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告别
空气中是血腥的味道, 令人作呕。
门在申姜身后闭合。
世界一片寂静,星芒停滞在空中,照亮了山壁上翻涌着的血肉, 远远看上去,像是克服了重力的海面。它或许组成了文字,但她眼中所看到的, 只有它的本质。
半空到处都是正在下坠的青衣与牢山值人。
他们保持着坠落的姿势, 衣衫迎风飞舞,目光注视着着某处,有些已经有明显的异变,对申姜的出现毫无反应。
申姜看到了鹿饮溪,他悬浮在那里,扭头的样子似乎正看向山壁。无数的仆鬼血肉残渣从地面向他喷涌而去, 明明意图将他吞噬。可这画面远远看着, 更像是拱卫着他。
申姜只是远远站着看了他一眼, 便扭头令不再看去。
她并没有太多时间。
随后, 她花了很久,才找到宋小乔。
宋小乔一半身躯都被埋在血肉之中,露在外面的头保持着向浮岛望去的姿态。
申姜想把宋小乔从那些令人恶心的东西之中拉出来, 但并没有成功。
她虽然在宋小乔的面前, 但对方的目光仍然穿透她望着她身后。在找寻什么人的身影。
申姜半蹲下,看向面前的人。宋小乔不再是她原来的样子,但没什么关系。但她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在宋小乔周围, 还有很多的青年或值人,与她一样在垂死挣扎,远处山道上,冲下来的那些, 大守是镇守在牢山外的各山门的人。既便是看到如此惨样,那些人却并没有退怯。
申姜在听闻他们算计鹿饮溪之后,一度以为他们都是卑鄙之徒 ,可现在看来,到也不尽然。
人很复杂。
她站起身,看向牢狱的方向,看上去那里像是喷涌不止的仆鬼喷泉。她以为会看到孟临川。
他是乌台孟唯一的幸存者,如果牢山有内应,打开了内狱的大门,他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可却发现,孟临川被定格在拼命想要堵住那个‘喷泉’的动作。而与他纠斗的一起,真正打开了牢狱大门的人,申姜也并不陌生。
是路洐。
那个带她出牢狱的第十司的司事。
身为第十司掌事的那一对双生姐妹,已经死了,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身上还有他手中法器造成了致命伤。
他是怎么瞒过牢山瞒过鹿饮溪成为禁役,已不可知。
乌台计划这件事,比所有人想的都要久,也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周全。也许孟临川没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故意为之。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另一个才更容易得手。
孟峻山小心谨慎,计划周详。
孟观鲸在这其中又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申姜回望这地狱般的场景。
他现在又在哪里?
她回到宋小乔身边,轻轻地拥抱对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的台词,无数次出现在生日会上,现在到了告别的时候。
以前宋小乔总是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
她讲话更大声,不顾忌会不会打扰到别人,哪怕是在电影院。还许多缺点,总令人难堪。
但,遇到什么事,她总默认为,自己应该是一个保护者。或者自认为是一个保护者。泯出现的时候,也曾下意识地将好友护在身后。
哪怕两人,在很多观念上有许多的分歧。
也曾发生过很多的争执。
友情从来没有改变。
申姜站起身时,她来时的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不过门框的木纹有了腐朽的痕迹。
门再次打开。外面是东弯。
申姜来过一次。
而现在,祭道已经不复存在,祭坛也只剩下一片夯土。
从祭道往下,到处都是残破的法冕大袍。它们掉落在地上,穿着它们的人已经不知所踪。地上到处都是金色的碎片。
从所有的痕迹都能看出,那些曾经穿着这些法冕的人,一直战斗到,连金铃都崩坏,才终于落败。
后山的那些埋藏着历代的东弯先祖与渊宅姑姑的坟墓,亘古不变地立于天地之间。古老的宅中,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到处是脱落的各色各样的衣服。就好像蛇成长后,蜕皮离开那样,这些衣服就像是人蜕下的皮那样被遗弃。
而曾穿着他们的人,已经成为了别的东西。离开了这里。
申姜顺着山路走向城市。
天地一片寂静,好像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人。
路上的车辆车门大开,商店门开着灯亮着,目之所及狼藉一片。
她跑到渊宅时,一进巷子,就看到了孟夜。
对方一手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迈在地面,正要下车的样子。
一身狼狈,人瘦了很久,行色匆匆。
顺着他望的方向,申姜看到的是无比诡异的场景。
一个巨大的不可言说的丑陋之物,正在企图撕裂包裹着渊宅的护罩。它身上夹杂着许多残肢断臂,与杂物,比如,几条写着颂法的丝带,那明显是东弯或乌台的产物,至于咖啡杯,则毫无疑问属于普通的人类。
这就是乌台孟氏与东弯孟氏的归宿。
也是所有人类的归宿。
渊宅显然防御得十分吃力。甚至有一面墙已经被它掀翻,南面的一排厢房也倒了。
但在墙皮下露出来的,并不是砖体的断面,而黑暗。
似乎她站得略近,能感觉到有森冷带着奇怪腥臭味的微风。
在那片黑暗之中,不知道存在着什么。
但申姜却莫明觉得,那片黑暗仿佛是有生命的。
虽然整个世界一切都凝滞,可申姜还是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力。
她之前一直在想,元祖没有杀了英女,或者说,根本杀不了英女,那成为祟神的英女到底被封印在哪里?想过山里、海里。
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渊宅可能就是大门,祟神就在渊宅在下面。
它叫渊宅,不是随便叫的。
它不只是通向灵界,联通现代世界,也是深渊之上的镇守者。不知情的渊宅主人即是英女的后人,也是狱卒。
申姜大步过去,站在那不可言喻的丑陋之物,与渊宅之间。
然后她看到了那丑陋之物的正面。
在它身上伸出的无数触须疯狂地攻击渊宅的同时。有一个人形,正在它面对渊宅的这一面慢慢形成。
而这个人形,有一张申姜并不陌生的脸。
那分明孟观鲸。
这是申姜完全没有想到的。
猛然间,一切都无比的清晰起来。
百年前的那一天,孟观鲸与乌台长辈们,坐在一起所商议的、乌台花了这么多年在谋划的。就是这个东西。
他们养育出了这个庞然大物。
或者说,他们使孟观鲸成为了另一种存在,并合全族、全四海之力,养育了他。
只为在这里,与无法被杀死的祟神做一个了结。
之前她想不明白,孟观鲸的灵识碎片,为什么只有两个存在于世上,除此之外,陈三七到处找寻,都没有任何结果。
原来,那是因为,它根本完完整整的,寄居在了新的身体中——如果能把这称为身体的话。
遗落在外的这两个,不过是个幌子。
让人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
麻痹祟神与仆鬼。
之后散落的意识一个一直在东弯,一个则流落在外。至于怎么差点成为她的牢笼,大概与祟神也有说不清的关系。
虽然还有些疑问。但现在申姜也发现,所有的疑问,都来自于无法窥视全貌而产生的迷雾。所有事,不过是这个大计划上的枝蔓。
申姜走向长在丑陋之物上的人形。
它像一个肿瘤,挂在那里,又像是一个蚕茧。
当她走近,那个人形突然睁开了眼睛。
似乎这停滞的世界,并不能完全地限制它。起码它只是不能动,却还是保有清醒意识。
申姜猛地停下步子。
“阿铃?”孟观鲸声音听上去不像人类,而像是某种利器在刮着玻璃。如粉笔在黑板上书写时发出的声音令人不适。
“我不是铃先生。”
“啊。我忘记了。她死了。祟神想要出来,让它的神仆杀死了阿铃。”孟观鲸看向她,眼睛以诡异的方向转向不同的方向,运动的轨迹毫无规律可言,也完全不遵守任何自然的规则。
令人感到恶心。
“发生了什么?”虽然已经有一些答案,可申姜还是忍不住问,从一百年前的事开始,她有无数的疑问。
一百年前孟氏大祭,被奠的是谁?
英女既然一直被镇守,有什么非要除掉它的理由?
孟氏制造出这个东西,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范畴,甚至不受到规则的完全制约。到底是为公义,还是有私心?
许多许多的问题。
“一百年前?”孟观鲸脸上的表情并不对称,一半脸似乎在深思,另一半脸微微抽搐:“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我长得很慢,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长成,能堪一用。在时间之场中,我过了太久。”
他的一只眼睛 ,猛然看向申姜,而另一只眼睛 ,一直盯着黑暗之中。表情去似乎是在回忆:“林中有很多的动物。我不记得时间,但我记得,内外相较,是百倍之数。应该过了很久。但一百年前是什么时候?”
“那天因为你修青玉琵琶的事,宁先生去找你,你们吵了一架。你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你记得吗?”
“原来是那天。”孟观鲸一下就记起来。虽然他活了很久,但似乎关于宁铃的记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一只眼中露出怅惘的情绪,一只眼呆滞没有感情仍然着那片黑暗。
随后却并没有再说话。
申姜正想再问。
他突然说:“你是英女的后人。新的镇守。”
“是。”
“你想知道大祭的事?”他喃喃地说:“你们总想知道大祭的事。阿铃也是这样,她总为人不平。她这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所顾忌。喜欢就笑,不喜欢就闹。我不同,我自小便被寄于厚望,七岁入道 ,十岁升阶。言辞行动处处守礼。”
说着突然像是回过神:“你想知道大祭的事?”
仿佛忘记了这句话他已经问过。
大概是长年一个人幽闭,神智其实早没那么清醒。
只是一股执念,叫他没有谨记自己的使命。
“英女为了救元祖,使用了禁忌之法。英女虽然成为祟,但还保有一些神知,能与本能相抗衡。元祖设下大阵,将她禁锢起来。就镇压在渊宅下面的深渊之中。但渊宅的大阵,本来就不怎么能制约住祟神,只能削弱它。于其说,它是被大阵困深渊之下,不如说,它是被镇守在阵上的守阵人困在这里。毕竟镇守它的姑姑们,代代都是英女的后人,而英女这个人,一向护短最念亲情,照顾都来不及,绝不会对自己的后人下手。”
孟观鲸说着,看向申姜:“就在宁先生见我的前几天。我们乌台照例下大阵中进行检索,为之后的大祭做准备。却发现祟神受神仆滋养,已经过于强大,开始慢慢有了自己独立的神智,而英女的意识则被镇压,并且已经十分混乱。到了这种地步,集天下之之力,也回天乏术。”
“可之后似乎还是进行了祭奠。”如果没救了,不是应该省一条人命吗?
“当然要祭。一来,大祭是用来封阵的。每百年,阵上的封印就会变弱。需要重新加固。如果不做,那就等于彻底打开大阵。二来,如果陡然说不祭,无异于向四海宣告,已不可挽回,那四海都要乱了。”
“可我不懂,既然铃先生不可能被祭,那被祭的人是谁?”
“被祭的是我的妹妹。后为掩饰我的去向,乌台向人说我是失去爱人而坠道。所以她的死并不为人知道。只说是病逝。”他神色有些难过。因为每个人都做着违背自己本心的事。
过了一会儿,似乎情绪缓和了一些,抬头看向申姜:“家主再三思量,决定倾世之力,以除之。也就是,以神去打败神,我们要创造一个新神。也就是我。但是,只有吞噬仆鬼才能让新神快速地壮大到足够与祟神相抗衡的境地。我们需要那本记录着‘不可说之词句’的书典。把这词句传播出来,我才会有足够的食物。但这整件事,大尊上是不会答应的。所以这件事,只由能乌台来做。可乌台的人,没有办法躲过大尊上的读心。于是我们找到了阿铃。阿铃得知我们的计划时,我妹妹已经死了,大祭已经过去,我身体中也已经有了神的种子。一切已经不可回头。她十分气恼,但还是帮乌台去牢山偷了东西。但祟神有所查觉,神仆们动作起来,以至于阿铃被害。”
申姜怔怔听着。
“大事即成,现在是我与祟神同归于尽之时。”孟观鲸表情称得上平静。
“可是,所有人都死了。并没有人获救。这有什么意义呢?”
“祟如果不死,它将吞噬一切,万万千千代之后,这世界也不会再有人。可现在,虽然所有人都死了,但有了生机,新纪会到来的。”孟观鲸看着她:“你似乎年幼,大约是不懂的。不过也没有关系。”
自己不懂吗?
申姜看向大宅,外界全部都被异化、吞噬,这里大概是最后的孤岛。可她没有看到申兰芬或宋妈妈,陈三七等等其它的人。只看到一件布满血迹的,繁花大袍子,浮在宅中池塘水面上。
一切都结束了。
她无人可告别,也无法告别。转头便看到门已经出现了。
这次它朽坏得更加厉害,似乎哪怕是一阵微风吹来,都会使得它崩塌。门外也并不像之前有什么景色,只有一片黑暗。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
当她走向门时。孟观鲸仍在喃喃自语:“世人懂不懂的,有什么关系?”
他又说:“乌台尽忠于天下。无愧于心。”
本应该是铿锵的一句话,却有些仓皇。他努力地看向申姜,似乎想从她脸上得到一些认可。证明自己没有做错。
申姜想起鹿饮溪对自己为数不多的教导。
他说,世上有些事,不能以对错来分。
站在门口,申姜回头看向远处一身狼狈的孟夜,和近处不能再称之为人的孟观鲸,甚至是池塘上那一件带血的繁花锦衣,心中想到的,更还有牢山万万千千的灵修。
每个人,都已经努力做了自己能做的。
现在轮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前半部分出现的人,后半部分全部都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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