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寒风裹挟着雪花漫天飞舞, 而后缓慢坠落人间，细细描摹着他们的眉眼。

    昏黄灯光下，林冉朝徐斯年仰起头。

    她眼睛带着几分湿润, 白雪落在她的眼睫之上，她眨了眨眼，上下眼睫粘在了一起。

    “啊。”林冉轻呼了口气, 低声念道：“好烦。”

    徐斯年温热的指腹抹过她的眼睛，动作轻缓。

    “喝酒了？”他温声问。

    林冉先是摇头，又点头, 而后朝他比了个手势，“就喝了那么一点点点点。”

    徐斯年无奈笑, “真的？”

    林冉一跺脚, “比珍珠都真！”说着扭头喊人, “周邺！你说我是不是只喝了一点点？”

    莫名被cue的周邺：“……”

    他和两人隔了近十米。

    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却在听到她的话后回头, 朝着她走过去。

    和徐斯年对视的那一眼，他感受到了敌意。

    但他没和徐斯年打招呼, 而是径直从兜里拿出一条项链递给林冉。

    林冉皱着眉没接，“干嘛？你要追我啊？”

    周邺：“……”

    林冉：“你死心吧。”

    周邺把东西递给徐斯年，“刚刚在车上, 她弄掉了。”

    徐斯年接过。

    目光却依旧在周邺身上打量。

    高。

    帅。

    眉眼冷峻。

    大抵每一条都挺符合林冉择偶要求的。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周邺只是看向林冉，“你确定直接跟他走？”

    林冉点头如捣蒜。

    “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周邺冷声道：“明天早点起，开周会。”

    林冉：“昂？”

    “起不来咋办？”林冉皱着眉, “难道要开除我吗？那你们就没有老板了。”

    周邺：“……”

    清醒时的林冉尚还讲几分道理。

    喝醉了的林冉半点道理不讲。

    周邺懒得和她搭话，只是朝着徐斯年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风雪之中，他的背影屹立挺拔。

    徐斯年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

    思绪慢慢涣散, 却突然感觉到吃痛，下巴处被人咬了一下。

    他皱眉低头，发现林冉正仰着头看他。

    她一脸无辜，“你为什么看他？”

    “难道我不好看吗？”

    徐斯年：“……”

    林冉说着，便踮起脚尖吻向他的唇。

    徐斯年恰好低着头，不偏不倚落在正中。

    两个冰凉的唇在风雪之中触碰。

    像极了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慢慢靠近。

    徐斯年在雪中已经站了近一个小时。

    从宁江郊区坐车回来，上楼等了会儿便下来在小区门口等着。

    起初没想到外边有这么冷，更没想过会下雪，所以下楼时只穿了件薄外套，里面是一个加绒的黑色卫衣。

    搁在平日里必不算冷，但夜半落雪，整个人便瑟缩了起来。

    但他怕错过回来的林冉，哪怕风雪皆落在他肩上，他亦屹立在风雪之中，未曾挪动半分。

    林冉只是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在感受过冰凉之后，她的脚全部回归地面，只是那双眼睛依旧亮晶晶的。

    她的眼睛里不止有昏黄的光圈，还有徐斯年的脸。

    而他的眼睛里，亦盛满了她。

    几秒之后，林冉带着几分醉意问他，“我能……吻你吗？”

    没等徐斯年回答，林冉直接拽了他的衣领下来。

    他的腰微弯，两人的唇再次碰在了一起。

    这次不是一触即分。

    林冉用她笨拙的行为在表达着她的渴望。

    徐斯年揽着她的腰。

    闭上眼睛低笑一声，终是化主动为被动。

    大雪落在他们的肩膀侧脸，落在他们的眼角眉梢，甚至落在他们接吻的唇上，带着微凉寒意，却在瞬间被炙热融化。

    昏黄路灯都带上了粉色。

    而不远处折返回来打算给林冉送手表的周邺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手表在他手里翻了个转，他转身往外走。

    可在走了没几步后停下，回头拿出手机，咔嚓一声，定格了此刻瞬间。

    大雪纷飞，他们吻得难舍难分。

    没有多余动作，单这一幕便美不胜收。

    冬天室内外温差极大。

    林冉在电梯里就已经困得不行，倚在徐斯年肩膀处，脑袋摇摇欲坠往下掉，徐斯年干脆把她揽在了怀里。

    一路上到顶楼。

    因为不知道她家的密码，干脆就把她带回了家。

    林冉躺在床上那一瞬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闭着眼睛在床上摸索，迷迷糊糊地说：“还没和我妈说，阿礼今晚就不接了吧。”

    徐斯年摁住她的手，把手机递给她。

    但林冉手机已经关机。

    徐斯年还没有适配的充电器。

    林冉一遍遍摁着开机键，良久之后终于意识到手机是没电了，于是眯了眯眼，皱着眉问，“我充电器呢？”

    徐斯年：“我去帮你拿。”

    林冉一头倒在床上，含糊道：“我房间第二个……床头柜里。”

    “你家密码是多少？”徐斯年蹲在床边温声问。

    林冉摁了摁眉心，“昂……我想想……96……12……27……”

    她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徐斯年蹲在那儿问了几次，心里大致才有了雏形。

    其实挺怕自己想多的。

    但站在林冉家门口，他在数字按键上输入那六个数字显示密码正确时，他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

    林冉说的其实是971227。

    他的生日。

    就连他自己都忘记很久了。

    每年的生日，他会带着阿礼去宁江郊外的墓地，因为那一天，是母亲的祭日。

    他的生日，母亲的受难日，也是母亲的祭日。

    他早都忘记了，原来那天还是他生日。

    在门口愣了许久。

    徐斯年的心口又酸又胀，好似有什么东西填充了进去。

    一瞬间，眼睛就红了。

    在他忘记之时，还有人记得。

    何其有幸。

    在门口整理了会儿情绪，徐斯年才进去，可几秒之后，他听到身后传来“砰”地一声。

    他下意识回头看。

    只见林冉身子摇摇欲坠，膝盖弯曲跪在地上，脑袋就那么往墙边靠。

    刚刚那一声“砰”，就是她膝盖和大地亲密接触的声响。

    徐斯年回头把她扶起来，林冉的脑袋直接埋在他的心口，胳膊箍在他腰间，像只猫似的蹭了蹭他的心口。

    她呢喃着说：“我以为，你又丢了。”

    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她说：“你别走了好吗？”

    “我想跟着你。”

    “我不想看你走了。”

    “心里真的好疼啊。”

    “我都不敢想，每次闭上眼睛都是你。”

    “我哭的眼睛都红了，你能不能不走了呀。”

    一字一句，密密麻麻，像是夏日滂沱大雨砸下来。

    砸的徐斯年气都喘不过来。

    一滴眼泪悬空落在林冉头顶。

    良久之后，林冉又蹭了蹭他的心口。

    徐斯年缓缓伸手摸向她的发梢。

    一下又一下。

    他哽着声说：“我不走。”

    “别哭了。”

    他感觉到心口的位置濡湿一片。

    明明不知道林冉在说什么，但他的心里就是空荡荡的，像是少去了些东西。

    林冉仰起头望向徐斯年。

    走廊里的灯忽然熄灭。

    但衬着外面昏暗灯光，林冉能够看到徐斯年的轮廓，还有那双漂亮的，微红的，眼睛。

    惊心动魄。

    四目相对间。

    他们同时闭上了眼睛。

    徐斯年俯下身，他一手揽住林冉的腰，一手衬在她脑后。

    外面灯光忽然绚丽，色彩流转，光落在他们的眼角眉梢。

    林冉晚上喝了酒，带着还没散去的酒味。

    不呛。

    甚至有些好闻。

    徐斯年感知到嘴里有咸味。

    他眯了眯眼，正好看到眼泪从林冉侧脸滑落。

    晶莹剔透的泪珠在光的映射之下显得无比旖旎。

    她的胳膊箍他极紧，怕他离开。

    徐斯年的指腹缓缓拭掉她的眼泪。

    良久之后，徐斯年和林冉额头相抵。

    温热气息悉数吐露在对方脸颊上，徐斯年也抱她极紧。

    他说：“我不走。”

    “以后也不会走。”

    “不会丢。”

    林冉开启了粘人精模式。

    徐斯年取充电器，她在后边抱着他，跟着。

    徐斯年去厨房倒水，她在后边抱着他，跟着。

    徐斯年去卫生间洗漱，她还在后边抱着他，跟着。

    而且时不时还要蹭蹭他。

    直到徐斯年发现她左右脸的颜色好像不太对。

    脱了自己的黑色卫衣一看，背后有一片白。

    林冉站在那儿，手背在身后。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伸出去给徐斯年看，“呐，不是我。”

    “我粉底不掉。”

    徐斯年看着她手指处微黄色彩，无奈笑了下，从柜子里拿了件白T出来。

    换上之后，林冉还坐在床边，眼睛跟着他的方向不断移动。

    徐斯年往外走，林冉也站起来。

    就隔他不远，只要徐斯年稍一暂停，两人就能碰上。

    于是徐斯年刻意停下脚步，果不其然，她的脑袋直接撞在徐斯年的背上。

    徐斯年回头看着她笑，林冉摸了摸额头，仰头看他，“使坏啊。”

    “跟着我做什么？”徐斯年问。

    林冉不说话。

    徐斯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故作危险地问，“你说不说？”

    林冉鼓了鼓腮帮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不啊 。”

    “那就别跟着我了。”徐斯年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一步都没能走出去，林冉直接拽住了她的T恤衣角。

    她没敢直视徐斯年，而是四处瞟着。

    “还不说？”徐斯年悠悠问。

    林冉：“不敢。”

    徐斯年笑了，“还有你不敢的吗？”

    林冉：“昂？”

    隔了几秒，林冉眨了眨眼睛。

    她盯着徐斯年说：“那我说了，你会被吓跑吗？”

    徐斯年笃定道：“不会。”

    “昂。”林冉抿了下唇，“呐，我跟着你，是想让你负责吧。”

    徐斯年：“负什么责？”

    林冉的眉头忽然皱的极紧，“你刚刚亲我了，难道不用负责吗？”

    “你们这里的人都这么薄情吗？”

    “你不应该亲了我就要娶我吗？”

    “这跟我看的小说不一样啊。”

    她碎碎念了几句，然后自顾自松开了徐斯年的衣角，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头疼。”

    徐斯年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几秒之后，徐斯年直接拉住了她的手，“别人薄不薄情我不知道，但我不薄情。”

    “我负责。”徐斯年的声音不疾不徐，拉着她往卫生间走，“亲了你，我就负责。”

    林冉今天参加应酬，自然是化了妆的。

    徐斯年这里的东西不算多，但因为会出去参加活动，带妆是难免，所以会在家里备着卸妆水和卸妆棉，基础护肤东西也有。

    于是在卫生间里，他给林冉一点点卸了妆，然后让她自己洗脸。

    水龙头一开，林冉就跟小孩儿似的，直接把水扬了起来，霎时间，镜子上、地上、徐斯年的衣服上，全都是水滴。

    林冉却乐此不疲。

    她扬了一次又一次。

    徐斯年直接摁住她的手，林冉偏过头错愕看他，“昂？”

    “我帮你洗。”徐斯年温声道。

    真就和哄小孩儿似的。

    洗了手之后再帮她擦脸，最后露出了素淡的一张脸。

    林冉的皮肤状态很好，卸完妆后只是眉眼没那么重，唇色也很淡。

    她对着沾满了水滴的镜子看了许久，纤长的手指拂过自己的眼角眉梢，拂过自己的唇。

    然后又看向旁边的徐斯年，她伸手摸向他的唇，“为什么你这里颜色比我深啊？”

    说着摸向自己的唇，擦了两下，“你嘴巴比我红哎。”

    徐斯年不由得好笑。

    他故意逗她，朝她勾勾手指，“过来，我告诉你。”

    林冉懵懂的附了耳朵过去，却在即将靠近的瞬间被徐斯年拉住，他直接吻在了林冉的唇上。

    许久之后，徐斯年松开她。

    林冉下意识去看镜子。

    她的唇通红。

    她勾唇笑了下，脑袋忽然靠在徐斯年肩膀上，“你唇上有蜜吧。”

    徐斯年：“嗯？”

    “很甜。”林冉说。

    原本以为在洗漱以后，林冉会乖巧去睡觉。

    可她的宿醉之旅并没有结束。

    她躺在床上，往床里边滚了一圈，不仅把徐斯年的床当作自己的，一点儿不客气，在旁边留了个空位后，落落大方地拍了拍那儿，“来睡。”

    指针已经划过了1点。

    徐斯年的白T湿透之后又换了件黑色的，他躺在床的边缘。

    林冉还拉了他一把。

    徐斯年只好再靠近。

    林冉拉了他一只胳膊当枕头。

    而后便不再粘他。

    手机电充的差不多了。

    她打开之后发现有好多条微信消息。

    谢芷汀给她发消息，问她晚上还去不去领阿礼，之后和她说阿礼已经睡着了，明天自己会送阿礼去学校，让她好好休息，别太累。

    她吸了吸鼻子。

    在黑暗之中，徐斯年问她怎么了？

    林冉说：“我就是觉得，世上只有妈妈好。”

    徐斯年：“……”

    隔了几秒，林冉又说：“这帮小兔崽子。”

    还在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安慰林冉的徐斯年：“……”

    一脸懵逼。

    林冉的话题跳跃飞快。

    她回了谢芷汀几句话后就打开了公司群，在她手机关机之后，他们在群里聊了99+。

    她慢慢爬楼，看完了所有的记录，然后在群里冒泡。

    林冉：我不在就说我坏话？

    林冉：@许言言言，加工资取消吧。

    林冉：@孙潇，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明年高考考不到五百分，提头来见。

    林冉：@鹿禾，挣钱吧，弟弟妹妹太废了，家里就靠你养了。

    林冉：@周邺，小周总，明天我们几点开会哇？

    群里在沉寂了两秒之后，消息疯狂刷屏。

    许言和孙潇是两个熬夜党，打完游戏刷微博，刷完微博看视频，手机上各种app玩一圈儿才能结束这漫长的一天。

    而两点这个点儿正好是他们开始酝酿睡意的时候。

    看到群里的消息，瞬间就不淡定了。

    许言言言：我？？？我做什么了！说你坏话的是孙潇！

    ——冉冉冉，我买房就靠加工资了，别扣我工资哇！

    ——老板！求您！跪下.jpg

    ——金主爸爸！您看您需要奶茶吗？

    ——你这个月的奶茶我包了，能不能加工资啊！

    ——只要加工资，咱们万事好商量！

    ——我明天还有一天的戏呢！你现在和我说这事，存心不想让我好好睡觉啊！

    ——要是明天发挥失常，岂不是丢咱们燃星的脸？

    ——咱们公司口号是什么：生是燃星人，死是燃星的死人！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给燃星丢人！

    ——你忍心看我给公司丢人吗？！

    孙潇那边则是一串又一串的省略号。

    等到许言发完这一大串，孙潇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劝林冉收回她的话了。

    他已经近一年没去过学校，而且在学校里也很久没听过课。

    尽管他初中成绩还不错，但也仅限于初中。

    现在？

    他和学习两看生厌。

    高考五百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鹿禾在群里插了一句：还没睡啊？

    ——我刚下工。

    林冉：@许言言言@孙潇，好好看看什么是前辈！

    ——就是你们在打游戏的时候，他在工作！

    ——你们在睡觉的时候，他还在工作！

    ——他的成功不无道理！

    鹿禾：真喝大了？@林冉，早点睡吧。

    许言言言：哈哈哈哈哈哈！

    孙潇：哈哈哈哈哈！

    周邺：她神智不清了，大家可以早点睡觉。

    林冉：？？？？你在说什么？！@周邺。

    周邺：你放下手机，赶紧睡觉。

    林冉：？？？是不是关心我？

    周邺：……

    林冉：？？？你不会真喜欢我吧！

    周邺：……

    林冉：我跟你说，我不是那种人。

    周邺：你闭嘴吧。

    ——我赌一万，明天你醒来一定会后悔。

    林冉忽然靠了一声！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手指飞快戳着屏幕：我赌十万！

    ——我林冉做过的事情就没有后悔的！

    周邺：赌了。

    ——已截图。

    许言言言：跟赌 +1

    孙潇：跟赌+1

    林冉：去去去去！小屁孩们！

    ——月薪不到一万的不配赌钱。

    鹿禾：我赌二十万。

    ——你会后悔。

    ——明天公司见。

    ——记得带钱，我想要现金。

    林冉：看不起

    话就到了这里。

    她只发了一半出去。

    因为徐斯年收走了她的手机。

    林冉目光呆滞看着他，“昂？”

    徐斯年摁灭了手机屏幕，把手机往床头柜上倒扣放好，声音清冷，“睡觉。”

    “你干嘛？”林冉坐着问他，似是在嫌弃他收走了自己的手机。

    徐斯年躺在那儿，目光直视林冉，“你刚在干嘛？”

    “赌博呀。”林冉说得理直气壮，“我们公司那帮人，都在想办法扣我的钱，和我赌，我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血本无归。”

    徐斯年：“赌什么？”

    林冉歪了下脑袋，“昂？”

    “我们赌我明天醒来会不会后悔。”

    徐斯年侧过身子，背对着她，“我也赌。”

    林冉：“昂？”

    徐斯年：“赌……你会后悔。”

    “赌注呢？”

    房间里霎时间寂静无声。

    良久之后，独属于徐斯年的清冷少年音响起。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和我的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还有一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