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连为她做点什么,都已经……
商皑哇哇大哭起来, 在屋子里蹦来蹦去地逃。
可他哪里是纪湫的对手,眼下被逼到角落,抱着桌子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湫拿着手机对着他一顿拍摄, “很好, 再给我演,继续演!今后你恢复成人看到这段, 我保证你不羞耻。”
还没对他怎样,奶糖精哭得声嘶力竭, 整栋楼都在颤抖。
纪湫气坏了, 第二天就直接给商皑请了假, 扔到了杜婉玉那里。
杜婉玉心疼极了, 却也不敢对纪湫发火。
只当面装模作样训斥了一下,“乖孙女儿, 你怎么能不做作业呢,嫁祸妈妈是不对的!以后有什么冲着奶奶来,就说是奶奶教的。”
旁边商熠董事长, 弹奏着一曲高山流水,“是的嘛, 船到桥头自然直。”
商董事长的五条箴言。
——水到渠成。
——尽力就好。
——做人嘛, 开心最重要啦。
——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以及这句“船到桥头自然直”。
纪湫对商家夫妻的教育感到严重焦虑。
并且开始怀疑, 在他们二人这种溺爱与无作为教育下, 商皑是怎么长成那副死样子的?
纪湫与商皑对视, 商皑因为不但放假一天还没被二老责怪而得逞一笑。
纪湫当即就气走了——上班了。
商白雪请假回了商家的消息, 让二房院子宁静的清晨变得热闹了起来。
在这隐蔽的沸腾中, 各方势力也在暗自窥探。
主卧,二老爷商祺喝着咖啡,报纸迟迟没有翻动。
厚实的睡袍裹着臃肿的身子, 挤在狭小的欧式丝绒椅子上,半迷着睡眼,精神不振地听妻子文韵嘀咕。
“之前我家儿子比商皑早生了整整三年,原以为会有优势,结果那商皑一连跳了好几级,成了学长,现在我们小宇也早生了这么多年,商皑那女儿也开始跳级跳到小学,跟小宇一班。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我们儿子读书不行吗?小宇读书不行吗?呵呵,我们是没稀罕跳,想让孩子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不要在班上像个异类一样。”
“学习好,做人就好?我看他商皑,情商这么低,性格这么差,没聚会没社交,敢情连个朋友也没有,只知道工作,这学习都学傻了!学木了!学废了!事实证明,脑瓜子聪明有什么用。根本没用!”
“我看他那个女儿,将来也是个空有智商,不会为人处世的家伙。”
智商是能测的,情商却测不了。
智商是不可更改的白纸黑字,对情商的定义却因人而异。
比不了智商,反驳不了白纸黑字,就在情商上大做文章,以自己格局,质疑他人为人处世,这仿佛已成为人们为自己挽尊的统一出路。
二夫人在此处,与街道胡同里对人肆意评头论足的市井小民殊途同归。
商祺醒了瞌睡,洗了把脸出门。
二夫人还在镜子里义愤填膺。
“三岁半就是幼儿园的年纪,读小学干嘛?逞能成这样,哗众取宠!”
“你三岁半就该是读幼儿园的年纪,读小学干嘛!逞能成这样,花中取虫!”
下午,熊孩子商嘉宇,对着花园里写作文的商皑,这样吼到。
但显然,他没能将今早从奶奶口中听到的话,完美复制。
商皑在懒洋洋的冬日阳光中,打了个哈欠。
“花中取虫是个什么东西?哦,你是说的,哗众取宠吧。”
‘小姑娘’无所谓地笑了两声,低头继续握笔写字。
小宇暴跳如雷,“你敢取笑我?我比你大,你该听我的!真没礼貌,不懂规矩!”
商皑依旧不理他。
这下彻底点燃了商嘉宇。
“臭东西!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聋了哑了?还是智障!?”
商皑手一顿,“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商嘉宇得意笑了,得寸进尺,一把抢过商皑桌面上的作业,撕了个粉碎。
在纸张碎裂的清脆声中,他猖狂喊,“略略略,我说你是脑残是智障,有娘生没娘养的智障!看我干嘛,以为我怕你吗,有本事打我啊。”
话音刚落,这个他以为的不足为惧、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妹妹,跳下来一脚就把他踢翻在地。
商嘉宇“哎唷”一声,仰头不可置信,“你敢打我?就你也敢打我?滚你的吧!”
他正要起身挥拳,谁知商皑拳头更快,一下子就揍到他那张肥头大耳的脸上,把他打歪过去。
商嘉宇比同龄的孩子长得壮,打架从来没输过,个性非常好斗,挨了商皑一拳岂能作罢,上去就要去掐商皑脖子,揪他的头发。
商皑身子小,但这么多年练习的拳击不是白练的,在商嘉宇毫无章法的拳脚中,几下就把他撂倒在地。
商皑牢牢地把身体大了几乎一倍的商嘉宇锁在地上,“给我磕头认错,不然我把你仅剩的牙全部打碎。”
商嘉宇不愧是校霸,不知天高地厚到这种程度,也是种本事。
他在地上奋力挣扎,像条敦实的胖蛇。
“你做梦!给纪湫那种货色的孩子认错,我疯了差不多呢!”
商皑手中力道突然一深,把商嘉宇狠狠往土里按,“你又是什么高贵的品种!”
商嘉宇近乎咆哮,“难道不是吗?纪湫是倒贴的,商皑叔叔不喜欢她,讨厌她,嫌弃她,家都不回!娶个保姆都比她强!谁知道她跟外面哪个野男人生的孩子回来?一个赔钱货,你根本不是你商皑叔叔亲生的!想进商家的大门,你们做梦吧——!”
孩童尖利刻薄的声音,像是箭矢穿透商皑的身子。
商皑脑子轰地一片空白,抓住商嘉宇衣领的手背血红得吓人,血管触目惊心地凸起,狠狠发着抖的时候,让人唯恐下一秒会爆裂开。
商皑牙关咬紧,后背一阵冷一阵热,凝视着商嘉宇的一双眼睛,猩红可怕。
他这样的震怒,心间却越发生出绝望和无力,像是难以接受的冲击巨浪迎头而来,让他近乎招架不住。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抽空了商皑的灵魂,他死死按着商嘉宇,思绪却萦绕不开。
心间的剧痛撕裂得他喘不上气,死死凝望中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浓稠发虚。
商嘉宇分明察觉到上方商皑的迟滞,他大喜过望,立时翻身而上。
商皑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抬头间,混沌的灰败眼瞳中,映出一道残影。
没来得及反应,就是一阵剧烈的痛楚。
他小脸被挨了一拳,随即高高肿了起来。
假发落地,露出齐整短扎的发。
商嘉宇见状大笑,伸手就来扯商皑脖子:“原来是个秃子!哈哈哈,那个女人生了个丑秃子!”
商皑挨了痛,在惯性中退了几步。
失衡僵硬的形态,有如行尸走肉。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阵刺痛传来。
仿佛是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胆大妄为敢往他的脸上挥拳头。
商皑失焦灰黑的眼睛,在商嘉宇大肆嘲笑悠悠传来时,恢复了神采。
几乎是与此同时,商皑的眉宇间迅速聚拢一团阴戾,小小的一只站在两步开外,身后却无声无息地酝酿开来一场可怕的风暴。
商嘉宇似乎浑然不觉,仍妄图大声取笑。
他得意洋洋地走过去,抬手就要揪商皑的衣领。
可就在这时,商嘉宇始料未及地被钳住了手腕,还未来得及吃惊,下一秒肚子一阵剧痛。
商皑收回拳头再转过身,回旋一脚把商嘉宇踹翻在地。
仅仅两下,商嘉宇已在地上哀嚎阵阵,痛苦不已。
而商嘉宇的身前,小小的男生立在风里,尘埃在他的脚前翻卷。
他周身萦绕不散着沉郁,眼睛像阴森的古井水,暴戾火花于无声中寂灭。
悠然上前半步,微微仰着下巴,以高位者优越的居高临下之姿,冷漠旁观着地上痛得直喊妈的熊孩子。
身形很小,粉雕玉琢的可爱孩子模样,如今这般静默矗立,却无端叫人胆战心惊。
像是一个伪装成无辜孩童,披着欺骗性十足皮囊的魔鬼,背后藏着瘆人的刀光。
可无论商皑这双眼睛如何可怕,他垂于身侧的松散手指,仍是止不住地发着抖。
纪湫在杜婉玉院子没找到商皑。
杜婉玉陪老爷子去了,拜托照顾商皑的佣人疏于管理,不确定地让纪湫去后面看看。
纪湫当真找到了商皑。
但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绿油油的草地上,商皑正骑在商嘉宇身上,将这个比他壮实一倍多的男生,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满口鲜血。
纪湫都懵了。
反应过来后,飞快上去把俩娃拉开。
商嘉宇被打得完全没有反抗能力,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草地上有颗牙。
纪湫把面无表情的商皑拉到身边,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肿大的小脸多少有些心疼。
“你怎么了这是?为什么要打人啊。”
商皑一言不发,慢慢找回了点状态,却只看了一眼纪湫,就躲闪地挪开。
纪湫皱着眉往后看,只见一大群人正朝这边赶来。
她站起了身,为首的赵倩越过纪湫,一眼看到地上的商嘉宇,冲过去把他孩子抱住。
商嘉宇吼得撕心裂肺,“妈妈,我的牙——我好痛,我要死了——”
赵倩心疼坏了,好不容易把商嘉宇哄好了点,恨恨地允诺,“妈妈一定给你讨说法。”
说完,她直起身,目眦尽裂地朝着纪湫走过来。
纪湫在发现赵倩并非对自己而来,而是要捉小孩,赶紧上前一步拦住。
赵倩发疯一样推搡,张牙舞爪像个精神病。
还好众人赶来,把赵倩拉开。
纪湫整理好衣服,看了一遍在场之人。
二房的来得可真齐整,连二夫人文韵的娘家人也都来了。
纪湫开始不得不怀疑这场争执背后的用意,“这是干什么,两个孩子打架,两个母亲还拉不住,需要这么多人来?”
赵倩气得直哭,二夫人忙着看小宇伤势,出场压阵的是纪湫想都想不到的劲敌——文韵的母亲,如今七十岁文老太太。
文韵的母亲家族也曾是富甲一方的名流,从冠姓权就能体现,如今虽没落,但只要文老太太出面,还是能威震一方的。
她气势汹汹往纪湫跟前一站,“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口出狂言!我说该打——”
纪湫连躲都没躲,“果然只是曾经的名门。”
文老太太扇下去的手顿住,“你说什么?”
纪湫:“我说,文老太太好歹也是一家之主,怎么也跟那些倚老卖老的市井妇人一样,仗着人多,欺负别人家的小辈。”
文老太太声如洪钟,“你孩子打了我的曾孙,子不教母之过,我替你父母教训你又有什么不妥!”
纪湫心道,这话也说得出口。
“是么?我看见的可是你的曾孙在欺负我的孩子。”
文韵气坏了,“小宇被打得满口是血,也敢恶人先告状!”
纪湫:“你小宇几岁,我家孩子几岁,一个上车都要买票的胖子,被现在只有三岁半的孩子打到满口是血?”
文韵:“我家小宇性格温和,不欺负人!”
纪湫:“是么,我带他那段时间,他打过多少次女同学了?在学校称王称霸,我可没觉得他性格温和。”
“够了!”文老太太大声呵停,指着纪湫鼻尖,颐指气使地命令道,“狂妄小辈,你今天要是不然你家这孩子给我家小宇认错,我就……”
“您就怎样?”
声音的源头,杜婉玉已带着人赶到。
她春风满面,“这花园平时从来不关,如果不是园丁老伯告诉我钥匙被偷了,我还不知道这里面原来困了这么多人。”
杜婉玉说着,给纪湫使了个眼色,毅然接过接力棒。
纪湫拉着如今像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商皑,到了杜婉玉队伍后面。
她摇了摇商皑,商皑始终双眼无神,像失了魂,捏成拳头的手还在发抖。
而前方,杜婉玉和文老太太正在交锋。
“事情我都听说了。”
文老太太一副长辈威严的模样,“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宝贝孙子被打了,这事无论如何和过不去。”
杜婉玉袖子里的拳头捏了捏,笑得很恭敬,“嗯,我本来也想说的,我宝贝孙女被欺负,你家小宇,我不会放过的。”
在文老太太惊讶的目光中,杜婉玉剜了一眼底下正在哄孩子的赵倩。
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半小时后,商家祠堂。
商老爷子看着边上的文老太太,面色无笑,干巴巴道,“亲家母,好久不见!”哼。
文老太太拿鼻孔看人,“今天我难得来看一次我女儿,竟然就碰上这样的事,你们商家也忒没规矩,一个区区小门小户的女子,也敢对我耀武扬威。”
说着就望向纪湫。
纪湫就知道,这个以狭隘刻薄著称的文老太太,表面上高高在上自诩名门,实际上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也就只会在她身上做文章。
商老爷子却瞥去一眼:“到底要给你自己讨说法,还是要给你孙子小宇讨说法,你说明白点。”
或许是没想到她见都没见过的一个小辈,竟然还有商老爷子帮忙说话,文老太太顿时就表情一凝。
商老爷子喝了口茶,“我人老了,说话不中听,你自己多担待着点。”
文老太太心高气傲,商老爷子语气不好,她立刻就不乐意说话了,直接甩了脸色,让赵倩开口。
赵倩抱着惨兮兮的小宇上前,“爷爷,你看看小宇,被那孩子打成这个样子,太欺负人了。我知道,商皑是您跟前长大的,您偏心他,偏心他的孩子,我都能接受,但小宇难道不是您的曾孙吗?”
其他几房的站在后面,静静看着,表情也有些探究。
应文老太太之意,今儿的事情,要让大家伙都来看,必须得把大房欺负人的恶行公之于众。
说到底,她就是就着这事,想给贵为董事长、以及现任家主的商熠,一个下马威。
二房屈尊这么久,她文老太太自认为身份高贵,子女都是人中龙凤,要争就要争第一,她有名门包袱,可是一点不能吃亏!
杜婉玉也是领会到这一层意思,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努力端庄。
“是吗?湫湫,你怎么看?”
方才赵倩出场,现在自然也是平辈的纪湫上阵:“小宇受伤,我家孩子也受了伤,我没在场,你比我还晚到,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是白雪打你小宇?事情的始末到底是什么,可不能听你一家之言。”
赵倩激动不已,“我家小宇牙都被打掉两颗,而你家那个毫发无损,还不明显吗?”
纪湫:“什么叫毫发无损,我家孩子损失了好多头发,都是你们小宇扯的,你家小宇多高,我家孩子多高,还是个柔弱的女孩,我觉得也确实挺明显!”
旁边掉了牙的小宇急切想要说什么,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又被大声争吵的赵倩盖住。
“你家那个小孩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纪湫:“你没带过我白雪,我可带过你家小宇,我比你有发言权!”
赵倩:“你也敢邀功说带过小宇,谁知道你有没有趁我们不在欺负虐待他!”
纪湫:“那照你的意思,你怀疑我,所以就要报复到白雪身上?”
赵倩:“你颠倒黑白偷换概念,我没有这么说!”
纪湫:“你忘恩负义闪烁其词,你就是这个意思!”
文老太太:“够了!”
她苍老的脸褶子都在颤抖,乌红的唇也被咬得发白,盛气凌人地拍案而起,大有一副以权势压人的姿态。
她仿佛还觉得自己六十年前的贵族小姐,一脸家里有皇位继承的傲慢优越。
“我老婆子话不多说,商家也是大家族,重视人丁兴旺。小宇是男孩,性格又温和,即便是被妹妹欺负了,也不喊疼不还手,相反,身为一个女孩,却这样打自己的哥哥,多没教养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以后嫁人都是问题吧。”
杜婉玉当然听不得。
无论是被当面讽刺商皑功业,肆无忌惮暗示他百年后家产旁落,还是轻视孙女,说她没家教,杜婉玉都是无法忍受的。
再看看旁边的亲侄女赵倩,俨然已经与他们同流合污。
呵,真是枉她把这赵倩当女儿养了这么久!
“您这话就……”
“是吗?我怎么就这么怀疑您这话呢?”旁边纪湫已经忍够了,倚老卖老道德绑架,她通通懒得顾及,“一个随意在学校打女孩子的人,也敢说性格温和?他还是个孩子啊,就已经知道欺负弱小了,还妄图攀登高位,您知道德不配位反受其害的道理吗。这究竟是在教导,还是在误导?”
老太太气坏了,“你给我住口!我家怎么教育孩子,用不着你来管。”
杜婉玉掩唇笑开,自然不会让纪湫一个人孤军奋战。
“小宇的教育问题当然是你们自己家的内务,但是商家的继承问题,也是商家的内务,恐怕和您文老太没什么关系吧,别纪湫做孙媳妇的不敢议论,我这个做儿媳的也都不敢妄论,就怕被别人说狼子野心,不顾孝道。不曾想文老太太出身礼仪之家,却如此令晚辈刮目相看。做人可不能太双标哦,要求别人的时候,先管好自己比较好呢。”
文老太太当即怒而起身。
“你敢指责我?真是不像话!”
她火冒三丈,小宇也火冒三丈,他气红了眼,发了疯,像头闷声哼气亮出尖角的小牛,忽然横冲直撞着过来,把纪湫一推,抓住边上商皑。
虽说刚刚是大人吵架,但议论的主题是他,赵倩为了卖惨,也把小宇拉上,说话丝毫不避讳孩子,小宇被宠坏了,哪里受得了全家升堂般的指责。
当骂战升级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
“说谎!我才没有只知道欺负女同学,他是短头发,是个秃子,秃子才不会是女生!”他暴呵,揭开商皑乱糟糟的假发。
他之前欺负过女同学,今天又没欺负女同学!
他是无辜的!
所以一定要揭穿纪湫和这个小孩的谎言!
众人都对小宇这个行为始料未及,商皑同样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身,头发已经被小宇甩到一边。
看着满头短发的小正太,众人大惊失色。
纪湫扶额:“好吧——他其实是个男孩子。”
边上的文老太太,就像是突然失去了筹码,脸色一白,就落在座位上。
过了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质问,“明明是个男孩,为什么要装成女孩!”
纪湫:“我的孩子,关宁什么事。”
赵倩彻底就失控了,“你居心不良!”
身后的几房很快回过味来。
原来商皑生的是个男孩,至于原因,管他的呢!
人家有后了,家主是谁的,就还是谁的。
赵倩孤注一掷,满盘皆输,看着众人的眼神,更是彻底崩溃了,“为了欺负我家小宇,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明明就是男孩,打人当然比女孩有力气!还装成女孩来栽赃!”
“赵倩——!”
此声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商老爷子慢慢从座位上起来,“因为你赵倩,商家出了多少事。你家这个小混蛋,做的事情,我真的一无所知吗?商家的长辈们,也不是没有长眼睛!天天为了这点芝麻小事,搞得老子心烦气躁,给你们查案判案!去公安局吧,老子不管了!我帮你报警!”
赵倩惊恐交加,一个字都不敢说。
商老爷子环顾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继续沉声道,“女孩,男孩,都是我商家的血脉,有些人,不要以为自己嫁了个女儿就把别人家当奴才指使,自扫门前雪,管好自己,家住在犄角旮旯弯,又不住海边!”
说着就背着手,恨了文老太太一眼,提脚就走了。
老爷子一走,气氛就松动了。
围观的人也都上前来。
赵倩、文老太、文韵,眼见着一个个都从身边经过,把大房的众星捧月,而自己步步被推到了外面。
满面惊怒不知如何找回主场,一不留神,文老太踩滑了梯子,差点摔倒。
被文韵扶稳后,捂着急促跳动的心口大想要说话,无奈沙哑的声音早已被一片争先恐后的逢迎淹没。
“好可爱的娃娃,以为是个妹妹,结果是个弟弟。”
“妹妹好,弟弟也好。”
“我就说怎么之前没发现,原来是比女生长得还漂亮。”
“纪湫,大嫂,你们别跟二房一般见识了,自己以为有个男孩了不起似的。”
“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站你们!真的,咱们宝贝才三岁半,他家小宇这么胖,谁打得过?要不是我们宝贝目标小,否则就被欺负了!”
“你瞧瞧,多坚强,哭都没哭一下,要是我被冤枉了……”
路上,杜婉玉别有深意地盯着纪湫。
纪湫心知肚明,在杜婉玉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背后恶寒,“其实……”
之前她以为杜婉玉这样不可一世,一定也是重男轻女的,要是知道商皑是男孩,一定会把他抢走。
但后来她发现,杜婉玉连女孩也喜欢——只要是商皑的,她都爱。
而且她似乎在孩子的事情上各般处理都小心谨慎,再怎么喜欢孩子,都不敢全权照顾,坚持分个一两天给纪湫。
虽然纪湫真的不清楚这个婆婆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
杜婉玉一听纪湫要开口,顿时就内疚地阻止道,“别,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纪湫望着杜婉玉一脸心疼,感觉这世界越来越迷幻了。
“你一定是早知道二房狼子野心,怕他们知道白雪是男孩子,要暗下杀手,所以才把他打扮成女孩避免危险,你这样做是对的啊!妈妈得多谢你!”
纪湫:我可以说,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
待她深深思索的时候,杜婉玉在耳边忍不住地低语。
大抵是对刚刚二房的行为,极其不满。
“像谁家没个老人似的……”
大家大户里每个人身上多少都得有点包袱,杜婉玉也是一样,她出自名门望族,也肩负商家名声,万万落不得人话柄。
这文老太太就是瞅准了这点,倚老卖老,拿礼仪道德来压人。
杜婉玉跟长了虱子似地,浑身不舒坦。
“萱娘,那文老太太走了吗?”
萱娘摇头,戏谑笑道,“没呢!还赖在这儿,真把自己当贵客。”
杜婉玉一脸的莫名其妙,把纪湫望着。
纪湫接收到信号,“……确实无法理解。”
杜婉玉:“对吧对吧,真的是,这个老太太——呵,萱娘,你来湫湫说说这奇葩。”
萱娘立马凑了过来,“少夫人,您是不知道,这文老太太有多么思路清奇,我的父亲原本就是文家的管家,我小时候也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
“你们晚辈可能不清楚,但我们这辈人心里明白得很。你以为那个文老太太真有这么了不起吗?笑话,文家在她小时候就没落了。到她这一代,狂妄自大,故步自封,资金交易还在用现金,出差最多坐火车。除此之外,严禁男丁出国留学,以及使用电脑和互联网。女孩十八岁以前不能出家门,还得绣花和抄女德。”
“可笑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农村喝井水,说自来水有毒,要害她这高贵的身子。分明早就耗尽了祖宗庇荫,完全可以说是无颜面对祖宗八代,还到处招摇显摆,我们无非给她一份薄面,她却真拿自己当回事。”
“老文家祖业早就拍卖了,拉着一大家子差点没地方住,还是二房的文夫人拿着商家的钱,在农村给她盖了一栋房子。到处跟人说自己返璞归真,瞧不上大城市的物欲横流,更瞧不起商家穷奢极欲,满屋子铜臭味。”
“前段时间,还跑去大女儿婆家江氏显摆了一阵子,也是把人江氏给气得够呛。这是被江家赶出来了,才跑咱们商家来的。”
杜婉玉在萱娘说完,才开口,“湫湫,你品品,你细细地品品!”
纪湫:“品到了。”
所以这样的极品老太太,确实也是做得出来自己女儿的婆家,耀武扬威地惩治妯娌,口出狂言插手人家里产业内务的事情。
纪湫回到院子后,在房间里暖和了一阵子,才去竹屋。
杜婉玉为了将来商皑的孩子,早早就在竹林里建造了一座小木屋,当儿童房。
此刻商皑,就睡在原本为自己孩子准备的小床上。
门外站着个圆头少年,是杜婉玉安排专门照看孩子的。
“孩子睡了?”
小吴摇头,“没睡。”
纪湫看小吴一脸苦涩:“发生什么了?他闹你了?”
小吴低声道:“他倒是乖得很,但就是太安静了……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纪湫奇怪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挪到商皑卧房。
撩开竹帘,看见床上小小地一团背着自己,动也不动。
纪湫歪头打量了几眼,“商皑?”
商皑不理会,小肉腿往前卷了卷。
纪湫满腹疑窦,“你到底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不声不响的。”说话时绕到了床另一头,看见商皑双目一片灰蒙蒙,侧身抱着膝盖,上边脸蛋还红肿着,样子怪可怜的。
纪湫说话他也像是没听见一样。
纪湫立刻就觉得很不对劲。
她蹲下身,爪子扒在他床边。
“你为什么感觉这么消沉?你打赢了商嘉宇啊?”
商皑眼睛都没动一下,丧得怪可怕。
纪湫有点急了,“难道商嘉宇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商皑唇动了动,“没有。”
纪湫往后一坐,“那你到底怎么了?之前这种情况,你都很会卖惨啊,这次竟然没哭,不正常,太不正常。”
纪湫边调侃玩笑他,边观察着商皑,却发现他非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反而眼睛突然红了。
圆滚滚的鹿子眼瞬间眼底布满血丝,底下凝成一团晶莹。
涩涩地疼到不行,商皑没忍得住,滚烫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滑了下来,他赶紧地用爪子一抹,死撑着面不改色,视线落在枕头边,不看纪湫。
纪湫满脸错愕。
……不会吧。
自从商皑变孩子到现在,还没见过他这种隐忍的样子。
纪湫不由混乱。
正当她百般语无伦次时,门被杜婉玉推开。
“怎么了这是?”她看到商皑泪眼,也心疼地跑了过来。
纪湫摇头,无奈。
杜婉玉做口型,“可能是孩子受委屈了,毕竟被那样欺负,娃娃才三岁半。你赶紧抱起来哄一哄。”
商皑这时已经不顾脸上伤处,埋在枕头里都不肯见人。
无论别人怎么晃他,他都不带搭理。
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纪湫没带过孩子,她完全不知如何应付。
杜婉玉见她犹豫,一下子就把商皑拎了起来。
商皑捂着眼睛蹬着小腿反抗,杜婉玉立马吓唬一句,“蹬到你妈妈了哦!”,他忽然就安分了。
杜婉玉瞅准时机,把孩子往纪湫身上一塞,纪湫下意识就抱住。
商皑颠了几下,赶紧用小小的手抓住纪湫的肩头。
纪湫也看不见他表情,蛮不习惯地在杜婉玉欣慰目光中,生疏地轻哄。
杜婉玉功成身退。
房间只余下纪湫和商皑。
商皑在纪湫身上安安静静的,趴在她身上,全身热乎乎的。
是真的烫手。
纪湫却还是无所适从,没忍得住把商皑又放回床上。
商皑像个木偶,任由摆布,纪湫把他放在床上,他就老实坐着。
但模样却像个万念俱灰的雕像。
垂着头,短发遮住眼睛,唇也白着,小脸毫无血色,头顶就像是罩着一朵乌云,整个人沮丧颓然得很。
——商皑叔叔根本不喜欢纪湫,连家都不回,纪湫是倒贴的,孩子肯定也是野种!
——那种女人凭什么在我妈妈之上,明明就是个佣人都不如的蠢货!
——全家人都说,你爸爸不要你妈妈,商皑叔叔总有一天要离婚,要娶更高贵的女人回来!你妈妈没人要!没人瞧得起她!
……
纪湫唉声叹气,托着下巴不知道商皑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小脸忽然变得阴沉,紧咬着牙根牵动咬肌都在颤抖,把毯子都快要给抓烂了。
也不知突如其来的一腔怒火,到底是为了个啥。
“你也不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算了,我去给你端点蛋挞过来。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纪湫终究还是只当他耍着孩子脾气,再难受不过也就是一颗糖的事情。
她拿手给他顺了两下气,站起身。
这孩子,都还只有三岁半呢,气性这么大。
正摇头腹诽,忽然手腕一热。
商皑不知何时站在了床上。
纪湫被拉了回去,正愕然,商皑却将双手环住了她的腰,然后,无助地、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她肩胛上……
像一个突然跌落深渊的失败者,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一败涂地。
纪湫突然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商皑,你这……”
她满眼写满了荒谬,正要慌张地戏谑他矫情,忽然就感觉自己胸膛那块地方一片湿热。
耳边,传来他隐忍的抽泣。
纪湫被弄得一头雾水。
“商皑,你不对劲啊,被打出内伤了?不用这么难过……吧。”
商皑音调喑哑粗涩:“我、我……我很抱歉……对不起……”
纪湫睁圆了眼,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很快,她叹了口气,无比宽容,“没事,不就冒了个鼻涕泡嘛,这衣服便宜。”
商皑:“真的……”
奶里奶气的声音,有种青涩至极的沙哑,又闷闷的,还带着哽咽,直叫人心头一紧。
纪湫也道,“真的没事,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等你以后恢复了,赔我呗。”
商皑忍泪忍得胸腔发疼,喉咙口冒上一阵陌生的酸涩,咽了咽,才缓过劲来。
商皑犹豫着微微张了口,片刻,却又无声止步。
仿佛极痛苦地窒了窒心房,才强迫着舒缓一口气,把头往纪湫肩窝不甘地蹭了下,才总算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嗯。”
纪湫抓抓他软软的头发,心想,原来,还是个小哭包啊。
顿时紧张的心情,貌似就好了点。
正好春天到了,春装上市,那必须得狠狠地宰一顿啊!
“……所以,你春天前能恢复不?”
商皑软在她身上,闭上了疲惫的眼,脸庞红彤彤的,睫毛不眨,好像睡着了。
纪湫无奈笑了笑,转身离开。
门闭合,背对着的商皑才微微隙开一条红红的眼缝。
得不到原谅,是情理之中。
而她完全没能体会背后的不屑一顾,是意料之外。
连为她做点什么,都已经没了资格和理由。
他紧张忐忑,挣扎着斟酌了好多话,却没想到,会以如此无力的方式告终。
隔壁的二房又是一片萧条景象。
文老太太一袭款式老旧的袄子,头发挽成极具年代感的髻,端坐在上位,横眉怒目。
“别哭了,蠢东西,你大姐也是三房,怎么就能在江家如鱼得水,瞧你这点出息。”
文韵抹泪,“妈,江家是大老爷二老爷死了,才轮到三老爷当家的啊。您要是真这么受大姐待见,跑这来找我干什么!”
文老太太气得直摔杯子,“混账,我这不是来给你出主意吗?是你在信里写二房如何受大房欺负,我才过来给你支招的,你现在倒还怪我来了。”
文韵:“您这算是支的什么招?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大房原本就势大,一个董事长,一个总裁,家产一大半都在他们手里。今天我们又输了,以后怎么办,不被大房欺负死!”
文老太太:“糊涂!你是我文蔚的女儿,堂堂江州望族文家的子孙,什么叫大房势力大?你这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也敢对别人屈尊降贵,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么!我们小宇,是商家孙子辈最大的男孩,身后有我文家的支持,他大房算什么货色!”
“之前我是不知道你们对杜婉玉和商熠点头哈腰,如果我要是早就知道,不过来扒了你的皮!真是丢脸。”
文韵被教训得懵了。
这时,文老太天又晓之以理,“你忘了,之前你们讨好大房,是因为商皑无后,小宇跟大房的走得近,能够为以后铺路,现在杜婉玉有了自己的孙子,不知道反过来如何排挤防备着小宇!”
“你们早就无路可退了!还在这里跟我哭哭啼啼。”
文韵:“您说得在理。那之后要怎么办。”
文老太太:“今天晚上,我必须要把吃了的亏补回来!”
本来今天是瞅着小宇和商白雪打架的机会,才带着一大帮子人过去,趁着自己这方人多,好好地扣个帽子。
谁知道杜婉玉这么快听到了风声,直接撞开了他们锁好的院子大门,还阴差阳错地揭发了商白雪男孩的身份。
男孩就男孩,商皑的孩子才三岁半,小宇都已经九岁了,机会平等!
当文老太太筹划了一下午后,胸有成竹地带着杜婉玉和赵倩,理直气壮赴晚宴时,看见面前场景,顿时傻了眼。
“好久不见啊,我的妹妹。”来自七十五岁,德高望重的镶黄旗,叶赫那拉氏,杜婉玉母亲,威严十足的音调缓缓回荡在大堂,“大清都亡了,你文家还不凉?”
“别来无恙,农村风水好吧。”传说中的乌吕善王族后裔,掌螭头印第二百三十八代圣女,一手建立千亿海外娱乐帝国沉鲸集团董事长,查尔雅女士笑容冰凉,“人民的解放了,你文家也该见见新天地了。”
商老爷子:“给文家老太太瞧瞧,我那金光闪闪的砍鬼子的大刀。”
杜婉玉,纪湫,同时深吸一口气:“谁还没一个坐镇的妈妈(姨婆)。”
于是,晚宴上,家里开会开得一腔热血的文韵和赵倩,巴巴地望着此前那个耀武扬威,声称我文家子女绝不认输的老太太,埋着头刨饭,在另外三个老人的注视下,连桌子上的菜都不敢动手转一下。
纪湫在另一桌上,和杜婉玉大多少有点窃喜,只是装的很好,滴水不漏。
后来晚饭结束,纪湫一转眼就没看见二房一家了。
杜婉玉凑过来,将一个丸子夹起,“今天的二房,别样的存在感极低呢。”
佣人们还在收拾碗筷,突然听见大堂茶亭里传来呵斥。
“毛蛋,你不是说我是你初恋吗?”
“你到底有几个初恋!”
便见商老爷子一副怂到尘埃里的模样,两头讨好,“这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成了亲家嘛——愿天下初恋皆为亲家母……岂不是很好?”
“好个屁!为老不尊。”
“好个锤子!晚节不保!”
旁边的儿子孙子们笑容满面,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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