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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暂时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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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舍里并没有什么客人。稀稀拉拉一共才十多人, 后院停着各种灵兽与马车。

    方才蚩山的祭祀师在外面,他们都不敢出来,紧闭门户。

    蚩山的人走了之后, 才迟疑地打开大门。

    伙计上来张罗着迎申姜三人进去的时候十分敬畏。其它的客人也都对她充满了好奇。

    这是谁?

    没有人见过。

    为什么蚩山的祭祀师要来见她?

    从没有听说过祭祀师离开山门或者神堂的。

    申姜要了两间房。想的是自己和十三川一间,鹿饮溪一间。

    想想又不对,看着堂中那些客人, 只觉得面目凶残形迹可疑, 连腰上的法器也似乎闪烁着不祥的幽光。别睡了一夜爬起来一看,鹿饮溪没了。那可真是见鬼。

    便立刻把伙计叫回来:“还是要一间,你多给我们几床被子。”

    伙计往掌柜的看。哪有这样的啊?

    掌柜的也不十分情愿,但有些忌惮她,只做出和善的样子:“好好好。”亲切地亲自来引她三人上去,并叮嘱伙计:“快去再多加几床褥。”热情地问:“要不要多加个床?”

    上面安顿好, 申姜三人去大堂里吃饭。

    申姜顺便问了问十三川神祇的事。

    但十三川也说不太清楚:“就是一个供奉在神祠里的金像。后来我师门没了, 我逃走的时候也没顾得上。之后再回去, 山门里什么都被搬空了。”

    所以也并没有得到更多信息。

    申姜快速吃完, 拿了一坨饭在手里,提前离桌上去客房,关上门, 立刻用符回到了木屋之中。

    纸人正在倒药, 扭头看到她,停下动作。

    她顾不上理它,跑去装药的袋子里抓了一小把黑色的药籽出来, 纸人立刻向她走过去,似乎感到疑惑。

    申姜快速把药籽放在口袋里,解释说:“我拿来做样本。找到了药立刻会带回来。”转身要走时才发现,纸人脑袋只剩下半个, 还带着糊边。看来是她走后,被烧的。

    她拿纸,用米饭给把那些被火星撩出来洞都糊上。

    明明才走几天的功夫,纸人不只头没了一半,有一只手整个手掌都烧没了,只剩个杵。

    申姜看向四周,想必当时是一场混战,木屋里一片混乱,有好几个地方,有熏黑的痕迹。还有几本掉在炉子附近的书册已经烧得只剩下边角了。

    申姜想给它弄新手,可找到了半天,也没剪刀,便只能用撕的:“难看是难看一些,但先用着。以后再想法子。”

    纸人伸着胳膊,默默低头看着她在那里摆弄,并不挣扎。

    大概是懂得一些意思,有些智力。并在申姜看向屋子内那些烧焦的地方之后,头便垂得更低。

    申姜见它这样,有些不是滋味。

    它既然有智力,一定是知道害怕的,纸人用炉子,实在是非常危险的事。身上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懂痛,还是虽然痛但不懂喊。并且这里起了火,它就是想向人救求也不行。最后没有弄到不可收拾,大概已经拼尽了洪荒之力,实在是万幸。

    这件事的发生,也提醒着她,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这次侥幸,下次就不一定了。

    申姜边给他脚上被水泡烂的地方糊上新纸,边安慰它:“我会想办法。”

    纸人默默看着她把脚糊好,半蹲下来,把烧得还剩一半的脑袋,放在她的胳膊上,乖乖等着。

    申姜帮它把脑袋糊好才走。

    她回到客舍时,正遇到鹿饮溪和十三川两个人匆匆从外面回来。见到她都松了口气。

    “我们吃完饭上来,不见姐姐。”十三川连忙说:“怕出了什么事,连忙四处找寻。”

    申姜没有解释自己去了哪儿,拿了两颗黑籽给她看:“你在山门呆过,又常在外行走,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十三川信心十足:“我师门以前就是做种植的。”但拿一颗起来看了半天,有点懵。

    粗一看像是芝麻,但在阳光下面表面有浮油一样的彩光,咬不开,异常坚硬。

    鹿饮溪这时候开口:“这是‘黄泉’。”

    申姜一脸惊喜:“你认识?”

    鹿饮溪把十三川手里的黑籽拿过来,无视十三川的冷眼,将黑籽放到桌上的茶盏中,并倒上了水。

    黑籽遇水而化。

    随后鹿饮溪小心地把手拢在袖子里,隔着袖子把茶盏拿起来,将里面的水倒在了窗台上的盆栽里。

    那盆栽本来已经枯死了,但水滴在了枯枝上,它竟然开始慢慢地复苏。甚至抽出了新芽。

    可不过瞬间,又缓慢地萎缩,不止恢复了之前枯萎的模样,甚至还更加衰败,一眨眼的功夫,整株枯枝都僵化,不过片刻就成为了石雕一样的东西。

    鹿饮溪伸手摸了摸 ,确认后,对申姜说:“确实是黄泉。黄泉被发现的时候,被当做救命的神药。健康的人喝下它或者接触到它,是不会有任何事的,但受伤的人不论受多重的伤,只要有它就能完全康复。但很快大家就发现,用它救命过的人,只要断用,就会石化死亡。就算是一直不停地用它,用量也会越来越大。不要三个月,便会无以为继,哪怕是浸泡在整湖的不归汁中,也只能保那瞬息。所以它叫黄泉。黄泉路,无归人。第一步迈出,便一去不返。现在通常是灵修遇事,万一不治,却还有什么人想见、话想说,才会服用这种药。”

    原本满怀希望的申姜,瞬间愣住。

    看来蚩山神祇说京半夏用必然的死亡来换取一个机会,是真的,他要死了。

    鹿饮溪见她神色不对,正要安慰,申姜却勉强地笑了笑:“哦,原来是这样。”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还询问坐骑喂了没有。

    两人连忙应声,下去后院,找掌柜拿了草料,搬去给那两只灵兽吃。

    等他们喂完灵兽再回来,房间里面却没有人。

    找了一圈,客舍里楼上楼下都没有。

    问伙计,伙计也茫然,虽然客人少,可只有他一个干活的,所以忙得晕头转向。并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到了有个在大堂的火炉边上烤火喝酒的灵修指指外头:“那不是吗?小娘子,是不是情伤啊?”

    鹿饮溪顺着他指的方向,从开的窗户看出去,有一个人影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漫天的飞雪里,就那么孤伶伶地站着,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远看像是个蚕茧,风雪吹来,连发髻都吹散了。

    她头发不长。只到肩膀下头一些。这实在叛逆,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地,就算是他与父亲是那样纠葛,也没有剪掉过半根头发。

    他出门,一脚深一脚浅地迎风雪而去。

    原以为,申姜是在为情而伤地痛哭,走近却发现,她只是站在那里看风雪。

    “阿姜。”他叫了一声。

    申姜猛地回头,但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看别人。

    他站在地势略低的地方,微微仰头望着山坡上的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申姜摇摇头:“还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鹿饮溪走上坡去,站在她旁边。

    两人没有再交谈。

    申姜专注地看着远处出神。

    鹿饮溪顺着她目光,什么也没有看到。天地一片白,什么都是白的,没有别的颜色。远处天地连成一片,分不成界线在哪里。

    虽然身边的申姜并没有落泪,也没有太过于难过的表情,甚至神色都称得上平静,可他却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之中。

    申姜站了很久,才迈步往客舍的方向走。期间并没有与他说话。

    回到房间只叮嘱两人,早些睡,因为次日要早些起来。

    第二日也果然起得很早。鹿饮溪怀疑她根本没有睡觉。

    一行人下到大堂,鹿饮溪跟着伙计去拿肉饼干粮,回来的时候,便听见申姜在向掌柜的打听了哪里有鹤车,

    掌柜自然没有不告诉的,可也劝她还是算了:“这样的天气,鹤车难行。飞不太动了。你看天上,连御剑的人都少。这样的天气,太耗费修为了。”

    又劝她说:“昨夜大雪,恐怕看不到道路,好几个客人都决定过几天再动声。不若你也等一等吧。”

    但她不肯:“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恐怕不能耽误。”

    鹿饮溪听她说过,她父亲病重。

    可天人之衰是缓慢的,即便快要泯灭也有太多时间早早地布置一切。那么,服用了黄泉会是谁呢?

    “大概是钟情之人。”十三川站在他旁边小声说。

    鹿饮溪没应声,只是嫌她很烦:“你站远一点。”

    申姜结束了谈话。回头招呼两人:“走吧。”

    出门前,轮番给并排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把帽子戴紧一些。

    这一路去,慢赶慢赶地用了十多天,才终于到达流地唯一的一座城——废都。

    路上日行夜伏,申姜一改之前的惬意,不怎么说话。

    好几次鹿饮溪都看到远处有可疑的人影,但发现是这一行人之后,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十三川和他交换眼色,两人都知道是客舍里有猫腻。

    进流地,那个客舍是必经之所。一般都会有不良人员在那里长年住着,探听来去行人的情况,以通报给路上埋伏的同伙。

    蚩山神祇出现的事,必然早就传到了沿途。各方人马不敢断定她的来头,难免忌惮。

    人人都说,流地多有亡命之徒冷血凶悍,其实能在这一条路上混饭吃,都再谨慎不过,鲁莽是活不长的。

    看到废都就在眼前,两人心情都十分复杂。

    十三川一路讨巧卖乖,原是想,如果这位看上自己勤勉能收自己做徒弟,那是最好的。

    可到现在并没有收获。不免有些心浮气躁。遥望着远处的废都,再看看在前面狂奔的骑着摩托车的身影,扭头对鹿饮溪说:“你就不着急吗?她到了地方,就会丢下我们了。”

    鹿饮溪没有理会她,驱坐骑向前去。

    她追上去,压低了声音:“要不你装病吧。”

    “你怎么不装病?”鹿饮溪皱眉。

    “我母亲还没死。我又把她说得那么好。我即便是病了,阿姜也会觉得,我自有亲人照料。有去处。我病有什么用?”

    “我也有亲人。”

    “你有什么亲人?”十三川不耐烦:“你生母家几百年就没了。所以她一个孤女,就算被京氏薄待生下你死了,也没人替她打个抱不平。你别说你不知道自己回去不过一片残垣断壁的。”

    “你对我知道得到清楚。”

    “不瞒你说,我原本没了师门,又投师无果之后,是想回家乡守株待兔的。还不是为了守你。”

    “我家在眠川,你即知道我流地没有亲人,却还在流地守我?”

    “固然是没有你的亲人,但你血祭才开的灵脉,得找个没人管束又方便行事的地方养好了,来年好往各大山门去投师。思来想去,这还是你最好的容身之所。你当然会来。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一次与你碰面太过于仓促,还碰了个硬钉子。你对我有了戒心。只得算了。”

    她压低了催促:“快啊。就地一倒。她憨得很,一定看不出来。”

    鹿饮溪停下,拉着缰绳回头冷眼看她:“这一路十几天,你没有看出来吗?她只有修为,不懂颂法。你拜她为师要做什么?即使是拜师,她也教不了什么东西。”

    “要你来管?”十三川只与他面无表情互看。

    直到余光看到申姜已经停在城门,两人才收起情绪。

    一脸回到家乡的兴奋策动灵兽向那边跑去。

    废都因为是流地唯一的城池,人丁还是十分兴旺的。

    申姜从摩托车上下来,等两人走近,拉两人站在避人的地方,从怀里拿出那一袋子钱,大的那一份给鹿饮溪,小的那一份给十三川。

    “这些珠子不要露白于人,平日拿出几珠来,供日常使用就行了。行事不可以过于张扬。不然怀璧之罪,会惹祸上身。”申姜边说着,边帮两人把身上雪拍掉,低声叮嘱:“以后不论什么事,你们要相互扶持。心胸开阔行事磊落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十三川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鹿饮溪只问:“你办完了事,几时返来?”

    申姜摇头:“或三五日或三五月?我不知道。”

    十三川忍不住:“其实我做事勤勉……”

    申姜却十分干脆:“你跟着我是不行的。一来,我有自己的事要办,有些地方你进不去,怕顾不到你,会再生事端。二来,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只会耽误了前途。”

    见十三川沉默不说话,伸手替她系紧挡风用的蓑衣带子:“我知道,这一段时间相处,我也舍不得你。在我心中,你就像我的姐妹一样。或我事情顺利,必当早早地回来看你。若是我不回来,你们也自要上进。好好修道 。正直做人。”后面这句是着重看着十三川说的。

    有些行事,虽然一时是占了好处,可哪有不穿帮的?人活得那么久,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有云开月明时。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还债的时候。这就是十三川的悲剧,也曾是鹿饮溪的心结。

    十三川知道不可挽回,十分失望,听她说这些,莫明有些生气。

    人就是这样的,总处处说是为了你好。

    打你是为你好,骂你是为你好,不给你饭吃是为你好,想把你卖了仍然是为你好。不要你,丢掉你,还是为你好,还要轻飘飘一句,正直做人:“姐姐,万一我做不了好人呢。”

    她脸上还是笑的灿烂:“我不像姐姐,有通天的本领,想做好人就能做好人。我没有本事,灵脉半通,摸爬滚打到现在,可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正直的事。要找出路都已经是难如上青天,我可顾不到这个。姐姐大概要说现在有钱了,不为难了。可是吧,现在有钱了,我才更不管呢。左右也没有人管束我。我要做什么都做得。想做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人。”

    一大通的气话。说完扭头就走。

    申姜看着她的背影,在想的是她重伤死时,看守的人未免就没有说着,要帮她找鹿饮溪救助?

    那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明明是舍不得的话,愿意合好的话,却偏偏将一肚子的委屈顶在胸口下不去。再说出来,都是恶语相向。

    可申姜也实在不能说,就此不走了,就呆在这里。

    十三川走了好几步,也并没有听到有人叫停自己。回头看,鹿饮溪一个站在原地,已没有了申姜的身影,向远处张望,也并没有摩托车离开的痕迹。

    她大步跑回去。

    看着被踩脏的一小块雪地,方才申姜就是站在这里的。

    “她走前跟你说什么?”十三川问鹿饮溪。

    鹿饮溪没回答,转身往城内去。

    十三川气恼:“你少天真,她是不是跟你说,她会回来?都是骗人的话。不过是打发人罢了。”

    就像她生父,母亲说她生父死了,她知道没有。

    生父抱她在街市买了糖葫芦,拍拍她的头,叫她在原地等。结果便没再回来。

    那一走,从此没有人再给她买糖葫芦。

    就像申姜这一走,没有人再会为鹿饮溪拍雪,也没有人怕她冷,半夜醒来起身,为她掩掩被角了。

    鹿饮溪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身后有人跟上来。

    回头看,十三川站在人流里,眼睛红彤彤,恼怒得有些凶狠:“我没有要她对我好!是她讨着要对我好的。我坐在车上,是她自己要来找我,叫我下车跟着她的。”

    哽咽着话不成句,只重复那一句:“我没有要她对我好。是她叫我下车跟着她的。”

    毫无意义。

    鹿饮溪抬头看看天光,没来由地突然说:“旧宅里肯定不成样子。现还有半天,得找个熟手的垒墙杂役,先收拾出两间可以睡的地方来。”说完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回头皱眉:“你还要站在这里哭多久?虽然是我家的宅子,但你既然要住,那修缮的钱你也要出。”

    说完便不管她了。只管走自己的。

    走了一段回头看。

    十三川果然跟在后面。拉着袖子胡乱地抹眼睛,快走几步问他:“我母亲找你撒泼,你要如何?”

    “我就说,你是我花了一百珠子买得仆役,叫她出钱来领。”

    十三川声音含混:“我哪里就值一百珠?她一定不要了。”

    “若她情愿拿一百珠,你就同她回家去。”鹿饮溪说。

    十三川嘀咕:“我不去。”但也并不是非常坚决。一百珠是很多钱了,若真愿意花这个钱,也未必不能说明,母亲已后悔待她不好了。

    鹿饮溪没理会她。

    她吸着哭出来的鼻涕,快步跟上,嗡声嗡气地问:“那开春,你去投奔山门时,能不能也带着我?”又大声说:“你要不带我,等阿姜回来,我就告诉她。”

    好像已经忘记刚才自己信誓旦旦‘她不会再回来’的说话。

    “我不去山门。”鹿饮溪冷淡地说。

    申姜回到木屋,纸人还在不停地烧着那药罐。

    见她回来,停下歪头看她。

    大概还记得她说过,要带药回来的。

    但她没有带药。她背了外行囊,里面装的是一个大药罐,和一个火炉。

    申姜走到棺材边,看着里面的人好久,才转身把药罐和火炉架起来。

    纸人不明就理,但还是企图过来帮忙。

    申姜叫它站远一些,它到也还是乖乖照办。

    走过湿地的时候,很珍惜自己的‘新脚 ’,绕开地上的水洼。

    申姜把所有黑籽,都放到药罐里,架到炉上。

    煮好后,将棺木里的水舀掉大半。

    可抱着那个大药罐,却站了好久,才终于下决心,把罐里的药水倒下去。

    在药水没入的瞬间,那枯骨一样的残躯,像复生的枯木,飞快地长出肌肉、皮肤。不过一眨眼,便恢复如初。随后棺木中的人,睫毛轻轻颤动,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水面,叫他视线模糊,被扶起来后,他才看清面前的人。

    只轻轻地笑:“我还怕自己,没有机会见姜先生最后面,但好在,姜先生能想得到。”他看到了案几上打开的手书,知道申姜已经知道了一切。但他只是收回目光,并没有再讲得更多,更不提自己做过什么。

    申姜看着他,忽然只觉得有满腹委屈。

    他太自以为是,所做的一切都是自行其事,可她无法指责他,怪他做错了。现在,他真的要死了。为了完全不记得他的人,做了这么做。

    甚至他此时还记得,不好使不认得自己的申姜太过不自在。

    除了在情急的时候叫过一声阿姜,就恪守与‘陌生人’相处的礼仪,只叫一声‘姜先生’。

    她不晓得自己竟然会哭出来。

    直到眼泪真的掉下来:“对不起。”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哪件事情道歉,是害他成为时间的囚徒,还是为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知道黑籽的功效之后,她站在雪中想了很久。

    如果这是一道题,那应该怎么解。

    蚩山神祇说她可以问三个问题。

    可应该是哪三个?

    ‘怎么改变未来?’这太宽泛了,也许会得到没有用的答案。毕竟就算是小小的改变,也可以算是改变了未来。

    ‘怎么避免世界毁灭?’‘怎么消灭仆鬼?’如果对方给出的答案,做为人根本不可能做得到,那么这个答案也没有意义。

    她想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它可信吗?

    它说的是真的吗?

    除了京半夏用必然到来的死亡换取了最后一次机会。还有哪些是真的?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这些信息,只有京半夏有。

    他活了那么久,早在神祇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在世,后来穿回去几百次,不论是对神祇的了解,还是每一次试图改变未来的失败,都是值得了解的经验。

    不过,她既然有三个询问神祇的机会,就完全可以让蚩山神祇告诉自己,要怎么救京半夏。

    可她站在雪中,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转身看到了向自己走过来的鹿饮溪。

    最终,她选择不这么做。

    既然整个悲剧是从‘想要拯救一个人’而起的,那么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一次机会中,自己不应该再陷入同样的轮回。

    如果只是一心想着拯救未来的虚影,那么最后,也许迎来的只会是她意想不到的毁灭。

    就像京半夏。

    在第一次穿越的时候。他想的只是救一个人,可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会超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她曾为京半夏惋惜,也因此失去了一切。所以她绝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申姜言简意赅地告诉半躺在药汁中的京半夏,都发生了些什么。

    最后停下来,许久才重新开口:“我不会救你了。我要放弃这里的一切。”

    申姜说着看向面前的人。因为眼中水光的扭曲,让她看什么都一片模糊,她只得努力地瞪大眼睛。

    他会怎么回答,会失望?还是会为自己感到不值得。

    可面前的人却说:“当然了。姜先生,你应该这么做。”

    他伸手,轻轻拂了拂申姜头上那朵花上的不存在的灰尘:“我已经见过山壁上的咒文了。虽然因为身体太差,不至于太快异变,但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最终我会变成那丑陋的东西,如同活在地狱一样,眼看着自己毁灭身边的一切。”

    他目光柔和:“如果你真的做了与我相同的选择,那么你什么也不会得到。”

    “我不知道我应该问它什么。”申姜努力想让自己的平静下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向它发问。它出现的太及时了,我感到不安。我的怀疑错了吗?”

    京半夏摇摇头,但似乎有些疲倦,停顿了一下才再继续:“当人向神祇郑重发问,也就意味着,要成为它的侍奉者。我昏迷中便隐约害怕,用仅有的机会送你回到过去的话,当自己醒来时你会不会已经与必然出现的神祇做了交易。或者我永远也没有机会醒来提醒你。但还好。”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我的阿姜非常的聪敏机警……”他似乎意识有些模糊了,含糊地说着:“永远不要和它们做任何交易。不要问它们任何问题。它们总擅长将谎言夹裹在真话中,引诱猎物。叫人无法分辨。”手紧紧地抓着申姜。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一些深藏的情绪:“你要小心。阿姜,你不要死。你的死每一次都叫我更难受,就好像有什么紧紧攥紧了我的心。”

    “我会小心。我会活很久。”申姜红着眼睛安抚他,他身上又冰又湿。她努力想让他暖和起来,可却没有用。为了让他不那么难受,她将药水多拂一起,在他身上。

    果然京半夏立刻就好转了不少。眸光也更有神彩。神智似乎也重新清醒了一些。不再不停地念叨着,那些让人伤心的话。

    “可我不明白。它们想要什么?为什么我会成为猎物?”申姜努力不让情绪控制自己,以至于浪费时间。

    “姜先生,它们想要侍奉者。”京半夏轻轻地咳嗽,表情仍然克制又客气,仿佛刚才,不过是幻觉:“修为高深的侍奉者是求之不得的珍宝。它们中已经有人看到了你。你的处境会非常的危险。”这就是他一定要醒过来交代的话——要小心那些神祇。

    “我会帮你换一个身份。”他手按在花簪上:“如果我能在时间上可以去得更远,一开始我就会去济物结束一切。但我没有办法去到那个时候。好在,天道怜悯给了最后的机会。不过……我没有太多力气说得更详细了。只能告诉你,有一个关键的事件,发生在莫约我入济物,一百多年后?或者更迟一些,三五百年左右……时间太过久远,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你只要记得,去济物就行了,呆在元祖身边,不要被神祇发现你是谁。到了时候,你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京半夏努力坐直,叫她离自己近一些,提到济物,让他不由得回想到过去的时光:“元祖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他会待你很好。去好好的生活。做你想做的事。我常遗憾,在穿越回去的时候,并没有一刻能享受时光。总是慌慌张张。瞻前顾后。回顾时也只有遗憾与痛楚,我不希望你这样。就算失败,我希望你心中有美好的回忆,有幸福的生活过。”

    他的手轻轻抚摸那朵花,不知道在上面划些什么。那些唇齿间的低语,申姜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停下来。休息了一下,然后又重新抬起手,用全力,将最后一个颂法按在了花簪上:“你将永远不能见到那不可见之词句,不能听到那不可听之语话。”这个颂法,是做为屏蔽颂咒使用的。可以保护她不听不看到‘不可说之词句’。

    这是绝佳的对抗仆鬼的颂法。

    但这个颂法,需要施颂的人,知道需要屏蔽的句子是什么。且因为耗费的不是修为,而是生命力,所以不可能有人能施用完整。

    就连泡在‘黄泉’中的京半夏,将这个颂法说到一半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有一瞬间快速枯萎,他不得不停顿了一下,等身体因为黄泉的药力恢复,才把接下去的半句说完。

    “我死后,这里也会消失。你无法再回来了。我会把龙阁赠予你。你会找到去龙阁的办法。”京半夏叮嘱着。

    最后终于停下来:“那么现在。你该去与朋友告别了。一切逝去后,他们将不再会记得你。”京半夏看着她的目光中,有难以掩藏的眷恋与不舍,因为那是他曾吃过的苦。

    “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会重新认识他们。”申姜安慰他,做出坚强的样子:“就算不行,我也会很豁达,我会有新的朋友和家人。”

    “好。这就好。”京半夏点点头,轻轻地摆手:“去吧。”他的上半身也已经开始消融,许多地方的皮肤正在融化消失。依在棺材沿上,注视着她。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轻声安慰:“此时的我,不过是年轻时的我浮现在未来的倒影。就算我死去,我并没有真的死去。”

    申姜却在想,这都是骗人的话。

    他死去,那他就不存在了。少年鹿饮溪会长大,但不会是他了。因为当过去改变,现在的他也不复存在。

    对于年少的鹿饮溪来说,叫申姜的女孩,只是一个曾对他施以援手的陌生人。

    也许他有了钱,根本都不会再去济物,就此在废都平安过完一生。他不会喜欢上一个叫申姜的女孩,也不会为了她穿越千百次。更不会记得她有什么特别。一切就此被抹去。

    但她只是说:“那我等你长大。”

    京半夏轻轻地笑:“好。”

    门框闪烁着暗光。

    申姜胡乱用胳膊拭去眼中的水光,闷头跑去把纸人三下五除二地折起来,塞到口袋里。

    京半夏轻轻地笑,似乎她这举动太过孩子气。可他没有阻止。

    在申姜推开门时,门外已经变成了无相居外的样子。但一切都是静止的,就像是时间停滞,又像是谁让画面都暂停了下来。她的朋友在这里。她要去和宋小乔告别。

    迈步出去的瞬间 ,身后的人叫了一声:“阿姜。”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来自京半夏的声音。他正式地,与自己耗费了无数光阴拼尽一切保护的女孩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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