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9)
达成设计好的目的。我只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对不对?”他的声音被落寞紧紧包裹住了,带着哀和哑:“你计划着,让我离不开你,结果自己却能走的干脆。即便没有这件事,你也说扔就能扔、说走就走,对不对?”
微风撩动额前的发,挡住了一半眼梢。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失血的唇将眼底的红血丝衬托的明显艳丽。
整条手臂被反噬殆尽,后背逐渐濡湿,显露出深色的印记来。
池戮仍旧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哀寒。
“对不起,我不经你同意就用你的魂魄渡劫,瞒着不告诉你也是我的错,我都认,”他道着歉,呼吸之间传出的短促呼吸声,“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凤凰给你,魔宫给你,法力给你……”
他说的很慢,苍白的唇色另他看起来有些脆弱,他的语气和姿态不知道哪个放的更低:“……心给你,命也给你。”
埙安静的悬着,被天光映照着泛白,像涂上了一层冰釉。
池戮在这沉默中节节败退,再次张口,是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祈求语气:“虞子栖,你,求求你……”
“我不会再为难你,不会强迫你,你说的话,你提的要求,什么都听你的……”
“别走,别生气,别离开……”
三天门周围无风无雨,沉默席卷着每一朵仙云。
整个仙宫被笼仙罩隔绝着,不闻一丝动静。
良久,脚底的云逐渐被沾湿,顺风慢慢游离到四周,逐渐把这一大片都染红了。
虞子栖一行人在凌云殿落脚,然后由定元带走鲲涎,他则回去继续发呆。
凌云殿风景依旧,但是虞子栖却觉得冷清不少。他隔着院落余光中一直见晓风不停的跑来跑去,看了片刻后,起身走了出去。
门前十分热闹,几位小仙君神色惊奇的正在跟晓风聊天,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真的,我亲眼所见,三天门脚下红彤彤的一大片,煞是好看!”
虞子栖心中没由来的一顿,他稳着脚步上前,询问道:“什么事喧闹?”
所有人尽数行礼,晓风上前捧着手答道:“大家都说三天门处有奇观,出现了霞云。”
虞子栖一愣。
正说着,君寒从远处跑过来,怀里拿着自己的埙,有些气喘:“仙尊!”
虞子栖看着他凝重的表情,被他喊得心头一跳。
66、第 66 章
虞子栖盯着他, 看了他手里的埙一眼,竭力镇定的问:“什么事?”
君寒挥退众人,场间再无别人才皱着眉说:“三天门处的禁制沾过魔尊的血, 那霞云……都是鲜血染红的!”
虞子栖的眼皮开始跳起来,“说清楚。”
君寒面色沉重的摇摇头,举着埙说:“俊貌找您。”
虞子栖心中逐渐悬起,如果俊貌通过君寒找自己, 那肯定是池戮授意。
他如有所感掏出怀里的埙来, 定神片刻, 指节用力摁住二孔。
屏息片刻后,那埙传出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池戮在三天门说的话。
虞子栖听完后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别扭被他扔去一边,变成心疼和心慌各占一半。
虞子栖呆呆站了片刻, 君寒轻轻唤他:“仙尊?”
虞子栖回过神来, 脸色渐渐变了。
君寒将手中的埙递过去, 重复道:“俊貌找您。”
虞子栖看了一眼埙上润泽光滑的釉, 伸手接过来,他清了清嗓子,来不及说话,只听那边俊貌唤道:“仙尊?”
虞子栖:“找我什么事?”
俊貌说:“尊尊主受伤了, 您能能来看看吗?”
虞子栖深吸一口气,把因为骤然受到刺激而颤栗不停的手强制按在埙上:“为什么受伤?”
“反噬噬没好, ”俊貌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闷闷的, “伤的太太太重了。”
虞子栖心中怒意翻腾,他强压着恼怒,手中紧紧捏着那埙, 泛白的骨节仍旧颤栗不停,“明知道自己受了伤,还不在温泉里待着!”
想也知道那是一副令人不敢直视的血腥画面,他只要一想就觉得眩晕。
但是他们之间隔阂仍在,如果贸然见面,一定还会争吵。
“跟他说,不许再来仙宫。”虞子栖狠了狠心,说:“既然受了伤,就待在寒泉宫里不要出来了!”
俊貌再要说什么,那边已经被掐断了通话。
水汽弥漫越发蒸腾而坠,良久,池戮恢复了一些,终于能开口发声:“他不来。”
他低声的怔念,受伤的神情从未有过,“他知道我受了重伤,却不肯来。成了婚,却连看一看我都不愿意了。”
俊貌沉默许久,才要开口劝慰:“尊主……”
刚刚开口就被池戮打断了,“凤凰怎么样?”
“抓抓到了,但是不能能送去三天天天门了。”俊貌说:“她快要要生产了,属下下将她暂时时安置置在狰狞窟了。”
池戮靠在一侧冰壁闭上眼,撑着头心烦意乱道:“联系虞子栖,告诉他,如果他想要人,那就……”
话说一半,他突然迟疑。
俊貌等待半晌,忍不住抬眼去看。只见池戮面色非常疏淡,眼中的哀伤低落情绪几乎满溢,“算了。”
他取过伏羲锁,放在岸边,说:“告诉他实情,来不来接人让他自己决定。东西一并给他送过去,其他的不用说了。”
“是。”俊貌不再多说,应声退下。
池戮靠在原处,身体缓缓下沉,连下颌也收到水里。
虞子栖是真的不想见我,他想。
君寒走后,虞子栖站在凌云殿前好一会儿,他将埙内的池戮说过的话又听了一遍,心中难以克制的升起一捧酸涩来。
池戮法力登峰,性格倨傲,眼中放不下任何人,尤其看不惯仙界的自视清高,想要把所有东西都拉下浊世。
这样一个‘反派’,竟然会说出那么受伤的话来。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虞子栖肯定不信。
但他不得不承认,听到池戮的声音和说出来的话,他已经心疼他了。
这还是没有见到池戮的情况下,若是见到人,恐怕立刻便会溃不成军。
我不能见他,虞子栖心道,见到他,我肯定会心软。
他心想:但是我想见他,看看他到底受了多重的反噬。
君寒去而复返,远远的一见虞子栖仍在原地,有些怯怯的不敢上前。
虞子栖率先挤出一个微笑,“怎么回来了,有事找我?”
君寒匆匆行礼,垂着头快语道:“仙尊,俊貌求见。”
俊貌来了,不是池戮。
虞子栖沉默数息不语,就在君寒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再次发火的时候,耳边却响起窸窣声。
虞子栖走下台阶,同他擦肩而过,“走吧。”
俊貌很着急。
他在三天门处被禁制搞的整个人十分暴躁,如果不是还能联系上君寒,那恐怕他现在已经开始硬闯了。
希望君寒能把仙尊带出来,他心中如此恳求道。
远处露出一前一后两个身影,俊貌引颈相望,内心陡然雀跃起来。
“刺啦——”
三天门处的禁制烧掉了他因为激动而越过的衣摆。俊貌立刻后退数步,避开了那强势不容挑战的禁制。
等待远处身影走近的这片刻之间,他在原地不停的踱步。这短短一段距离走过来,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仙仙尊!”俊貌一见他出了三天门,礼也顾不上行的万分焦急道:“尊尊主重伤伤伤……”
他越着急,话就越说不出来。
虞子栖温和而强硬的接过他的话,“我知道他受伤了,不是有泉水养着吗?那比仙界的药仙好用多了。”
俊貌上前一步,眼角因为急切而湿润的发红胀痛,他剧烈的摇头,“没没有!没有泉水了!”
虞子栖强自压制住的情绪猛然一顿,怔道:“什么意思?”
俊貌从腰间掏出伏羲锁,双手奉给虞子栖:“凤凤凤凰……”
“找到陵音了?”虞子栖接过来看了一眼,放在口袋中。
“是。”俊貌答。
虞子栖眉间一直布满阴霾,未曾舒展,闻言状态更甚,“陵音出事了?还是池戮出事了?”
俊貌重重点头:“尊尊主嘱托我将将将凤凰带带回仙界,但是是凤凰面面临生产,神格格格脱位,神智全全失。”他额间沁出汗珠,双手不停的微微颤栗:“……凤凤凰吐吐真火,烧了寒寒泉宫!”
虞子栖指尖刹那间掐入掌心,神色怔愣重复道:“烧了?”
他一时难以相信,紧接着就想:如果没有寒泉宫、没有温泉,那重伤的池戮怎么办?
他靠什么修养?
虞子栖清了清嗓子,但是刺激之下竟然失声。
他稳定片刻,借靠着疼痛感恢复了冷静,才哑着声问:“那池戮呢?”
随着这名字出口,他才感觉到怕。
我为什么非要跟他置这个气?
虞子栖在耳鸣中心乱如麻的想:已经发生的事情明知无法改变,我到底为什么还紧抓着不放?
如果池戮出了什么事,如果……
梦千里和商云就是前车之鉴。
他在浑身麻木刺痛中反问自己:虞子栖,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池戮、池戮怎么样了?”虞子栖听自己怔怔的问。
俊貌抿着唇长久的沉默,在这沉默中,虞子栖浑身的血液凉透,脸色也消退的只余苍白。
俊貌终于说:“三千千雷劫威力力力太大,没没有泉水修补,尊尊主的躯体体体被反反噬完,只剩下下下一截脊脊骨……”
他伸出手,掌心朝□□躺着一截沾染血色的骨节。
约莫半截手指的长度,两端圆润,中间带着凹棱,棱上镀着光。
魔界的尊主六界几无敌手,怎么可能只依赖养伤用的泉水呢?
他能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不作为’。
虞子栖心中咯噔一下,整个人都产生了短暂的失重感,然后头晕目眩的扶住了一侧的君寒。
俊貌本就不连贯的声音更加吞慢,“属属下用魔息息将它包包裹住,勉强强护住不不再消逝。”
“俊貌,”虞子栖叫了他一声,顶着满背的细密冷汗,整个声线都不稳了,“泉水从哪里来?”
“极地。”俊貌很快的说:“朱雀雀已经去去取了。但是,盛装泉泉水的寒冰冰池壁,只有有北海才才有。”
仙界刚刚同北海结束战争,商云大开杀戒,捏碎宁曦神丹,又将北海万千将士魂魄抽出打碎,这种仇当是不共戴天。
宁曦神格陨灭,北海千万亡魂未渡,现在去北海求取东西,难度可想而知。
“我本本来打算算直接去北北海抢,”俊貌犹豫一下,继续说:“但是尊尊主说过,碰到到要动手手的情况,提前跟您商商量。”
虞子栖松开君寒扶住他的手,整个人长身而立,这片刻功夫,他已经奇迹般的冷静下来。
“陵音现在哪里?”他问。
俊貌:“狰狰狞窟。”
虞子栖又问:“情况怎么样?”
俊貌摇摇头。
虞子栖稍稍停顿,板着的脸上挂着冷霜,侧脸的线条绷的很紧:“君寒去找定元,带着谷山灯去狰狞窟帮凤凰。”
君寒应声离去,俊貌手中一空,掌心的骨节被虞子栖一把带走,“俊貌打开去往北海的虚空,现在就开。”
俊貌伸手结印,随即就说:“打打不开,三天门的禁制制太强了!”
虞子栖紧紧攥着那骨节,看起来异常的冷静。他取下腰间的埙,按住二孔对着那埙道:“撤掉三天门的禁制。”
那边宝诰的声音出现的很快,“如果撤掉禁制,一旦有外界攻打或者潜入,那防不胜防……”
“撤掉。”虞子栖强硬道。
他第一次用这样强制冷硬的语气下达命令,宝诰不由浑身一凛,“是。”
67、第 67 章
虞子栖关掉埙, 果决对着俊貌道:“再开。”
俊貌试了一下,果然能打开了。
虚空之中海面平静,天空压的很低, 海天相交出现的那条白线很近,整个海面如同镜面一般一丝波浪都无,沉闷的天色把无风无浪的海面衬托的隐隐泛白。
虞子栖率先踏入虚空,“走。”
俊貌一声不吭跟在他后头, 同时祭出开山斧, 握在手中。
转眼落地, 虞子栖环顾四周被俊貌的架势吓了一跳,“拿斧头做什么?”
俊貌简洁道:“打打架。”
虞子栖一言难尽的打量他几眼, 说:“记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吗?”
俊貌皱眉看着他。
虞子栖说:“打架不是目的,目的是取寒冰。”
俊貌沉重的一点头, 把斧头别在后腰。
虞子栖扫了一眼, 这副形象勉强可以接受, 才一点头, 对着茫茫江面扬声道:“仙界虞子栖,请见北海蛟王。”
江面沉默片刻,临进岸边的地方浪花逐渐翻滚,冒出来一个鱼面老头, “北海不见客。”
虞子栖客气的说:“还请通报。”
鱼老头拉长脖子打量了几遍来人,又缩回去, 重复道:“北海不见客。”
俊貌脸色一沉, 手往后还没有摸到开山斧, 只听虞子栖道:“不是客人,是仇人。仙界宿仇虞子栖,前来讨教。”
鱼老头双目圆睁, 在他二人之间来回转动数次,最后停在了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虞子栖身上:“稍等。”
江面恢复了黑压压的平静。
俊貌低声道:“仙仙尊自报家门,他还会会给咱咱们寒冰吗?”
虞子栖复杂的笑了一声,神色有些寡淡,“仙界杀北海万千将士,又把唯一的殿下捏碎神丹,北海现在恨不得把我撕碎。我只身前来,他一定会迎我进去。”
俊貌担忧的看着他。
“到时蛟王集结大半兵力按住我,我想办法拖住。你去取寒冰,不要浪费时间打斗。”虞子栖摊开手,把掌心的骨节交到俊貌手中,轻声嘱咐道:“保护好。”
俊貌张了张嘴,虞子栖打断他,说:“取到寒冰你先回寒泉宫去。”
随即他想起来寒泉宫已经被烧毁,立刻改口道:“去凌云殿。”
凌云殿深处仙界中心,自带对魔界中人的禁制,非常不利于养伤。
虞子栖关心则乱,定了定神才再次道:“去狰狞窟,安顿好之后再回来找我。”
俊貌眼中俱是担忧,但是虞子栖已经打定了主意,“切记遇到意外不要恋战,走的越快越好。”
俊貌刚要开口,平静的海面撩出一层水泡,水泡逐渐变大,变成了波澜。
海水一波推着一波往两边去,露出一条峡谷窄路。鱼老头带着两列身着铠甲的高大强壮的兵将远远的出现在峡谷中央,谨慎的说:“仙尊请进。”
虞子栖往里去,俊貌脚下一动,虞子栖头也不回断然喝止他,然后缓和语气低声道:“听话。”
俊貌强壮高大的身形停在原地,这简短的两个字流露出来的坚决和温宠,将他安抚住了。
虞子栖大步朝着海水而去,行动之间带起的风撩动衣摆打到腿上,他丝毫都察觉不到。
他脑中很乱。
他没有想过让池戮补偿,也没有想要改变他已经成为习惯的思想。
他的思虑杂乱成一团,说不清。
凡人和神仙到底差在哪里?
为什么他们渡劫的时候就可以随便拿走凡人的魂魄,死者投胎还有来生,那生者呢?
从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他一直以凡人自居,本想把事情解决完就卸去仙尊职位,最后池戮却说他本就是仙尊。
虞子栖不信,但是他知道池戮绝对不会骗他。
池戮……
虞子栖不敢想他,脑海中只要闪过那个身影,心脏就会收缩剧痛。
他不敢再想下去,头也不回的大步进了北海之中。
北海龙宫气派辉煌,无数夜明珠将其环绕,月辉均匀的洒满每个角落,一派冷清寂静的模样。
鱼老头停下脚步,垂头站在一侧。身后的将士两列而立,挡住了来路。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蛟王坐在宝座中央,宽大的衣袍将他全身罩起,只露出一个苍老的头。
无数精兵举着刀剑鱼贯而出,铠甲缝隙中露出来的双目全都冷硬麻木。
虞子栖扫了一眼重兵环绕的局面,矜持冷静的一扯唇角:“您这是做什么?”
蛟王幽怨的盯着他,半晌才拖着沙哑的声音道:“仙尊来做什么?”
“来做交易。”虞子栖尽量把身段放得很低,在对面没有谈到宁曦之前他绝不开口主动提,“我想用五万香火,换取北海五块寒冰,若是价码不够,还可以再加。”
他开门见山直接道出来了来意,也把诚意给的很足。
北海寒冰深埋于地,虽然不好取,胜在数量多。因此两两相抵,不算难得。
五万香火这已经算是天价了!
然而蛟王没有答应。
因为苍老而松弛耷拉的眼皮盖住无光的瞳孔,露出的一隙中布满灰色的阴霾,“北海的寒冰不够用了。”
虞子栖众目睽睽之下走进门去,没有问他原因,直接道:“开个价吧。”
蛟王双颊轻轻向上一提,似乎是笑了一声。因为太过苍老的原因,皮肤的走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之前北海一战仙界违反‘君子约定’,捏碎宁曦神丹,抽北海千万将士魂魄,这些账,仙尊算清楚了吗?”
虞子栖沉默稍许,坦然站着同那逐渐狠戾恶毒的双眼对视,继而平静的移开去,“无极天一战因为我身受重伤所以未曾临战,没能及时制止已经堕仙的商云是我的错,但是归根到底,这事找不到我的头上。”
蛟王直勾勾盯着他,长长的白须垂在两侧,“商云原来是仙界的人,梦千里是仙尊养的龙。”
“是我的龙没错,但是龙长大了,我左右不得他的的想法。”虞子栖说:“宁曦先违反‘君子约定’,用原身同商将军对打,无奈之下梦千里出手相助,魂飞魄散。商将军伤心欲绝,才犯下杀孽。”
不等蛟王开口,虞子栖神色一动,寒着脸道:“商将军跟梦千里的关系想必您也有所耳闻。他那会儿的心情恐怕跟您现在看到我的心情不相上下,恰巧碰到这个时机,希望您能理解一二。”
“理解,”蛟王露出尖锐磨损的牙齿,笑中全是恶毒,“战争刀剑无眼,导致梦千里魂飞魄散,仙尊能理解吗?”
虞子栖内心长长吐出一口气。
蛟王:“仙尊不能理解,商云也不能理解,都要我儿偿命。宁曦死了,我该理解吗?”
虞子栖沉默下来,弥漫的寂静是无声的较量,片刻的对视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虞子栖不退不让,沉着道:“我们感受是一样的,你没了宁曦,我没了梦千里,谁都感受到了失去的苦楚。”
蛟王继续道:“那北海被捏碎魂魄的千万将士呢?”
虞子栖说:“商云已经受到反噬,天雷劈了三日才停。此外,北海的损失,仙界也都双倍赔偿了香火,希望能将这事画上一个句号。”
“句号,”蛟王嘶哑重复了一遍,上下打量他数次,才冷硬挤出一个令人不适的笑。眨眼他将那笑收起,变作满脸的狠绝,“不如这样,今日我将仙尊魂魄抽出,看天雷会劈我北海几日!?”
话音落地,宽大的罩袍震袖而飞,王座之上的老人擎峨站起,挥手拉出一道屏障,把龙宫厚重的大门死死锁住!
随着这一动作,两列枕戈待旦的兵将全部亮出兵器,大殿内一时刀光剑影闪烁不停。
虞子栖被那亮光映照的眯了眯眼,他环视一笑,周身气势不退反进,倒更加镇定了:“你抽不出我的魂魄。我飞升九阶,即将大元,就算今日北海倾尽全力,也奈何不得我的去留。”
蛟王脸色涨青,逼视着他。
虞子栖不慌不忙扫视四周,把视线停在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中:“我今日敢只身前来,就有把握能掀翻龙宫,全身而退。只是仙界同北海之前有过情谊,战争难免有伤亡,宁曦对北海固然重要,梦千里对于仙界安危也不可或缺。这次令人悲痛的事件实属意外,但是往后千万年长,仙界与北海唇齿相依,就当是为了六界和平,我们能否各退一步?”
仙界算上新飞升的余卓,一共有四个仙尊,虽然到了现在已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
但是被不知道底细的外界看起来,还有一个时常不露面的凤凰和一个飞升了九阶的仙尊在,尚且算是欣欣向荣。
北海不行,蛟王只有一个儿子。儿子遇到梦千里化为女身本来就够丢人的了,现在直接魂飞魄散,连丢人都没法丢了。
真是里子面子一块没了。
虞子栖一眼看破关窍,缓和了些语气说:“北海与东海是亲兄弟,北海有了宁曦殿下,东海有两位小殿下,只是姑娘们年纪尚小,仍旧需要培养。”
蛟王久久不语不知在想什么,虞子栖站的双腿麻木却仍旧不敢移动分毫,“前段时间听闻北海将东海的其中一位小殿下接了过来,认做了干女儿。看来北海也并不是想要完全自暴自弃,还想要培养接班人,重振北海。”
在蛟王的打量中,他不能流露处哪怕一分的怯场。
他姿态随意,语气从容道:“既然你也想北海能长久的发展下去,那咱们还有的谈。”
68、第 68 章
虞子栖姿态更加放松了, 他说:“梦千里这事错在他仙位高,又有情债,无法掌控。因此, 他跟北海有缘无份,没能当成上门的女婿。有了这前车之鉴,不如我们重新仔细策划一场,重新寻找新的才俊, 等北海的小殿下长大, 许给她当夫君。”
虞子栖早就发现了神仙对于生死的包容程度很高, 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寿命长无尽头,所以已经看开了。
看不开的是无处寄托的感情, 还有被侵犯的恼怒和落败的羞耻感。
北海收养东海的小殿下,转嫁了一部分感情。北海损失的千万将士, 仙界已经双倍补齐, 至于羞耻感, 虞子栖只能把仙界和北海重新划到一条船上, 明白的告诉他,仙界并没有看不起北海,并且很想跟你搞好关系,给他这个优越感和面子。
“大家都知道商云是凡人飞升成仙, 还是梦千里将他带到的天宫,替他渡的劫。”虞子栖说
“逝者已逝, 多追究已经毫无意义, 不如将眼光放长远, 为了六界和平各退一步,往后仍是亲家情谊。”虞子栖摊开双手,诚恳的说。
蛟王看了一眼他空空的手心, 又去看虞子栖这个人。
仙界的尊峭站在水晶门前,身上的寒冰纱衣把人衬托的十分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是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很耐人寻味。
蛟王活了几十万年,竟然一时看不清他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虞子栖如有所感,很快就诚恳的说:“我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重新建立同北海的友谊,二是想借北海寒冰一用。”
不等蛟王说话,他兀自叹息一声,紧接着说:“不瞒你说,魔尊为了替我座下仙尊渡劫,受了些伤。虽然伤的不重,我也理所应当表表态,取些寒冰带回去,给他养伤,聊表心意。”
他先说要建立友好邦交,继而抛出联姻的方法,在未得到明确答复的时候又把仙界的友邻魔界摆列在眼前,让人考虑中有了三分忌惮。
蛟王不得不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年轻人来。
虞子栖仍旧昂首挺立,没有一丝一毫的畏荏。
蛟王双肩微微垂落,隐隐翻飞的衣摆也逐渐回到了原位,垂服在身体一侧。
虞子栖心内呼出一口气,眼角微微向上一挑。
宽大的袖口掩住他紧绷的双手,虞子栖搓着手心的汗,道:“这回我们一定安排妥当,提前将仙君和小殿下的感情经历理顺清楚,给他们充足的时间相处,再请宝诰上仙亲手系上红线,避免重蹈覆辙。”
蛟王眼窝黝深,瞳孔深埋在阴影之下,整个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时就像藏在暗处的玄机,不过分凸显但也不容忽视。
虞子栖放缓了语速,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和暗示,“仙界的年轻仙君都非常优秀。”虞子栖加重了语气,在内心跟君寒道了个欠,然后把他提了出来,“财司上仙君寒掌管天下财运,性格也温润谦和,若是将来能跟北海有姻缘,想必不会亏待令爱。”
说完他唯恐再次出现同上次那种棘手局面,缓和道:“当然了,这我也要回去同他商量一下。”
蛟王考虑的时间很长。
他沉着脸的表情和四周兵器林立的场景格外呼应。
静止不动的将士们寒板着脸,将刀锋对准着外来人,只等待王的一句话,就要冲上去大开杀戒。
虞子栖在这中央静静挺立,他只身一人,肩上顶着夜明珠的水光,乍一眼看起来冷冷清清。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饱含深意,让人忍不住细细深究。
因为他神态太过平静,话语虽然温和却十分强势,仿佛身后跟着千军万马,所以他才如此镇定恣肆。
蛟王摸不透他的低,水光与刀光的粼粼交错中,开始重新思考起北海同仙界的关系来。
良久,蛟王眉尾低垂,终于沉吟道:“君寒上仙,阶位低了些。”
别管是君寒还是谁,蛟王能动摇这个心,就已经是突飞猛进的进展了!
“定元上仙也可考虑。”虞子栖压住自己过快的语速,缓缓道:“定元刚刚飞升,年纪轻轻就已经位列三上仙之一,又定下文昌殿的接班人,前途不可限量。等到小殿下长大,想必他也早已飞升为尊了。”
蛟王不明显的扬起下颌,好似在思考。
虞子栖耐心的等着。
蛟王拖着宽大的衣袍缓缓踱起步,像没有脚的幽魂。
龙宫之外的海水恢复流淌,不时夹带着发光的鱼虾。虞子栖看了一会儿海景,刚要开口继续提议,只见蛟王动作一停,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三四趟,终于抬起胳膊露出了除头之外的身体部分。
他举着枯枝一般的手指,直直指向虞子栖,“仙尊愿意当我北海的女婿吗?”
“?”虞子栖禁不住心里打了个突,他卡了一下壳才说:“似乎年纪不大合适。”
“仙尊看不起我北海的殿下?”蛟王手未放下,这给了虞子栖很大的压力。
“当然不会,”虞子栖尽量镇定的说:“说来惭愧,我已经成亲了。”
“成亲?”
北海之前一直关闭海面不见客,蛟王又早已不问世事,没有听说过也可以理解。
虞子栖一抬手,迟缓道:“……是魔界的人。”
蛟王哦一声,手垂下去,思忖过后道:“可以解开仙侣道印,魔界的人不足为惧,魔尊此人我了解,他应当不太在意这些。”
虞子栖尴尬的摆摆手。
“难道仙尊舍不得魔界妖女吗?”蛟王喷出一口气,嗓音从眼皮一样的沉重,“我堂堂北海的殿下,还比不得一个妖女?若是仙尊同意做我北海的女婿,那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不是妖女,”虞子栖扯动唇角,挤出一个窘促的笑来,“是……魔尊。”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半晌蛟王才想起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没有了后话。
虞子栖想起来池戮曾经说过,他之前抢过北海的寒冰,并且北海也不敢将他怎么办。
虞子栖开始担心俊貌那边的情况,怕他办不成事。
“我来特地叨扰,想要借用寒冰,”虞子栖提醒道:“也是魔尊想要用的。”
蛟王双唇抿起,唇线绷的紧紧的扯向两端,这表示他在思考,并且顾虑良多。
“魔尊伤得重吗?”他看向虞子栖,慢吞吞的问。
可见魔尊对北海的影响力非常深刻,按照池戮的一贯作风,想必会给他留下了些阴影。
虞子栖半真半假的说:“重,但是不瞒你说,我们俩才吵过架,我冒险来这里,主要也是为了哄他欢心。”
蛟王再次被这直白坦然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缓缓踱着步,宽大及地的衣摆随着他身形拖移,留下的阴影飘忽散淡。
没有提起池戮的时候还好,一旦提起来,虞子栖便想要迫切的见一见他。
哪怕是骨头也行。
“联姻的事情咱们具体再谈,我回去也找几位上仙聊一聊。”虞子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不欲多待,以退为进道:“如果北海不想给寒冰,我也绝不强求,这就去东海一趟,看那边能不能给仙界和魔界这个面子。”
他说完便要转身。
蛟王道:“留步!”
他前行两步,垂手站在不远处,打量着虞子栖分毫表情变化。
虞子栖直身站在门前,神色纹丝未动,仍旧是那副半是冷半是温的强势。
“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仙尊能答应,”蛟王终于道:“北海就给仙界这个面子。”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峙变成了北海和仙界的对峙。
虞子栖稍稍低头,伸手示意他请讲。
蛟王:“联姻以后,小殿下生下来的孩子,必须在北海长大,由我教养。”
小殿下还年轻,等到长大,再挑选出自愿的仙君,再培养出他二人的感情,再生下孩子,少不得几万年以后去了。
“好。”虞子栖答应的很痛快,“我也有一个条件,姻缘不得强求,一切以当事二人的意愿为主。”
蛟王应下,彻底松了一口气,伸手吩咐道:“去取寒冰。”
鱼老头应声走上前,虞子栖拦道:“诸事缠身,岸边还有魔界的人在等,我随他一齐去取吧。”
蛟王看向鱼老头,后者点头告知确实如此。蛟王慢慢道:“如此,也好。”
虞子栖彻底松了口气,鱼老头抄着手侧着身跟在他一侧。
这一声落地,透明的水晶宫大门感受到融冰消逝的剑拔弩张,自发向外打开了。
通天大路一直伸展到尽头。
虞子栖望了一眼金光灿漫的水面,客客气气的对着蛟王道:“此次虽然没有信物作证,但是君子一言,理当守信。”
蛟王沉吟着点了一下头。
就在此时,一把开山斧从外头裹着寒意夹着杀气飞速旋转而来!
“铛——”
开山斧撞上银光烁闪的兵器,绞落大片断肢残骸。最后一把将鱼老头撞飞,“嗖!”一声,飞了回去。
俊貌当空落下,强壮的身体重重砸到地面,伸手一把抓住开山斧,指着那鱼老头道:“大、大胆,妄妄图伤、伤害仙尊!”
天可怜见!
鱼老头只是想要虚虚的一扶虞子栖的手臂!
虞子栖从站到这里,一直都是镇定自若的好似泰山压顶都会面不改色,表情头一次震惊的差点裂开。
蛟王怒声道:“何人擅闯北海!?”
虞子栖一看俊貌,俊貌暗暗朝他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虞子栖顿时松了口气。
“误会!”他这回再开口就是真的底气十足,他往俊貌身前一站,对着蛟王歉意道:“误会,我来解释。”
俊貌:“?”
他刚要说话,虞子栖便飞快的掩唇说:“我刚刚跟蛟王聊了聊两界的发展问题,你来的刚好,谈的差不多了。现在正要去取寒冰!”
俊貌接收到他的暗示,对虞子栖的谈判能力有了新的认知,震惊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69、第 69 章
蛟王视线在俊貌身上一定, 紧接着就被虞子栖彻底挡住了。他站在最前头,客客气气的告辞:“过后我们寻个日子,再探讨女婿的人选问题, 告辞。”
虞子栖转身而走,蛟王突然叫住了他的背影:“魔界的俊貌,来做什么?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偷偷跟进来的,来偷取寒冰的!
虞子栖转身之际再次露出那个窘促而短暂的笑来, 看起来有些微妙。
“想必是魔尊催我回去, 俊貌在岸边等的担心, 才下来寻。”他彬彬有礼的说:“贸然闯入,还请见谅。”
他将视线挪向俊貌, 俊貌被那一眼钉在原地,电石火光间他搞明白了虞子栖传递过来的信息, 跟着他道:“是、是, 尊尊主催了。”
蛟王余光瞥了一眼俊貌的开山斧。
看来虞子栖有恃无恐的原因不仅仅是自己法力高强, 魔界果然已经同他互为倚仗!
仙界如今蒸蒸日上, 又跟魔界关系匪浅,其实同他们交好,对北海的未来大有裨益。
蛟王心落回肚里,眼中终于露出了见面之后第一个短暂而戒备的笑, 即便那看起来非常的僵硬:“……仙尊,请。”
虞子栖略一低头, 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出去。
俊貌在他身后跟上, 提着开山斧。两侧的兵将随着那斧头的行进方向自发的让开一道路, 由他们缓缓通过。
出了龙宫,鱼老头走在一侧,虞子栖落后半步, 低声问俊貌:“怎么样?”
俊貌说:“安排排好了。”
虞子栖点点头,这才发觉后背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因为寒纱罩衣偏向清冷的月色,跟海水非常接近,所以粼粼波光的折射下,没有人看清。
虞子栖伸出手看了一眼掌心被短齐磨平的指甲掐出的深深痕迹,缓了缓才说:“那就好。”
俊貌点点头:“寒冰在在深海之下,竟然然没有兵兵力把守,取的很很很容易。”
他刚要收起开山斧,虞子栖目视前方,扫了一眼垂头走路的鱼老头,压低声音说:“别收武器,拿在手里,等出去之后再收。”
俊貌眨眨眼,听话的抓紧了开山斧。
“当然没有兵力,”虞子栖示意他看身后,说:“蛟王倾尽全力想今日将我摁下,报宁曦的仇、雪北海将士的恨。可惜,他身在王位太久,看重北海的将来已经成了习惯,千万条命也比不上一个没有长成的小殿下和一个八字没一撇的女婿。”
俊貌回头一望,处在海水深处的龙宫被夜明珠衬托的幽暗寂静,犹如深夜中阖眼沉睡的庞然巨物。
龙宫之上已经被无数列士兵团团压住,乍一眼看过去就像遮天蔽日的乌云。那些士兵手中尽数拿着各样锐盾兵器,注视着这边。
俊貌嘴笨,脑子可不笨,转头间就转明白了虞子栖的话。
他由衷的佩服道:“仙仙尊,厉厉害!”
虞子栖轻笑一声,交代道:“这事不允许往外说,不管谁问起,就说寒冰是蛟王所赠,你从来没有私自窃取过。”
俊貌自然什么都听他的:“明明白。”
一行人顺着海水往深处走,虞子栖目视前方,接近无声问:“取寒冰是这条路吗?”
俊貌闪电间明白了他的深意:他不是完全信任蛟王,他观察着四周每一处细微的变化,他的神经仍旧紧绷,他还在警惕。
俊貌答道:“是。”
虞子栖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至此,他方才问:“你尊主怎么样?”
俊貌想了想道:“反噬噬太严严重,又离开开开泉水太太久,只能先将将躯体一点点养养养回来。”
虞子栖浑身汗涔涔的,唇上有些苍燥,“需要多久?”
俊貌说:“三三三天左右。”
虞子栖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凝重问:“你说明白,是三百三十三天,还是三天?”
俊貌:“三三三三天。”
虞子栖:“……”
俊貌眨眨眼,用力闭紧唇不再说话,改而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虞子栖唉一声,察觉自己的神经有点绷的太紧了,“有办法加快速度吗?”
俊貌思考片刻点点头,眼梢一挑:“谷山灯灯估计计可以。”说完他稍作停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也也不用加加速,三三天,很快的。”
一点都不快。
“待会儿取到寒冰,我带回寒泉宫……”虞子栖脱口而出‘寒泉宫’,说完才想起来寒泉宫已经被烧毁了,改口道:“走的时候把虚空开到狰狞窟,我先回去,凤凰那边怎么样?”
俊貌摇摇头,“不太太好。”
虞子栖下颌绷紧了,吩咐道:“等下你再去仙界,把飘渺带去。”
飘渺身为药仙,应当更熟悉陵音的体质。
俊貌:“好、好的。”
蛟王言出必行,带他们取了寒冰。
虞子栖提着装满寒冰的乾坤袋,一脚踏进俊貌打开的虚空中。
黑烟灰雾交错,风声纷杂四起,场景刹那间斗转星移,变成了魔界的景象。
狰狞窟比寒泉宫昏暗许多,安静的只闻呼吸声。
虞子栖压抑住手脚的麻木感觉,几步到了温泉池边:泉水中央浮着一块白骨,被清亮的水包裹着,周边不停的冒出密密麻麻的气泡。
虞子栖紧紧盯着那截骨头,焦躁急迫的心逐渐冷静下来,手脚发软的坐在了池边。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才发觉指尖已经麻木僵硬了。
三天对于神仙的生命来讲短暂的犹如转瞬呼吸,但是虞子栖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动不动就血流成河、重伤瘫痪的场面,他看着那一截骨头,揪心、生气、心疼……众多感受交杂在一起,竟然不知该说点什么。
泉水在镜面之下犹自不停的更换,气泡剥裂的速度越来越快,虞子栖觉得那骨头好似长了一些。
他在池边蹲下身,揉着发麻的指尖对着那骨头道:“能不能快点恢复好,你好了,我再跟你好好谈。”
整个寒泉宫都沉默着。
在这安静中,虞子栖垂头一笑,自言自语道:“堂堂魔尊,竟然落到这种地步,若是传出去,威名可要扫地了。”
狰狞窟无数的内室都有魔兵把守,其中一间,门外守着的两个高大魔兵抓着兵器,目视前方。
里头挤着很多人,仙界的三上仙定元、宝诰、君寒全部在此,此外还有谷山灯。
绕过人群往里看去,视线被一扇乌黑描金的月圆屏风隔绝了视线。
虞子栖从甬道过来,走到屏风跟前,才问道:“怎么样?”
谷山灯跟俊貌的回答如出一辙,“很不好。”
虞子栖便问:“哪里不好?”
“难产,胎位非常低是要生产的前兆,但是胎儿久不挽出……”谷山灯稍作停顿,垂首答:“陵音仙尊已经浮现死相。”
死相。
神仙都有死相,有些发须全白,有些浑身散出微芒。
梦千里死时金光大盛,最后魂飞魄散,彻底消弭于虚空。
如果陵音也出现死相,那就昭示着几乎没有挽救的可能。
即便虞子栖早已知道这结果,但是仍旧不能接受。
“有解决的办法吗?”他问。
谷山灯未抬起头,声音闷着,“除非胎儿即刻挽出,或许还来得及补救。”
虞子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冷静些许,道:“有没有别的办法拿出胎儿,保住凤凰。”
谷山灯迟疑的摇摇头,虞子栖追问:“需要什么?”
“有些难度,上古神兽与普通仙君不同,若是本尊不同意,旁人不能碰她,尤其她的肚子,这是神兽护幼崽的本能。”谷山灯抬起头望向他,眼中的凝重好似闷雷滚动的前一刻,“陵音上仙她也,不同意。”
虞子栖片刻未曾犹豫,转身绕过屏风,大步走了进去。
床上铺了许多层的软垫轻轻凹进去一个下陷的弧度,床上的人罩了宽大的魔界士兵统一的着装,些许金色光芒透过衣裳缝隙散发出来,肩侧胸前的铠甲冷硬灰暗,将她露出来的皮肤映的灰败惨败。
虞子栖轻轻一动,陵音立刻往这边望过来,凌厉的视线中瞳孔繁花般收缩,继而出现了竖瞳。
她已经神智全失,将所有要接近的人统一规划到‘威胁’中去。
虞子栖刚刚走近一步,陵音呲出尖牙,发出野兽般的嘶鸣。
但是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即便这般也露出疲态。
虞子栖在那攻击性十足的视线中走过去,急速伸手一把攥住了陵音的手!
陵音动作一顿,怔愣数息,竟然掉下眼泪来。
竖瞳逐渐消失,浮现清明神色,陵音带着哭腔无力道:“仙尊……”
虞子栖鼻腔一酸,差点没忍住。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将杂乱的头发拨到脑后,怜惜的问:“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陵音摇摇头,灰败的面色染上些颜色,看起来气色恢复了一些。
但是虞子栖知道,那只是表象而已。
“为什么一直待在魔界?”
陵音笑笑,虚弱无力的说:“仙尊也一直在魔界。”
“我为了魔尊,”虞子栖轻声问:“你为了谁?”
陵音抿紧唇,唇角向两边轻轻扯动,没有答话。
虞子栖将声音放在更低了:“这个孩子不要了好吗?”
陵音垂着眼皮,无声的、强硬的拒绝了他。
70、第 70 章
虞子栖有很多话想要说、想要问, 比如孩子是谁的,为什么不肯回仙宫,甚至连定元的消息都不回……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虞子栖说:“先保住自己,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陵音沉默许久,她的法力耗尽,维持不住幻形, 瘦小的身体缩在肥大的衣袍中, 沉重的铠甲压的她几乎传不过气。
虞子栖取下坚硬的甲片, 搁在床下。
陵音单薄的身体贴在床上,轻轻、薄薄的一层, 她抬起眼皮祈求道:“我舍不得他。”
虞子栖给他擦掉侧脸的眼泪,使她半张脸都泛着潮湿的水光。
“我养了他那么久, ”陵音耳畔的发丝都被沾湿了, 她静静的流着眼泪:“我想看看他。”
虞子栖沉默以对, 陵音在这沉默中猝然崩溃:“我想让他好好的长大, 我想陪着他,仙尊……我不想死……”
虞子栖霍然起身,眼中潮湿的水汽已经汇聚到一起,就要盈满而出。
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屏风, 暴起的筋骨撑出一道道痕迹,虞子栖对外道:“谷仙还有什么办法?香火、法力、神识……什么都好!能救她吗?”
外间的人影投射在屏风上, 全都是凝重模样。虞子栖余光甚至可以扫间门口的侍卫脸上浮现的表情尽是不忍。
谷山灯轻轻一动, 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虞子栖深吸一口气, 将眼眶中的水雾逼回去。他转出屏风,对着谷山灯道:“说吧。”
谷山灯为难道:“除非……用生父血肉易魂。”
虞子栖眉头皱起,忍不住问:“要怎么做?”
谷山灯看起来非常躁, “请孩子的生父割下血肉,练成躯体,再把胎儿魂魄植入,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但是孩子的父亲至今不知道是谁,更别谈找到他了!
就在此时,里头陡然传出来一声高亢的惨叫!
陵音开始生产了!
若是任由她生产,那结果不必说,必定会是母子俱亡。
虞子栖浑身的血液都从四肢收拢,他浑身冰凉的松开抓住屏风的手,毅然走进去内间。
“陵音,”他蹲下身,用力抓住陵音紧扣在床边上的手,“听我说,”他将这几个字重复了好几遍,直到她呼吸急促的看过来,才温柔而果决的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凤凰不住摇头。
虞子栖紧紧攥着她的手,在她喘息的间隙中,飞快的道:“目前唯一能救你和孩子的办法,就是找到孩子的父亲,用他血肉捏出胎儿人形,再将胎儿魂魄移入其中。”
凤凰的瞳孔逐渐散开,缓缓的转到了空无一人的门边。
“告诉我,”虞子栖直视着她,不容拒绝的问:“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凤凰视线回笼,瞳中闪动数次,再次泛起泪花。
“谁都行,”虞子栖循循善诱,“仙君、魔界中人、凡人,甚至妖族,都行,只要他肯站出来,帮你母子度过这一关,我请宝诰为你们系上红线。”
“不行……”
阵痛袭来,陵音险些被那疼撕碎。缓过一阵之后,她额头尽数被汗水浸泡湿透,整个人白的发光,像是濒临破碎的玉。
虞子栖将玉擦干净,极尽温柔的说:“你舍不得他,我舍不得你,八万年我才将你养大,你要离开吗?”
陵音摇摇头。
虞子栖:“现在已经有了两全之法,告诉我,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仙尊,”陵音凄惨无比的说:“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虞子栖心思急转,突然问:“他地位很高对吗?”
陵音短暂的一顿,虞子栖知道自己猜对了。
能让陵音觉得地位很高的,那就只有仙、魔两界的尊,妖、鬼界的王、人界的帝或者干脆是神君。
虞子栖脑中飞快的搜索符合的人,他想起身去问定元,但是陵音紧紧抓住他的手,另他一刻钟也走不开。
陵音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再一次的阵痛即将到来之际,她指甲深深的掐入虞子栖的手腕中。
“定元、宝诰、谷山灯!”虞子栖对外喝道,然后低声对着陵音道:“深呼吸,来,坚持,屏气。”
仙界看重男女之别,全因女仙极其稀少,而陵音作为上古神兽又算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因此生产这种极阴之事,定元一行人都候在外间。
虞子栖催促道:“快点!”
定元同谷山灯一齐低着头匆匆走近内间,守在一旁。
“谷山灯帮帮她!”虞子栖飞快的道,既而吩咐宝诰:“现在立刻去云海花树,查看陵音的姻缘线,找到孩子的父亲!”
谷山灯施法帮她缓解疼痛,宝诰则焦急道:“已经查看过了,陵音仙尊……”
“说就是了。”虞子栖诘问:“为什么犹豫?”
宝诰垂头道:“没有姻缘。陵音仙尊的红线孤高而立,周围无一红线!”
虞子栖一时惊疑不定。
也就是说,孩子的父亲对陵音一丝情谊都没有。
“啊——”
陵音脸色痛苦无比,整个人轻飘飘的陷在被褥之中,仿佛连嘶喊的力气都要用尽了。
虞子栖暗骂一声,怒道:“定元!六界之中地位高的尊、王、神君、皇帝!一个一个的排查,把他给我揪出来!”
“仙尊……”陵音拉着他,不住的摇头,“不要找了,他不会同意的……”
虞子栖恼火无比,又怜又气道:“你在这里用命生孩子,他连面都不露一下,现在有办法救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试一下?你不想跟孩子一起活下去吗?”
陵音蹙眉流泪,眼睛被泪水泡的有些肿胀泛红。
虞子栖看了一会儿,正要催促定元,陵音带着哭腔道:“他如果要来,早就来了,仙尊何必等人兴师动众的去请……”
虞子栖闭了一下眼,再睁开里头尽是愤怒决然,咬牙切齿对着外间道:“定元,再加一项,这位‘尊者’这段时间都不曾归位,并且一直待在魔界!”
定元倒吸一口凉气。
虞子栖恨声问:“是谁?”
定元一直不敢言语。
虞子栖盯着他,冷笑一声:“地位尊崇的神君、下凡历劫当过帝王、一直在魔界没有回去,这说的不是郢武神君吗?”
随着这名字落地,陵音的脸色紧跟着变了。
“君寒!”虞子栖扬声唤道。
君寒走近内室:“仙尊。”
虞子栖豁然起身,侧脸绷的很紧,片刻不停的吩咐:“封锁魔界所有出口,集结各大营口士兵逐一排查,发现可疑的人直接带到我面前!”
君寒凛声退下,虞子栖要起身,手被死死拉住了。
“仙尊……”陵音祈求般望着他,轻轻摇着头。
这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让她看起来如此脆弱不堪。
虞子栖咬着牙问:“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吗?”
陵音默然。
“明明知道,却不相认,”虞子栖紧紧注视着他,但是强迫自己将语气缓和下去:“他喝过忘忧水?”
陵音泫然欲泣,轻轻摇头。
“是下凡历劫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虞子栖又问。
陵音停顿许久,再次轻轻摇了一下头。
凤凰一胎怀了数万年,当时郢武帝君尚在仙界,那会二人就已经有了往来。
之后郢武下凡历劫,凤凰前往魔界卧底。继而,郢武真身归位,没有回到仙界,却直接来了魔界。之后凤凰在魔界消失,再也没有了消息。
虞子栖眼中浮现血丝,眼角的缝隙彻底撑开,他必须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才能不至于当场发怒。
她和梦千里截然相反,梦千里至死不懂情爱,她却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甚至甘愿搭上性命。
“他在哪里,你就追到哪里,怀了孩子搭上命!”虞子栖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贵为仙尊,你……”
陵音轻轻握住那手,苍白着嘴唇仰起头轻轻道:“我自愿的。”
虞子栖一顿。
陵音继续道:“我欠他的。”
虞子栖用力攥紧拳头,爆起的青筋埋在血肉之下,几乎把皮肉崩裂。
“你欠他两条命吗?”虞子栖恼火道:“你欠的你还,孩子是无辜的。他要是个男人,就该主动站出来!”
陵音呐呐道:“他不会来的……”
虞子栖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粘在侧脸上,一丝初见时的冷清都找不着,倔强却一如既往,顿时将后话都给堵在了嗓子里。
他伸出手轻轻蹭了蹭她眼底的泪痕。
陵音目不转睛望着他,似乎有千万句话要说。
虞子栖被那视线逐渐瓦解了强势,呼出一口气,再次蹲下身安抚般顺着她的头发。
陵音亲昵的往他掌心里蹭了蹭。
虞子栖等她逐渐平静下来,才轻声说:“你要坚强点,千里已经没了,你也要离开我吗?”
陵音摇摇头,疼痛使她不能发声。
虞子栖一下一下顺着她用尽全力弓起的后背,妄图能缓解一二。
但是于事无补。
陵音面色越发的苍白憔悴。
越到后面,阵痛袭来之时,她连绷紧身体都无法做到了。
虞子栖看着他,难以言喻的心酸袭来,但是他无能为力。
他甚至需要紧紧咬住牙关,才能克制住指尖的颤栗。
71、第 71 章
不知过了多久, 君寒带着几个人进来等在外间,隔着一层屏风低声道:“仙尊,排查完毕, 只有这几个是新来的,尚且存疑。”
虞子栖安抚的拍了拍陵音,起身出去。
起身时刻,一闪而过的衣角扫过陵音手背, 那手背上血管明显, 隐隐浮现金色的光。
那是躯体负荷不住的表现。
屏风之外站着几个侍卫, 身着同陵音一样的衣裳护甲,虞子栖视线逐一从他们脸上扫过, 士兵俱都垂下头。
虞子栖道:“知道找你们来做什么吗?”
士兵尽数沉默。
郢武神君就算受到的反噬再重,天生的神格也会护住他的躯体, 识海会非常广阔。
但是识海是一个人最隐秘的地方, 贸然探查, 基本等同于彻底将自己暴露在他人眼中。
“定元!”虞子栖耳听着里间压抑的痛苦声, 逐渐焦灼起来:“查他们的识海!”
定元从里头出来,匆匆站到最前面。
“知道我是谁么?”虞子栖竭力镇定的说:“仙界魔界已经结为亲家,我既然已经娶……嫁、嫁给你们尊主,那就算是魔界半个主人, 希望你们都能配合调查。”
“是!”士兵在他的话中依次排列成一队,齐声应答。
虞子栖看着他们的状态, 胸中愈发淤堵不畅。
郢武位列神君, 何等的高傲, 单从这些士兵干脆的回答和不敢直视的神态来揣测,这里头就绝对没有他。
虞子栖脑中飞速的转动,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此人。就在此时, 变故陡生,谷山灯扒开屏风,惊惶道:“不好了仙尊!”
虞子栖心底咯噔一声,脸色巨变!
只听谷山灯急道:“陵音仙尊被拖的神志不清,就要昏过去了!”
胎儿仍未挽出,阵痛还在继续,这种紧要关头如果母体失去意识,那只会更加凶险。
虞子栖浑身血液倒流,头脑瞬间就凉了下去。
他急匆匆入内,两步到了床边,“凤凰!”
陵音透过屏风也已经猜测出来了外头的结果,此刻她瞳孔将散未散,脸色虚弱的近乎透明。
“陵音,”虞子栖说:“撑下去!我一定会想到办法,你能不能再撑一会儿?”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求求你,再坚持一下……”
接连的呼唤使陵音恢复了一丝神智,但是已经散开的瞳孔仍旧没有汇聚起来,“仙尊……”
她的声音低若不闻,夹杂着悲伤和凄凉,“他到现在都不肯出现,便是已经将我母子放弃了……”她嘴角往两边一扯,似乎是想笑一声,但是失败了,“我欠他的,今日就要还清了。”
简单的动作使她整张面庞都浮现一些痛苦的扭曲,虞子栖张了张嘴,紧急之下嗓子已经哑说不出话来。
陵音偏头喘息片刻,挨过数次阵痛,才勉强攒下了些力气。在这最后关头,她终于露出了几乎称得上幽怨的神情,极其短暂,紧接着那怨就变成了哀凄,“我……”
她眼泪流干,瞳仁仍旧是漆黑的,里头的光荏弱而轻薄。
“魔界对外族的法力有天生的禁制,”陵音透过屏风看向打开的门,轻轻道:“他渡劫归来修为暴涨,就快要飞升大元了。”
虞子栖想起来池戮曾经说过的,无人可以度过‘九阶’乃至‘大元’。
“他待在魔界,是为了维持‘平衡’吗?”虞子栖轻轻问。
陵音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虞子栖眉头紧蹙,道:“你为什么随他一直留在魔界,临界生产,为何不回去仙界养胎?你们之前有过因果吗?”
陵音呼出一口气,朝着虚空伸出手,只一下便落回了原位。
她惨淡道:“数万年前,我渡劫飞升时候选的那个凡人,是帝王相。”
虞子栖将猜测问出口:“是下凡历劫的郢武?”
“是他,”陵音每说一句就要停顿许久,气息越发幽微,“我用他凡身飞升,导致他那一世没有经历完七情就真身归位,还遭受到了严重的反噬。我怀他的孩子,是为了补上他丢失的夫妻爱情和父子亲情,所以才……”
她说不下去了。
又是因果。
虞子栖束手无策,他没办法解决因果。
“他不会来的,我只是还债而已。”陵音双肩垂落,竭力仰起头才能保证呼吸的畅通:“如果没有他,我当年渡劫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他对我……”
虞子栖打断她:“别说了。”
陵音仍旧望着那方向出神。她似乎看着虚空,又似乎在看着谁,目光非常的深,
“这命是我欠他的,”她瞳孔逐渐蒙上灰暗,浑身光芒愈盛,声音就跟着越低:“但是我好不甘心,仙尊……四万年,我真的,好不甘心……”
虞子栖鼻孔酸涩无比,仰头时刻眼泪掉到了床边垂下的衣衫上。
陵音松开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虞子栖将手一同放了上去。
陵音有些高兴,说:“他很活泼,每天都会动。”
虞子栖垂眼之际眼泪脱眶而出,掉在了陵音手臂上。
陵音毫无察觉,闭眼微攒了些力气,竭力启开一条缝,仍旧对着那个虚无的方向说:“吾愿神君长生不死,永坐神坛。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陵音瞳孔渐渐没了光,最后她用尽全力笑了一声,那是个明显至极的嘲笑。然后就着这表情,浑身都像是脱力般重重的陷入床垫只中。
虞子栖说不出话,紧接着陵音的整个身体缓缓浮起,宽大的衣裳垂下去难舍难分的搭在床面。
“砰!”
耀眼白光一闪而过,那身体猝然碎成了无数金芒,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虞子栖耳畔轰鸣声骤然响起,一时像是有无数面锣鼓一齐敲打不休。
他头重脚轻的想要扶住床边,但是扶空了。
虞子栖头晕目眩的向下栽去,被定元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了。
“仙尊!”定元急切的唤着他。
虞子栖刚丢了龙,现如今又没了凤,难以想象那该多么难受。
即便谷山灯说可以用本体留下的东西招魂,但是他脱口就是十万年起步,其实跟魂飞魄散没什么区别,留个念想而已。
定元担心他承受不住,忧心忡忡道:“缘分天定,您……您节哀吧!”
虞子栖顺着陵音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门边本来站着值守侍卫的那处已经空了。
守在外间的君寒也发觉了,“仙尊,”他远远喊了一声,生怕惊吓到谁似的,“那个突然消失的侍卫……”
他刚想说有古怪,就被虞子栖打断了:“君寒。”
那声音令人汗毛直立,君寒凛道:“是!”
虞子栖的脸色憔悴、苍白、无奈、心痛交织在一齐,从未有过的难看。
只听他寒声继续道:“出口还封锁着吗?”
“封着,”君寒飞快的说:“尊主之前为了找到凤凰下了最强的禁制,现在尚未消散,即便是郢武神君真身出入,也会受到影响。”
真身都会受到限制,那就更别提幻形了。
一向雷厉风行的虞子栖却罕见的犹豫了,他沉默许久,终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整张脸都因此变得有些萧瑟。
像深秋的天和覆着薄霜的落叶。
宝诰同谷山灯一同看向他,定元扶着他手臂也担忧着望着他。
君寒生怕惊到他,轻轻的问:“要抓吗?”
虞子栖扫向室内,把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算了,”良久,他看了空空如也的掌心一眼,凄惶道:“……算了。”
君寒迟疑的没有动身。
他看向虞子栖,只见幽暗的内室中,宽厚的屏风投下数道阴影,约莫一半打到了他的身上,像沉重的枷锁。
人影一晃,那枷锁整体上移,像一面牢笼围困住所有的死角,把人压的微微弓起后背。
定元紧紧扶着他,“仙尊?”
虞子栖满目惶然,脸上血色消退干净,轻的几乎要飘散了,“放他走吧。”
他深吸一口气,往外走,到了门边伸手撑住门边,才不至于步履摇晃不安。
这结局他早已预料,但是一时仍无法接受。
这段时间他尽量克制着不去想,但是生死天命轮回,终于到了这一天。
门边青黑光滑的石壁边缘坚硬非常,虞子栖紧紧扶着,毫无察觉已经陷入掌心压出深痕。
我的凤没了,他想。
他抬脚之际有些头晕,很快就开始眼前一阵发黑。
虞子栖心道不好,借着扶石壁的力气靠在门边,缓缓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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