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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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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之茸昏迷了一天一夜, 随后又高烧了两天,失血过多加之风寒,吴太医连着去苕岚苑看诊三日, 用了不少名贵药材才将她的高烧褪下, 当真是有惊无险。

    “烧已褪下, 这丫头命大,已无大碍。”吴太医抹掉额间的汗, 长吁口气说道:“她肩上的伤口并不深也未刺伤内脏, 只是失血太多,未能及时处理, 伤处还沾了水,才会导致高烧之症,此时烧已褪下身子就无事了, 这伤势未能感染已是一大幸事, 若要恢复如常还需日日服药,好生歇息,调养个数月便也痊愈了。”

    李溯沉着脸点头,恭敬的送走了吴太医。

    他回到正殿, 看着躺在自己床榻上的常之茸, 眼眸中的血色愈加的深了,这三日他几乎未吃未睡,时刻守在常之茸身旁, 害怕她出一点差错。

    那日在国子监门前, 看到常之茸衣衫尽湿, 面色如纸,一身血污的倒在地上,李溯感到自己心脏仿佛骤停, 他内心竟紧张害怕到了极点,在常之茸高烧不退时更是饭都不吃的守着,几日下来他眼中便只剩下躺在床上的人。

    直到刚刚吴太医那一番话后,李溯心中绷紧的弦才松了下来,而松下来的一刻,便眸中血色翻涌,脑海中尽是要如何惩治那行刺之人。

    福田端着膳食进来时,便看到的是这般的李溯,他眼中泛着猩红,面色阴冷,再不是往日于他人前时憨厚纯善的模样,仿佛又变回了京城庙宇外杀人嗜血的狠戾之人,吓的福田端膳的手都微微颤抖,他便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四皇子,那日在破庙的情景并非是他的幻觉。

    “殿、殿下,之茸姑娘既已无事,便用、用膳罢。”

    “退下。”

    李溯一声令下,福田放下膳食拔腿便跑,真是一刻也不想在殿中多留,出殿时心中还默念:之茸姑娘,求求您快醒吧,这个主子奴才真的怕。

    夜间子时,天色昏黑。

    李溯思索了半晌,随着前些时日常之茸反常的状态来看,皆是因为寻了李清婉之后才发生的,而这件事与李清婉定然脱不了干系,且玉钗行刺,便只能是宫中女子所为。

    李溯更换了一身隐蔽的夜行黑衣,他眸中的血色愈来愈浓,若将李清婉抽丝剥皮,放血制成干尸,兴许能一解心中翻涌沸腾的嗜血之态。

    拿起挂于墙上的短剑,李溯便要翻身出殿。

    “阿溯……”

    床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叫,常之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瞧着眼前漆黑一片,心中有所不安,哑着嗓音道:“阿溯,你在吗?”

    殿门前的李溯顿时止住步伐,快速的将佩剑卸下,闭目冷静了片刻,再睁眼时眸中的猩红竟消散不见,耳边还能听闻到常之茸沙哑又气息不足的呼叫声,他立即回身行至榻前,坐在了床榻边上说道:“我在。”

    看到李溯的人,常之茸放心的笑了,她偏侧过头,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李溯说道:“怎的穿成这般,刚刚都未发现你在殿内。”

    李溯未多解释,只担忧的问道:“可还感觉到不适?”

    常之茸轻微的摇摇头,有点窘迫的捂着肚子小声说道:“我、我饿了。”

    李溯见状心中翻滚的气血便悉数散去,嘴上挂着笑意,他点上灯盏,又唤了福田进来温声吩咐道:“端些热粥来,粥中要加肉沫。”

    常之茸于床榻上笑出声,李溯还真是了解她无肉不欢的口味。

    而福田一见到常之茸醒了,在殿内大喜过望,忙高兴道:“之茸姑娘醒了,奴才这便去端膳!”

    说着一溜烟的欢快跑了出去,常之茸瞧着一头雾水……福田来苕岚苑时日不长,她亦说不上与其多么熟悉,怎么这奴才见她醒了能高兴成这样?

    常之茸让李溯与她一同用膳,她知道李溯这两日应当是没有好好吃东西的,却不知道他竟是丝毫未进食,又让常之茸好好念叨了一番李溯,让他需爱惜自己的身体。

    李溯却垂眼说道:“你未醒,我便不吃。”

    常之茸见状用竹筷敲了一下他的碗道:“不可,你这便是糟蹋自己的身子。”

    李溯却低头不言语,沮丧着脸却倔上了。

    常之茸干脆捂住自己肩上的伤口叫道:“哎呀好疼。”

    李溯顿时紧张起来:“很疼吗?我这便去寻吴太医来。”

    常之茸却一手拽住他的衣摆,皱眉忍痛道:“那你今后是不是要按时用膳?”

    李溯赶忙点头,常之茸放开他,继续喝着眼前的热粥,眉眼带笑的说道:“那我便不痛啦。”

    瞧着常之茸嘴角边浅浅的酒窝,李溯缓过神来,自己是被她戏耍了。

    李溯亦不恼,他也勾起了唇角,好似自从入宫后,便少见常之茸这般模样了,曾经在霖县时,那个活泼爱笑的女孩与刚刚的常之茸重叠起来,让李溯心中有些欢欣。

    饱饭后已是后半夜,常之茸无论如何也不肯霸占他的床榻再睡李溯的寝殿,一定要回配房歇息,还叮嘱李溯要乖乖睡觉,李溯应下,两人这才入睡,这一觉便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翌日,常之茸恢复了一些精神,有吴太医的良药,她脸色虽仍苍白,却比之前好了很多。

    李溯同林太傅告了假,因着景帝还未回宫,林太傅便准了他之后同其他皇子公主一同去国子监便可,这三伏天的补习小灶算是结束了,他便在苕岚苑照顾陪同着常之茸,而丁嬷嬷在得知常之茸生病后,便干脆偷闲懒得再来苕岚苑。

    这几日算是苦了福田,他忙前忙后,苕岚苑大大小小的琐碎事情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从前常之茸未受伤时,福田还觉得四皇子不得宠遂院内活计少,乐得清闲,常之茸一卧床受伤无法做活,他才知道一个小小的苕岚苑,每日竟也有这么多繁琐的小事,心中对常之茸又是一阵钦佩,她明明比自己还小三岁,瘦弱的小身板每日却任劳任怨。

    常之茸自然不知道福田心中所想,她现下正对李溯描述那日遇险的情景,提起李清婉时,常之茸神情也有些愧疚,她叹气道:“我能理解她,若我如她一般被人换进宫内,一辈子做公主便罢了,嫁人也好招驸马也好,虽命运始终掌握在旁人手中,好在还能衣食无忧,现下身世暴露却被贬成烧火丫鬟,人人可欺,她半点也挣扎不得,曾经做三公主便不得宠,做了丫鬟更是下等人了。”

    李溯听后只回了一句话道:“这些缘由,均不能成为她伤害你的理由。”

    常之茸点头说道:“只我心中有愧,她这般对我反倒叫我轻松了许多,往后常家便也不再欠她任何。”

    李溯看着常之茸,最终闭唇不言,常之茸选择不愿对此事计较,而他却不能。

    午时,福田端着膳食进殿,他放下碗碟后说道:“四殿下,这碗下压着一张薄纸,还请您过目。”

    李溯接过字条,常之茸亦好奇的抬头,他匆匆看过后,便递给了常之茸。

    常之茸接过,字条上只写了寥寥几字:三日后戌时来锦华宫。

    字体娟秀工整,透着一丝英气,一如写字之人,毫无疑问便是李清婉。

    至于她为何要相约在锦华宫,常之茸不得而知。

    众人都清楚,锦华宫乃是历代皇后所居,而上一个在锦华宫的主人,便是韶贞皇后。

    此后再无人入住锦华宫,听闻那里早已荒凉一片,虽离乾元宫不远,人人都知那里是皇上的软肋禁地,自从韶贞皇后自缢,景帝便再未踏入过锦华宫半步,曾有宫女胆大偷偷摸去锦华宫偷取韶贞皇后遗留的珍宝,被皇上发现后直接五马分尸,死相惨不忍睹,遂再无人敢近身那里。

    三日后,李溯原本想自己前去锦华宫,常之茸不同意,一定要随他同去,加上她这几日恢复的不错,伤在肩处,早便能下地行走,李溯拗不过她,最终两人一同前去。

    李溯原本佩剑的想法被迫终止,他只能趁常之茸不注意时,藏于袖中一柄匕首。

    戌时天色已黑,常之茸用未受伤一侧的手执宫灯,缓步跟在李溯身后,越是往锦华宫的方向走,人烟越是稀疏,行至到锦华宫门前时,四周已看不到任何下人在此,还有些阴气森森,漆黑一片。

    锦华宫的牌匾上已落了层厚厚的灰渍,甚至许多蛛丝结网在此,可见这里真的很久没有人到访了,李溯止步于门前抬头看着那三个字,眼眸中无甚波澜,常之茸侧目看向他,静静等候没有说话。

    这里,便是李溯出生之地。

    他推开眼前厚重的宫门,率先踏了进去,常之茸紧随其后,回身将门又紧紧掩住,待她转过头来时,对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

    锦华宫内竟燃着灯火,院内一尘不染,地面干净如洗,这里绝不像传闻中所说的杂草丛生荒凉一片,且恰好与之相反。

    好似有人日日打扫过一般,更让人惊诧的是,院子中的花池锦簇成团百花齐放,开了满堂红,那些鲜花娇艳欲滴,芬芳扑鼻,庭院中央澄澈见底的池水中还有几条小锦鲤在里嬉戏,时不时泛起一丝水花,这里的树木竹林,皆是郁郁葱葱。

    乍眼看去,当真不像是久未有人居的地方,这庭院被人打理的似是主人还在,仿佛下一秒韶贞皇后本人便要从正殿内踏出一般。

    甚至可以说,此间庭院比之福阳宫正殿亦不差分毫。

    常之茸看着这里的景象良久未能回神,李溯眼中亦有丝惊讶,直至宫内一角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如何,这里便是锦华宫。”

    李清婉清冷的声音,令常之茸二人回神,她看着李清婉从花坛一角起身,手中还沾着稀松的泥土,她只抬眸看了一眼来人,便矮身又拿起水桶,舀水一点一点的给花丛浇溉。

    常之茸有些震惊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李清婉闻言冷笑:“不然这无人的宫中还会自己生出花来吗。”

    常之茸语塞,李清婉放下水桶,看向李溯略是自嘲道:“这便是你母妃的宫殿,看到这里被一个外人打理成如此,可还满意?”

    李溯未做言语,只是沉默的看着。

    李清婉亦不在意他回不回话,自顾自的说道:“大半年前,身世暴露之时,我本不想再管这里的一切了,奈何这些花,这些鱼,都是我亲自种下,亲自喂养,终归还是舍不下这里的一切,我花费了三年的时间打理,可这一切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我自以为能够为生身母亲做了该做的事,却原来替他人做了嫁衣。”

    李清婉冷着眼笑了笑,她洗净了自己的双手,将水桶放回原处,转身朝着正殿走去。

    “进来吧,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常之茸与李溯便跟随在李清婉身后,步入了锦华宫正殿。

    而殿内也如院子中一般,被收拾的纤尘不染整洁有序,所有桌椅与物件都被人细心的擦拭过,那些花瓶器具皆按位摆放,好似这里一直都有人生活着,但殿内最醒目的,还是堂上长桌摆放着的牌位,位前放着烛盏和香炉,小小的香炉中灰烬满盆,好似时常有人过来上香。

    那漆黑的牌位上刻着一排金色的字——韶贞皇后之灵位,右下角写着李喻氏。

    李清婉进来后,行动自然的从桌前取了一炷香,顺着烛火点燃,立于牌位前,恭敬的弯下了身子,拜服三下后,将那炷香插在香炉内。

    “皇后娘娘,这便是我为你拜的最后一炷香吧,我曾一直将你当做我的生身之母,这几年来悉心照料锦华宫的一切,如今早已真相大白。我该后悔这些年所做之事吗,跪拜皇后是多少草民终身都未能有的机会,我却轻易得见您的牌位,可亦是您害我至此,让我沦陷宫中。”

    李清婉看着那牌位絮絮叨叨了两句,她回身又对李溯冷言说道:“四皇子殿下,你便不为自己的母妃上一炷香吗?”

    李溯抿唇走上前去,从桌上拿了三炷香,点燃后行至牌位前,撩起下摆屈膝跪下,行大礼叩拜三下,遂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身后的常之茸亦恭敬的取香跪拜。

    环视一圈殿内,李溯神色平静,启唇问道:“你让我来此,便是想说这些?”

    闻言李清婉眸色更为冷冽,她被李溯这句平淡的话语所激,瞬间怒目而视,一手指着牌位,对李溯重声斥责道:“说这些?这些不值得一提吗!”

    “便是她,你的母妃韶贞皇后,害我沦落至此,你道我让你看这些,是来讨好你寻求你的庇护不成?别让我作呕了,我告诉你,今日我便要当着这个牌位,揭露她丑恶的罪行,我恨她,恨韶贞皇后!于她眼中,只有你的命是命,我一介草民便什么都不是,难道在你们这些权贵眼中,草民便能随意践踏利用,凭什么?我为何要在这宫里替你受尽屈辱!”

    “这十年来,我在福阳宫所遭受的一切你们丝毫不知!”

    “我年幼便因身怀‘喻家血脉’不得圣宠,八岁之前,皇上连见都不肯见我,我便时常遭姬贵妃训斥责罚,被李清姝踩在脚底下辱骂,虽贵为公主,却哪一日有过公主般的待遇,我日日跑去废弃的锦华宫内哭诉,祈求韶贞皇后在天之灵能佑我免受皮肉之苦。我将锦华宫乃至这寝殿内都打理的一尘不染,逢节便来祭奠。即便活的这般艰难,谁人若是敢在我面前诋毁韶贞皇后一丝一毫,我亦敢与他拼命,我甚至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一直将韶贞皇后视做亲娘,可未曾想到,十年的时间,我忍辱负重,却认贼作母!”

    “韶贞皇后心肠歹毒,她手下的常太医更是奸人行径!”

    “只因我是一介草民之女,他们便将未出襁褓的女婴带入宫中做你的替身,不顾我的死活!我甚至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不知是谁,不知他们现下可还活着,我于宫中蝇营狗苟,如今还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墙苑中以宫女的身份继续苟活下去,只因当年韶贞皇后一招狸猫换太子,我的一生都将困于宫中!”

    “到底凭什么是我,凭什么?!”

    李清婉眼中怒火喷张,亦泪如雨下,她于韶贞皇后的牌位前,愤恨质问着所有的痛苦与不甘。

    这个有些刚强的少女,现下哭成了泪人。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只余烛火燃烧崩烬的声音。

    常之茸指尖泛白,她低垂下头,不敢直接面对李清婉的指责与目光,甚至来此之前,她本以为会是一场争吵,吵过后便与李清婉彻底划分清楚,若是她有什么所需所求,常之茸与李溯亦可满足于她。

    但常之茸没想到,李清婉心中压抑了如此多的恨意、不解和委屈,而她也无从解答到底为何李清婉是那个被选入宫中做替身的人,这一切的一切,更多的都是阴差阳错。

    皱眉犹豫了许久,常之茸才缓缓开口,艰涩的说道:“皇后娘娘并非心肠歹毒,我爹爹……亦非奸人。”

    常之茸走上前两步,抬眼诚挚的看向李清婉,徐徐说道:“关于你的身世,我曾听过爹爹与娘亲所言,他十年前寻到你时,你便是弃婴,在京城城门下冻了一日奄奄一息,是爹爹将你带回常府喂药救治后得以活命,亦寻了多日未能在京中寻到你的生身父母,遂才将你送入宫中。在爹爹未辞官时,曾经偷偷在宫中帮扶过你,他知你年幼便底子不好,命人在你的膳食中一直放有调养身体的中药,直到你五岁身子有所改善后才放心。这些都是他亲口所言,定不会有假,你若不信,可前去太医院找寻吴太医相问,他便是曾经一直给你调制中药之人。”

    闻言李清婉瞳孔缩紧,直直的怔愣在原地,面上的泪水还未干涸,她满目的不敢置信。

    常之茸却继续说道:“常家并未害过谁,若非你的父母将你抛弃险至丧命,我爹爹定然不会选择送你入宫,甚至若皇后娘娘知道你是父母珍视的良家民女,亦不会同意让你入宫。但如你所言,不管如何此事皆是不对,当年涉及这事的所有人都得到了报应,你心中有怨有恨,在宫中受尽委屈,可你先是给四皇子殿下下毒,后又对我行刺,殿下都未追究。如今皇后娘娘与常家皆不欠你任何了,今后要如何过活,便当看你自己如何选择。”

    常之茸这番话并非虚假,她一早便知道这些事情,于上一世便知道了,只是从前没有机会与李清婉相遇,且李清婉的遭遇比之她自己更要凄惨。

    当年坊间流传,那个假的三公主被贬为宫女后,在宫中只活了三年便惨死了,只是死因不明,在外流传的版本有许多,有人说她是因为公主与宫女的身份落差过大,无法接受后自缢身亡,亦有说她是被欺压至死,死前模样惨不忍睹,尸首分离。

    因为知道她的结局,所以常之茸才屡次对李清婉好言相劝,望她不要执迷在过去的仇恨和不甘当中。

    而当李清婉听到这些话后,她神色颓然,眼泪干涸在面庞,双目逐渐变得迷茫。

    她知道常之茸没有必要与她解释这些,亦没有必要来此欺骗于她,因如今以她这般低贱的身份,四皇子若要惩治,只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她只是在得知一切的真相后,觉得自己迷惘又可笑。

    十年的时间,她日日做梦都盼望能伴在韶贞皇后身侧,她也想像其他皇子公主一般有个爱护自己的母妃,始终期望若是韶贞皇后未死,她当是在锦华宫过着如何幸福欢欣的日子,能够不受欺压随心所欲的嫡公主生活。可一朝梦碎,公主的假象将她打回原形,她便恨意滔天,曾经有多么渴望得到韶贞皇后的爱,如今便有多么的恨她,甚至恨这皇宫禁锢的一切。

    现下得知自己曾经竟是弃婴,所恨之人还荒唐的救治过自己的命,李清婉便更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活着便是个笑话。

    她囔囔自语道:“选择?我能有什么选择,从出生活到至今,有何事是我能够选择的?不过是枚棋子罢了,认人摆布。”

    闻言常之茸心中一刺,李清婉这番话,与她从前的想法有何不同?皆是任人宰割的命。

    李清婉回身再次看了看韶贞皇后的牌位,她轻轻走上前,抬手细细的抚摸着牌位上的字迹,这动作好似做过无数次一般自然,她破涕轻笑:“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往后我亦不会再寻四皇子殿下任何麻烦,常姑娘亦然。或许这便是命吧,我早该认了,还有何可不甘,那些人说得对,我本就是贱命一条,装成凤凰也只是野鸟,当真是个笑话而已,我的命,从来不在自己的手里。”

    她收回手,牌位前的香炉内,那三炷香还在燃着袅袅炊烟,而靠后的那一炷香,已快燃烧殆尽。

    李清婉怔怔看着那牌位,多年的执念逐渐消散于怀,心中空荡又多了丝坦然。

    她背对着身后常之茸二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喟叹:“母妃,清婉还可以这样唤你吗?”

    随后她沉默转身,再未看常之茸与李溯,独自一人踏步出了殿门,那抹身影孤寂决绝。

    “——若是我有办法。”

    常之茸朝着她的背影放声说道:“让你出宫,你可愿意?”

    她所言不似玩笑,李清婉顿住步伐,震惊的回过身来看向她,连同李溯都侧目看来。

    常之茸咬了咬唇,神色郑重道:“我说我有办法,能将你送出宫去生活,你愿意吗?只这宫外的生活,便要靠你自己方才行了。”

    李清婉睁大眼睛震惊过后,迅速的点头说道:“我愿意,若能出宫,我可为你做任何事!”

    常之茸摇摇头道:“无需你为我做事,你只要好好活着莫要轻贱自己,待到明年宫宴之前,我需细细策划好一切,前去御膳房寻你。”

    此事李清婉信了常之茸,方才本已万念俱灰的心思,又燃起了一丝火苗,若是她能出宫为自己而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为何不信呢?

    而她自知,自己是没有任何办法从皇宫逃离出去的,她早已做好了死于宫中的准备,现下常之茸一言,又给了她对于宫外的无限遐想和盼望,哪怕常之茸此番话是骗她的,她亦会选择相信罢,起码心中还会有个念头,有个需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当然常之茸并未骗她,至于为何说要到明年的宫宴时,是因为她知道元初十五年,宫宴上发生了一起大事,有南蛮之人装扮成异域舞娘进宫献舞,于宫宴当日行刺皇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景帝也于宫宴当中身负重伤,当日宫内大乱,行刺者亦杀伤了许多宫中的禁卫军,此事惹得皇上震怒,势要讨伐南蛮之地,遂年后便向蛮荒宣战,边境战争一触即发,如此轰动的事件亦成了当年人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若宫宴那日大乱,加之出入进宫的马车繁多,趁机策划从宫中将人送出去,便不是件难事了。

    而常之茸的这个想法,原本是为着送纤月姑姑出宫,但纤月姑姑如今双腿残疾又双目不能视物,独自一人想要出宫颇为困难,无人帮衬绝无可能顺利出去,可如果李清婉能够带着纤月姑姑一同混在马车内,此事便能成功大半。

    当晚回到苕岚苑内,李溯遣退在旁侍候的福田,转头不解的询问常之茸道:“今日为何要出言帮她出宫?”

    常之茸想了想,方才笑道:“或许是觉得她与自己有些相似罢,不愿看她就这般困在宫中,不知何时死去。”

    李溯皱眉一口否认道:“她与你不相似,之茸比她好上千倍。”

    闻言常之茸笑的合不拢嘴:“那阿溯快说说,我到底哪里好?”

    没想到常之茸会这般发问,李溯一时有些红了耳朵,低头窘迫道:“哪里都好。”

    见状常之茸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酥糖块,不由分说的塞到李溯口中,问道:“好吃吗?”

    李溯含着糖点点头。

    常之茸不再打趣他,一边看着他吃糖,一边细心的解释道:“纤月姑姑身体不便,若是有李清婉帮衬,出宫后便不用那般忧心了,况且送一个人出宫和送两个人出宫亦无甚区别,只是此事还要好好计划才可。”

    李溯又含着糖点点头。

    常之茸噗嗤一笑:“你怎的都不问问我,为何如此笃定便能送他们出宫?这于宫中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李溯憨憨的笑了:“我信之茸。”

    常之茸微愣,被人如此无原则的信任着,感觉竟是如此奇妙,她看着李溯心中一暖。

    这一世终归是没有选错,她无力拯救父母,然经过李清婉一事,她只愿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能好好活着,心存希望,而她也定要守护好眼前这个于自己有恩,又敦厚良善的人。

    ※

    夜间丑时,奴役坊内一道黑影闪过,在屋中休憩的几个宫女都熟睡未能发觉。

    其中两个年岁稍大的宫女,于睡梦中无声无息便被人以短剑割断了喉咙,四肢皆被砍下,血污一片,而屋中其余人依然睡着毫无所觉。

    翌日清晨,奴役坊的一间屋内传来惊叫声,引来不少人前来查探。

    原来竟是有两个宫女死状凄惨,而这已经是奴役坊莫名惨死的不知第几个人了,仿佛这里被下了咒一般,隔些时日便要死上几人,且死状都惨不忍睹,不是被割断舌头,就是被砍断四肢,总归没有一个是留有全尸的。

    后来有几个宫女出奇的发觉,死掉的这些人,在近日内皆有过对纤月出言不逊或打骂欺压的行径,然后隔几日便会被人恶意杀害。

    奴役坊便开始传言,纤月定是被人下了恶咒,凡是与她近身或说话,必会被恶鬼看中,还听闻那恶鬼有一双血眸,被看一眼便会立即身死,且死相凄惨。

    因此原本喜好欺压纤月的人,都不敢再与之近身,看到便远远躲开,如避瘟神,这也倒使得纤月在奴役坊中再无人与她难堪,反而过的轻松清闲起来,身子骨亦因此好了许多。

    大半个月后,常之茸的伤势也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她本就底子好,于霖县时爬山涉水还同李溯一起习武练体,连吴太医都惊讶她的恢复速度,断言只需再服药数日,便可大好。

    时至中元节前夕,景帝御驾回宫,陪同随行之人一并返回。

    姬贵妃亦回了福阳宫,此番陪同景帝前去避暑山庄,听闻皇上日日宣她在侧,近乎每每都就寝在姬贵妃殿内,令随行的其余嫔妃皆嫉恨在心,使得原本就得宠的姬贵妃,现下更是后宫中当仁不让的宠妃第一人,但不得不说姬贵妃面若桃花、妖娆凤眉的款款姿态,最是得男人心。

    更让后宫惊诧的是,姬贵妃求皇上给她配几个随身侍卫保护在侧,皇上竟点头同意了,这乃是韶贞皇后都不曾有过的待遇,乃至前朝任何一个妃嫔都没有的先例,除了奴才,后宫本就严禁任何男人出入,现下不仅破了例,还直接赐了两个禁军侍卫在福阳宫内。

    可见皇上对姬贵妃宠爱和信任到了何种地步,一时之间,谁人也不敢在姬贵妃面前造次。

    而姬贵妃的得势,让有心巴结她的人更加用心了,便例如丁嬷嬷,之前慧心一事令她失了颜面,皇上与贵妃不在宫内时,几天都不曾到访过一次苕岚苑,如今却不同往日,不仅日日清晨便准时来苕岚苑,在教授宫规上还更加严苛了许多。

    常之茸不知丁嬷嬷又在姬贵妃处得了什么好,总之最近这些时日,时常鸡蛋里挑骨头找她的错处,然后便是一顿藤鞭,三日下来,常之茸的小臂和小腿上就青肿一片,上面还带着红痕血丝,原本刚调养好的身体,不得不再日日服药。

    而她也死死地将此事瞒了下来,不敢让李溯知道为她担心,因着丁嬷嬷还有用,她与奴役坊的那几个老嬷嬷都能说得上话,遂常之茸便一直忍着,打骂皆不还口。

    好在这丁嬷嬷还给她些许喘息的时间,没有真的下狠手让她连活计都做不了,平日苕岚苑内的洒扫端膳等小事,常之茸自然应付的下。

    这日常之茸照常去御膳房端膳时,碰巧看到了李清婉,因着受伤那些时日都是福田前来,她已有些日子没来御膳房了。

    而在看到李清婉后,常之茸才觉得自己挨几顿藤鞭实属不算什么,李清婉却当真是惨,她的左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已有些脏污,亦有些许鲜红的血迹渗出,看着模样可怖,不知内里血肉翻飞伤成了何样。

    常之茸便赶忙掏出自己随身备着的伤药膏,给了李清婉道:“你快些拿着,我本以为我近日已算触了霉运,未想到你比我还要严重,这手是如何伤得这样重?”

    李清婉接过药膏,有丝惊讶的抬头问道:“你不知?”

    常之茸一愣,摇头道:“自然不知。”

    李清婉想了想,顿时了然了什么,她把药膏收到怀里说道:“无妨,若能伤一只手便可换取出宫的机会,我甘愿。”

    这番话让常之茸有些费解,她端着膳食来不及多想,临行前只叮嘱道:“若需换纱布,便来苕岚苑寻我。”

    李清婉点了点头,但她自然是不会前去苕岚苑的,李清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仿佛那日夜间突然出现在她床榻前的血眸还历历在目,那人用一柄匕首扎穿了她的掌心,嗜血的神态绝非如今四皇子表象这般纯良简单,她仿佛觉得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也庆幸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没有得逞,而因此招致到对方。

    那人,当真可怕。

    ※

    近日,景帝突然到访了国子监,亲自听了一堂林太傅的教学,又对自己的一众儿女们考核了一番,除却三皇子有一处未答上来,其余皇子公主们都正襟危坐,对答如流,连同李溯在内都能磕磕绊绊的解答出来,因此这一日龙颜大悦,皇上瞧着自己的子嗣们悉心好学,当即便加赏无数,亦对林太傅褒奖有加。

    遂李溯回苕岚苑时,身后跟着的福田手里抱着一堆赏赐下来的东西,一路走来将他累的气喘吁吁。

    常之茸接过后,以为又是些名贵的绸缎衣衫,掀开盖头才知,竟是几块羊脂玉佩和一箱沉甸甸的金豆子。

    玉佩常之茸自然不感兴趣,她瞧着那金豆子却笑开了花,对李溯说道:“有了这些金子,往后我们在宫中便会好过许多啦。”

    李溯见她喜欢,便笑着挠头说道:“你都拿去。”

    常之茸摇头,把那一箱金子藏在了柜子中最里面的角落,然后还拿一块绸布盖上,一眼望去谁也不知那里还放着一箱金子,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满意道:“我们要省着用,藏在这里最好不过。”

    李溯见状点点头,心中默默记下了常之茸爱金子的喜好。

    而令常之茸没想到的是,这金豆子很快便派上了用场。

    这日李溯去了国子监后,丁嬷嬷又是拿着藤鞭准时来了苕岚苑,常之茸见这架势便知今日必要挨打,好过不得,她便在袖中藏了一个金豆子,在丁嬷嬷又一次挑到她的“错处”时,赶忙将金豆子献上。

    “丁嬷嬷,您教授我半年多的宫规,我还未感谢于您每日的不辞辛苦倾囊相授,今日便将这好不容易从主子那赏赐来的金子,孝敬与您。”

    说着常之茸还假意不舍,眼巴巴的望着那金豆子。

    丁嬷嬷一看到金子,顿时下垂的嘴角扬了起来,拿起金豆子仔细看了看,又放嘴里用牙咬了咬,确定是个真金后,喜笑颜开道:“你可算是开了窍懂些事,罢了,这金子老身我便收了,我瞧今日你也练习的差不多,早点歇着吧。”

    说罢丁嬷嬷拿着金子便走了,常之茸万万没想到这番贿赂竟如此管用,她不仅今日未挨骂挨打,还早早就得了自己空闲的时间。

    有了此次的前车之鉴,常之茸每隔十天半月,便给丁嬷嬷一个金豆子,好在那箱金子数量多,没有几千也有上万颗了,少了那么五六个常之茸倒也不心疼,起码做到了物尽其用。

    就这样贿赂了两月有余,天气都已由热转凉,秋分已过,常之茸终于能和丁嬷嬷说上些话,听她絮叨了许多宫中之事,多是些宫女与奴才得罪贵人后凄惨的下场,亦有些是遭人利用陷害。

    “你还小又入宫时日短,老嬷嬷我且告诫你,不要以为宫中只有贵人们分个三六九等,事事人人都有等级之分,宫女和奴才亦然。”丁嬷嬷手中把玩着金豆子,忆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事,眯眼叹气继续说道:“当年我入宫时,才堪堪五岁,与我同期入宫的那些丫头,后来大些有运气好的,长相尚可的小宫女,就被贵人们挑走做使唤丫环,这是运气好能做上等宫女的,运气不好的,便于宫中做着最累最低贱的活,不仅要看贵人的脸色,还要看这些上等宫女们的脸色,若何时做活累死了,便将尸首扔出宫去一把火烧了,连渣滓都不剩。”

    “而老身我,便是那运气不好的,可还能活下来的人。你这丫头,我看是属于运气顶好,还有皇子护着的宫女,可惜这四皇子不得圣宠,还不得姬贵妃娘娘的喜爱,在后宫可谓无依无靠不顶甚用,若再这般下去,便要沦落至曾经假三公主那般境地,下人都敢给主子脸色。嬷嬷我便好心与你说道一番,宫中万事都是看碟下菜,你这丫头本也姿色不错,性子韧,是个堪造化的,若你自己肯上进,想想法子去三皇子身侧做贴身宫女,那未来定然前途无量,宫中大大小小的宫女奴才们都要巴结于你,到那时这都是小事,老身便往长远了说,你若心思活泛,或许还能在三皇子那得个位份,到时就真是从奴才变主子,有享不尽的福分了啊。”

    丁嬷嬷说完,从碟子里拿了两块糕点,起身便结束了今日的宫规教学。

    常之茸听了这许多,只听出宫中有个四个字的道理:人如草芥。

    李清婉是这般,丁嬷嬷亦是这般。而常之茸自然不可能听从丁嬷嬷所言,去攀炎附势三皇子李涛,但她能听出来,丁嬷嬷这番是对她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只人生在世,所需所求各不相同,或许对于丁嬷嬷来说,能够攀上权贵便是天大的好事了罢。

    又过了几日,常之茸与丁嬷嬷之间的关系增进了不少,丁嬷嬷人的确市侩,喜好权势金钱,与之打交道总少不了金子,但常之茸也从丁嬷嬷口中知道了不少奴役坊的事情,她便托丁嬷嬷出面,借助她所认识的人脉,往奴役坊里送一些吃食和伤药到纤月姑姑手中。

    几番下来,倒很是顺利,常之茸便越发顺手起来,对丁嬷嬷更是好言好语的吹捧着。

    她亦体会了一把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快感,不禁感慨:金子确是个好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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