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祝百年好合

    第二日清晨起来, 吃了早饭，大圣便和师父说了不做和尚的事。

    三?藏问清楚他只是不做和尚，还是会一道西去，略松了口气, 笑道, “不是为师自私, 是这一路妖魔鬼怪层出不穷, 没了你，为师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到西天。”

    黛玉正在整理背篓，听了大师兄的话后，她便一直魂不守舍的。

    八戒觑着他俩, 笑道，“猴哥, 小师弟都被吓得没魂了, 她这背篓刚才整理过, 这会儿又翻出来整理了。”

    对他们来讲, 倒是没什么?不同, 毕竟就算不做和尚, 大师兄也还是那个大师兄, 这一点不会改变, 就是会让人羡慕哩。

    八戒瞧着小师弟嘿嘿傻笑。

    黛玉脸颊发烫，怀疑二?师兄是看到先前那布帛上的字了, 或者知道了什么?, 毕竟二?师兄对爱情这件事，一直都比较敏感，看见树上成双成对的鸟儿，都要感慨高兴一番。

    但只好打?死不承认了, 黛玉不理会二?师兄促狭，定定神，又去拎了茶壶来，给师父师兄们倒早茶。

    大圣念了唵，将方圆八百里内的山神土地都叫过来，吩咐道，“俺老孙从今往后就不做和尚了，照旧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照旧是三藏法师的徒弟，照旧送三?藏法师西去取经，但不是和尚了，烦劳诸位广而告之，多谢！”

    山神土地几十人，莫敢不从，都称是，顺便道喜，又送了好些新鲜的红石榴来。

    做不做和尚，于猴子来说，都是一样的，大圣虽是不知喜从何来，但见大家这般热闹应承，也很是高兴，自个想还礼，却是个两袖清风的，什么?都没有。

    大圣跳到小师弟身边，问道，“师弟，你还有足够多的灵泉水么，赠给这些老伙计一些，权当谢礼了。”

    有病时灵泉水可救命，没事时喝了，也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用来浇灌些天灵地宝，总也是拔苗一样，窜的飞快，这几乎是所有生?灵都喜欢的灵药了。

    黛玉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怪不自在的，特意送石榴都有祝福的意思，多子多福，人家送了，大师兄让她还礼，旁人看来，不就是她和大师兄一体的，新婚接了礼，还礼道谢么？

    这误会就大了，没名没份的，她身为女子，不好越距做这种?事。

    可一则这是大师兄第一次请她帮忙，再难她都不想拒绝，二?则无人说破，她太在意计较，反而显得不通人情世?故，众人面前，她就算使性子，也不想驳了大师兄的面子。

    她一看就知道，这只呆猴子根本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场景，他不爱吃石榴，石榴都分给师父师兄们了。

    大师兄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开心期盼，黛玉只好顶着大家能让人冒烟的视线，把灵泉水多多分了。

    土地公公们或者是用芭蕉叶来接，或者是用自己的碗，有些当场喝了，立马就能察觉出神清气爽，病痛消减。

    诸人惊喜不已，皆是连连道谢。

    “谢过大圣，谢过夫人。”

    “祝福大圣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猴。”

    果然不是她想多了，黛玉脸色爆红，解释道，“神仙错认了，我是大圣的小师妹。”到底为什么?会被错认啊！是她的心思太明显了吗！当初在大观园，她也是不太藏得住心思，那是因为嘴叼，经常吃些姐姐妹妹的醋，这回她长了教训，尽量不开口发表意见了。

    可她直接把那想亲大师兄的女妖怪给推远了！

    害。

    黛玉泄气，不由看了看大师兄。

    大圣被小师弟那双清泉眼一看，弹簧一样跳起来叫道，“你们这群老孤拐，怎么胡说八道，把孤拐伸出来，给老孙打?一打?！要说谢谢仙子！”

    土地山神们也不害怕，照旧是乐呵呵的，只是改了口，“谢谢仙子，谢谢仙子。”

    大圣这才满意了，放他们走了。

    待土地山神们领命散了，八戒就揣着手笑，“大师兄，您这婚征的，说不定过个三五日，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大圣奇怪问，“你这呆子，我何时要征婚了？休得胡言乱语。”

    八戒觑着他乐，“师兄你不懂此间的道理，小乘佛法五戒，荤腥是因为你就不爱吃肉，杀生?偷盗妄言，大师兄你打?杀恶人偷了人参果常常自己夸自己，没一条遵守的，只剩了色戒这一条，你原先是和尚，现在不做和尚了，哪个不得猜测你是红鸾星动，要谈恋爱了，哈哈。”

    大圣听他这么?一分析，是这个道理，有些懊恼刚才没说清楚，重?新叫了土地回来，吩咐道，“传话的时候仔细说清楚，俺老孙不是要犯色戒才还得俗，不相亲，莫要理会错了！”

    众土地都笑，莫敢不应的，皆是笑容满面的重?新去了。

    啊呀，说这泼猴天生?聪慧，在这上头却着实欠缺些道行，八戒扯了扯自己的耳朵，笑得越发欢实。

    三?藏看喜庆成一团，也跟着笑，笑完又问原因，“悟空，你于佛法上很有悟性，甚至比为师还要好一些，又从小自持，是个成金身正果的好苗子，怎么会想中途还俗，当真是因为小五么?？”

    三?藏脱口而出，后头见小徒弟正倒茶的手晃了晃，茶水溢出来，才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正要说别的事，徒弟却回得坦荡。

    “是也不是，佛门有清规戒律，如若和女子结交为好友，连妖怪也会误会非议，不如齐天大圣来得自在，往后再遇到像小师弟这般对老孙好的女子，老孙也不想与她疏远了。”

    一生?得一知己足以，又哪里来这许多能为他不计后果，不计生命的人呢。

    三?藏摇头失笑，知晓水到渠成的道理，便也不多说什么?，“快要入冬了，趁着天气好，咱们快些行路罢。”

    黛玉听了，却是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该喜还是该忧，情牵一人，心情便也跟随对方起起伏伏的。

    师徒六人收拾妥当，这便出发了。

    昨日大师兄许是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今日清晨起来，她受的内伤好了一大半，也就不好意思再要大师兄带着她走路了。

    黛玉看向前头飞在半空探路的大师兄，微垂了眼睑，握紧了背篓的带子。

    原先她只想和大师兄做师兄弟，但现在大师兄不是和尚了，是不是有可能了……

    可大师兄是只实心猴，便是不做和尚，照这么?下去，到天荒地老，说不定她和大师兄也还是师兄弟，或者大师兄开了窍，却被像老鼠精那般大胆热烈的女妖怪给吸引了。

    黛玉微微抿唇。

    唐时民风开化，街上随处可见女子大大方方走路行街，寻常女子也能大胆追求所爱，譬如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两人美好的爱情故事诵传千古，尤其是塞外，她也常常能看见，姑娘街上，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大胆追求，大胆示爱的。

    她不在那个层级分明，礼教森严的贾府，大师兄也不是和尚了。

    她是否有勇气像卓文?君那般，大胆地靠近大师兄……

    是否可以主动追求大师兄，至少试一试。

    黛玉思及此，心跳快得像擂鼓，旋即又飞快地摇摇头，她是疯了还是傻了，卓文?君敢与司马相如走，是因为司马相如倾心于她，诚心实意，两人促成一段姻缘，同甘共苦，大师兄对她无有男女之情，她贸然陈情纠缠，岂不是像那不知羞的女妖怪一般。

    下场就是被大师兄当成女流氓，大师兄不至于打?杀她，但也会厌弃疏远，被不喜欢的人叨扰，并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她也不想被大师兄讨厌。

    黛玉心中刚起的那一丝勇气，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明明快要入冬了，怎么天气还是这般热，越往西边走，越是热了，路上也越发荒凉。”三?藏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远处天边烈日炎炎，喉咙干得几乎冒烟。

    原先还能看见些丛林密树，越往西边去，越是稀少?，走了有七八日，树没了，草也没了，穿着几层的纳鞋，脚底板也是烫的。

    小白龙热得哼哧哼哧张口吐气，三?藏见它着实辛苦，路也平坦，便下马自己走，再过了十多日，便是晚上，也能感受到热浪，热得人睡不着。

    三?藏眼圈青黑，白日走着，觉得自己随时都能晕过去。

    三?藏伸手招呼徒弟，“不行了，找个地方先歇息歇息，为师走不动了。”

    大圣前头看看，勉强在一块土坯墙下找到遮阴的地，却也没什么?用，这热似乎也不是太阳给的。

    黛玉扶着师父在石块上坐下来歇息。

    三?藏才挨到，哎呀一声跳起来，捂着屁股直喊烫，完全顾不得圣僧的形象，“真真火烧一样。”

    八戒哈哈大笑，“哎嗨嗨，原来师父也会跳脚啊，哈哈。”

    三?藏疼得厉害，又见他看笑话，气不打?一处来，“夯货休要取笑，你来试试，保准成烤乳猪。”

    八戒憨笑着，当真过去试了试，重?重?坐下，也甩着袖子跳起来，哎哟哎哟喊疼，“师父没说错，这能把鸡蛋都烤熟啰！”

    三?藏忍不住笑起来，黛玉用水囊灌了些灵泉水，挨个分给师父师兄们，又从识海中割了青草给小白龙。

    一望无际的黄土中，能看见些嫩绿色，清爽怡人，小白龙嘶鸣一声感谢，咬在口中，一口吞了。

    黛玉又摘了些果子，除了还是幼苗状的仙桃，黛玉识海中有六十九颗桃树，七十九颗香蕉树，一片单独的息壤栽种药材，余下还有桑树、梨子、栗子、柿子、葡萄、狝猴桃、树莓、地石榴等果树藤蔓一百株，都有挂果，成熟的时长不熟，吃的不重?样。

    并且她识海中有灵泉水，果子只要不摘下来，一直挂在树上，能存一二?月不会坏，师徒几人饿肚子时，总能先吃些果子饱腹。

    黛玉摘了两篮子桃，香蕉，八戒吃得欢实，别说两篮子，就是六篮子也背得动，只是越往西走，便越能看见些衣衫褴褛的，这里的人无一不被晒得皮肤黝黑，许多瘦骨如柴。

    到了一处城郭，也是黄土飞扬，断壁残垣，老是老，幼是幼，许多路旁摆个草席，也就当家了。

    有个老仆人正举着碗从石头缝里接水，旁边地上躺着两个小孩，孩子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八戒和三?藏四处瞧瞧，满目苍凉，师徒几人一路西行，也见得些贫困的，无战乱，一城郭潦倒贫困成这样，却是少有，放眼望去，寸草不生?。

    “这里怎么一点绿色都看不到，是不是又是天帝不让下雨。”

    黛玉试了试土地，滴了一滴灵泉水，撒了一把草种?，倒是能发芽长出来，只不过好似地底下有岩浆地龙，这点灵泉水杯水车薪，发出芽的草芽很快就被烤成干草了，一点就着。

    “救命……”

    黛玉抬头，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孩，五六岁大，正捧着手看着她的碗，拼命吞咽着口水。

    小孩身形单薄，骨骼上没有一点肉，很想上前，又很怯弱，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满满的都是渴望。

    黛玉从识海中摘了两个半生?不熟的桃，一捧树莓，用布包了，碗里面装满灵泉水，一并递给他。

    小孩小心地捧着碗，先放到旁边地上，磕头感谢，黛玉本以为他会狼吞虎咽，却不想他只是微抿了一小口，就停住了，果子没吃，全都兜住，走到巷道里的阴影下，把水喂给地上的小孩。

    那小女孩年纪更小，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喝了水好了一些，男孩又咬了桃子，咀嚼碎，全吐出来，喂给小女孩吃，树莓也是，明明只是不成熟的酸果子，两个孩子却笑得开心极了。

    黛玉心中不忍，又尽力吸收灵力，只要有灵力，就有灵泉水，阳光和热度在她这儿也能转化为灵力，虽说是杯水车薪，但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这般情形实在是让人心焦，大圣急得直挠手，跳到山坡上，拘了土地公公出来。

    土地公带了许多的干饼来孝敬，“小神见过大圣爷爷！”

    大圣不要他孝敬，只问道，“你这老儿可知罪，身为一方土地，怎么不保这里风调雨顺，让土地干裂成这样，都风成沙子了，看看这些人！”

    土地公公连连告饶，“大圣赎罪，大圣再往西边走上百八十里，就能看见火彤彤的火焰山，原先这里有个罗刹女，有一把宝扇，能风扇万物，附近几百里的民众每年孝敬，请她帮忙将火煽灭，偶尔能得丰收，这几年那罗刹女失踪了，火焰山越烧越旺，这才落到了这般田地，这一片算是好的，再往西去，那真是人进去，不过一刻钟，就只剩一堆白骨没被烧化了。”

    大圣又问，“不是煽熄灭了，怎生还是这般模样。”

    土地公公苦笑道，“这不是一般的凡火，而是天上的仙火，需得煽三次才能彻底煽灭火种，那罗刹女吃着供奉，怎好绝了自己的财路，眼下她不知去了何处，我等连活也活不下去了……”

    原来是天上的仙火，大圣更怒，“是哪个该死的天官，竟是不顾民生?疾苦，在下界放着火烧着玩，让俺老孙差到，不把他打?死在这里！”

    他是真的很生?气，土地公公却颤巍巍拿眼看他，小腿肚子都在打抖，嘴唇张了又张，却不敢吐出一个字。

    大圣见他欲言又止似有话说，怒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畏惧，便是玉帝老儿放的，俺老孙也找他算账去！”

    土地公公越发抖得厉害，筛糠一样，“这，大圣爷爷，您起了个誓，说不打?小神，小神才敢说。”

    大圣道，“这火又不是你放的，老孙岂是那等不讲理的，你只管说便是。”

    人都知泼魔虽泼皮，却也是个守信诺的，土地公公得了个允诺，才道，“这火原是大圣您放的——”

    大圣听了，果然跳脚，“你这老孤拐，再胡说八道！老孙不打?残你，俺老孙岂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土地公公连忙告饶道，“不是有意，却是无心哪，大圣可还记得，五百年前，您大闹天宫，被关进炼丹炉里，出来时一脚踢翻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那炉子掉落到凡间，烧起一把熊熊火，再没有熄灭过……”

    大圣听了，啊呀一声，急得嘴里冒火泡，“我去请老龙王来，把水浇灭了！”

    他急匆匆一下就翻走了，请了老龙王来，去火焰山浇水，这火却是越浇越旺，大圣灰头土脸地折返了城中，找那土地来，询问罗刹女的住处，自己去了一趟，果真不见有人，回来气道：

    “原来这罗刹女是牛魔王的夫人，她要是在，以老孙和牛魔王的交情，肯定借得宝扇子，把这火煽灭了！”

    他急得红眼，寻常最?爱干净漂亮，这会儿浑身都是烟灰，袖子衣服被烧坏了半截，也完全顾不上了。

    八戒道，“猴哥莫着急，慢慢想办法。”

    大圣抓耳挠腮，又要去天上找救兵，“这火因俺老孙起，怎么不着急。”

    他说完，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八戒连连摇头。

    三?藏带着徒弟们在一处农家支起来了摊子，发放黛玉取出来的灵泉水和果子。

    黛玉往西边看了看，跟师父说一声，御剑飞行，先去了一趟火焰山。

    原先在那天喜星的炉鼎里，她便用灵力做过一个避火罩，这时候把自己裹在水泡中，便完全感受不到热意了，火也烧不到她。

    黛玉一点点靠近那红艳艳的火海，试着吸收灵力，这火焰带出来的热度果然霸道，灵力成倍地往息壤里窜，黛玉屏息，理顺这些胡乱冲撞的灵力，又换出灵泉水，浇在火焰上。

    果然熄灭了一些。

    只是火焰不多久就会把水泡烤干，她需要分神维持避火罩，又要注意不吸入浓烟，实在是有些难了。

    她一个人做不了这件事，需得大师兄帮忙。黛玉先收了功，御剑飞行回了城郭里，等大师兄回来。

    大圣去借了风来，不好使，又去找太上老君闹腾，这火原是他家的，老君被他缠不住，让他去找观音菩萨。

    观世?音也不知罗刹女在哪里，她玉净瓶中的杨枝甘露倒是能灭火，只是一则少?，还在救着别处的灾，轻易动不得，二?则那火焰山一烧几百里，倒光了也灭不了火，平白浪费。

    观世?音知泼猴身边那生灵修炼的功法可以生?水，也能生土，便也不是太着急，又因这是泼猴自己惹得祸事，有意磋磨他莽撞的脾性，便也不讲明，就让他急一会儿，打?发他回去了。

    大圣奔波了一圈，四部洲几乎跑遍，连蓬莱仙岛都去了一趟，回来时身心疲惫，水淹土埋扇风，他又在火里面找那个火源，那丹炉想是化成了业火，遍寻不见踪迹，倒是把他眼睛熏得疼了。

    黛玉药圃里栽种了很多草药，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治眼痛眼病的，见他捂着眼睛进来，她也不说话，劲自去捣药。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黛玉拿着新治的药膏进来，见他还要出去找灭火的方，拉着他坐下，“先上了药，我再与你说。”

    大圣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哦哦了两声，任由小师弟扶着他坐下来。

    黛玉细细给他敷上，她不敢保证是不是能真的完全灭了火焰山的火，但想尽力一试，“大师兄，我的灵泉水可以去热，只是少，需要一直待在那儿，我一个人挡不住火，和烟，需得大师兄相助，借来一个避火罩，遮蔽下烟火，我好能在里头专心修炼，把那火焰都化成灵气，浇灌了灵泉水，按道理是可以灭火的。”

    大圣听小师弟有办法，开心得一下纵起来了，又有了精神，“太好了！这火焰山的火原是怪俺老孙莽撞，怎么着我也得把火灭了，如果能灭得这火，小师弟的恩情，俺老孙铭记在心！”

    黛玉看他高兴得顾不上眼睛疼，又见他一双晶金眼已经肿起来了，雾蒙蒙的，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先躺下，嘟囔道，“谁要你记恩。”

    大圣眼睛不行，耳朵好使，听到了，便想起小师弟心中所想，别别扭扭地，又想要挣扎，“不行，小师弟，老孙不能以身相许——”

    黛玉看他绯红了毛脸，分明一副被恶霸欺负的忸怩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轻拍了下他的肩，嗔怒道，“谁要你以身相许，你快躺好。”

    大圣还是纠结，黛玉扯扯他被烧没的半截袖子，抹抹他猴毛上沾染着的烟灰，揪了揪他脸上被火焰撩到，卷曲起来的猴毛，嗔道，“你看看你这样，啊，不，你现在眼睛也不好使了，看不见了。”

    大圣眼前模糊，却也知自个现在灰头土脸的很不好看，小师弟岂能看上这样的自己，毛脸更红，眼睛飞快地眨着，安分安静下来了。

    其实他这样，在她眼里也是很可爱，只是心痛心焦罢了。

    这话却没法同他说的，免得他又浑身长虱子一般，不得安生?。

    黛玉微抿了抿唇，重?新给他眼上敷上药膏，又用温热的帕子给他擦脸上的烟灰，最?后再用干净的纱布蒙住他的眼睛，“知道眼睛不好，还总往火堆里窜。可不许摘下来了。”

    黛玉又拿了剪刀，凑近了仔细给他剪被烧坏的毫毛，见大师兄一动不动地躺着，噗嗤笑道，“你怎么又不挣扎着要起来了。”

    大圣脸更红，就要爬起来，他刚才忘记了！他总是忘记小师弟是女孩子，需要秉持礼节，离她远一些。

    大圣一下跳起来，想要用手去捂眼睛，“如今美猴王变成瞎子猴王了，真是可叹，可叹！”

    黛玉忙拉住他的毛手，“不许用手摸了，哪里就能瞎了，敷了药，过几日便好了。”

    又有些忧愁，“你还能去天界么?，不然请二?师兄帮忙去。”她对天界一窍不通，也从未去过，门都找不到哪里，却是帮不上忙了。

    大圣笑道，“这如何难得到俺老孙，这便去找广目天王，他有那避火罩，烟啊火的都能避，小师弟稍待。”

    他说完，当真一个闪身不见了，说走就走。

    黛玉还以为要些时日，不曾想她才走到放果子的篷子处，大师兄就又回来了，“小师弟，看，避火罩！”

    巴掌大一个小罩子，躺在手心，黛玉接过来，“大师兄，你好好养病，有了避火罩，我自己去便可。”

    大圣又把避火罩拿回去了，拉住她的手腕，飞上云端，“我帮你，有了避火罩，那烟便伤不到俺老孙。”

    这是法器，也需要用灵力，黛玉见他固执，便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飞到火焰山，热浪扑面而来，大圣催动避火罩，将两人罩住，便如同走在清凉的山林间一般，感知不到丝毫热意了。

    满目通红，十分刺目，黛玉被带得飞到高空，找到一处高地，盘腿坐下来，掐诀，屏息凝神，很快入定了。

    火焰的灵力冲得很，黛玉有些不舒服，但一点点理顺，配合着《洗髓伐骨》，识海中的息壤竟是往外无限蔓延，渐渐看不见边际，那些充满灵力和灵泉水的息壤，又很快缩小，归为一粒，一粒土，万顷土，一滴水，半条江。

    黛玉催动掌力，打?在火焰中间，那焰火碰到灵泉水，瞬间熄灭，只是她掌力微弱，只开出一个土坑来。

    大圣感知到，金箍棒往下一砸，浑厚的内劲像箭矢一般往外灌，开出了一条沟渠来，大圣问小师弟，“可否。”

    听小师弟应了声好，大圣又在四周灌出几条沟壑。

    灵泉水浸入土壤中，所过之处，热力没有了，火焰也熄灭了。

    虽然灭掉的火焰还少?，但仿佛也能感知到消减的热度一般，大圣高兴坏了，黛玉听见他的笑声，不由也跟着弯了弯唇。

    黛玉安心入定，大圣开好路，无事可做，知小师弟在入定，不会醒来，便偷偷把纱布拉下来一些，没摘下来，不过是搁在眼睛下鼻子上，视线落在小师弟脸上。

    看了一会儿他渐渐的又不安生?起来，忙又把纱布拉上去盖住了，怪哉怪哉，如今不消小师弟碰他，只消看看小师弟，他就要浑身起疹子了！

    大圣动来动去地，贴着避火罩的侧壁，瞧着外头星空浩渺，只觉得漂亮极了。

    火焰一点点熄灭，灵泉水所过之处，虽是被蒸干了，却带起丝丝凉意，直至焰火完全熄灭，露出焦土来，已经是第三?日早上了。

    黛玉身上溢出了一层泥，黏黏腻腻的，甚至泛出了乌青的黑色，不是火焰山的烟灰，而是从她体内排出来的污垢，手一抹，能看见下头变得更加洁白的肌肤，她的身体从未这样轻盈过，身轻如燕，灵气信手拈来，萦绕周身，能看见周身有淡淡的流光，收敛了神魂，这才暗淡下去。

    她的修为可能是踏入了另外一个境界，黛玉还不知是什么?，但能很确定地感知到，她已经脱胎换骨了。

    血脉是顺畅的，火焰山莽撞的灵力排山倒海地涌入识海，也畅通无阻，息壤广袤，看不到边界，林中苗木郁郁葱葱，前几日刚摘了果子，这会儿又挂得满满当当了。

    这都是意外之喜了。

    黛玉睁开眼睛，看见外头已经没有了火苗，连浓烟也散干净了，心中欣喜，瞧着广袤的土地、还有周身清凉的气息，弯了弯眉眼，有长长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偏头却见大师兄正看着她，思及自己辟谷入定，已经四天没有梳洗了，又被他这般盯着看，心中羞恼，伸手就捶他，“不许看，不许看，你还看！不是说不让你拿下纱布么?！”

    小师弟的拳头一点都不疼哩，大圣笑道，“火已经全熄灭了，小师弟你真厉害。”

    说着他又举了举膝盖上放着的药盒，“是俺老孙要换药，不是故意偷看小师弟的。”

    黛玉一看，果真是，懊恼自己自作多情，她是个泥人还是个干净人，在大师兄眼里估计没分别，根本不需要计较这些。

    黛玉接过药膏和纱布，仔细检查他的眼睛，“还疼不疼？”

    大圣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黛玉见他大好了，不由也开心，瞧见外头满目焦土，一望无际的，又有些担心，这样经年被烧着的土，是生长不出植株的，长不出植株，也就意味着长不出粮食，年月久了，只会形成风沙荒漠。

    黛玉想了想，取出了一碗识海中的息壤，撒在地上，撒了草种?，又灌之以灵泉水，很快这一小片土壤便发出嫩芽。

    但还是太小了。

    治疗一块土地，甚至比千人万人难多了，成百上千倍地费灵泉水，但治好一块土地，非但是能长今日一株草，日后千千万万年，也都能长草，一个人能耕种?，以后一代代人都能耕种?。

    比直接救人难，但得利也更丰厚。

    也罢，此番收了火焰的灵气，息壤的地界翻出了数百倍去，本就是取自这里，再还给这片土地，也挺好，她只需留下一点苗种?，留下一粒息壤，日后再勤加修炼便可。

    黛玉将识海中的息壤尽数取出，请大师兄吹一阵风。

    大圣打了个呼哨，飞到半空中，当真吹了一阵风，将洒出来的息壤和粮种，果种?，吹到了四面八方，看那土地上草苗发芽，长出了嫩绿色，心中欢喜，开心得直翻跟头，“小师弟好厉害的仙术！”

    能帮上忙，能改变这里糟糕的环境，黛玉也很高兴，朝大师兄道，“我们快回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师父吧。”

    大圣应了一声，念动咒语收了避火罩，笑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待俺老孙先还了广目天王东西，再请四位龙王来，给这方圆千里的土地下上一场雨，也免得我们一走，这里的小树苗枯死了。”

    黛玉点头应了一声，待他从天空回转，不多时天空中下起了绵密的雨，两人才一道回去。

    大圣却拔了一根毫毛，变出了一把伞，遮住小师弟，笑道，“这次多亏了小师弟，悟空谢过小师弟。”

    黛玉看他伞遮住自己，他大半肩膀在外头，被雨淋湿了，心中一动，问道，“师兄，你为何要变把伞遮我？”山林里行走这么?些年，风餐露宿，行囊里是没有伞的，师兄弟几人碰到下雨，那都在雨中玩耍，欢乐得不行。

    大圣仔细把小师弟遮严实了，见伞有点小，会有雨撒进来，又把伞变大了两圈，答道，“小师弟你身体弱，被雨淋湿，生?病了又要受罪了。”

    黛玉嗔他一眼，抿唇又问，“那……悟空，你怎么不变出两把伞，我们一人一把，比这样共打一把，不是好很多……”

    “一把伞和两把伞，有何分别，小师弟，你作甚叫我名字——”大圣有些不安生?地动了动，却当真多变出了一把，自己撑起来，“那小师弟你，撑严实了，不要淋到雨了，我让龙王不要刮风就好了。”

    黛玉见他当真抗了伞，有些猜测，屏息又问他，“大师兄，你怎么也打?了一把伞？”

    小师弟好生刁钻，大圣啊了一声，问道，“那你说，我待要怎么地！”

    黛玉掩唇笑起来，“大师兄从没打?过伞，第一次看见大师兄打?伞，有些奇怪罢了。”

    有道理！大圣莫名红了脸，丢了伞，“俺老孙一时间忘记了！”

    黛玉看他这般颠三?倒四，便忍不住猜测，大师兄会不会对她有一点不一样，至少他肯定是不会和二?师兄一道撑一把伞的。

    只是有一点猜测，并不能十分确定，也许是她想多了。

    黛玉在心里摇摇头，告诉自己要理智，不要胡思乱想，心里头那荷叶田田，却也忍不住随风微晃了。

    可是他不想小师弟淋到雨，大圣跃上云层，“老龙王，先不下，等我家小师弟走回城里去，再下雨！”

    四个老龙王都乐哈哈地抚着胡须笑，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这就收了雨势。”

    大圣在云头上喊了一声，“小师弟，你快快御剑回去，等你到了，俺老孙再让龙王下雨！”

    黛玉见云头上冒出四条龙，朝她拱手行礼，呆了一呆，连忙手忙脚乱地还了礼，脸颊上绯红，瞪了那个呆猴子一眼，飞快地催动轩辕剑，这就回去了。

    她一到家，果真天上又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不小，不会小到接不到水，也不会大得把刚发芽的幼苗冲坏了。

    城郭里的人，无论年老年幼，男男女女，都出来淋雨，又拿了锅碗瓢盆，接着雨水，在雨中奔跑，欢笑，拥抱，痛哭，甚至是不住地合掌叩头，感谢老天爷。

    八戒和沙悟净看这般热闹的场景，不免高兴，八戒是高兴了也会哭的脾性，啊呀了一声，雨水进了眼睛，出去和大家一起跳舞了，喜笑颜开。

    黛玉大致和师父说了，“土地能耕种?，撑过这一年，明年肥沃的土地上长出粮食，也就不会饿肚子了。”

    三?藏连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待大师兄回来时，黛玉已经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收拾妥当了。

    师徒四人把身上的钱财都聚到一处，请悟空去别的地方，买一些粮种来发给大家，黛玉药圃里还有一些药材，也一并取了拿去换粮种?。

    其它土地山神龙王们，也凑了一些，大圣去一趟回来，须弥介里装了几万斤粮食，挨家挨户发一点，发完，师徒六人这才启程上路，又一路往西边去。

    黛玉识海中灵泉水干枯，息壤也只剩了一粒，沿途看着新长起来的植株，还有人们脸上的笑颜，心里也是开心的。

    火焰山附近的村民一直相送，送出二三?十里，几乎是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三?藏一概不受，往西天灵山去。

    如此又行了几日，路上皆看不到村庄人家，天气又渐渐寒凉，可谓是又冷又饿，走到一块空地处，八戒扔了耙子，一屁股坐下来，嘟嘟囔囔，“哎呀，这几日都吃的果子，猴哥倒是高兴了，可吃得俺老猪，肚皮肉都松弛了一大截！猴哥你也不去化些斋饭来，我们和师父都饿了！”

    大圣四下望了望，“呆子，这荒山野岭，上哪里化斋去，有得果子吃，就不错了！”

    三?藏也是肚子饿，天气冷，也吃不下果子了，朝大徒弟道，“悟空，为师也饿的厉害，你本领高强，去别处化些斋饭来吧。”

    大圣听师父这样说，飞上云头望了一会儿，下来嘱咐两个师弟，“八戒，悟净，这会儿兴许去得远，你们保护好师父和小师弟，老孙去去就来。”

    猴哥去化斋，就没有一次是化不到的，八戒乐颠颠地点头，“猴哥你放心去罢，多化些来，有豆腐最?好了，老猪爱吃豆腐豆饼！”

    大圣笑了声呆子，知道小师弟爱吃点心，便也不用问，一个筋斗云翻到空中，这就走了。

    这里是一处旷地，树木也稀少?，却是有一条小河水，黛玉打?了水给师父师兄们喝过，又摘了果子让大家先垫垫肚子，等了一会儿，有些困顿，就从背篓里收拾了东西，拆了发髻，拿了洗头的草药，打?算去洗个头。

    她寻常都做男子装扮，发髻也简单，到了河边才把头发打散，便有一阵黑风吹来，整个人被卷裹到黑暗里，昏沉中听到有个醇厚的声音笑道，“倒是个漂亮的小娘子！恰好能做个夫人，哈哈。”

    接着是师兄们的喊声：

    “不好了！师父和小师弟被妖怪抓走了！”

    黛玉动弹不得，心中轻叹，师父西去取经的过程，就是不断被抓，大师兄不断营救的过程，她已经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寒江雪 。宝宝、司深 、听风、柠痂、微笑林林 宝宝们灌溉的营养液，感谢宝宝们的留言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