清醒了。
她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白墙,随便找了身衣服披上,推开卧室门走去客厅。
别墅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纪湫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底下来干什么。
她站在通往地下室的走廊口徘徊了好一阵,心里面恍恍惚惚。
突然一声“咔哒”,门缝里有光泄出来。
纪湫一眼就认出来那只推门而出的手。
她怔在原地,和里面出来的商皑对上目光。
两人皆是讶异了一瞬。
商皑的头发上还挂着水珠,白皙的皮肤在光中透着些水汽,白T长裤,是从未有过的随性和休闲。
褪去那身冷硬的精英打扮,整个人看上去温雅又干净。
商皑意外过后,抬起脚就要向纪湫走去。
还没彻底迈出房间,这时却又听开门声,邻房的纪骁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慢慢悠悠一睁眼,就看见对面纪湫。
完全忽略对方对他的不欢迎,纪骁狗腿地跑了过去,“有什么吩咐?”
为了证明自己有用,以防被淘汰后死无葬身之地,纪骁连日来很是殷勤。
殷勤得纪湫都想揍他,就比如现在。
还没轮到纪湫开口,耳尖的喜娜从自己房间一个百米冲刺就来到了纪湫身前,“主子是又要喝蜂蜜柚子水吧,我来给你倒。”
说话的同时,鄙夷了纪骁一眼。
纪骁错愕,连忙就有了斗志。
他一步上前来,把喜娜撞开,“你懂什么,她明明是想喝红酒,正睡不着呢,得喝点助眠!”
喜娜扶着栏杆站稳,又赶紧回转身来,像头小牛似地把纪湫推远,“蜂蜜柚子水最健康!”
纪湫在白天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这两人在较劲,没想到都到了这会,双方竟然还不罢休。
譬如喜娜,就是这么个好强性子,晚上不睡觉地听墙根,就怕被纪骁占了什么先机。
纪湫从始至终没能插得上一句嘴,不由分说地就被喜娜推到了楼上,对方走的时候还为她贴心地带上了门。
客厅没开灯,光线很暗,房间的灯亮过去,在光束的尽头,她望见商皑的面庞。
他面朝她看过来,看不清什么表情,但隔着老远,依旧能那双深瀚的眼睛落着夜里的光色,在平静之下缓慢地流动,不知是期许还是落寞的情绪,一明一灭,深深浅浅。
当时他毫不犹豫地迈不步来,显然是想来找她。
可遗憾的是,又一次错失了机会。
纪骁舔着唇,控诉着喜娜狡猾耍赖,转头迎上商皑慢慢收回、且慢慢变寒的目光,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你、你什么时候在我背后的啊?”
商皑仍旧只是沉沉地盯着他看,头顶光束在房门合上的时候,就已经被收了回去,此刻眉眼笼着一层阴影,阴影深处又闪着点刺人的暗芒。
纪骁没有第一时间感知到危险,还留在刚才的争论之中,“商皑,你应该对这个最懂了,你来评评理,是不是红酒好助眠。”
商皑原本寒冷的目光又添一份阴沉,“红酒不一定,但红酒瓶一定可以。”
说完慢条斯理把纪骁往旁边一推,施施然走去了阳台。
纪骁被扒拉得伏在门框上,很是不解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鬼啊……”
听到这句疑问,纪骁身侧的门开了条缝,夏树从里面钻出个脑袋,“他这话的意思是,拿红酒瓶往脑袋瓜这么来一下,开了瓢铁定能躺好几天。”
纪骁头顶冒出一列省略号,“不是——你怎么也没睡啊。”
夏树:“人的本质是看热闹。”
常言道,不忘初心。
他最先踏入推理侦探这条路,是由于对八卦的痴迷。
夏爸爸虽然也不怎么支持儿子当侦探,但总比当狗仔强,因此也就知足常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二日清晨,贺初序来接纪湫去吃早餐。
贺初序声称自己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厨艺极好的厨师,兴致勃勃地邀请纪湫过去品尝一下手艺。
纪湫能有外出的借口,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带上了一本昨天从图书馆里借的书,准备从贺初序那里回来以后就去图书馆还书,目的是为了更换监视器。
贺初序坐在后排,前面是夏树在开车。
两边的树如同幻影从面前闪过,清晨的幽谷盛满了阳光,有几只毛色鲜艳的雀鸟在光斑上跳来跳去。
贺初序注意到纪湫手中的书,说他前不久也看过,与她讨论起了书中的情节。
幸好这书也不是胡乱借的,都是照着自己以前看过的选。
毕竟她哪里有闲情逸致读书,保命都还来不及呢,就怕被人问起漏了陷。
一个人的性情如何,从谈吐中很能发现问题,尤其是就观后感、读后感之上。
贺初序倒是出乎意料地是个性情中人,对一本平平无奇的小说,也能有滔滔不绝的感慨。
纪湫相当乐意节省口舌,只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一栋深褐色建筑在茂密的林中若隐若现。
同样过了四五道关卡,车才摇摇摆进了车库。
木质和玻璃搭建的别墅有种恢弘简约的气度,相比于纪湫四层错落的小洋房,贺初序的住所就显得低调许多了。
只有一层的建筑,前后加起来却有十二扇落地窗,像一只蛰伏于林间的灰羽禽鸟,优雅而讲究。
宽阔的内里,就像是一个毫无阻隔的长方形盒子,进门是组合沙发,左边是吧台,右边是餐厅,对面的帘子半开半合,隐约可见一排网上的长阶,通往一个尖顶屋子,便是主人卧室了。
阴坡的风景有些暗沉,里面的光线也是温柔的橘色,然而这种色调风格却并不让纪湫觉得温馨,反而令她有轻微的不适。
在一张原木厚板长桌前落了座,贺初序笑盈盈地给她添了水。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口白牙,圆圆的眼睛也弯成月牙,休闲日系白色衬衫,搭配了简约的小物件,加上灰色工装裤,穿搭清爽干净,充满了活力,但凡他站在除这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一道青春靓丽的风景。
在蓝蝎会里,纪湫与他相处是最舒服的,不止因为他总爱对自己笑,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在她面前纪湫无需花太多精力去演戏,只需要任他安排就行了。
纪湫难得地有一刻是放松的。
她捧着手中的水喝了一口。
刚把水杯放下涂嘉世就进来了。
人来齐了以后就开始上菜了,贺初序离桌安排,纪湫和涂嘉世闲聊。
涂嘉世来了电话,转身的时候,纪湫余光看见对面贺初序站在墙边神色恶劣,似乎在指责着谁。
他其实并没有暴跳如雷地大吼大叫,仅仅只是双手插兜,闲闲散散地倚靠着,但言谈和神情却完全变了个人,凶戾且可怕。
有个女佣连忙跑过去呈上了单子,贺初序看时让开了半片空间,纪湫这才看到他刚才训斥的人是谁。
一头黑发由丝巾挽成髻,深色的皮肤,高鼻深目,唇瓣暗红,中等身高,有种吉普赛女郎的风情万种。
可她并不是什么舞者,而是一位打扮矜持且肃穆的厨师。
纪湫还想再看几眼,余光却见涂嘉世挂了电话。
看见纪湫目光所及,涂嘉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俯下身来眉眼递出狡黠,“你说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青梅吧,怎么就对人家态度这么不好。真可惜了人家姑娘巴巴地跟进来。”
纪湫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涂嘉世见状一笑,“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厨师是吧?切——”她瘪了瘪嘴,“真够虚伪呢。”
涂嘉世没再跟纪湫多讲,因为贺初序已经大步流星地过来了。
他来后不久,佣人在桌上分别上了一份盐烤芝士。
那位名叫“麦麦”的厨师是在呈上主菜的时候露面的。
她面无表情,眉眼冷淡,按部就班地工作,没有闲聊,没有交谈,也看不出之前受过什么委屈。
贺初序无视着麦麦的存在,自顾自地聊着。
聊詹妮弗,也聊Helen。
纪湫零零碎碎地听到了不少八卦。
正当她暗暗记下这些信息的时候,涂嘉世的话题忽然引到了纪湫的身上。
“这次你的任务挺复杂的。”
她这句评价让纪湫找不着北,“什么任务。”
贺初序放下刀叉,“你不知道啊?你快被派出去做任务了。”
纪湫脸上的表情告诉他们,她此前并未得到任何消息。
贺初序和涂嘉世面面相觑,做了个苦笑的表情。
纪湫也没心思吃东西了。
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一个人不知道,这种感觉挺令人窝火。
看她放下刀叉不吃东西了,贺初序立刻就知道她生气了,连忙打圆场,“确实也没有宣布,不过也快了。”
涂嘉世也道,“可能就后天吧,到时候去聚会,自然会宣布。”
纪湫一听,再次直起了身,“后天又要干嘛?”
贺初序显然没想到纪湫竟连这个消息也不知道,“后天聚会,大家所有人都要去。”
涂嘉世脸色有些为难了,“今天晚上应该会派人正式通知。”
倒也不会错过,只是纪湫心道自己的消息也太不灵便了。
不过细细想来,原主长期作为一个闲人,游离在勾心斗角的圈子外,没有发展眼线的心思也说得通。
可从A城归来,纪湫开始分“蛋糕”了,与她作对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没有眼线的日子就显得举步维艰起来。如果不是来了这一趟,必然毫无准备,一个不留神说不定还会落下笑柄。
好在贺初序和涂嘉世和原主算是一个党派的利益共同体,知道纪湫信息空白,也没隐瞒,推心置腹地把知道的说了。
“我打听过,那个政要之子为人单纯,前半生几乎没有什么大的经历,养尊处优的天子骄子,不知人情世故,被保护得很好。”
涂嘉世道,“我们一点也不担心你,这次的猎物可比那个商皑好对付多了。你连商皑都能拿下,更别说这个书呆子了。”
贺初序很是看好纪湫地微笑着,“这个池古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未婚妻,且女方家里唯一的亲人前年就去世了,唯一的贴身保姆是我们的人。她一句话,谁想是姜午小姐,谁就能是姜午小姐。唯一的难度,就是你可能需要适应那边的风土人情和文化历史。你知道嘛,高知识分子,很酸的。”
涂嘉世这时又兴致勃勃地在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来,“这次你可能会长期潜伏了,不过猎物长相倒还是很赏心悦目,就算演恩爱也不用太难为你。”
照片上的人西装笔挺,手里握着一杯咖啡,正行走在人海茫茫的大街上。身材倒是架得住,但面容实在太过清秀俊雅,导致即便是穿得冷硬,也仍只像个刚出大学的学生,那清澈的眼神和自信满满的唇角,倒是十足的勋贵人家气派。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少年感,和商皑全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类型。
听到涂嘉世的夸赞,贺初序立马就显得不屑起来。
“这种奶里奶气的呆瓜你们也看得上。”
涂嘉世道,“反正比你好看。”说完撑着头看纪湫,“就怕姐姐觉得自己心肠太坏,对这种小书呆骗不下手。”
纪湫不置可否。
这时从对面走出来一个人,纪湫认出来,是贺初序的贴身侍卫。
高头大汉,体型魁梧,纪湫记得他貌似是姓汪。
他经过餐桌的时候,同贺初序恭敬颔首。
纪湫以为他们有要事交谈,却没想到近卫径直出了门。
纪湫好奇地望过去,却看到了商皑。
她顿时心弦一颤。
商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位置和纪湫不过也只是隔了一面玻璃,玻璃上还开着小窗透风。
之前是因为有帘子半遮着,大家才没注意到外面有人。
贺初序靠在椅子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注视着远处的商皑。
此刻他的近卫正把一份文件交给商皑。
“话说这家伙真是厉害。”
回过头来,贺初序迎上纪湫略有不解的目光,“他现在可是和亚伦平起平坐了。”
涂嘉世百无聊赖地搅拌着咖啡,“得到了金狮徽又有什么意义呢,人都要走了。”
大家心知肚明,商皑在蓝蝎会步步上攀是为了谁。
眼下纪湫都要走了,商皑必然也是无法跟去的,即便是得到了徽章,然而这个徽章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涂嘉世这句不走心的同情,听着反而充满了嘲讽。
贺初序冷笑一声,倒是对商皑得到即失去意义的结果表示乐见其成。
纪湫注视着面前茶杯里毫尖沉浮,过了一会不经意似地回头一瞧,商皑已经离开了。
接下来,纪湫有些心不在焉了。
贺初序和涂嘉世正谈着之前任务中某个头目,讲里面的恩恩怨怨,风云变化,也说其中合纵连横,与狼共舞,以及就得到的最新消息对此组织评头论足。
纪湫没有接触过,所以也就听不懂其中名词,表现得有些兴致缺缺。
不知什么时候,谈话戛然而止,贺初序看了眼手机,神色瞬间变得阴鸷,舌头舔了下内腮肉,又狠狠咬住牙关,将餐巾往桌面上一砸,就大步朝里面走去。
纪湫正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女人的惊呼。
随之而来的是碗柜倒塌,碎裂一地的声响。
少年的嗓音再无青涩可爱,咬牙切齿,狂风暴雨似地低声咒骂着。
无关人等捂着头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如鸟兽般落荒而逃。
涂嘉世擦擦嘴,“走吧。”
她表现得和冷静,对这可怕的变故几乎没有反应。
涂嘉世从旁边拿了衣服,回头看纪湫还在张望那处声音源头,随即一笑,把她拉起,“不用管啦,我们还要去图书馆呢,别耽误时间了。”
纪湫内心当然是惊惧不已,表面上虽然淡定,却还是免不了要问一句,“怎么回事。”
涂嘉世把包往肩头提了提,“自己想死,谁救都没用。”
破天荒,涂嘉世竟不是在讽刺贺初序。
纪湫却有些没听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评价麦麦?
难道不是贺初序今早所说,从外面随便带的一个厨师回来?
纪湫匪夷所思,出门的时候,哭泣声已经听了,贺初序黑着一张脸掀开帘子就回了房间,手上依稀淌着血迹,不知是谁的。
等他走后,其余的仆人才又谨慎地靠近了厨房。
屋子里兵荒马乱慢慢平息,涂嘉世耸了耸肩,回过头来对纪湫意味深长地勾勾唇角。
她在边上说着什么,纪湫却没怎么听进去,只是简短地敷衍。
一步步走下台阶,正要经过岗哨的时候,听见门房的卫兵在与谁说话。
就像是有所感应,果然视野里看到了商皑。
他站在集装箱的另一侧,正和人说话,对方看着他戴金狮徽,表现得尤其恭敬。
涂嘉世也看到了,但只是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之后就又笑着挽起纪湫胳膊,“我懒得找书,你推荐给我吧。”
纪湫几乎没有收回目光的动作,只望着前方等在门口的车子,对涂嘉世的要求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最近在看几本小说,还挺有趣的。”
纪湫原本也没想到涂嘉世会跟过来,但她也不慌,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上午,提都没提一句吃午饭的事。
涂嘉世挨不过纪湫,饿得心里发慌,只好先走了。
纪湫戒备心很强,等涂嘉世走后两个小时才敢有所行动。
她找到了那处位置,但认出书籍已经被人更换。
之前所做的那个小黑点已经不见了。
纪湫心情澎湃起来。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再次更换了新的芯片。
一切完毕,纪湫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看了眼图书馆上方的出口,踢脚准备回去了。
耐着性子在这阴森森的地下图书馆待了将近大半天,此刻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多耽误。
满身的疲惫让纪湫对热水和被窝充满了向往。
她有些汗湿的掌心裹着芯片,将其谨慎地放在包里的小卡片夹层里。
放置妥当后,左脚刚转出前方书架,“轰”地一声,灯灭了大半边,与此同时也有个人将她拉回了角落。
仿佛紧绷的心弦突然断裂,纪湫悚然大惊,侧颈和大腿瞬间冒出一片热麻。
她后背抵在书架上,撞出“砰”地一声细响。
对面还留着一盏灯,微弱的光线打在熟悉的轮廓上,她认出来面前男人,惊呼声反而不自控地从喉咙口传了出来。
很快她捂住了口,把声音压回去大半。
纪湫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对商皑一横眉,“你又吓我!”
商皑心脏也跟着纪湫的反应重重跳了下,此刻也做了个深深的呼吸,待平静下来,他欺身而去,手臂撑在她的头顶,深深的阴影将她裹住。
他好整以暇地搓了两下手指,凌厉漆黑的长眉挑起来,语调勾着几个弯,竟是来朝她兴师问罪的,“这几天你无视我多少次了,嗯?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纪湫咬住下唇,冲他眨眨眼,嘟嘟哝哝,“那不是因为大家都在嘛。”
商皑板着一张脸,唇线抿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全然没有半点松动。
满身的醋意,很是难哄。
他勾下身,脸庞凑去,直把纪湫逼得将下巴收到极限才停下。
男人的眼睛暗光流转,像在审视着一只养肥的兔子,他的手背滑过温腻的面颊,然后翻转过来,揪得她咧开嘴。
“从我回来到现在有好几天了吧,我次次来找你,你次次掉头就走。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你这眼睛滴溜溜转得这么灵泛。你这次可糊弄不过去了。”他的声音压低,缓缓吐出热气来,勾魂夺魄似地,带着些酥软的蛊惑,“日理万机地忙些什么呢,纪小姐?”
商皑这么一说,纪湫发现前头几次还真是一遇到他就掉头就走。
看样子确实是把人冷落够了。
商皑声音恶狠狠的,却像是被冷落够了,积怨已久,带出点委屈的滋味。
“我在你心里没点地位是吧?”
纪湫听着他的这句话里面,尾音似乎还带着点笑,但也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讽刺。
她对此却是完全没招,只好连忙哎哟哟捂着脸,“痛痛痛,嘴酸了。”
商皑鄙夷地笑了下,把她肉嘟嘟的脸颊松开,又囫囵揉了揉,直把她脸给弄变了形,“都没使劲,装什么装。”
纪湫脸颊太嫩软,不疼,但还是留了两个红色的指印。
商皑看了,突然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手劲了。
退开两步,他无奈地把视线放向别处,偶尔回头觑纪湫两眼。
她此刻装模作样地哭丧着脸,皱着小眉头,还在捂着脸,看他神色终有松缓,伸出手去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你不在这几天发生了好多,我还来不及跟你讲,我真的忙得很。”说完又觉得不够诚恳,又嘿嘿笑着露出一口可爱的贝齿,“懂事点嘛。”
商皑听后直接就给气笑了。
懂事……他不懂事吗?
但说出口的话却并非心里所想。
男人脸上出现一种恶劣的冷意,“想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多懂事,别对我期望太高。”
纪湫:……
她心里直犯嘀咕,这男人是不是把童年的幼稚和青春期的叛逆缺憾都补到她身上来了?
眼前这个男人,跟最初认识的那个成熟冷漠的精英人士简直天差地别。
纪湫看了商皑好一会,呐呐地说了句,“你是在撒娇吗商皑?”
这句话她其实是带着点不经心的玩笑,且还挺想看商皑脸上流露出被惊慌失措、如遭雷击的神色。
却不想商皑回头来打量她半晌,之后竟坦诚地点了点头,“对啊,不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纪湫脸上的恶趣无意间被商皑捕捉到了,眼下就变成了一场比谁脸皮更厚的角逐。
纪湫显然败下阵来,她此刻被商皑惊得几乎下巴脱臼,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逗他。
商皑望着纪湫满脸荒唐的样子,忍俊不禁,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发顶,倾身埋头,勾起唇角,“这是什么表情,不认得我了?”
纪湫讷讷地摇头,已无言以对。
商皑翘起唇角,头顶的光影在眉梢和眼尾闪晃,他的呼吸卷着蒸腾的热意,在他将手掌穿过纪湫发间时,拂过她柔软的唇角。
蜻蜓点水的一吻,轻而浅地喘过,喉结也上下滚动一圈,唇瓣抿了抿,复又微张,凝望着她,吐露出声,“还是原来的那个地方,我等你。”
他也不听纪湫回答,只道,“你不来我就一直等。”
说完看了眼四周,转身就走出了书架。
晚餐过后,八九点钟,地面湿漉漉的,四面八方都有巡逻队员。
幽深的背阴坡地带,月光泼不进来,视野漆黑一片。
耳畔隐有虫鸣声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的苔藓味道。
商皑靠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五官半隐,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一片三叶草。
不知道来了多久,他的脸上已经呈现出了久等后的不耐。
也不管他乐不乐意,纪湫还是认为他偏要这个时候见她,还是太莽撞了些。
纪湫走过去,正要把话说出口,却见商皑见她出现后,眼中瞬间有了笑,这抹亮色让他英俊的脸庞看上去更加地赏心悦目。
“六小姐,听说您跟人约好了送书过去,大晚上的您一个人不安全,不如卑职送您过去。坐车还是走路?”
纪湫一哽。
望着他的此时堪称亲切温柔的笑脸,打好的腹稿几乎作废。
之前商皑所做种种实在太过无所畏惧,让纪湫难免忧心,本来是想好好跟他讲讲道理的。没想到一见面,他竟先下手为强,把规矩执行得滴水不漏,令她连个话柄了找不到。
纪湫叹了口气,索性只好作罢。
“散步吧。”
她觑了眼商皑,男人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在满意她选择了一个最佳答案。
纪湫无奈地腹诽,自己根本没得选好吗。
她走在前面,还没出石壁,手指就传来热意。
下意识一避,连忙把手从商皑掌心抽出来,不得不提醒他,“外面到处是人呢。”
商皑眨着眼睛,看她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过后扯了下嘴角笑开,“你放心,我还没有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
他说着,低头捉住纪湫纤细的手腕,拿出一根早就套好的鱼线,穿进了纪湫的小指,又将另一端绑在了自己的指头上。
“你这是……?”
商皑迎着她茫然疑惑的目光,扯了扯透明的鱼线,“没有人能发现。”大概觉得这话不算严谨,若有所思地又补充了一句,“最多只有月亮知道。”
纪湫正一头雾水,乌云挪开的瞬间,大片明亮的月光落下来,地面上隐约就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幻影,而鱼线本身也明明暗暗地闪烁着。
纪湫有些惊喜地失笑。
她有些意外,却也有种酸酸的滋味,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笑意也是难以捉摸的。
好像是有些想笑,觉得他这样性格的人,为了牵个手,也能想出这种多花样来。
可同时又觉得如此不一样的他,有些可爱。
商皑原本就有一双鹿子似地眼睛,此前被阴鸷掩盖了光华,看上去阴恻恻,黑雾雾的,充满着算计和阴沉。
此刻他毫无城府地笑起来,便流露出了这种眼睛原本的纯粹和多情。
两颗瞳仁变得剔透,里面水光粼粼的,像两颗被水洗透的宝石,望得人心神荡漾,神志晃晃。
仿佛匿着浩远天空一道银河,从他的眼底蜿蜒流淌出来,暖热的一汪水将心房撑得鼓鼓胀胀。却也不管你是否还能承受,仍是不由分说、滔滔不绝地向你倾注着,一点一滴,全是炙热的情意,就连爱着谁,也不掩那份强势的作风。
他这双眼睛清凌凌,却不是少年那样的青涩纯净,却是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漂亮和美丽,他一言不发,眼睛已在说着情话。
而你,不需要问,答案无时无刻都在这眼底流动。
大概他底色复杂,先前的冷血,今日的沉沦,于是从他这领略到的爱情,也是不一样的甜蜜。
神情交汇,她已没有其他可说,垂头抿唇而笑,说了句“走吧。”
月明星稀,山风清朗。
纪湫走在前面,看着前方绿幽幽的草皮,“你今天从哪里爬进图书馆的啊?”
商皑在后面听见这话,不免气笑了,“我就不能自立行走吗?非得用爬的。”他轻声笑了两下,“我现在还是可以去不少地方的。”
纪湫恍然大悟,“因为金狮徽章?那你现在可以去任何地方了。”
商皑如有所叹,“也不是,就比如你的房间我就进不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投过来,“爬窗都要被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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