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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终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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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来临,天气愈发燥热,李映柔躲在御花园的阴凉处,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竹筠替她打着凉扇,眉间蕴着担忧之色。主子已经连续半月这样嗜睡,吃不下东西,脸色也不再红润。

    正当她纠结要不要去传太医时,御驾从月洞门处徐徐进来。李韶衣冠规整,老远就对着竹筠打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李韶走到她们身边,望着凉榻上酣睡的美人,小声问竹筠:“睡多久了?”

    “不到半个时辰。”竹筠睨着天子俊朗的眉目,迟疑道:“陛下,要不还是传太医看看吧,若是苦夏,还是开点汤药调理一下好。”

    李韶会意,“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竹筠垂首,很快退到御仗处。

    迷迷糊糊间,李映柔觉得唇边发痒,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如玉郎君时,蹙着眉去推他,“别闹,我好困……”

    “要下雨了,跟朕回去睡。”

    李韶宠溺地蹭蹭她的脸颊,将她抱进怀中,上了龙辇,送回了乾清宫。

    不多时,太医轻手轻脚的走进殿内,将丝帕搭在她腕子上,替她诊脉。

    李韶坐在正殿垂眸呷茶,见太医提着药箱出来,连忙问道:“怎么样,可是苦夏了?”

    太医满脸雀跃,叩首道:“恭喜陛下,郡主有喜了。”

    砰啷一声,茶盅滚落在地,李韶怔然看向太医,颤声道:“你说什么……”

    守在里面的竹筠也跟着大乱方寸,手心顿时溢满了汗。她夜夜守在殿外,天子和郡主有约在先,婚前不圆房,那何喜之有?

    太医不知真相,只当是天子激动难忍,又兴奋地重复一遍:“恭喜陛下,郡主有喜了,已经两月有余!”

    “两月……”

    李韶低声喃喃,宛如五雷轰顶,耳边翁鸣声也逐渐变大。

    半晌后,他头疼欲裂,挥手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太医退出去后,李韶僵着身子走到偏殿,停在龙榻前,“竹筠,你也出去。”

    “陛下……”竹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素来淡漠的脸上溢满惊惶,她不敢离开,害怕天子动杀机。

    “滚!”

    李韶咬牙轻叱,一双眸子晶亮异常,又猩红似火。

    竹筠见他情绪不稳,不敢再造次,猫腰离开了寝殿。她站在廊下,紧贴着偏殿窗户,数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她本以为天子会大发雷霆,然而里面却如同死一般沉寂。

    李韶撩袍坐在龙榻上,隔空轻抚李映柔沉静的睡容,一遍一遍,在视线模糊时,倏然攥紧了手。

    他咬住唇,满嘴都是铁锈的味道。

    李映柔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李韶坐在她身前,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她。

    她半撑起身体,乌发垂在身侧,“韶韶,你怎么没喊我?”

    “朕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喊你。”李韶拎起纻丝外衫披在她身上,声音有些哑,还带着一丝鼻音:“知道你为什么嗜睡吗?”

    李映柔懵懂摇头。

    她也纳闷,自己从不是苦夏的人,最近却突然感觉身子欠佳。

    “你有身孕了。”

    天子声色平平的一句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让人心神战栗。

    李映柔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锅,下意识地摸上小腹。她月事不准,往前算已经三个多月没来葵水了。她只当是寻常,却没想到……

    李韶乌眸沉沉,“那天你没回府,去找晏棠了,是不是?”

    两个多月,时间正好吻合。

    李映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深吸一口气,颓丧垂下头,“是……”

    饶是李韶早就心知肚明,当她亲口承认时,还是忍不住沉声诘问:“你当初是怎么答应的朕的?你说你会爱朕,会跟朕好好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骗朕?”

    他不明白,他身为天子,真心相待为何就换不来她的心?

    他明明给晏棠喂了绝嗣药,为何还会变成这样?

    李韶眸子盈热,包裹在身上的厚甲一点点剥落,漏出遍体鳞伤的软躯。他薄唇轻颤,字字全是蚀骨灼心的疼:“我们的婚期就要到了,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

    他等了那么久,为何要在这时候将他多年的期盼残忍击碎?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李映柔感受到他的悲痛欲绝,她深深喘气,不停说着:“对不起,韶韶,对不起……”

    那晚的风月过后,她强迫自己忘掉晏棠,也真的想过要跟着李韶好好在一起。可天不遂人愿,对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了,将好不容易的有了起色的生活,再度拉回原点。

    奢华的寝殿内,气氛阴沉到让人难以喘.息。李韶只觉胸闷气堵,对她打不得,骂不得,再待下去他就要被溺死了。

    “你先好生歇着……”

    李韶艰难说出一句话,捂着心口站起来,像位耄耋老人,蹒跚离开了寝殿。

    外面一道耀眼的白光劈开沉坠的云层,他扶着朱红大门,踏过门槛,心口猛然刺痛,人随之瘫在地上。

    冰凉的地面紧贴着李韶的脸,他轻颤乌睫,疲惫的阖上眼,将所有的凄凄惨惨全关在里面,再也不让人窥知。

    内侍见到天子倒下,惊呼道:“陛下!陛下!快传太医!”

    天子大病一场,留宿勤政殿。李映柔忧郁挂念,却不敢去他面前晃,生怕再刺激到他,只能让竹筠去打探他的消息。

    浑浑噩噩的渡过几天,李映柔终于见到了他。

    大病初愈的天子一身绯红,明艳如骄阳,衬得脸愈发苍白无力,连唇色都变得浅淡了几分。

    他交给李映柔一碗药,神色无比真挚:“孩子跟晏棠你选一个,这是朕给你最大的让步。若你打掉孩子,跟朕好好在一起,朕可以饶晏棠不死,放他远走高飞。若你执意留下孩子,朕可以接纳他,给他一辈子荣华富贵,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但晏棠必须死。”

    天子离开后,李映柔望着那碗药,如坠冰窟,手脚寒凉到麻木。

    她再一次站到悬崖边缘,进退两难。

    她端起汤药,放下,再端起来,再放下。无数次循环之后,脑中一根线崩断,嗙啷一声打碎了药碗。

    够了,真的够了。

    既然她是所有苦难的始作俑者,那就让一切结束在她身上吧。

    月上中天,李映柔支开所有人,独自离开了乾清宫。

    她来到紫禁城最高的武德殿,脱掉鞋子,站在垛口冰凉的青石地上,烈烈的风呼啸在耳畔,吹起她的秀发,遮挡住她秀美无双的容颜。

    巍峨的紫禁城隐在昏暗的夜幕中,零星几点灯火。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然而这里却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穷然孑立。

    不,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李映柔抿唇一笑,轻抚着她尚还平坦的小腹,只可惜看不到他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失神时,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李映柔循声望去,有一队人打着灯笼,紧跟着竹筠追上来。

    李韶跑得太急,跌跌撞撞扑在地上,又踉跄着站起来,月光下他近乎崩溃:“下来!朕已经给你选择了,你还想要怎样!”

    李映柔摇摇头,声音裹挟在夜风中,曼妙轻灵:“韶韶,我选不出来,索性就不选了吧。”

    她扭正头,往前挪了几步。

    李韶脚下发软,魂都快被吓掉了,“你回来!你要是敢跳,朕就杀了晏棠!”

    他心想,她在乎晏棠,她一定会回来。

    然而李映柔却让他失望了,只是对他笑笑,像寻常一样。他身为九五至尊,彻彻底底体会到了一次无计可施的感觉。

    李韶呵退所有人,孤零零站在那儿,像个孩子似的哀求道:“朕不杀晏棠了,你下来,把孩子生下来,朕一辈子都疼你们,护你们,绝对不负你们!求你下来吧,求你……”

    “韶韶,这对你不公平。”李映柔凝眸看他,唇畔携出清和笑意:“你应该有个好皇后,有很多可爱的孩子,不该在我一个人身上浪费你的好。我相信你会言出必行,你会照顾好我和孩子,但你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你不该忍受这种屈辱。”

    她说这话时数次哽咽,是真心实意的心疼他,“韶韶,我配不上你的好……”

    薄如雾霭的云彩遮住月亮,天地之间晦暗几分。

    “你算准了朕舍不得你,是不是?你就是在逼朕,逼朕放你走!”李韶不信她的说辞,手骨捏得生疼,“为什么不能是朕?明明是朕先爱你,明明是朕先护着你,为什么你要选他?”

    他低下头,任由眼泪落在地上,缓缓夜风卷起他沉坠的衣角,再抬头时,近乎疯狂的嘶吼着:“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朕不要你了!给朕立刻马上滚下来!”

    李映柔还没反应过来,李韶已经迅疾跑到她身前,一把将她从墙垛上拽下来。

    娇弱的身躯如倦鸟归巢,瞬间跌入男人沁香的怀抱中。

    皎白的月光如纱似雾,李韶紧紧将她抱住,埋头在她微凉的颈窝。

    这次冲动的折腾后,李映柔病了半个月,期间下身流血,腹中孩儿险些滑胎。好在有惊无险,在太医的调养下渐渐恢复了正常。

    夏季很快接近尾声,李映柔胎像稳定下来,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在竹筠的搀扶下来到勤政殿,将一碗参汤呈给了李韶。

    李韶坐在案前,俊朗的眉目难掩憔悴,接过参汤喝了个一干二净,手指点了点桌案上的地图,“想去哪里。”

    李映柔轻瞥一眼地图,轻声道:“杭州府。”

    “杭州……”李韶喃喃自语:“是个好地方。”

    殿内静谧下来,他失神凝望着地图,心脏又开始拧着疼起来,“决定好了,真的要走?”

    李映柔点点头,对他莞尔一笑,“韶韶,你多保重,明年开春早点选秀。”

    选秀……

    她陪不了他,就让别人来陪吗?

    李韶眼尾流泄出一丝轻蔑和怅然,他真被吓怕了,这辈子再也不想去招惹女人。

    他心里有了一个她,再也塞不进其他人。

    李韶目光饱含着无限感伤,薄唇张张合合,全是无法疏泄的怨怼之情:“既然你不要朕了,就不要再管朕的事。”

    李映柔知道他还在生气,走到他身前,握住了他凉沁的手,“韶韶,谢谢你。下辈子不管千难万阻,我都会跟你在一起,我会把这世亏欠你的,全都补偿给你。”

    手掌上的温热撩起一片心火,李韶腕子一翻,将她柔若无骨的手包进掌心。他抬起头,仰望她那双湛亮的眼眸,干净清透,不含一丝杂质。

    李韶眨眨眼,神色似有几分孩子气,问道:“人,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李映柔肃然点头:“有,一定会有。”

    李韶睨她许久,不知不觉红了眼眶,“你就是会糊弄朕,朕打心眼里恨你,恨死你了。”

    他伸出双手,揽住李映柔的腰肢,将脸轻轻贴在她的腹部,听着里面似有似无的响动,“都怪这个小家伙,要不然……我们马上就要大婚了,朕也能有皇后了。”

    悲伤的情绪浸满空气,李映柔眼眸蓄起氤氲雾气,心跟着他的话抽搐起来。

    她轻轻抚住李韶的后脑,婉转动听的声线止不住颤抖起来:“对不起,是我欠你的……”

    “罢了,你要死要活的,朕不敢要你了。”李韶自嘲地笑笑,直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情地注视她,“朕不相信有来世,朕会在这紫禁城里等着你。”

    “他若是负了你,你告诉朕。”

    “朕杀了他,接你们回家。”

    九月十六,乐成帝钦定的皇后,武安郡主薨世。

    消息传到台州府时,晏棠刚刚平定了一波倭患,肩上的伤崭新崭新,破碎的心又添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他扳住孟烁的肩膀,十指似乎要嵌进对方的骨血中,“怎么回事?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会死!”

    他在沿海浴血奋战,倭寇还没有带走他的命,为何养尊处优的她却先行一步?

    这没道理!

    孟烁眼中也跟他一样,悲伤漫溢:“宫里只说她生了一场大病,没救回来。”

    “生病?好好的,怎么会生病……”

    晏棠反复呢喃,心里唯一的支撑轰然倒塌。

    他颓唐坐在青石地上,将头深埋双膝。他后悔了,后悔不来该浙江,若他还留在京师,最起码还能随时知道她的消息。

    那她应该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撒手人寰吧?

    可惜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一步错,步步错。

    晏棠将自己关在督军府,哭了笑,笑了哭。

    三日后,倭寇卷土重来。孟烁通禀后,晏棠终于推门而出,重见天日。

    他的下颌生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满满全是寒凉的死气,穿好甲胄,配上钢刀,又将手铳别在腰际。

    自从来了浙江,他每次出海都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只希望这次,那些没本事的倭寇们不要再让他失望!

    苍茫无尽的大海上枪炮轰鸣,崩碎的木片漂浮在海面上,时不时有残肢断臂参杂其中。

    傍晚时分,战事终结,倭寇的一艘船舰被击沉,一艘则被大魏扣押。晏棠是被孟烁驾出敌船的,倭刀刺中了他的左胸,伤口虽然不深,位置却格外凶险。

    “大人,你坚持一会!”

    孟烁眼眶通红,这一刀是替他挨的,倭刀刺向他时,晏棠硬硬用身躯抵上去。

    随行的军医迅疾替指挥使止血,处理伤口,而他却颤着薄唇说:“别救了……”

    他想见她,想见柔柔。

    黄泉之路太冷,她一个人走,大抵是会害怕。

    饶是他如此说,军医不可能见死不救。他位高权重,出身世家,于公于私,军医都会尽其所能留住他的命。

    脱离生命危险后,晏棠懊丧地躺在床上,手铳上膛,对准了裹着白纱的心口。

    然而这一枪没有开下去,一个黛蓝身影迅疾闪到他身边,一把夺过了他的手铳。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就这么点出息?”

    清淡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晏棠抬眸看他,登时愣住:“梁都督,你怎么在这?”

    梁郁中将手铳对准青石地,扣动扳机,“砰”一声响,青石地砖迸出无数细小的石屑。

    他吹了吹滚烫的手铳,不疾不徐道:“本督奉陛下之命,替你收尸。”

    同日,大军讣告发出。

    锦衣卫指挥使晏棠,战死台州府。

    半个月后,黑绸马车开道,一行人低调进入杭州府,停在沿溪巷子一处精致的小院前。

    晏棠躬身下了马车,左胸和肩膀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时值正午,日光毒辣,他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端详着门前的牌匾——愉园。

    他在心里默念一遍,狐疑看向梁郁中,“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梁郁中紧了紧披风,肃然道:“圣上口谕,此生若敢相负,必将晏家碎尸万段。”

    晏棠一怔,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翩然而至。

    他倏然回头,看到了那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她站在门前,身材稍显丰腴,秀雅绝俗的脸上笑靥丛生。

    “晏郎,你回来了。”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一晃就到了乐成六年。

    年关刚过,朝野关于立后之事又起了争论。大多数官员都关心国本社稷,天子早已及冠,希望早日重开选秀。

    唯独晏尚同难以苟同,朗朗道:“陛下重情重义,乃是国之大幸。选秀虽然事关龙嗣,但毕竟是天子私事,你我朝臣妄加非议,乃是僭越。”

    李韶端坐御门之下,翼善冠下依旧是一张温雅风逸的面庞,然而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许少年气。

    面对群臣的争执,他徐徐开口,铮然的声音带着让人不可忤逆的气场:“朕无心应对后宫,选秀之事不要再提,退朝!”

    下朝后,李韶将晏尚同叫到了勤政殿。

    “爱卿扶持朕这么多年,辛苦了。”李韶神情亲和的看向他,“爱卿也老了,朝野纷乱,到地方歇歇吧。”

    到地方?须发花白的晏尚同愣了一瞬,这是要将他贬官……

    他迟疑道:“陛下,可是老臣哪里做错了?”

    “朝廷里哪有什么对错。”李韶模棱两可的回他,将一个信笺递给他,“到了杭州,记得去这里看看。”

    翌日早朝,晏尚同被贬浙江担任布政使,百官哗然,五天后举家牵往杭州。

    一路风调雨顺,到达杭州后,晏尚同第一时间来到了信笺上所写的地址,沿溪巷子,愉园。

    小院精致优雅,春色满园。门前有小厮把守,拦住了他的去路:“什么人?”

    晏尚同嘴唇翕动,不知该如何回答,恍惚间听到有孩童嬉闹的声音,他翘首朝里遥望。

    只见蓊郁青翠之间走出来一对儿璧人,男人身型挺括,身穿黛色圆领袍,怀抱着一个三岁多大的孩童。女人生得清新可人,娇艳如这春日里的花朵。

    他们有说有笑,顾盼间爱意流露。

    晏尚同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拿手搓搓眼,反复几次,那一家三口离他越来越近。

    小厮见他神经兮兮的,不知打哪里来的疯子,拿手推搡着他,厉喝道:“快走!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喧哗的声音吸引了里面人的注意,李映柔和晏棠互觑一眼,齐齐走向门口。

    当他们看清来人时,皆是翘舌不下。

    两人隐姓埋名,在杭州府过着平淡的小日子,除却李韶和梁郁中,无人知晓他们在此。

    而这眼前人……

    李映柔最先回过神来,对小厮喊道:“不得无礼,放人进来!”

    小厮放行后,晏尚同腿脚发软,跌跌撞撞地走到他们身前,颤抖的手指向李映柔,又指向晏棠,最后指向他怀里的小家伙,“爹不是在做梦吧?你们……没死?”

    晏棠乌眸中光彩流溢,抿起薄唇,好半晌才发出声音:“爹,这么多年,可还安好?”

    “好,一切都好。”晏尚同不敢眨眼,生怕眼前都是他的幻想,他看向晏棠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孩,颤声道:“这是我的孙儿?”

    晏棠含笑点头,看向儿子时,眉眼温柔下来,“他叫晏与之。”

    “与之,好名字。”晏尚同想去抱抱他,却被三岁小孩打了手。

    晏与之奶声奶气的开口:“爹,这老头是谁?”

    面对儿子的失礼,晏棠朗然笑出声。李映柔见他还是这样溺爱,不禁板起脸,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腰,又恶狠狠瞪着儿子,“与之,这是你的祖父,不得胡言乱语!”

    晏与之懵懂地挠挠头,在母亲威慑的下,还是不甘心地喊了声:“祖父。”

    “诶,好孩子,好孩子……”

    孩童稚嫩的呼唤让晏尚同心头百感交集,确信这一切都不是幻想,不是梦境。儿子和长公主没有死,他们在一起了,还生了个可爱的孩子。

    真好……

    晏尚同热眶盈泪,转身面对北方,重重叩首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李映柔的感谢信送到京师时,已经到了阳春三月。京师晓风拂柳,春意盎然,一年更比一年繁华。

    勤政殿内,李韶抱着早已肥硕不堪的黛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笺。一人一猫,专心致志地研读起来,一字不漏,从头看到尾。

    信上说杭州的花开得很好,晏家已经团圆,晏与之越来越调皮,还说今年的中秋,她会为他亲自下厨。

    李韶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手指挠了挠黛眉叠了好几层的脖子,轻声问道:“黛眉,今年能吃到她亲自做的菜了,你高兴吗?”

    “喵呜。”

    黛眉很配合的叫唤一声,拿头蹭蹭他的心口。

    李韶含笑道:“朕跟你一样,很高兴。”

    自从李映柔离开京师,每年的中秋就是他们相见的日子,无论宫中有多大的事需要他来主持,都被他一一放下。

    中秋那天,他会准时到达愉园,雷打不动,风雨无阻。见到她笑靥丛生,也不枉他为这小院取名为“愉”。

    他私心希望晏棠负她,见她过得幸福,又希望她永远不会被人相负。

    今年,还有五个月才到中秋。

    李韶怅然若失,将信笺叠好,小心收进宽袖中。

    不多时,梁郁中一身曳撒,沓飒进来,施礼道:“陛下,惠王来了。”

    惠王李显就藩多年,前阵子忽然闹急病,天子特别恩准他回京就医。

    李韶回过神来,将黛眉放在地上,正襟危坐道:“传。”

    李显很快被梁郁中带进来,几年不见,他长高了,身量也发实了,不同于李韶的温雅,他眉眼锐利,就像一头凶猛的小豹子。

    李显叩首道:“臣参见陛下。”

    “免礼。”

    李韶声色柔和,他当了多年的孤家寡人,对这个唯一的弟弟自然亲近几分,弟弟昔日的荒唐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起身行至李显面前,端详道:“这几年,你长大了。”

    “对,臣长大了。”

    说完,李显神色不愉,眼睛浮出肃杀之气。

    他的眼神让人不适,李韶微蹙眉头,还没反应过来,惠王已经手握匕首,直接刺入他的腹部。

    “陛下!”

    梁郁中厉声呼唤,一脚将惠王踢倒在地,“来人!”

    李韶捂着腹部后退两步,血顺着指缝嘀嗒嘀嗒流在地上。凶器就躺在地上,是那年祭拜完毅德太子后,他生气送给惠王的那把匕首。

    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李韶身子一寒,噗通倒在地上,宽袖中的信笺落在血水中,浸红了半边。

    隐约中,梁郁中在他耳边嘶喊,黛眉过来舔了舔他的鼻子,他还听到惠王近乎疯狂的怒吼

    “昏君!你强要皇姐,将她逼死宫中!这口气我憋了好几年!你该死!”

    该死……

    李韶在心里默念,身子一点点凉下来,如同深入水底,再也听不到一丝喧嚣。

    李韶伤得极重,太医拼尽全力,最后只能仰仗天家大显龙威。

    梁郁中愤然将太医赶出乾清宫,所有人都跪在院中生硬硌人的青石地砖上。

    后半夜,发起高烧的李韶浑浑噩噩地醒过来。

    梁郁中正在为他拭汗,见他睁开眼睛,惊喜道:“陛下,你醒了。”

    梁郁中正要去传太医,李韶却按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气若游丝:“李显呢?”

    “臣已经将他收押,等候陛下发落。”

    光影映照下,李韶面色惨白,一丝血气都没有,“保守秘密,李显今日没有刺杀朕。”

    梁郁中懵了一瞬,旋即明白了天子的用意。若天子驾崩,大魏嫡支只剩下惠王李显一人。

    他皱紧眉心,“陛下,您会转危为安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李韶乌睫轻颤,惘然看向幔帐上的金丝龙纹,“郁中,你说人会有来世吗?”

    梁郁中思忖须臾,道:“臣不知,但臣希望有。”

    李韶嘴唇青白,携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朕也希望有。”

    他顿了顿,五指叩紧梁郁中的胳膊,“郁中,将所有知晓他们下落的人都处理干净,你要向朕起誓,护他们一世周全。”

    梁郁中沉然点头:“陛下放心,只要臣有一口气在,定会护他们周全。如若违誓,臣不得好死!”

    慷慨激昂的誓言落地,乾清宫变得悄无声息。

    李韶放松下来,身体像浮在云上,愈发轻飘。

    眸光倏然混沌,他仿佛又看到了春日融融里,那位娇娆曼妙的美娇娘,像小时候一样牵住他的手,对他温和地笑。

    她说:“韶韶,皇姐没白疼你。”

    他好想见她。

    李韶阖上沉重的眼帘,温热没入鬓角,成了他唯一的知觉。薄唇翕动,似梦呓一般呢喃:“可惜了……朕吃不到她亲手做的菜了……”

    乐成六年,三月初五,天子驾崩,丧钟长鸣。

    翌日,惠王李显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顺昌。

    三月十三,梁郁中来到杭州府,将黛眉送到了李映柔手中。

    李映柔早早听到了京师传来的消息,她不敢,也不想相信,直到见到梁郁中,仅存的一丝侥幸被无情的磨灭。

    她瘫软在晏棠怀中,泪水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

    “节哀。”梁郁中眼神悲戚,沉声道:“陛下遗旨,让臣护二位一生周全。”

    新帝登基,朝廷诸事繁琐,他未再久留,将愉园所有人更换一遍,留下贴己人,其中就有晏棠的老心腹,孟烁。

    李韶的离去让李映柔深受打击,卧床不起。

    晏棠将儿子送到了晏尚同那里,自己则留在她身边悉心照料,日夜陪伴。

    从春天到夏末,李映柔才渐渐缓过来,但每当她看到黛眉,还是会红了眼眶。

    她情不自禁就会想到李韶小时候被猫追着挠的旧影,会想到那年永定湖畔,她用两串糖葫芦换来黛眉,刻意去吓唬他……

    黛眉似乎也跟她一样感伤,它不愿意待在屋里,总是跑到院中寻寻觅觅,抑或是抬着一双晶亮的眼眸,望向那湛蓝天际。

    不知不觉,中秋已至,天气微微寒凉。

    李映柔强打起精神,亲自下厨。晏棠在一旁替她打下手,见她总是被锅沿烫到,无奈道:“柔柔,你去歇着吧,我来做。”

    李映柔正拿着勺子搅着锅里的浓汤,闻声后动作一顿,幽怨地看向晏棠,“你是觉得我笨吗?”

    这样的语气让晏棠心里一哆嗦,俨然是要作。

    他不由分说将李映柔抱在怀里,低声安抚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腕子都烫红好几处了,我心疼你。”

    李映柔闷声闷气道:“横竖都是觉得我笨,做两道菜还要被烫。”

    晏棠百口莫辩,沉默少顷,深深吻住她的唇。不管多少次,他依然迷恋着她,总是享用不够她。

    直到李映柔嘤咛一声,晏棠才缓缓松开她,捧着她坨红的面颊,温柔的哄着她:“我错了,今天你来做,做什么样都好,我不插手。”

    厨房再度忙碌起来,李映柔做了好几道菜,婢女端着上桌后,她又刻意多摆了一副碗筷。

    巳时三刻,晏家父母带着小孙儿来到了愉园。

    安顿好他们后,李映柔抱着黛眉走到院中,凝望着敞开的朱红大门。

    晏棠从身后抱住她,低头亲吻她的耳廓,“去用膳吧。”

    “再等等,万一要是来了呢?”李映柔仰起头,倔强地看着他,美眸有一丝银亮的水雾,蕴在下眼睑处。

    “好,再等等。”

    晏棠依着她,两人又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日光当头,早已过了他每年赴约的时间,李映柔才放弃了这个臆想,逝去的人又怎会再回来?

    她鼻尖酸涩,自嘲地勾起丹唇,问晏棠:“我变傻了,是不是?”

    晏棠笑着摇摇头,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别哭了,这里是愉园,他不想看到你哭。”

    对,这里是愉园,每个人都要快快乐乐的。

    李映柔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涩意憋回去,挽住晏棠的胳膊,对他粲然一笑:“走,我们去用膳吧。”

    两人没走几步,忽然听到门口驻守的小厮发问

    “什么人?”

    “我的猫寄养在这里,太久了,我想取回来。”

    温雅清和的声线很是熟稔,李映柔和晏棠惊诧对视,齐齐转身,看向朱红大门。

    来人身穿宝蓝色锦袍,圆襟宽袖,腰束玉带,遥遥看向二人时眉眼含笑,惊才风逸。

    肥圆的黛眉不知何时从屋里跑出来,轻盈的猫步狂奔起来,纵身一跃跳进了他怀中,仰起头,轻舔他的鼻尖。

    苍穹有风在鼓动着云梢,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李映柔凝眸看他久久,抬手拭去脸上的盈热,示意小厮放行。

    他闲庭信步地走过来,眉目如画,清润矜贵。

    李映柔轻轻握住晏棠的手,释然笑起来:“来了就好,我这次可是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快去尝一尝吧。”

    中秋月圆,花好情浓。

    不论前因,不计后果,若能团圆,便胜人间无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熬了一夜,一鼓作气终于卡下全文完的大印。

    修罗场不宜写,把我自己虐到了,赶紧写个甜文舒缓一下,狗头】感谢各位追更的小可爱,很多都可以叫得出名啦!

    写文是我打发时间的兴趣,但这篇文因为种种原因写的非常费劲,无数次想把它坑掉,它能活到结局多亏了你们,再次鞠躬。

    有缘我们下本“黑糖”《被暴君表弟染指后》再见,洒泪挥手!

    爱你们!

    感谢玛丽露梦莲的地雷,破费了,竟然卡了你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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