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 天地间银装素裹。

    地上覆盖了一层白雪，踩上去松松软软，早上天色昏暗, 雾茫茫的一片。

    徐斯年清早醒过一次。

    看了眼天色，而后给导演发了条信息，说是下午赶去剧组。

    本来今天上午有他的戏, 是外景，但因为下了雪，上午的戏就临时改成了内景, 今天一天都没徐斯年的戏份了，他可以直接歇一天。

    还有就是钱海潮给他发了条微信, 是一条长语音, 还附带了一个网址和一份word文档。

    徐斯年转换了下文字。

    钱海潮的意思就是现在有一个选秀节目开始报名了, 赛制模仿日韩101系，是国内新的选秀综艺。

    过去的十年里, 国内也有许多选秀，从音乐、舞蹈到各式各样的东西, 这似乎成为了潮流，但是所有选秀也只有初期火，甚至只有初期的前几名火, 剩下的人几乎都慢慢淡出了这个圈子。

    国内的选秀似乎遭遇了瓶颈，再难找到突破口。

    于是有人引进了101系选秀，打算造势爱豆型艺人。

    《青春少年》就是这样的一档综艺, 101个18—30岁的男生去参加节目，在节目里引进粉丝网络投票等机制，选出他们眼中最好的男团成员，重新定义国内男团。

    节目初定在明年4月份播, 现在已经开始了全球招募，和国内几十家经纪公司签订了协议。

    辰冬娱乐里的艺人主要还是走搞笑综艺和影视路线，等到这个项目来到公司里的时候，五个内推名额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人，钱海潮自然就想到了徐斯年。

    他最近靠着《暗恋》小火了一把，外形条件也不错，再加上他以前学过音乐，去参加男团选秀，名次应该差不了，就算是没办法走到最后，那也可以刷一波知名度，对他之后接戏有利无弊。

    公司已经为徐斯年想到了之后的路。

    但徐斯年却并不吃这一套。

    他甚至没有下载报名表。

    而是给钱海潮发了一句：我要解约。

    钱海潮刚结束了一个通宵局。

    为了给手下艺人谈一个大导的戏，陪吃陪喝陪聊了一整宿，那大导不爱美女不爱钱，就喜欢拉着人聊天喝酒。

    钱海潮的酒量不算差，但对上那导演也有点不够看。

    但在这种饭局上，他总会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再加上前段时间查出了胃病，他喝酒可得悠着。

    于是在后面的拼酒中，他慢慢喝一点儿，趁着大导不注意的时候倒掉。

    这样的行为也就只能做那么几次，基本上酒还是进了自己肚子。

    看手机的时候，他不经意瞟到了《青春少年》的报名表，百忙之中抽空给徐斯年发了条语音。

    让他好好珍惜机会。

    其实当初徐斯年签进来的时候，他特别看好，觉着他之后的未来也就寄托在徐斯年身上了。

    这才不惜五十万签下来。

    可没想到，这人……死犟。

    不陪酒，不陪吃陪喝。

    脾气还大。

    人也冷冰冰的。

    不会曲意逢迎，甚至连腰都学不会弯。

    几乎是犯了这个圈子里最忌讳的事儿。

    在这个圈儿里，你没背景没资源没人脉，还不想牺牲点儿东西，那必然是走得极为艰难。

    后来，他也就放弃了。

    把自己的未来的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钱海潮觉得不靠谱。

    徐斯年慢慢也就成了弃子。

    但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路坚韧走来。

    在看到《青春少年》这个选秀的时候，钱海潮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徐斯年那张脸。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徐斯年，他在酒吧里唱了首歌，声线清冷如天籁。

    他外形条件也好，自然是上乘人选。

    可钱海潮从心底里觉得这人不会火。

    或者说，自己不想让他火。

    他火起来，就意味着钱海潮在自抽嘴巴。

    那么多年都埋没着了，不如就一直埋没下去。

    当初没学会弯的腰，现在也就挺直腰板。

    可钱海潮又觉着可惜。

    这么好的人放在手里落灰，当初签他花那么多钱，结果连一半都没挣回来。

    如果不是他手里几个资源接连出了差错，钱海潮绝对不会把《青春少年》的报名表给徐斯年发过去。

    思虑再三，钱海潮还是觉得钱重要。

    于是在发了报名表后还“语重心长”地劝了徐斯年半天。

    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吃的话术掌握的是炉火纯青。

    于是他用惋惜的语气表达了之前对徐斯年的错过和埋没，又用鼓励的语气让他去参加这个比赛，给他画了个大饼，说他一定能在这个节目里一炮而红。

    发完消息，钱海潮觉得胜券在握。

    没有人能拒绝成功。

    他笑嘻嘻的和大导喝完了酒，清早从饭店里出来，看着外面灰茫茫的天气，他一个没站稳，直接来了个平地摔。

    雪是下了一晚，但也没下多厚。

    刚刚没过鞋底，直接摔在地上还是很刺激的。

    钱海潮感觉自己屁股都要裂开了。

    他揉了揉，一旁的助理立马过来把他扶起来，但是兜里的手机立马又掉了下去。

    钱海潮低啐了一声，“妈的。”

    “流年不利。”

    助理给他把手机捡起来，幸好没沾上多少雪，只是外边气温太低，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钱海潮摁了好多下也没摁开，气得直骂：“什么破玩意儿！”

    “他娘的连个手机都不干了。”

    助理在一旁弱弱地说：“应该是天气太冷，关机了。”

    钱海潮瞪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傻子吗？这种屁话我也能信？”

    助理：“……”

    等了好大一会儿，司机才把车开过来。

    钱海潮一上车就把自己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我花这么多钱雇你来是开车的，不说让你磨磨蹭蹭的！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

    “他娘的，我花钱都是请了些祖宗么！”

    司机一脸憋屈，想还嘴又默默咽了下去。

    心想他是喝醉了懒得和他计较。

    钱海潮却越骂越上头。

    从艺人骂到导演，从别家公司骂到自家公司，这个圈子里几乎无人幸免。

    助理低声提醒他，“潮哥，隔墙有耳。”

    钱海潮瞪他，“有他娘个屁的耳！”

    “我跟你说，这个圈儿里不就是你骂骂我，我骂骂你么，当面一套好的不行，背后一套骂你全家，什么好关系，都他娘是狗屁！”

    助理没再敢开腔。

    钱海潮心气不顺，骂了一阵后，后知后觉把手机拿出来。

    车里开着暖风，手机依旧是冷冰冰的温度，他又摁了好多下，依旧没能开了机，于是一边开机一边质问助理，“你不是说温度低开不了机么？现在都这么高的温度了，他咋还开不了！”

    助理：“是不是……没电了？”

    “狗屁！”钱海潮怒骂，“我他娘的出门时候回还有80%的电。”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装啥。”钱海潮突然瞪他，“我他娘的最烦装逼的人。”

    助理心下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钱海潮话锋一转，冷哼了一声，“就那个徐斯年，不就是他娘的长得好看了点儿么？他装什么呢！”

    “谁不知道他家爹自杀了，妈死了，弟弟还是个自闭症，他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富二代呢？垃圾玩意儿。签约的时候看他是个好苗子，结果他娘装到了骨子里，贱不贱呐！”

    “没钱了还不低头弯腰的，硬是穷死都不跟人睡。咋的？人家看上他还委屈他了？不就是嫌人家老么？人家没嫌他穷就不错了！”

    “也就那张脸还值点钱，一点儿都不知道好好利用，装他奶奶个腿儿！”

    助理在一旁不敢吱声等到钱海潮骂累了，他就递杯水过去。

    钱海潮喝了口水。

    被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下，这下他一摁开机键，屏幕直接进入了开机页面。

    手机温度也不似之前。

    钱海潮看着开了机的手机，忽然笑着拍助理的肩膀，“你小子啊，有点东西。”

    助理：“……他讪讪笑了两声。

    跟着钱海潮久了，基本也知道了他的行事作风，助理没再搭话。

    钱海潮一个人鼓捣他的手机。

    许是酒劲儿上来了，看什么都稀奇。

    一个人坐在那儿碎碎念了起来。

    忽然，他骂了一句，“他娘的。”

    没等助理问，他就来了一句，“徐斯年要解约。”

    助理也愣了，想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想出来该问些什么，只讷讷道：“他现在解约……要赔不少钱吧……”

    钱海潮撸了把快秃的脑袋，“那他娘的是赔多少钱的事儿么！”

    “当初我们穷的叮当响的时候，屁资源都不给他，他他娘的都没说解约，现在稍微有点名气了就想跑，天底下有那么好的事儿？”

    “更何况这么好的资源我都想着他，当初要不是我签他给了他五十万，他能还完那些债？这他娘的就是个白眼狼！”

    助理静静听着。

    钱海潮摁住手机开始给徐斯年发语音，“年年啊，你年纪小，考虑的不周全，一时间受了谁的蛊惑想跟咱们辰冬解约，我也不怪你。你要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咱们也不拦你，毕竟都是为你好。”

    说着还带了几分哽咽，听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儿恋恋不舍的味道，“但是年年呐，我从你家里没落那会儿就跟着你了，花钱签下你，这么多年了，哥也尽力了，给你找资源，想尽办法捧你，咱们辰冬不是啥大公司，肯定待遇也没人家好，但咱们公司都是一条心啊，一股劲儿的想让公司更好，我们更是，做经纪人的，自然希望自家艺人好。”

    “这么多年，咱们风里来雨里走的，好不容易熬出头了，现在哥也虎口夺食，把选秀的名额都给你抢了一个过来，要知道这名额在公司可是香饽饽啊。”

    “你要是有了这块跳板，以后还愁没有戏拍吗？你先天条件也好，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咱们可要好好把握住啊。当初的合同里，咱们可是签了十年呐，本来就是打算这十年来同舟共济，共患难同甘甜，现如今你这刚好一点儿就……哎。”

    钱海潮这类话术练的炉火纯青。

    对付这种年纪不大的艺人们，可是一弄一个准。

    这话，这语气，谁听了不得觉得愧疚？

    一愧疚，之后的事儿就好谈了，给你稍微升个职加个薪，再给你画一张巨大无比的饼，让你觉得公司对你简直千好万好，再继续卖命。

    很可惜。

    钱海潮等了五分钟也没等到徐斯年的消息。

    甚至连一个“对方正在输入”都没等到。

    良久之后，钱海潮把手机一收，身子往后一仰，和助理说：“去把徐斯年合同找出来。”

    助理应了声嗯。

    车子疾驰在马路上，飞速略过两旁的风景。

    钱海潮的声音低沉又闷，“他不仁。”

    “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助理忽然感觉后背发凉。

    林冉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很多梦。杂七杂八的。

    梦到许言被她舅舅打了，哭着和她说要爆红，然后很狠甩她舅舅耳光。

    还梦到鹿禾跟许言在一起了，还是鹿禾先动的心，许言傻乎乎还和孙潇喝同一杯奶茶，结果鹿禾疯狂吃醋，把孙潇怼了个半死。

    之后迷迷糊糊醒了一次，上了个厕所又睡了过去，梦里又出现了很多怪兽，还都是鳄鱼那种海洋生物，林冉就让人把水给抽了，于是鳄鱼死了一地。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彻底进入了熟睡状态。

    反正一觉睡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她翻了个身，胳膊和腿都大喇喇摆成了大字，感觉身下有点硌，她皱了皱眉，总归还是不太想睁眼。

    但身体的不适更加强烈，她拿手遮住眼睛，然后慢慢适应刺眼光线，缓慢睁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件黑色T恤。

    还有略有些黑的下巴，她还顺手摸了一把，有些刺手，又下意识揪了下。

    被揪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冉的意识开始慢慢回拢。

    她四处打量着，在视线所及范围之内，她看到了徐斯年的房间，还有……徐斯年。

    在她身下，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林冉像触电了一样坐起来，而且非常自觉的滚到了床边。

    只占了一个边缘。

    和昨天半夜闹事的仿佛不适同一个人。

    徐斯年的姿势非常正，除了一只胳膊横着以外，其余的部分都是规规矩矩的放在那儿，像刻意摆放过。

    林冉看着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的记忆好像只停留在了从饭店出来。

    周邺说要送她回来，两人在车上，她好像还和周邺谈论了一下公司的事儿，但具体是什么事，她忘了。

    房间内沉默了许久。

    徐斯年这才慢慢坐起来，缓慢活动着自己的胳膊，甚至还能听到嘎嘣一声，骨头在响。

    气氛异常尴尬。

    徐斯年看着她茫然的表情，了然的问：“都忘了？”

    林冉挠了挠头发，诚实点头。

    “如你所见。”徐斯年一本正经，“你睡了我。”

    林冉：“？？？”

    徐斯年：“怎么解决？给钱还是给人？”

    林冉：“……给钱就行吗？”

    徐斯年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觉得我值多少钱？”

    林冉：“……”

    她舔了舔唇，思路全跟着徐斯年走，“没经历过，不知道哇。”

    酒后乱什么的，她也是第一次经历啊！

    徐斯年忽然逼近她，林冉下意识往后，“干……干嘛？”

    徐斯年：“你昨晚告白了。”

    林冉：“……胡说。”

    徐斯年：“你还说要和我结婚。”

    林冉：“……”

    真的没记忆了。

    徐斯年倒没再说话。

    只是坐在床上，背对着她，林冉扯了扯他衣服，“要不……你再和我说说……我昨晚到底干了点儿啥？”

    徐斯年回头看她，猝不及防间推倒她，而后双臂撑在她身侧，在她耳畔轻吐了口气，“或许我可以这样帮你回忆。”

    话音刚落，他便吻在了林冉唇上。

    冬日冷阳透过玻璃折射出淡淡的光，林冉能看到徐斯年脸上所有细小的绒毛。

    大雪纷飞。

    昏黄灯光。

    门口走廊。

    卫生间里。

    所有的记忆在顷刻间涌入脑海。

    瞬间记忆回拢。

    徐斯年浅尝辄止。

    林冉躺在那生无可恋。

    喝酒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有人帮你回忆，你喝醉后都干了些什么。

    而现在，林冉面对着徐斯年，她坐了起来，眼神直视徐斯年，“我可以解释的。”

    徐斯年目光幽幽，“解释什么？”

    林冉：“……”

    顿时泄了所有气。

    她抿了下唇，“我喝多了。”

    “所以呢？”徐斯年说：“喝多了就能轻薄别人？”

    林冉：“……”

    “你们这些人都这么薄幸的么？”

    林冉：“……！！！”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你听我说！这真的只是一个……”

    徐斯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深邃，声音清冷，却依稀能听出几分怒意。

    “难道这一次，还是误会么？”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有网我来加个作话，大家晚安呀！

    谢谢大家营养液！

    我在火车上，轰隆晃动，我的天哪

    关键是没有网，太可怕了。

    我去睡觉了，大家也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