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今天不去上学,去上班……
回到自己的小窝, 纪湫快速地洗完澡,就钻进了温暖的被子。
商皑坐在沙发上,抱着冒着热气的牛奶发呆。
半个小时以后, 他才从沙发上跳下去, 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卧室门前。
壁灯的暖光透过琉璃罩,轻轻落落地覆在他的脸上。
他安安静静地站着, 卧室门的缝隙被一阵风吹开,短毛绒的毯子有一圈流光, 光是看着, 就能体会到被包裹在其中时温柔美妙的感觉。
小手伸出, 将房门轻轻一推。
糯米团一样的脚丫光着, 一下下踩在地毯上,陷落小小的足迹。
轻缓地爬上床时, 几乎没留下任何动静。
纪湫侧卧着,呼吸均匀轻缓。
商皑微微蜷着身子,漆黑的眼睛动也未动, 两颗眼仁里的世界,晕着浓艳色彩的轮廓。
他有些失神, 指尖支起, 温软的鼻息猝不及防地挠过指腹, 四周瞬间泛起圈圈涟漪。
许久后, 商皑垂下眼眸。
深深吸了口气, 他支起上半身凑过去。
仿佛进入夏日, 夜色荷塘, 蜻蜓轻轻点水,阵阵蛙鸣中,月亮落进了水底。
离开嘴角, 商皑并未睁开眼。
他放松了警惕着的呼吸。
与此同时,肉嘟嘟的脸颊开始产生了变化。
圆润的骨骼勾成俊朗分明的轮廓,圆圆的鼻头也被重新捏就,梁骨如峰峦拔地而起,眉骨如山脉退去藻饰,如剑的眉宇飞入两鬓……
不过转眼之间,小床已变得拥挤起来。
纪湫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汗漉漉的。
她懒散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风吹散了汗,冷得她哆嗦。
按理说这几天温度也不高,夜里怎么会热得汗流浃背?
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感冒过,或许可能是在排毒?
这样一想,纪湫还真觉得自己身体轻松了一点。
去卧室的卫生间里快速洗漱完毕,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去超市买的寿司,放进微波炉里热好,端出来放在桌面。
一切准备好,纪湫如往常一样,冲不知身处何处的商皑喊了一声,“小漂亮,出来吃饭啦——”
说完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酣畅淋漓的哈欠落下,客厅左侧卫生间门正巧闭合。
纪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走进了一团光里。
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棉麻休闲衬衫,宽松舒适的家居款式,肩头沾着几滴湿法落下的水珠。
该“小漂亮”,随手擦干了头发,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刚从浴室里出来,睫毛半干,眸子凝着一层清浅水汽。
在纪湫惊讶的目光中,商皑从容地坐在了开放式操作台的一侧,伸手捏起一个厚蛋烧咬了一口,咀嚼之时,略有茫然的目光投过去。
“你不吃吗?”
纪湫好像很久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了。
久到她几乎快要忘记商崽子原本的模样。
纪湫闻言如梦初醒,赶紧伸手抓寿司。
她虽然一时没办法接受,以至于目光都不敢往上挪,但面色还算从容。
直到耳边突兀地响起商皑的声音。
他像是随口一说,“你不是最喜欢鳗鱼的么?”
纪湫心间一跳,抬眸看去。
商皑手肘放在桌面上,脑袋懒散地朝垂下的手背偏去几许,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我只是想说,你手中的那个本该是我喜欢的口味。”
礼貌扬起一抹弧度,波澜不惊地伸出手去,将她放在唇瓣边即将要进口的鱼子酱寿司夺了过去,轻描淡写地放进了嘴里。
垂着眼睫没有看她如何诧异茫然,扯下纸巾往指尖擦拭一番,就从凳子上起身。
整个过程,竟然可以说得上礼数得体。
直把纪湫给看愣了。
她难免怀疑其自己的判断,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人际交往都学废了。
但是商皑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供她怀疑的破绽,哪怕瞬间流露的狡黠。他理所应当,驾轻就熟的样子,就像是亲密共处多年,久到习惯已成自然。
纪湫荒唐地看着商皑,商皑已经换上商务西装,目前正自顾自地在镜子前搭上领带。
许久,他的目光对上镜子里的纪湫,“今天不去上学,去上班。”
纪湫一震,商皑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弯起,竟冲她笑了。
造型工作室里,纪湫迷迷糊糊睡过一觉,醒来的时候,设计师先生已经收工。
“您醒了?看看造型还满意吗。”
纪湫望着镜子里的人,眼睛里还有初醒的水雾。
以免弄花了妆容,她只轻轻用指尖抹了抹眼角的水泽。
左右看了看,棕色头发梳成慵懒优雅的半髻,精致的钗环巧妙地扣在发间,稳稳地拢住了秀发。
妆容打理得很精细,各种修容遮瑕算下来用了两个小时,工作室的总监先生似乎有强迫症,经手的每一位客人都要塑造成无可挑剔的艺术品。
纪湫很是满意,谢过后,换上早已挑选好的礼服。
帘子拉开,大裙摆的香槟色礼服光芒熠熠,像银河织就,看得前后助理小姐惊艳不已。
“商先生真是好眼光,送来的礼服也太好看了。”
“夫人好幸福。”
纪湫闻声只是淡淡笑了下,顾着左右查看腰际尺寸。
不能否认,这礼服确实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每一处的针脚都与她的身材完美贴合,裁剪之精确,以至于除纪湫以外的任何人穿上它,都只是自取其辱。
刚好准备完,就听见工作室总监匆匆走了进来,“夫人,商先生来了。”
整齐的黑色豪华车队列在新开区宽阔无人的街道一侧。
正装出席的男人,长身玉立在车前,白皙的面庞隐没在黑伞阴影里,仪表堂堂。
天边落下小雨,青色小扇飘了一地。
男人唇瓣抿着,不知站了多久。
沥青路上,锃亮的皮鞋溅上一星半点的水渍。
他笔直的背始终挺着,像一棵青松,不知疲惫,从未松懈。
直到一抹倩影轻轻撞进他的眼中。
唇线不着痕迹地勾了起来。
纪湫被小心翼翼地扶着出去,笨重的裙摆让她有些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走到车前,她正想着用哪一只脚跨进去能万无一失,就见面前伸来一只手臂。
抬起头去,迎上男人清光闪动的眸子。
纪湫略有茫然,但商皑即便在她犹豫中也未有收回的意思,无声催促着她有所动作。
鬼使神差地,纪湫在众人“祝福”的期待目光里,垂下眼睫,搭上他的商皑手臂,借力跨入车中。
往里坐过一个位置,商皑松开外套纽扣,矮身入内。
“两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目的大约七点,你需要吃点东西么。”
车队从南湖别墅出发,将直接开往隔壁C城茶神山,并在海拔两千的安榭庄园下榻休整,等待出席傍晚的名流宴会。
纪湫摇头,“不饿,谢谢。”
每年每月,都有大大小小的宴会举行。
但三月底的这场宴会,却有所不同。
今天晚上,各行各业的知名人士都将受邀出席,不失为一个扩展人脉,交流合作的好机会。
是以,纪湫此次参宴,并非以商皑妻子的身份出席,而是代表沉鲸集团业务往来。
春寒料峭的时节,天黑得还是很快。
暮色四合时,前方助理的声音打破车厢内的平静。
“商总,夫人,小少爷今天凌晨的航班,大约飞行八小时抵达E国国际机场,届时史密斯医生会专程接机。”
纪湫看了一眼商皑,商皑会意。
“知道了,到达了之后让他跟我联系。”
助理点头,神色颇有几分遗憾,“好的,商总。”
商皑收回视线,就发现身边纪湫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她单手在手机上按了按,商皑的手机就震动了几下。
【那真的只是一具空壳吗?】
商皑:【嗯。】
纪湫:【这种奇妙的事情,也就我能接受了。】
商皑:【你这话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含义。】
纪湫:【没什么含义,我就是比普通人开明一点而已。】
商皑:【你无师自通的样子,就像是经历过同样怪异的事情一样。】
纪湫一看,顿时心惊肉跳,但很快她心生怒意,狠狠敲打。
字还没有打完,对方又追来一条信息。
商皑:【你的反驳毫无意义,除非你自认为和我心有灵犀。】
纪湫手指一顿。
于是,商皑就看见屏幕前出现了一连串各种猫猫翻白眼表情包。
纪湫的猫图,可不是普通的猫图。
她收集的全是当代公认丑猫,“猫丑不怕巷子深”系列。
为了加强对商皑的鄙视,她选了几张丑的不忍直视的表情包。
两秒后,死气沉沉的车厢里传来两声轻笑。
纪湫看过去时,商皑手虚握在唇前,状似咳了两下,未有笑过的痕迹。
但这一丝丝动静却惊动了前方的司机和助理。
助理以为自己看错了,神色流露出困惑。
他们商总刚刚是笑了吗?
为什么?
别问,问就是被猫丑笑了。
纪湫睡过一会起来,已经没看见后面的车了。
商皑在旁边闭着眼睛,轻描淡写,“商桥带着小然去吃烧烤了。”
纪湫:“哦。”
商皑睁开眼,黑沉的夜色下眸光清彻,“你呢?”
纪湫摸摸肚子,“算了,吃了穿衣服就不好看了。”
她下意识又微微收了收肚子。
忍下垂涎的那点小心思,转头发现商皑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看不出什么情绪,纪湫茫然地眨眨眼,正要开口,就见商皑错开视线,闭目养神的样子,没什么表达欲。
纪湫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两个小时总算过去一大半。
朝窗户外探去,路灯下照出一堆堆白色的雪。
纪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A城最冷的时候都没见过雪呢。
纪湫打小生活在温暖的南方,并不常常见到雪,此时此刻莫名有几分兴奋。
这里既然都能见到雪,那山顶的雪应该更厚吧。
自车开进山后半小时左右,行过错落雪松,终于在一座古堡建筑前稳稳停住。
商氏车队来得已经算晚了。
宴会已经开始。
在知名国际R乐团的演奏声中,盛装出席的各界名流皆以无比优雅从容的姿态款款而谈。
进门前,纪湫拒绝和商皑携手入内。
商皑不置可否,一副尊重她意见的样子。
纪湫站在远处,见商皑入内,一群人闻风而动,争先恐后地围过来,在商皑面前筑起铜墙铁壁,把他如星月被捧在中间,各般谨慎逢迎,小心试探,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攀附的热切气息。
她无奈而叹。
如果她猜得没错,没过一会,这些人就会被商皑疏离高傲的态度赶得退避三舍。
而如果是此前她在的时候,这些人找不到商皑,是会转头找上她见缝插针的。
大概是之前作为商皑的妻子出席过各种宴会,她的心里对此已经有点反感。
方方面面,她厌恶冠以商氏姓名立于人前。
悄无声息沿着雪松小径,走进一座罗马柱走廊。
没走多远,就听见一声稚嫩的童音。
纪湫忍不住循声看去,正巧和一个青年人对上目光。
青年纯黑西装,妆发端正清新,器宇轩昂,弱化平时桀骜不羁的气质,多了几分丰神俊朗。
看见纪湫的那一刻,祝桑的百无聊赖的一双眼睛,立时神采奕奕。
“你终于来了。”
祝桑有些诘责地瞥她一眼,把身边那个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牵了过来。
小朋友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茫然打量着纪湫。
纪湫朝他笑了笑,小朋友腼腆地藏到了祝桑身后。
祝桑打趣地拍了拍他的头,“刚刚不和我有说有笑的么,看见女孩子就怂了?”
小朋友嗔怪地拿出小粉拳打了祝桑一下。
祝桑笑出了声,紧接着才跟纪湫介绍:“我侄子,黎智。”
纪湫弯腰跟小朋友打过招呼,向祝桑打听了一下参宴人员,就准备找房间整理一下妆发。
走之前跟畏畏缩缩的小朋友约定,“等下跟姐姐跳舞呀。”
祝桑把羞红了脸的侄子推了推,“快,谢谢阿姨。”
纪湫斜他一眼。
祝桑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转身还恶劣笑开,得寸进尺地求表扬,“如你所愿。”
纪湫自认为胸襟宽广,不和他一般见识,说好十分钟宴会厅见,就提着裙子往套房而去。
雪松掩映的古堡露台,幽暗的栏杆角落,逆光而倚着一道人影。
男人西装严谨,光风霁月,在雪山青松间,也是出类拔萃的一道风景,但他并未选择站在光芒里,于是山风加重了夜的森寒,让他周身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幽冷。
他从密林间的栈道上收回目光,古井无波的眼睛望着手间精美的红丝绒盒里。
柔软顺滑的锦缎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剔透钻石。
名为“错乱”的钻石,像女妖的一汪眼泪,在孤独的月光中,水波潋滟,凝绕不开。
纪湫推开房间。
欧式华丽的套房里,他们的行李已经被妥帖安放。
纪湫坐在化妆镜前,只开了一盏小小的花朵壁灯。
很快整理好染了霜气的鬓发,补了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半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正心烦意乱,却见镜前轻轻绕来一双手。
她失神片刻,脖子前已经挂上一件柔光点点的珠宝项链。
商皑勾下背,一张绝代风华的俊美脸庞与她一同出现在镜里。
下巴停在她肩头分寸外,脸颊未靠太近,却让纪湫侧颈不由冒出细细颗粒。
商皑似乎在认真地观赏,过后才严谨地下了结论。
“你应该是缺一条好看的饰品。”
纪湫恍然,抬眸正要开口,商皑却也忽然从镜子前收回目光,纪湫始料未及望进了他一片浩瀚的眼睛。
一片温柔的光,洒落在商皑挺秀的鼻梁间。他深邃的眼,望着她,有笑。
像是真挚地观赏过,男人手指拨开她落在脖子上的几缕碎发。
“你戴上很漂亮。”
说着手指勾落项链,扶住她背后的凳子,目光在灯火背面中莫测。
纪湫眨眨眼,先是有点意外,而后心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商皑却在她组织语言之前先行开口,“借给你应急。”
他看过纪湫脸上一闪而过的释然,垂下眼睑,手从距离她肩头分寸处滑落,后退进暗色里。
纪湫小心翼翼地把头发从项链里拢开,朝他背影谢过,“我会完璧归赵的。”
商皑头也没回,“嗯。”
他踹在衣袋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一枚冰凉石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送去你该去的地方。
纪湫很快找到祝桑。
祝桑依旧带着他那个羞答答的小侄子。
“我爸在二楼,和成导在聊。”
祝桑的父亲是沉鲸集团股东,由他加以引荐再好不过。之前纪湫在董事会时见过祝董,却没能说上话,但据说其人古板不好相处,纪湫有点紧张。
祝桑的目光从纪湫脸上无声无息地挪开,“说实话,我爸挺欣赏你的。”
纪湫微愕,祝桑错开眼睛。
“我没有说客套话,这是事实,他老人家确实看很多人都不顺眼,但看你挺顺眼。”
小智也在下面点头,“外公经常说,小舅舅尽拖累姐姐你。”
祝桑眼睛沉下,把小孩呆毛一拧,痛得小智直捂头。
纪湫扶着螺旋长梯款款而上,期间游刃有余地把祝桑气得满脸通红,小智看得满脸幸灾乐祸。
待到登顶,迎上那位大名鼎鼎的祝董,纪湫顿时敛住笑。
祝董看上去不苟言笑,却在见到纪湫的时候,展露出亲切和蔼的神色,看女儿似地满眼欢喜。
拿着当日董事会的事情赞赏几句,引荐一波电视电影圈的制片和导演,交谈几句互换过联系方式,纪湫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
正事结束,纪湫坐在一边微笑倾听各位前辈天南地北聊天,没注意到另一侧走廊出现几个贵妇。
待她正顺着话茬与一位节目制作人浅谈的时候,手突然被握住,她诧异抬头,看到一张满是惊喜开怀的脸。
“这就是纪湫纪总吧,没想到这么漂亮。”
纪湫正面露茫然,就听见身边祝桑沉着声音不耐,“这是我妈。”
纪湫醒过神来,“原来是祝夫人。”
祝夫人性子豁朗,越看纪湫越欢喜,“叫得这么客气干什么,叫陈姐姐。”
纪湫愕然失笑,赶紧改口,“陈姐姐好。”
祝桑在下面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祝夫人虽然热情过度,拉着纪湫滔滔不绝,但纪湫心里想着正好借由祝夫人可以脱身,也就耐心附和。
直到祝夫人压低了声音,不知怎么就问到了商皑。
“对了,商先生没跟你一起吗?”
纪湫一听,心里就陷下去一块。
果然躲不过。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祝夫人眼睛贼尖,一见纪湫露出为难之色,赶紧叫停,“妹妹,你不用说了,姐姐我懂。我问你没别的意思,你要是无聊,就来找姐姐我玩,就怕你嫌弃我们一群老姐姐上了年纪不懂潮流。”
纪湫赶紧摆手,“陈姐姐太谦虚了。”
要知道,祝董资本在娱乐圈,祝桑头上一个姐姐也是制片,祝桑本人也是男团领舞,祝夫人怎么可能是不懂潮流的人。
祝夫人说完就欢欢喜喜地走了,临走前揪着祝桑的耳朵一番唠叨,起先祝桑不耐烦,而后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白皙的脸颊通红一片。
纪湫看过去的时候,祝桑正惊慌地错开目光。
祝夫人回头狡黠一笑,开开心心呼朋唤友了。
纪湫看着祝夫人的背影,觉得心里甜甜的。
祝董事长这么严肃的一个人,没想到身边有个这样开朗可爱的妻子。
真是令人奇妙的组合啊。
一楼大厅的舞池里,俊男美女们优雅起舞。
纪湫牵着小智在边上煞有介事教他跳华尔兹,祝桑站在边上看,嘴边始终挂着嘲讽的笑,时不时就要戏谑纪湫一下。
“正所谓一个池子里容不下两鳖,一个舞池里也容不下一个出色的舞者和一只鳖。”纪湫如是感慨。
祝桑:“!”
小智在底下乐开了花。
第二层,商皑持着高脚杯,百无聊赖地晃荡着酒液。
他周围方圆,几乎不见人影。
来到这里不到两个小时,商皑成功让一堆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但也有不怕死的。
一个白西装男性揣着兜,随性地走过来,趴在栏杆边,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好时光,商先生都没有女伴的么?”
商皑很久没有碰见过这么敢挑衅他的人了。
目光从舞池边上拉着小孩玩得不亦乐乎的女人身上挪开,看向来人时,眼睛骤然冷下几度。
白西装的男人戏谑地勾起唇角,自以为是地看透了商皑,这让商皑眉头蹙得越发深刻。
白西装男人失笑,“开个玩笑,知道商先生不喜热闹。”说罢直起身,伸出手来,“夏树。”
商皑握去,“原来是夏探长。”
夏树似乎有些意外,欢喜溢于言表,“啊呀,商先生这个称呼我太喜欢了。”
热爱逻辑和犯罪心理的富二代,听到的尊称从来都是“夏公子”,今天难得被认可了事业,还是商皑这种人物。夏树欣喜若狂,连忙要追上去喋喋不休。
然而商皑却彻底忽视了这位夏公子双眸中的蓬勃热情,在他展示话痨技能之前,沉默地转身离开。
夏树垂头丧气,很是忿忿地望着商皑离去的背影。
“真是冷漠呢。”
商皑匆忙下楼的步伐在搜寻会场一圈后,渐渐停下。
没看见要找的人,他的眉宇缓缓皱了起来。
在会场各个角落都走过一遭,仍旧一无所获,商皑转身朝套房而去。
推开房门,隔绝了宴会嘈杂的房间宁静祥和。
房间里没有一丝亮光,商皑随手在墙面按下一盏壁灯。
温暖脆弱的光被漆黑的屋子锁成小小的一团。
灯光外极浅的一层晕里,露出一角香槟色的银河。
商皑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他幽深的双眸映入和煦的柔光,朝着阳台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掀起枣红色厚重的绸缎帘子,迷糊的一张小脸,从月光里抬起头来看他。
纪湫感觉身体沉沉的,像是嵌在了床上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
脑子太晕了,全身被温柔包裹的感觉也舒服极了,留下的那一丝丝清醒的意识在贪婪享受里沉沉浮浮,明知道应该拒绝,但是身体却很诚实,一步步拖延着时间,找无数的借口。
她真是个没有意志力的人。
纪湫这样评价自己。
大概实在是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种挫败感让她下定决心,狠狠把灵魂从安乐乡里揪了出来。
“呼~~”纪湫望着天花板。
总算醒过来了。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按在大汗淋漓的额头上。
此前交涉难免饮酒,她知道自己的酒量,控制在合理范围内,有点头晕了,就回房准备休息。
哪里知道这酒的后劲是越来越大,她直接昏睡过去。
纪湫记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的内容,仅仅只是闪现零星的画面,都能让她面红耳赤。
纪湫懊恼地把头钻进被子里。
她怎么可以做这样的梦。
正羞愤间,听见一阵敲门声。
纪湫起身打开门,吓了一跳。
见她一副见鬼的模样,商皑不禁眉间一跳。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纪湫。
纪湫侧开身子,“你来干什么?”
商皑一脚跨进,“这也是我的房间。”
纪湫像是想到了什么,跟了几步,摸着后脖子,“你第一次来吗?”
商皑卸下腕表,“不是。”
他回头神色狐疑,在纪湫微愕的目光中,风轻云淡地补充,“第二次,上一次给你送项链。怎么了?”
纪湫下意识触了触脖子间冰冷剔透的物体,“没有,我只是想,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提醒你……你的东西在柜子第三层。”
商皑高大的身体几乎把光遮了严实:“好的,谢谢。”
纪湫坐回床边,松了口气。
梦虽然真实,但幸好依然是梦。
纪湫看不到的角度,商皑解开纽扣的动作不由慢慢放缓。
眼角闪过一线莫测。
纪湫自顾自发了会呆,突然从床上起身。
她本想要问什么,低视野中纳入一抹可疑的景色,她意外地怔住。
商皑似乎不愿意被这样注视,手指将衬衫领子合拢。
纪湫没有察觉商皑此刻的不耐,伸手按在他的手侧。
指腹冰凉,刺入肌理的瞬间,让他动作顿住。
纪湫抬起清澈的眼睛看向商皑,关切中藏着几分好奇。
“你受伤了?”
房间的光线昏暗,商皑脸上滑过一抹异色。
而后嘴角凉彻垂下,一下子把纪湫的手拨开。
仿佛不愿再多待半刻,最后一颗扣子自顾自松散着,转身拿起领带,“只是有些过敏。”
纪湫心中点滴的莫名其妙很快就消失无痕。
她望着商皑的背影,应了一声,“哦。”
商皑没转身,出门的时候微微滞住脚步。
仿佛这才想起了什么,眼角余光落在纪湫身上。
“你刚刚想问什么。”
纪湫挠挠脑袋,难为情地嘿嘿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忘了。”
商皑唇线抿直,没回答,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安静无人的走廊,男人纤长的指上,缠绕着光彩奢华的绸带,像是难得出现心不在焉,早已熟悉的打法却几次重头来过。
走出巷道,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
祝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商皑。
心头挂上一抹奇异,一向桀骜自信的青年,视线却不由自主落下分毫。
“商总。”
商皑往前走进一步,“好久不见。”
祝桑有些意外,因为他此前并未见过商皑,当下伸出手礼貌地握去。
商皑眼睛里,流转着祝桑这样的年轻人完全没有办法琢磨的机锋。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应该才十四岁,江氏慈善晚宴。”
祝桑忽然记起,“我那个时候应该还没去做练习生……”大概是终于找到了可以缓解尴尬的话题,祝桑总算有勇气去看商皑,然而也就在此刻,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抹红痕。
喉结下方,领带松散处,若隐若现的……秾艳痕迹。
商皑似乎才有所察觉,滴水不漏地致歉,“不好意思,从房间出来的有些匆忙,有急事要处理,所以……”
祝桑唇角弧度僵硬,“原本也不是宴会区,并无不妥,商总不必道歉。”他喉咙忽然干涩,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既然商总还有急事,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青年人微微暗着脸,路过时,入鼻一阵熟悉的味道。
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闻过一次就不会忘。
青年手心刺麻,无论如何攥紧,也无法拿准痛处。
浑身的难耐让他突然焦躁起来,连系统训练过的步调都失了节奏。
大概从不在意旁人如何,商皑若无其事地合上了眼。
慢条斯理地将领带绕成结,微仰着下巴,往上一收,清脆的裂帛声回荡在走廊间。
左右调整着领结的位置,目光下澈间,暗影蛰伏。
待走廊清净无人,男人理好领边,下颌微抬之时,唇角似有微勾。
外面漆黑一片,玻璃窗前,纪湫遥遥望着雪松。
兴许是待得无聊了,她从后面绕到了门前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木质露台上。
视线远眺,视野里突然纳入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纪湫把一缕本就已经很乖巧的额发撩去耳后,目光顺道挪开,满脸若无其事地转身。
抱着对方一定没发觉的心态,纪湫绕着栈道下了一个露台又一个露台。
然后就和来人撞了个正着。
纪湫后退半步。
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绝望。
不用看,光是那钻进鼻子里的冷茶香,就能帮她辨别出来者何人。
正如商皑那句戏言,她做了亏心梦,今天不宜与他交谈。
然而今天却势必不能如她所愿。
纪湫还算从容地做好表情管理,顺着他雪白的衬衫西装,目光步步攀上,迎上商皑那张不能说愉悦的脸。
月色下,暗影冻结在男人的下颌。
逆光的位置,商皑的眼睛看上去很是幽凉。
让明明还未到午夜的环境,骤然生出凌晨的沉寂。
纪湫脸上挂着客气的笑,从善如流地评价起天气,“好冷啊……你大半夜的出来,难道都不冷吗?”
商皑没有回应她的话,视线未曾挪开。
其实纪湫一点都不冷。
商皑的视线像是自带温度,烫得有点出乎意料了。
纪湫光被他这样看着,就有点上脸……
过了好半天,她都想好怎么借口离开,却听商皑似叹息一声。
再看时,他的眉目有所松缓。
视线偏过,放在银白色的轻纱褶皱间。
“这件衣服,比起刚刚那套,会更舒服一点吗?”
纪湫眨眨眼,这才领会过来。
身上这件抹胸礼裙,竟然也是商皑给的吗?
她还以为是宥茗……
毕竟之前她跟宥茗说过一嘴,有关于借一套舒服方便点的礼服的事情。
“当然,这套很漂亮,也很好看。”
商皑似乎这才心情满意了些,脱下外套将她裹在身前,于她意外的注视下,将她的头发抓在手里,从外套拨出来。
手指穿进她的发间,目光放在雪白的后颈,刻意慢下来的动作,可以说是照料得相当不错。
“现在还冷么。”
商皑唇角带着笑。
姑娘眼中的讶异,毫不影响他自然流露出温情。
男人轻车熟路的样子,仿佛是与她早已习惯的亲密。
商皑坦然而温柔地望着,纪湫却慢慢将视线落在脚尖。
她岂止不冷……
是快热死了。
纪湫发觉她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了。
姑娘眼睛清亮,情绪分明,困惑中,掺杂着怀疑,甚至还有几分警惕。
商皑神色微凝。
白雾漫开的时候,无论是哪里,都是荒芜空荡的。
心上密密匝匝的藤蔓,粗拙地收紧。沉闷窒息的跳动在他耳边响起,一下下,像是要撞出胸膛。
好像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他重心几不可查地晃了下,往旁侧了侧,按住纪湫的肩头,触碰到的,是他自己的西装外套冷硬的布料。
“我好像也有点醉了。”
凉风把本就干涩的眼睛吹得微红。
说完后,他才慢慢看她,唇角似有自嘲。
商皑的目光并未落在纪湫的脸上,而是她那颗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间。
雪白的一团,染着花汁般的艳红。
他的片刻的失神,放在纪湫的眼里,当真成了微醺后的神志不清。
“那你去休息吧。”
纪湫照着他的话回应。
商皑好像都忘了自己上一句找的是个什么借口,思索了一会才回过神。
抬起的手半途而落,未能触碰到她的鬓角。
商皑望着纪湫有礼地阖了下眼。
“嗯,我另外找房间。”
说着转过身去,抬起手抹了把脸,像是要抹去意念间的混乱。
纪湫望着商皑的背影,有片刻恍惚。
两人还未曾分离多远,忽然听见会场里传来一声心惊肉跳的尖叫。
“来人啊——救命啊——死人了!”
纪湫悚然一惊。
商皑后背一凛。
半小时后,原先气氛浓稠的会场,如今上空笼罩着一片弥久不散的紧张和恐慌。
报案后,警察正从山脚赶来。
但由于会场里有警方人员,因此案发现场第一时间得到保护与侦查。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场合,怎么可能会同时有警察、法医,技术员……如此齐整的存在呢?
纪湫看到指挥若定的两人后,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就都明白了。
白色西装的男性,名叫夏树,本书男主角。
风流不羁的高智商名侦探挂。
黑色旗袍的女性,名叫苍洱,本书女主角。
武艺超群以一敌百的钢铁直女重案组警官。
如果她所料没错,这个古堡,应该就是小说里“雪妖庄园杀人事件”的案发现场。
纪湫扶额。
案件死者,a小姐,于十一点半发现死于101号套房,死因为氰化钾中毒,死亡时间大约在十点左右。
“所以,没有能为您做不在场证明是么?”
面前的刑警,微卷的短发被夹在耳后,长腿交叠,气质干练。
苍洱坐在纪湫身前,面色严肃。
身处密闭的卧室里,第一次被警察盘问,纪湫有些头疼。
“是的,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期间一直没有出过房间。”
苍洱未有情绪,公事公办,“好的,我知道了。”
然而没过一会,苍洱接过电话进了卧室。
她面色狐疑,“纪湫小姐,您的先生刚刚为您做了不在场证明。”
纪湫手从脸颊滑落,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什么?我的先生……”她似乎反应了一会,才把商皑对号入座。
苍洱偏过头,“您难道都不记得您睡觉的时候,您先生一直在身边吗?”
纪湫睁圆了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我睡得太沉了……”
纪湫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心里骤然间压下千般凌乱的思绪,随口回应了苍洱警官一句。
苍洱警官表情没有看出怀疑的成分。
“谢谢纪小姐的配合,我还有事,您自便。”
纪湫如陷云雾地悠悠走到厅里。
当她错愕地抬眸,毫无阻碍地望进了左角半开着门的房间。
像是有所感应,沙发上的男人侧过眸子,与她在一片愁云惨淡里目光交汇。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