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海前纪(补齐)
申姜了好久, 也不见有人来提审,两个小姑娘走后也再没有后话。
似乎她已经被遗忘了。
她面对石墙睡着,手指在墙上抠出一个浅印子。
有点像小猫。
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
围着猫她又抠了个画框出来。
再给猫身上加上点花纹, 就像玳瑁。
陈三七也不知道在干嘛, 有没有收获。
如果有收获应该跟宋小乔联系了吧。也许等宋小乔办完手里的案子回来, 就会带来好消息。
至于自己这边唯一进展大概就是,很远地看了鹿饮溪几眼,仍然还‘被他的星芒崩得簪花都裂了’。
出师未捷,差点身先死。
也亏得京半夏厉害。铸出来这个东西, 这么抗打。
不过想来想去, 怎么接近鹿饮溪实在没有头绪。
牢山等级森严,她身为轮值职人的仆役要进无相居,简直是天方夜谭。
边想着边迷糊地睡。
半梦半醒突然听到敲门声。
突然惊醒,便见到画在石壁上的画框, 被推开,因实在太小, 外面的人躬身将脸贴在这个框内正向这边看。
猛不定看到那张笑吟吟白惨惨的脸,申姜好险没当场飞魂。
“姑姑睡了吗?”对方笑吟吟地问。
是纸人。
申姜缓过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察觉姑姑这儿似有异动, 我家主人前来探望。”说着纸人将脸拿开,似乎是退开去。
不多会儿, 申姜就看到一双脚出现在画框外头,移动的衣摆停在画框前。
似乎是他手指弹了弹, 那框便猛然高涨变大,全身笼罩在大氅下的清瘦身影出现在框内。
他那里还是大雪天, 纸人上前掂起脚,帮他弹掉身上的雪,他才迈步进来。
“世上有你不能去的地方?”申姜震惊地问。
“也是有的。”京半夏身上带着寒气, 大氅下不知道拢着什么,鼓鼓的。
“你拿着东西吗?”申姜坐在草堆上问。
京半夏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侧头向她的方向。掀开大氅,露出来的是食盒:“姜先生,你看合不合口味,我来时路上,看到有卖,就少少买了一些。”有些拘谨。
申姜连忙接过来,里面装的是点心,还有半只烤鸭。
“这也太好了吧。”申姜这一天都没有这么放松过。虽然今天是吃过东西,可这香味浓郁。
这时候,旁边牢中的人似乎醒过来,动了动。
她连忙闭嘴。拉京半夏,叫他别站着坐低些,自己靠石栅栏坐,努力把他遮挡起来。
京半夏就地坐下,从深色大氅下露出浅色的衣摆,有些蓬蓬地。申姜伸手帮他按下来。问:“你从哪里来?这么顺路吗?”
京半夏没有应声。
她又问:“要开门来这里,需要特别的门?”不然为什么说顺路。像是要赶到某处才能开门一样。
“也不是必须。不过若是不用,会费神些。”京半夏摸索着打开盒子盖,手指长而纤细,在牢中幽光下更显得肤白如凝脂。
申姜原以为,点心而已,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
但咬了一口简直了:“真好吃,你尝!”连忙伸给他吃,口中叹气:“我这段时间,简直倒霉透顶。如履薄冰,现在算是最开心的时候了。”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事?”
只是不知道他嘴在哪里,这帽檐盖得太低。她估摸着,伸手杵进去。
京半夏侧了侧头,莫约是微微尝了尝。轻声说:“这花枝是我铸的,即有变动,我自然知道。不过想来不是大事,所以没有及刻便来。”
伸手摸到她头上,似乎是在查看看簪花的情况。
申姜伸着头,任他忙活,只低头吃自己的。
许久京半夏收回手,拢在袖中:“无妨,并未伤及要害,它自己慢慢地就能好了。只是需些时日。”
申姜十分愧疚,这个东西别人不知道费了多少力,她还没用两天就成这样了:“实在抱歉。我今天已经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莽撞,以后一定小心。等我好了,还要把它完璧归你的。”
“无妨的。姜先生客气。”京半夏侧耳不知道在听什么。袖里手似乎弹动了一下。
申姜扭头看,牢中寂静,并没有什么异动。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边吃着点心,有些犹豫才开口:“我现在身在狱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原来说定了是初八,现在怕耽误时候,不能按时回去了。”
京半夏却似乎十分意外:“哪里的狱中?”
“牢山啊。不然还能是哪里。”申姜说。
“我并不知道你入狱之事。”京半夏扭头向画框的方向看。
纸人也是意外:“我也实不知情。并没有这样的事啊。姑姑怎么会被牢山的人关起来?手札中并无记载。”
申姜迷惑:“什么手札?”
纸人立刻闭嘴。
双手捂着脸,不看她,也不知道,好像这样自己就不存在了。
京半夏久久没有说话。
申姜放下吃的。沉默了好久。
她之前总是莽撞,什么事都不住深处想,可现在一但警觉起来,连微风都显得可疑。
“你让我帮你治病,我们也结定了契约。我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希望,你不要有什么事瞒着我。我看半夏君谦谦君子,应当不会做些让我看不起的事吧。”心中莫明有些愤然。
原来,连京半夏都不能相信。
京半夏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姜先生既然帮我看病,就要入我梦魇,即入我梦魇,那事实如何,迟早是要知道的,那我便不再隐瞒了。不然入了梦魇才发现,会使得自己都心绪不宁,就不必谈什么替我除魇了。”
“我入魇后会知道什么事实?”申姜沉声问,把手里的点心放回盒中,正色看着面前的人。
京半夏微微垂首,似乎在看着那块被她被咬了一半的点心。口中声音还是沉静:“我有心疾,几千年不得解。久寻天下名士,皆不可治。后便想,不如向姑姑求医。”
“对,你之前说过了。我知道。”
“可最后一任姑姑,于前纪逢魔九十八年时上任,在任一年三个月后,就已逝去。渊宅早成了一片废墟多时,四海之内已经没有可以治我病症的人。”
申姜愣在那里。
他是什么意思?
申姜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甚至只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可还是不由得问:“最后一任姑姑?你说宁铃?可不对呀,宁铃在任三年。”
京半夏摇头:“我原本是该找铃先生。不过算错了时候。我来时,正逢最后一任姑姑姜先生您的接任当日。”
“你再说清楚一些。”
京半夏停了一下,随后只是继续道:“见是姜先生在任,我回去后,不得不重新查阅,寻找姜先生的生平,当时想着,听闻渊宅主人,素来高傲,即是要来求先生帮助,自己多了解一些也是应当。只是没想到铃先生的事迹就已经很难寻,姜先生的会更少。只找到一本,不知道什么人留下的杂记。其中有提到,姜先生的几件小事而已。”
“什么小事?”申姜脑子里一团糟。
“某年某月,姜先生第一次入魇,结果大伤元气,生病好几日。这样的琐事。”
“所以你当时来看我。”申姜震惊。
那时候在东弯山下的面包车里,京半夏来时纸人确定说了一句‘听闻先生病了’。现在看来,并不是真的听闻,是看来的。
并且只有那一次,是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特地上门。
之后在孟观鲸的小世界中,纸人再找来,从语言间听得出,并不是故意,遇到她有事相帮,只是意外、恰巧。
看来,确实就像他所说的,关于申姜这个人,留下的东西不多。
他们所知有限。不然不可能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申姜怔怔的。一点一点地,回想。
不是真的。
一定有漏洞。
纸人第一次敲门,叫的是铃先生。
并且纸人还在说话,京半夏却打断后就走了。
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发现人不对。有些意外。暂时先回去了。
这是没错。
可是……
她想起来了:“可是,你们第一次来。确实是站在门外。我看了的,外面是灵界没错。如果渊宅已经是废墟,你们在哪里敲门?”表情努力镇定。
“那是我家主人费了好长时间重铸了大门。”纸人尖声细气:“不过也只重铸了一个大门。渊宅可重铸不起来。因为当时是第一次,所以需得有个旧物为凭才能找来,就像航海的船工,需要罗盘的指引。铸门便是作这个用的。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好得多。不是非得这么费事。”
“最后一任?在我之后,渊宅就没了。”
“是。不然我家主人为什么要这么费神来找姑姑呢?”
“我只在任一年。”申姜怔怔。
“对呀。渊宅过往不是小事,自然有史可循。《四海前纪》正史上写得清清楚楚呀。哪一任在任多久,都写明明白白。不过详细的事便没有了。毕竟太过久远。已经是好几千年的事了。”
“所以,一年后我……我就死了?”申姜努力保持着声音平静。
纸人还要说话,京半夏猛地一挥衣袖。
那纸人便僵站着一动也不动,只剩下眼睛还在咕噜咕噜转了。
申姜看向面前的京半夏,重复那个问题:“一年后,我就死了吗?”
对方静默坐着。不回答她的问题。
但没有点头。
可也没有摇头。只是说了一句:“说清楚一些,不要故意吓人。”又挥了挥衣袖。
纸人如被解禁一般,又能动了,继续叽叽喳喳起来:“《四海前纪》正史写得清清楚楚,介时为逢魔100年,因大祭未成,而使得四海大乱,仆鬼四出,大阵崩裂。以至于两个世界在分开几千年后,重新融为一体。导致生灵涂炭万物消融。这便是前纪了。又数十万年后,在东海之滨第一颗种子萌芽,渐渐世界重新复苏。为新纪开始,九千年后,便是我家主人的来处。”
他笑咪咪:“方才跟你说主人离你此时,几千年,可是完全没有算那整个四海沉睡的数十万余年呢。要真算上,那可就太远太远太远了了。”
所以,不止是自己死了。
是所有人都死了。
一切都没有了。
申姜长久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她深呼吸,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京半夏:“半夏君帮我的时候,不怕改变历史改变过去吗?比如,我也许本来应该在孟观鲸的小世界里,一直困到世界崩坏为止。可我现在出来了。还知道自己的命运。”
那么,也许一切都会被改变。
因为她既然知道了,就一定会奋力挣扎,不会坐以待毙。
“这有何可怕?”京半夏问。
“如果现在的事被改变。那么也许未来的事,也会因此而不同。如果我们的世界没有消亡,那你的世界可能就不会有从无到有,诞生的机会。”
京半夏轻轻地笑,声音轻而有镇抚人心的力量:“姜先生,你的世界也有自认为悠远的过去。那么,你认为,在万年前,人还没有诞生前所存在的某只蚂蚁,在注定会死亡的某天没有死亡。甚至带领着自己的族群,找到了新的死掉的虫子,得到了食物,以延续生命。对千万年后的你来说,会有什么影响吗?那只蚂蚁,多活几年或者少活几年,它存在的世界,多存在几年,少存在几年。会导致你的命运发生改变吗?使得你没有机会诞生吗?”
申姜愕然。抬头看着他:“不会吗?”
京半夏轻声说:“我看过不少典籍,你们似乎都爱夸大自己存在的意义。仿佛只是自己小小的变化,都会导致世界的崩塌。可这不过是狭隘之人自欺欺人的看法而已,若是从千年为单位、甚至万年、更长时间看来,蚂蚁就算是倾尽全力,它所做所为,也不会对大流,产生任何影响,更不会改变遥远的未来。”
……
“所以,姜先生,人不过是海底之砂砾。不论多一颗或者少一颗,哪一颗存在得久一点,对海来说根无足轻重。它的存在,无法改变海水的流向,哪怕有一些变化,也过是瞬息便消散。
你所以在的这个世界,哪怕因为你多存在几千年甚至一万年,它仍然是会消亡的。对整个大世界来说,也就像沙砾于海一样。”
他轻声细语:“姜先生,你不会死。不论世界上发生什么,这是我的诚意。我不是早就已经向你表明过吗?”
申姜摇头:“你没有说得这么详细。你只是说……你帮我从孟观鲸的小世界出去。”没有说她会因此永远不死。更没有提当时的他,不只是帮她渡过眼前的难关,而是所有难关……
他只说,解解禁字颂要数百年,要她暂时以这姿态等待。
没有说更多,一个字也没有。
就像他给了一对耳朵,也没有说明这是多么好的东西。
“啊。”京东夏微微垂首:“抱歉。”
安抚道:“我们中间,隔着数十万年。如此浩淼。我的世界,并不会因为你不死,而发生什么不可挽救的灾难。就算你活下来,甚至是你这整个前纪多存在一些时候,对整个世界来说,不过是春日的细雨多下了那么一小会儿。”
申姜愣住。
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春日宴永远也没有散席的时候?”她问。
京半夏笑起来:“有是有。但是很难。通常来说,只要这世界还有一丝灵气,它就永远在。”他的手从拢起的长袖中伸出来,伸向前方,微微侧头,茫然探寻她的位置。
申姜略略向前移动一些,便立刻感受到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发丝,最终落在粗糙的花朵上:“不过,有时候会变得丑一些。”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9 00:34:06~2020-09-29 23:3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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