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6)
破水缸,里面蓄着小半缸清水。
荼婴先往缸里看了两眼,见水还够,放下心来,推门进了屋子。
室内狭小阴暗,摆设简陋,青色的床帐都拖出了丝,床上蜷缩着一个清瘦的身影,荼婴心中一紧,大步上前:“哥?是不是有人又欺负你了?”
床上的少年抬起头,他和荼婴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正是最为清俊的少年模样,眉眼清秀好看,眼神却比荼婴更为暗淡,丝毫不见荼婴身上那种飞扬雍容的贵气,身形也较之荼婴更为清瘦,身上的衣服旧的几乎不能看,和荼婴华贵的锦衣一比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事。”
他朝弟弟平和地笑了笑:“我打回去了。”
荼婴咬着牙:“又是那群不学无术的混蛋?!”
荼氏的大公子是未来大魔头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座蓬莱岛,大人不会去欺负他,顶多是无视,而年纪尚小的孩童们却不懂事,将他想象成明霄剑主的死对头鸣雪魔尊,一个个欺负他欺负得天经地义,就差举着大旗要摆出讨伐魔族的架势了。
这对双生子境遇截然不同,但或许是因为双生子的天性,关系倒是非常的好,荼婴不能正大光明为哥哥出头,怕给哥哥惹来祸事,只能借着学堂比试的机会狠狠打回去给哥哥出气,但比试的机会到底是少,平日里只能靠荼兆自己顶着。
——是的,荼兆,这是双生子在母腹中时定下的名字,取自《道德经》“我魄未兆,若婴儿未孩”一语,兄长名为荼兆,弟弟名为荼婴。
只是这个名字到底没有记录在族谱上,只是私下里被早逝的母亲告知给了兄弟二人。
荼婴咬着牙:“等我筑基了,便去太素仙宗拜师,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荼兆不言不语,好半天才点点头:“你天资聪颖,修行速度快,应该是能拜得明霄剑主为师的。”
他在提及“明霄剑主”的时候,眼里不由得出现了一丝压抑极深的渴望和憧憬。
一力镇压魔族,恢复修真界和平的明霄剑主是所有修真者的梦想,哪怕是荼兆因为那个与之有关的预言落魄到这等地步,都没能抹去他心中对于那个高高在上支撑起修真界的人的向往。
荼婴看出了他眼里的神色,抹了把脸,将脸扭过去,低着头用脚碾了碾地面。
和他房里水磨青砖铺就的地面不同,这里的地面只是用泥土草草压成的,被他一碾就碾出了细细的沙。
黄泥黏在绸缎的鞋尖上,荼婴将腰间的储物袋摘下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放在缺了个角的桌子上:“这是我偷偷攒下来的伤药,都是上好的,你记得用。还有这些灵石,我和别人换的,这回上面没有荼氏的标记,不会再被认出来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把袋子里最后一样东西拿出来,望着堆满了的桌子,手里捏着袋子,忽然感到无限的酸楚。
他们明明是双生兄弟,可是却被迫分离,甚至不能正大光明地见面……
荼婴站了一会儿,低低说:“我先走了,下午师傅还要考核功课。”
荼兆沉默着点点头。
他没有资格进入学堂,至今仍未开脉,还是个凡人,而他的弟弟已经炼气七层,是众所周知的天才——和明霄剑主一样的天才。
想起那个名字,荼兆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踏入修真一途,只要那个预言还存在,只要他身上还背负着那个“魔头”的名号。
让他活着老死,已经是人们最大的仁慈。
荼兆爬下床,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收敛,这些东西不能被人看见,否则会给荼婴惹来麻烦,也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把东西塞进一个藤编的旧箱子里,再将箱子推到床底下藏好,荼兆走出屋子,看了看园中的水缸。
这是他一日的用水,每天清晨从荼宅旁十里外的山上挑回来,饮水洗浴都得用这些。
今日本来是够的,但是……
荼兆摸了摸自己的肩背,脸上的神色略有变化。
荼婴来去匆忙,没有注意到他一直是面对着自己的,早上出门时他和那些纨绔子弟撞了个照面,又被找茬打了一顿,尽管荼兆奋力反抗,但未开脉的凡人哪里打得过已开脉的修者,他的肋骨被踢的直到现在还在发痛,应该是有了裂痕。
应该洗个澡然后上点药,否则过几日会很难熬。
已经颇有经验的荼兆想着,又看了看水缸。
这样的话水就不够用了。
他捡起一旁的水桶,低着头推开破旧的院门,沿着墙根往外走。
走出了没几步,一团阴影就拦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荼兆慢慢抬起头,果然又看到了那群纨绔的脸。
“唷,这不是荼家的那个谁吗,早上还见过的……害,看我这记性,这是谁来着?”为首的少年笑嘻嘻地说。
“未来仙尊的哥哥嘛,魔族的大魔头啊——”有人会意,立即拉长了声音跟上。
几名少年登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他们欺负荼兆,同时也对荼婴感到不满,荼婴无论在哪儿都压他们一头,还总在学堂比试里下狠手,他们打不过荼婴,打打和荼婴长得一模一样的荼兆也能出出气。
荼兆一言不发,冷冷看着他们,见他们笑的嚣张,忽然将手中水桶往他们头上用力扣去,闷声不语地就冲了上去一拳狠狠擂在为首的那个少年脸上。
反正只要遇到他们就肯定要打一架,先出手还能捞回点本儿。
猝不及防被一拳打在脸上的少年都震惊了,两眼里冒出火气,将手一合,一道浅金色绳索从袖中滑出,瞬间缠上荼兆的身体,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敢打我?!果然是不要脸的魔物!给我打!”他当先一脚踢上了荼兆的胸口。
被踢到肋骨的荼兆面色一白,咬着牙闷声不吭,蜷缩着身体忍受着拳打脚踢。
愤怒的喝骂与雨点似的拳脚仿佛永无止境,这样的痛苦从他有意识以来就没有停止过,他是不应该出生的罪孽,是天生的魔物,是邪恶,是坏……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只因为一个预言,就决定了他未来的一生吗?他不想做什么魔尊的,但是没有人听他说话,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反抗这个预言,所有人都防备他、忌惮他……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死掉会比较好?
荼兆的意识渐渐模糊,在已麻木了的疼痛里,骤然有了片刻的寂静。
那些拳脚和骂声骤然止歇,有幽幽的冷香将他包裹,余光里一袭素白似雪的大袖拢住他的视线,他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冷淡无波澜的声音,带着长久高居人上所形成的威势和无情无欲的清寒:“仗着略有修为,欺凌凡人,这便是如今的修行之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这回是很带感的双生子剧本~
剑主和魔尊这对双生子,要讲的故事还挺多。
我都忘记了还有营养液这回事……上个月的名单已经没有了,对不住浇灌营养液的宝儿们,我下次会记得看的。谢谢你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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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双生(二)
天道隐匿了身形, 在坊市间走了一圈,大概算是弄明白了荼氏这一对双生子的境况,不由得感到了些许无奈。
且不说明霄剑主的那个预言里水分有多大——明明就是他分出的不同化身,为了合理化存在才编造出的预言, 本身就缺乏真实性, 怎么能拿来作为衡量后来人的标尺?
唯一说不通的就是那个天生异象……
天道蹙着眉, 拉出这方小天地的时间轴,往前推拉了一段时间, 定位到十五年前,仔细审视了一番那些异象, 神情变幻不定。
——这异象, 是人为的。
抬袖散掉虚空中扭动流淌的时间轴, 天道也有些发愁。
预言本来是假的。
但在这对气运之子即将被他收为弟子的境况下, 这个预言居然误打误撞成了真。
他琢磨着这件事儿往前走, 就听见了前方路口传来少年呼喝叱骂的声音, 夹杂着拳打脚踢的闷响,似乎是一群人在欺负一个人。
天道不高兴地看过去, 在一堆晃动的身躯里,看见地上有个蜷缩着身体的少年,一头长发脏乱地落在地上, 衣服凌乱破旧, 紧闭双眼,神情木然。
“就是他!”法则适时在他耳边出声,“好机会!快上去抱抱他, 看看他是走什么道的!”
救人,这对于仙道魁首来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半步登仙境的大能身形一动,倏忽间就已出现在近百米开外,在一群施暴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抄起地上的少年揽在怀里,大袖一飘退出数米远,摆出剑修惯用的冷淡神情,斥责道:“仗着略有修为,欺凌凡人,这便是如今的修行之道吗?”
他的气场实在强大,尽管已经收敛了威压,依旧让那群纨绔子弟腿脚发软,两股战战,怀里被救下的少年身体僵硬,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人保护,颤巍巍地抬起头去看救下自己的人的模样。
一看之下,他就怔住了。
明霄剑主的容貌早就随着无数的留影石传遍了大江南北,凡是修者,手中必然会有一块这样的留影石,记录的是千年前明霄剑主于论道会上坐而论道的一段影像。
影像里那位太素宗主白衣胜雪,广袖如云,眉心一道浅蓝剑纹,整个人端方肃穆,容颜俊美,坐在论道台上的模样似是玉人有了灵骨,言语不多,却字字珠玑。不少女修对其一见倾心,碍于对方仙人之姿不敢亵渎,只能在心里偷偷仰慕他。
荼兆也有一块这样的留影石,是弟弟偷偷带给他的,被他看过了无数遍,耗尽了灵力后影像都有些模糊了。
但是这样的风姿,这样的容貌……
看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的,没有人能模仿出其风骨的万分之一。
荼兆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呆呆地看着这张离他极近的脸,整个人都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棍,他甚至在心中怀疑是不是自己被那群纨绔给打过头了,以至于自己出现了幻觉。
——否则,否则……若不是幻觉,他怎么能看见那位高居云端的太素宗主,那位至高无上的仙道剑主,会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这厢心里受到了冲击,抱着他的仙道魁首也在心里尖叫:“法则!法则!不是说他是走魔道的吗?!”
法则与他感知相通,正为接收到的信息惊讶,闻听此言毫不犹豫地反驳:“我没有说他是走魔道的,你是听那些坊间传言听多了吧。”
天道震惊之下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其他:“可他明明是走仙道的资质啊!”
——荼兆,支撑仙道的气运之子,下一任的仙道魁首。
根本不是那个破预言里说的那样!
“……再摸摸他弟弟吧,我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法则慢吞吞地说。
天道琢磨一下,又开心起来:“说不定他弟弟真的是走魔道的,一口气找到两个,这下可省事多了,对了,要不先把魔尊那具化身拎出来准备着吧?”
法则长长地嗯了一声,有点犹豫:“找到人了是好事,可是……”
天道莫名其妙:“什么可是?”
法则委婉地提醒:“可是有那个预言啊,荼家这两个,应该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吧?”
天道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它的意思,无所谓道:“没关系,事实就是事实,他们就算不接受,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话说的实在冷酷无情,法则也不说话了,看着自家的天道开始发挥演技。
白衣广袖的仙人垂眸看着自己怀里的少年,声音平淡好听,说出的话却直击人心:“我观你资质上乘,随我入道可好?”
那群纨绔还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听见了这句话却忽然来了劲,七嘴八舌地开始揭荼兆的短:“前辈!您不能收他!他就是个魔头!”
“对!要不是他没有开脉,早就已经入魔了……”
“早就有预言说过,他是和鸣雪大魔头一样的魔物!”
荼兆眼里的亮光只亮了一分,就随着他们的话慢慢黯淡下去,依旧闭着嘴一言不发。
荼兆到现在还是不敢肯定这位大能的身份,但无论他是不是自己仰慕的那位剑主,就凭着这句充满善意的话,他也不愿害了对方——所有人都说他是魔物,和他走得近的人都会遭难,他名声如此,还是不要去拖累他人了。
面容俊秀的仙人却像是没有听见那些嘈杂的话语,只是垂着眼看荼兆,好似耳边刮过的都是不足为道的清风:“你可愿意?”
他又问了一遍。
荼兆握紧了拳头。
修道……
他愿意,他当然愿意,谁会没有一个证道长生的梦想!
可是……
他艰难地张嘴,声音细若蚊吟:“我……我不能……”
“你不愿?”那张冰雪一样好看的脸露出了些许疑惑神情,他大概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拒绝过,脸上的茫然有些天真无措,想了想,他大概是觉得荼兆看不上他的身份,于是认真地自报家门,“本君道号明霄,执掌太素剑宗五千三百一十四年,擅剑道,修为已至半步登仙,你随我修道,可证无上道法,为何不愿?”
他问的耿直明白,仿佛凝着霜雪的眼里深处都是直白坦荡的疑惑。
荼兆被他的自爆身份震得大脑几乎不会运转,只能靠着本能去看对方的眼睛。
那双乌黑沉静的眼里,都是货真价实的疑惑,他是真的因为自己拒绝了他而感到茫然,单纯想弄明白为什么,丝毫没有被拒绝的气愤。
“明明明明霄……剑剑剑主?!”
“骗人的吧……”
那群纨绔子弟比荼兆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们下意识拒绝这个答案,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愿承认自己和偶像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等尴尬场景下。
他们的问话只是下意识的不愿接受,但落在太素宗主耳中就是在质疑他的身份,于是他认真地回看过去,手中凝出一面半个巴掌大的腰牌,鎏金嵌玉的腰牌上龙飞凤舞画着“太素”二字,上面含而不露隐藏着比海洋更为磅礴的剑气,震得这群少年往后噌噌噌退了好几步,大脑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都疯狂往头顶冲去。
太素宗主的宗主令,岂是这群无知小儿可以直面其威压的?
“此令能证明本君身份。”明霄剑主还在一板一眼地解释,“你若不信,本君可以出剑。”
这话是对荼兆说的,或者说,他证明身份的举动,完全是为了打消荼兆的疑虑。
每个剑修的剑招都是独一无二的,天下又哪里有人能模仿的了明霄剑主的剑?
他在世人面前出剑已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被这话砸得晕乎乎的荼兆努力挽回了最后一丝理智:“不……不必了,我相信您。”
寥寥几句话,他已经察觉出了这位仙道剑主的性格……和他想象中的实在是不太一样。
似乎认真得过了头了。
一群人的气氛陷入了僵硬的凝滞,唯有明霄剑主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这种奇怪的气氛,再次追问了荼兆一遍:“为什么不愿意?”
——像是一个小孩子,固执地非要得到一个理由。
“哥!”不等荼兆整理好思路,不知怎的跑出来了的荼婴远远看见此处情况,面色紧绷,以为荼兆又被欺负了,大喊着往这边跑过来,“你们给我——”
他的话喊到一半就卡住了,脚步也渐渐慢下来。
比起荼兆,荼婴被长辈们教育得更多,对于未来想要拜其为师的明霄剑主也更为熟悉,尽管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一眼之下,他就察觉到了,那位雪衣高冠,神情冷淡的人,正是他极度崇拜向往,视为未来师尊的明霄剑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霄剑主会忽然出现在此地,但荼婴还是凭着本能走到了近前,眼神里都是灼热明亮的光,望着面前的仙人,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晚辈荼婴,见过明霄仙尊。”
和广为人知的“剑主”称呼不同,那只是一个众人为表崇敬给明霄起的雅号,用以证明他的实力强悍,“明霄仙尊”或是“太素宗主”才是正经见面时对他的称呼。
明霄应了一声,长袖一翻,将荼婴扶起,手指轻轻擦过少年的手腕,表情凝滞了一瞬,又化为波澜不惊的平静。
——很好,修行魔道的好苗子。
见到荼婴,方才为明霄剑主的话而喜悦不已的荼兆仿若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想起来了。
自己的弟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拜明霄剑主为师,这也是荼氏上下的心愿。
而他,而他……不过是旁人口中的“魔物”罢了。
现在是明霄剑主不知道那个预言,等他知道了,就不会再问他要不要拜自己为师的话了。
明霄本身就是这个预言的应验者,怎么可能再去信任教导一个未来的魔修?
荼兆神情黯淡地垂下了头。
明霄剑主察觉到他的心情忽然低落下去,眼里有一丝疑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抿了抿嘴,问荼婴:“你家中长辈可在?本君欲在你家中择一子收为亲传,且通禀一声。”
这番话说的理所当然,当然,全修真界,也只有明霄剑主有说出这话的底气。
当日,整座蓬莱岛都震动了。
太素宗主,那位从蓬莱岛出去的明霄剑主,将要在此择选亲传弟子!
明霄剑主数千年来未收一徒,这个机会有多么宝贵根本无需人言,想将自己的孩子送入择选队列的人已经打破了头,荼氏的门槛也越来越难进,这话传出的第二日,荼氏举家迁出了荼氏宅院,将这座大宅院用来安置明霄剑主,以示尊敬。
择徒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后。
表明自己喜好清静让下人都退下,仙道魁首趺坐入定,将神魂抽离,远涉重洋投入暗无天日的海域之下。
既然法则说光收下荼兆会使荼婴前路难走,那不如连荼婴一并收下吧。
从魔君体内醒来的天道觉得自己真是个机灵鬼儿。
作者有话要说:天道:我真聪明,两全其美【喜滋滋】
法则:……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荼婴:我的偶像要来收徒辣!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荼兆: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我不敢说。
29、双生(三)
被镇压在海域之下数千年的魔尊在阴冷压抑的宫殿中醒来。
他长发未束冠冕, 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绣着金线的衣袍上,深黑色重重叠叠的华服勾勒出挺拔的腰身,每一层衣衫上都用金丝压满了暗纹,行动间有水流波浪般粼粼的纹理在流动。
沉睡已久的暴君睁开眼睛。
乌黑的瞳孔中有暗红的光晕在流转, 仿佛落进了暗红的血色, 脸颊线条精致冷硬, 若有人在此,便能一眼认出, 他与那位仙道魁首生的一模一样!
但和那位清冷似雪的太素宗主不同,坐在深渊下的王座上的男人, 眉目凌厉摄人, 眼神中都是残忍血腥的暴虐, 眉眼里含着倨傲矜贵的神色, 明明什么都没做, 神情里也像是带着阴冷残酷的煞气, 眉尾习惯性地微微压着——这个动作由那位仙道魁首做来,是仙人气里多了点悲悯红尘的温柔, 而由他做来,就仿佛是一手翻覆了天下的暴戾君主正提着刀思索灭谁满门。
这张实打实的暴君脸,和鬼王那张祸国殃民的妖姬脸, 正好可以凑个对儿。
这俩化身合在一起大概就能组个亡国组登上热门话本。
“尊上。”点着极暗灵火的大殿里, 几名黑衣魔修单膝跪地,“禀尊上,海域封印已破除十之七八, 约再过一月就可彻底解开封印。”
坐在上首的魔尊一言不发,无声的氛围里,那几名黑衣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唔……一个月?那本尊要你们何用?”魔尊的声音淡的几乎没有情绪,仿佛只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问句。
但这句话出口,却吓得那几人汗出如浆,恨不得将头死死压进地面:“尊上!尊上息怒,我等定然在半个月内完成任务!”
“半个月打破他设下的封印?你们是在愚弄本尊么?”黑暗中传来的声音里带着冷意,“滚吧。”
几人如蒙大赦,也不敢再辩解什么,急忙退下,身长玉立的魔尊站起来,视线穿透重重宫殿,准确无误地捕捉到笼罩在整个魔域上空的那道封印。
魔域沉在深海之下,暗无天日,底下是赤地焦土千万里,随处可见互相厮杀的魔物,城池之间互不相连,与人间的统治模式不同,魔界强者为尊,各个城池皆有城主,虽名义上说受魔尊率领,平日里却不会直接接受魔宫的旨意。
更主要的是,那位魔尊也没有心情去玩什么治理国家的游戏。
黑衣黑发的魔尊步出大殿,仰头看向幽寂的天空。
天空没有太阳,却也不是纯然的黑,而是泛着粼粼波光的幽蓝,这种蓝色沉静冷漠,透着微微的幽光,隔着特定的频率,还会折射出一种奇妙的银蓝色光辉。
那道银蓝色光辉,就是数千年前由明霄剑主布下的封印,他将整个魔域,连同居住其中的数万万魔修,以及自己的双生弟弟一起,镇压进了无光无昼的海底。
魔尊长长的衣摆拖曳在背后,感知到魔尊的气息出现,整座魔宫的侍女们纷纷跪下,额头死死磕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五千多年了啊……”
离魔尊最近的侍女听见自己的君王喃喃自语,语气有些诡异,仿佛是仇恨,又像是充满笑意。
“也该到见面的时候了。”他轻声说。
深黑的大袖下苍白无血色的右手拢起一团黯淡的光晕,里面泛着极其浅淡的银蓝,男人松松抬起左手,并指在右手那团光晕上一抹。
虚空中如同绽开了一束银白的莲,他空无一物的右手里凝出了似玉非玉的素白剑柄,顺着他抹过的左手,泛着寒光的锐利剑身一寸寸凝实,这柄剑质地通透,不似铁铸,更像是寒冰凝结,剑身寒气四溢,有极微弱的银蓝色光芒流转其上,剑柄坠着一只剑穗,式样精致,却沾满了干涸的暗红色血腥,末尾的穗子被切断了一半,凄凄惨惨地挂在剑柄尾端。
这柄剑和魔尊的气质格格不入,通身流溢着高华清贵的气息,如一捧天山雪、林梢月,被他握在手里,灵光吞吐明灭间,如在哀鸣。
“小……小雪天剑……”
四周的侍女们喃喃低语,将身体更深地压了下去,死死跪着不敢抬头。
那柄剑上的气息足以令任何一个魔族感到恐惧。
——那是明霄剑主的佩剑,也是数千年前穿透了魔尊心口将其镇压海底的封印之引。
被敌人握住的灵剑不甘地微微颤动着,试图挣脱魔尊的掌控,却被对方放出的魔气轻而易举地侵蚀掉了本就不强的灵光,哀鸣着静止了下来。
握着这振长剑,魔尊嘴角露出了一个冷戾的笑容。
整个魔域忽然震颤起来,浩瀚恐怖的魔气如洋流倒卷,翻腾呼啸而出,黑衣的男人一脚踏在地上,大地被踏出一个凹陷的深坑,裂缝还在随着泥土的碎裂而疯狂延伸扩张开来。
黑衣魔尊借着这一脚之势,如踏风追云,乘着磅礴呼啸的魔气卷出的狂风,朝着暗淡广邈的天穹挥出了一剑!
仙尊的长剑里还蕴含着似雪的寒冷灵力,甫一接触到天穹上银蓝的封印就顺利地融了进去,在天衣无缝的封印中震出了一条几不可察的乱流。
见到那条乱流出现,魔尊咧开了一个兴奋残酷的笑容,手腕翻转,将已势竭的长剑收回,驾驭魔气聚就的龙卷再次轰然冲击上去,又是一剑!
这一剑有破天开山之气势,银蓝的灵光和玄黑的魔气杂糅在一起,如长虹贯日,瞬间横贯整个天穹,在所有魔族眼中投下了恐怖的倒影。
封印和长剑撞击,上面无时无刻不在转动的符文做出了反应,煌煌如烈日般的辉光大盛,带着气吞山河之势笼罩向下方的魔尊,仿佛是一个恍神,深蓝如墨的天穹就被遮掩在了这光芒之下,与此同时,有极寒冷冰凉的气息疯狂地蔓延开。
整个魔域的魔族都怔怔地抬首望天,看着他们的魔尊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冲击着那道封印。
魔气和灵力流互相撞击,巨大的威能步步攀升,所有魔族都感受到了那种仿佛要被活活撕裂的窒息感,最弱的一些魔物趴伏在地面颤抖,连呜咽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这狂乱的力量对冲撕得粉碎,血肉如烟雾般一蓬蓬散开,连一片骨骼都留不下来。
这样的威能还在攀升,一些城池从城主终于意识到了其中的可怕之处,迅速收拢城民,打开防御的阵法,在尖锐呼啸的涌流中挣扎保命。
地面上张开的防御阵法越来越多,微弱的光芒簇簇亮起,似繁星在洪流中明灭不定,却丝毫没有被天上的那个男人看在眼里。
他根本不关心底下的魔族会不会死,只是一心一意冲击着上方的封印。
这道封印在数千年的魔气侵蚀中已经衰弱了很多,不然在他挥出第一剑的时候,下面的城池应该就已经被夷平数座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能让他们用那些不值一提的阵法支撑到现在。
似雪的长剑上银蓝灵光已经微弱到看不清,过了很长时间才有浅浅光芒苟延残喘地闪烁一下,长发披散的男人眯起眼睛,握紧了剑柄,平静地吐息,而后缓缓举剑——
斩落。
咔嚓。
仿佛琉璃碎裂的声响传到了每一个魔族的耳畔,天穹上那层银蓝的光芒闪烁两下,忽然失却了那种冰雪般清透的质感,冰层崩毁,穹宇朽碎,这景象浩瀚伟大,气温骤降,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裹挟着最后的清正灵力铺洒向整个魔域,一时间将魔域内的魔气都压弱了两分。
——这是这道封印最后的净化手段。
短暂如死亡的寂静后,整个魔域轰然爆发出了极度疯狂的咆哮和嘶吼。
——捆缚住他们数千年的封印碎裂了!
******
数十名少年孩童规规矩矩地在广场中间站好,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蓬莱岛上的人都是修者,便是孩子也很清楚太素剑宗和明霄剑主的分量,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可以说是极致的幸运。
他们敛声屏气,不敢稍有妄动,坐在高台之上白衣胜雪的男人垂眸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在前排的荼婴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没有看到荼兆。
明霄剑主坐着,身旁没有人有这个资格与他并坐,荼氏的几位长辈远远坐在下首,而荼氏的当家人则恭敬地侍奉在明霄身旁。
这并不是什么跌份的事情,事实上,无论是辈分还是能力,他能站在明霄身旁都已经是了不得的恩典了,换了其他场合,他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出现在明霄方圆一丈内。
“都在这里了?”
太素宗主问。
荼氏当家人恭恭敬敬地低头:“是的,按照您的吩咐,荼氏的子弟都已在此,此外还有外嫁女子所生之子以及姻亲的孩子,凡与荼氏有关联的孩子尽数在此。”
为了得到这个机会,荼氏这几日可是成了香饽饽,家中几个子弟纷纷定下了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亲事,对方只是为了获得一个“姻亲”的名头,能把自家的孩子送过来让明霄剑主看上一眼。
但是他的回答却没有让端坐的仙人满意,对方冷雪似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是吗?可是本君听闻,荼氏有一对双生子,是哪二人?”
荼氏的当家人僵硬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但在那没有情绪的视线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朝一旁的使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叫人。
之后明霄就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半阖着眼睛,看着下面的孩子一个个上前,在荼氏长老的见证下测试资质。
他一言不发,别人也不敢同他搭话,因此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正在魔界神游,干着劈裂封印这样的大事情。
两具化身同时出现时,一方可以正常行动说话,但是另一方只能做些十分简单的动作,这还是两方都具有强大力量的基础下,像是邵天衡和希夷那样的,邵天衡连维持清醒都做不到。
这里明霄端坐看测试,那厢魔尊砍封印,被突如其来通知参与选拔的荼兆混进队伍,和弟弟站在一起,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有弟弟在,明霄剑主应当不会再选择他了,可是心里那种失落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不应该抱有任何奢望的。
孩子一个个减少,留在最后的就是荼婴和荼兆。
在场边围观的人们都知道那个预言,视线落在他们兄弟二人脸上时含义不一,荼兆低着头,假作不知。
台上唱到了荼婴的名字。
唱名的人出自荼氏,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荼兆参与选拔,等这些世家子弟过了明霄剑主的眼,就想让荼婴作为结尾,只要他被选上了,谁还会去在意那个留在场中的人?
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应声上前,他一身玉色锦衣,面容精致,神采飞扬,处处透着自信和矜贵,望向明霄的眼神也是清晰可见的崇拜,见他上来,所有长辈的神情都软化了,嘴角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微笑。
然而他刚刚走上高台,一直垂眸端坐的剑仙就忽然抬眼,站了起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将注意力分在他身上,见他突然起身,不由得齐齐看过去,荼氏的掌权人连忙问:“仙尊可是有什么需要?这孩子是我们荼氏最为出众的天才,年仅十五就到了炼气——”
他的话没有说完,白衣的仙人浑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眼神直直望着前方,仿佛越过千山万水和某个不知名的存在深深对视了。
“……封印破了。”
他轻声说。
“封——什么?”荼氏的当家人重复了一半,眼里带着些许疑惑,一时间没听明白。
明霄剑主将脸转向他,凝雪似的面容无悲无喜,眉眼平静如常,不见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只是说出了一个很平淡的事实:“本君给魔域设下的封印破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喜闻乐见的情节要来了!
荼兆: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荼婴:我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霄&鸣雪:【兴奋.jpg】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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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双生(四)
魔族的残忍暴戾和鬼族的血腥手段是修真者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在七道并存的时代,魔族和鬼族一度成为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名词,鬼修抽人魂魄炼化人傀,魔修功法暴戾弑杀无端, 偏偏他们杀伤力强大, 手段百出, 对修真者们造成了很大威胁。
但是这种威胁在数千年前就已经不再为人所在意了。
鬼族被拦在鬼蜮内,魔族被太素宗主一力封印入海底, 由海皇看管,没了这二者的猖獗行事, 修真者的路一下子好走了很多, 前人对魔修鬼修的恐惧也渐渐为人淡忘, 成了话本里的背景故事。
不过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 都不会看轻魔族的威胁。
而现在, 明霄剑主说, 他给魔族设下的封印碎了。
恐惧与难以置信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明霄却没有在意他们的情绪,从袖中取出那块宗主令, 带着灵力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银蓝色的光辉瞬间盛放,附着在上面的符文扩散游离, 组成一个传音法阵。
“海域封印碎裂, 传讯各宗,注意警惕魔族反扑。”明霄声音不起波澜,说完就掐断了法阵, 将宗主令收回袖子,长袖一摆,踏风而起,凌空玉立。
他的动作来得突兀,还沉浸在那个消息里不能自已的人们如看救命稻草般望着半空中的仙人,有些疑惑他在干什么。
不过很快,他们的疑惑就化成了极致的恐惧。
——一道龙卷般的浩瀚魔气跨越了浩浩大洋,咆哮着向这边冲来。
“魔……魔气!是魔族!”有人张大嘴惊叫起来。
而修为更高一些的人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淋漓的汗水,他们想说话,却被心中的畏惧吓的口不能言。
何止是魔族,那魔气浓郁恢弘,明明是极为强悍的魔族才能有的,结合一下现在在半空站着的人……
等等——来的该不会就是那位鸣雪魔尊?!
魔气如狂龙,呼啸狂吼着踏过海面山川,直直扑向孤身站立的半空的白衣仙者。
这场景着实可怕,伶仃挺拔的仙人周身狂风大作,胜雪白衣被吹得猎猎作响,长发翻卷在背后,他在那汹涌而来高达十数丈的魔气面前简直比蝼蚁更渺小,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吞噬得不留一分一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就见白衣的仙人抬起手,手中化出了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往前淡淡地一挥,这十数丈高的恐怖魔气便如雪遇着了烈日,迅速融化消散。
魔气散开,露出了包裹在其中的男人。
修真者的眼力非凡,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也能看清半空中二人最为细微的神情,魔气一散,所有人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声音聚拢起来,地面像是刮了阵小旋风。
一模一样!
尽管白衣的仙人神情冷漠如冰雪,黑衣的魔族嘴角含着阴郁冷戾的笑容,甚至他们的衣着气质神情也天差地别,一个正是那九重天上灵魄化就的冰雪之身,一个则是红尘滚滚里最为残酷冷血的暴君桀纣,但时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魔尊鸣雪。
这个名字从在场所有人脑海里划过。
明霄剑主的双生弟弟,被兄长亲手镇压进无间海域的魔族之主。
“好久不见啊……兄长。”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开口的竟然是那个倨傲的魔尊。
他说话的语气也令人们惊愕了片刻,因为那语气竟然称得上是平和,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很久没见的双生兄弟,于此忽然相遇,久别重逢后打个招呼而已。
但谁都不知道这不可能,他们中隔着难以化解的血海深仇,任谁来看,都是不死不休的境地。
被打了招呼的仙尊一言不发,只是单手持剑,望着对面的弟弟。
在旁人看来,仙尊的神情平静得一丝裂缝也无,却因一言不发,像是在仔细观察着许久未见的弟弟容颜。
他们生着同一张脸,如同共用着一样的灵魂、一样的生命,他们本该比天下任何一对兄弟都更为亲密,同时诞生,同时结亲,也该同时死去,命运却将他们打入了这样玩笑般的境地。
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了一丝不忍。
手足相残,正邪分离。
何其残忍。
“你见到我,就一句话都不想说吗?我为了来见你,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啊。”魔尊双手负在身后,一点没有要当场拔剑报仇雪恨的意思,只是向自己的兄长淡淡地说着。
“你真是残忍啊,捅在我心口的那一剑,碾碎了半个心脏,我养了几千年才养好。”他仿佛是在向宠溺自己的哥哥抱怨着,而对面的仙人在听到这句话时,持剑的手颤了颤。
这个微小的动作被所有人捕捉到了。
剑修持剑的手会不稳吗?明霄剑主持剑的手会不稳吗?
倘若是在此之前,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一定会被追着唾骂一万遍,但是此刻,看见了这个动作的人们,心头都滑过了一丝怅然若失。
——如何不会?便是明霄剑主,也是一个人啊。
他们看着上空神情依旧冷淡无情的仙尊,想着,不知明霄剑主这数千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是不是也会在无人的夜色里想到被自己镇压的魔域里的弟弟呢?或许也会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怔怔出神?
然而在此时此地,对面的魔尊黑衣肃杀,眉心一痕血似的魔纹,眼里淌着暗红的暗芒,周身萦绕着污浊霸道的魔气,两人是一眼可见的对立,叫人不忍心去想此刻仙尊心中的煎熬情绪。
将双生兄弟一剑封在魔域下的痛苦已经有了一次,现今又要再来一次吗?
“……怎么,高高在上的太素宗主,用的剑也这么不入流吗?太素剑宗终于破产了?”魔尊看见了他手里朴实的长剑,出言笑道,而后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我想起来了,你的小雪天剑还在我这里呢——捅穿了我的心脏,将我扎进了魔域底下七丈深的深涧里。怎么,你不要它了吗?明明以前还说此生得意之作便是小雪天剑,因为沾了我的血,你便不要它了吗?”他的声音渐渐大起来,像是含着无边的怨愤,朝对面始终静默的兄长喝问,“因为觉得我污秽不堪,你便不要他了吗?!”
那最后半句话宛如泣血质问,底下的人心头一跳,仿佛从中捕捉到了一些旁的情绪。
这可不是单单只有仇恨的人应该说的话。
在兄长为此痛苦的时候,堕入魔道的弟弟,是不是也在日夜恸哭呢?
一对双生子,明明有着最光辉的未来,却生生被逼到反目相残。
命运何其不公。
太素宗主动了动嘴唇,听了这句话后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堆雪似的眼里像是有了点伤心的神色。
世间最不可见的便是英雄末路与美人迟暮,冰雪样高高在上的仙尊垂着眼睛,那一瞬的伤心比这样的末路迟暮更加令人不忍看见。
方才还压着怨怼质问他的魔尊像是被这神情迎面捅了一刀似的,倨傲俊美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点孩子似的手足无措,他抿着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兄长。
过了好半天,只听得那白衣的仙人疲倦轻浅地叹息一声,手中长剑指向黑衣的魔尊,被剑锋指着的人神情骤然冰封,表情冷硬得像是给自己套上了一层盔甲:“好好好……我知道,你就是要我死,你——”
所有人都知道那后面的话必然是诛心之语,但向来恣肆倨傲的魔尊却猛然咬断了后半截话,反手一抹,虚空中一道银蓝色的光如云雾冰雪凝聚,一振似玉非玉如寒冰铸就的长剑停在他身前,微微嗡鸣着,指向白衣的仙尊。
这柄剑的模样与魔尊实在不相符,下面见多识广的人已经忍不住低呼出声:“小雪天剑!”
明霄剑主的佩剑,名唤小雪天剑,是跟随他一同起于微末后又扬名天下的至清至正之剑,最后因镇压魔尊而丢失在了魔域。
谁知道,这柄剑竟然落到了魔尊手里,而今还指向了自己的主人。
剑柄沾血残破的剑穗也抓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只是稍稍一想,就知道了那血的来历,看着上方这对双生子的视线变得更加不忍。
仙尊的视线也停留在了这柄剑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眼神里反倒是有些习以为常的温柔似的。
——对于这对双生子来说,这柄剑,在哥哥手里时,应该也常常被弟弟借用吧?
他们这么想着,上方的仙君已经脚下一动,拔剑斩向了对面的魔尊。
两振长剑在空中交错撞击,他们都没有动用灵力魔气,而是仅凭着出神入化的剑术相抗,这时大家才发现,那位被万人唾骂的魔尊,竟然有一手与剑主不相上下的强悍剑术。
剑锋交错,剑刃相抵,每一剑都是让人看得胆战心惊的杀招,都带着一去不回的寒意,短短数息内,两剑已经推挡了上百次,每一剑都仿佛能被对方提前预料,连杀意都成了排演好的美丽舞蹈。
这样的心有灵犀,这样的默契。
想来当初在这对双生子的幼年,也是这样子,一人一剑,相互喂招,一起学着剑,一起修着道。
而今却走到了这地步。
剑锋劈裂远处的山峰,削平了山峦,落下的岩石将河流填平,使得地貌须臾之间由山为丘,化海为原,而持剑的二人身影交错,黑白如影如雾,快得几乎让人捉摸不到,只见凌厉剑光闪烁吞吐,在大地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纵使地表被砍出深渊,过招的二人身上却无一道伤痕,是修为有所精进造成的势均力敌,还是双方都手下留了情?
“他们这是……”
有人在轻声喃喃。
他的话没有说出口,就被身边的人止住。
却有小孩儿懵懂无知,心直口快地说:“他们像是在练剑啊。”
众人身躯一震,随即心头涌上了一丝淡淡酸涩。
数千年未见,隔着血海深仇和永不能跨越的正邪之分,这对双生子,只能在你死我活的仇恨下,借着这点微末可怜的机会,一道出剑。
——像是他们幼时那样。
没有人再说话了,他们只是仰着头,看着这场旷别数千年的悲哀重逢。
“叮——”两剑交错又弹开,二人退后数丈,停下了手中杀招。
黑衣的魔尊眼里仿佛含了笑,也不再提起先前的话,四下看了一圈:“你不在太素剑宗坐着,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一眼便看见了底下那群孩童少年,以及现场的布置。
凡是修道者,都能一眼看出这是收徒的场所。
“你要收徒?!”魔尊提高了声音,猛地扭过头来,盯着对面那个不言不语的仙尊。
白衣的仙尊看看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面貌矜贵暴戾的魔尊的平和神情忽然变了,像是埋在深处的恶意流淌了出来,他想要说什么,停了一会儿,忽然也笑起来:“这么算起来,我也到了应当收徒的时候,兄长一向眼光好,你选的人必定是不差的,那就先让给我吧?”
他这么说着,身形一动,掠向底下的高台。
高台上此时只站着一个荼婴,草草一看就能看出谁是仙尊选的人。
于是那黑衣的魔尊单手一抄,将荼婴夹沙包一样往手臂下一夹,片刻停留也没有,登时踏着魔气掠出了数百丈远。
猝不及防被抢了人的仙尊神情微变,灵力涌动,迅速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众人:好惨啊好惨,他们俩太惨太好哭了吧,呜呜呜呜呜我忍不住我的眼泪。
明霄:【没有神魂不能说话只能做点动作】?
鸣雪:balabalabala【为了找个抢徒弟的好理由,我真是不容易啊,咦,说起来我刚刚讲了些什么?算了,反正都是随口编的废话】
拿着剧本的法则:……【好想笑】
魔尊这个皮,好好收徒根本收不到,只能靠抢才能拥有徒弟这样子……
31、双生(五)
玄色的魔气和银蓝的灵光如两道箭矢一前一后瞬息间掠过整个蓬莱岛, 在脱离众人视线后,魔尊低下头看了眼胳膊下夹着的荼婴,对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大反派式笑容,随即在对方惊惧的眼神中一指头把他弹晕了, 然后施施然降落在了下方碧波万顷的林海中。
俄而银蓝灵光瞬发即至, 白衣的仙人也按停了长剑, 轻巧地落在了他面前。
一黑一白,面容一样而气质迥异的仙魔正对而立。
鸣雪将晕过去的荼婴随手往边上的大树底下一丢, 背着手好奇起绕着身长玉立的明霄转了两圈。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眼里看着的是清贵疏离的仙尊,但是又仿佛有另一种角度, 让他透过明霄的眼睛看见了面前矜贵傲慢的魔君, 两个都是他, 但他又不只是这两个。
天道用着魔尊的身体再次绕着仙尊转了一圈。
不得不说法则捏就的化身实实在在地长在了天道的审美上, 仙尊安静地站着, 眼眸半阖, 一头乌发束在高冠内,神情一如既往的冰冷似雪,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天地钟灵毓秀都集成在了他身上,连风经过他身旁时都轻了下来, 仿佛在为美人而驻足。
“真好看啊。”天道感叹着, 上手掐着这具空壳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场景由旁人看来大约是极其暧昧的,一对生得一模一样的双子,冰雪似的兄长垂着眼眸不言不语, 而矜贵暴戾的弟弟则以下犯上捏着兄长的下巴,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在想什么残酷的事——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是吧是吧!特别好看对不对!”法则听见天道夸奖,立刻高兴地跳出来,分成上下左右无数个视角,开始观赏这对兄弟的脸。
双份的美人,双倍的快乐!
“天道的化身怎么能不好看?做这具化身的时候,我可是参考了历史上所有美人的样貌呢,仙尊和魔尊绝对是美人中的美人!”法则骄傲地说。
“说起来,荼婴被魔尊抢来了,那仙尊是要回去收荼兆为徒了吗?”法则问起了正事。
“收是要收的,但是不能就这么回去。”
魔尊放开剑仙的下巴,稍稍后退了一点儿,拔出方才收入鞘中的小雪天剑,剑锋抵住了仙尊的胸口。
“啊啊啊啊啊你要干什么!!”法则尖叫起来。
天道有些无语:“仙尊追着魔尊跑出去了,按照他的性格,难道会因为追不上就回去吗?必定是狠狠打了一架然后被前来接应的魔族拦住了啊!普通的魔族拦得住他吗?必定是得有伤在身啊!”
他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了一通,然后放缓了语气,有些心疼地看看仙尊的脸,自我安慰道:“也算是给旁人一点震慑,让他们不要这么快去找魔尊的麻烦,留下点儿缓冲时间吧。”
话音落下,小雪天剑无坚不摧的剑锋便割破了素白的衣裳。
剑刃穿透了绸缎,在短促的一声裂帛声后,继续前进,穿透了衣衫下莹润苍白的肌肤。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为了施力方便,黑衣的魔尊一手揽住了仙尊的腰,握着小雪天剑的剑柄慢慢将长剑捅入他的心口,其间还小心斟酌着避让开了所有重要内脏。
朱砂般艳红的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很快沿着剑锋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滩血泊,而依旧无知无觉地站立着的白衣仙人还是半阖着眼眸的姿态,一身白衣沾了血,本就白皙的脸因失血更显得透明。
黑衣白裳亲昵暧昧地纠缠在一起,中间横着一柄锋芒湛湛的长剑,双子仿佛在亲密无间地拥抱,这拥抱里却是凶狠的杀机与令人战栗的隐秘张力。
剑锋深入数寸,快将明霄捅个对穿的时候,魔尊停下了手,将长剑拔出,血肉与金属摩擦的声音有些可怖诡异,好在法则是个不懂得恐惧的,只是为化身被捅了一剑而感到心疼。
收起小雪天剑,鸣雪重新拎起荼婴,让明霄在原地打坐,全力展开身形,将荼婴这个拖油瓶塞进了魔宫里。
封印被破掉之后,原本沉在海域之下的魔域就有了上浮的势头。
数千年前的魔域本就是一块与仙山海岛并行的大陆,只是在后来的那场战役中,被明霄剑主生生用封印压进了海底,成为了独立在海域下的另一片空间,现在封印没了,魔域失去了锚点,像船一样开始移动着到处随魔气晃荡。
虽说是晃荡,但因为规模过于庞大,这样的移动也微不可查,除了天道沟通天地气机察觉出了这点细微的移动,目前还没有谁能发现这点。
龙卷似的魔气倒灌进魔宫,侍女们纷纷下跪,却见魔气散开后露出了两个人来。
高挑俊美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尊上,但尊上手里还拎着一个软绵绵小鸡崽儿似的少年,看样子已经晕过去多时了。
“带下去好好照顾,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少主了。”尊上向来阴沉沉的声音竟然显得有些轻快,神色也少见地带着点笑意,侍女们慌忙接过被扔到她们身上的少年,还来不及为尊上异常的反应而惊讶,脑海就先被那句“少主”填满了。
少主?!
魔域有少主了?!
尊上这样的性子,竟然也会收徒?
黑色衣摆随着男人前进的步伐而翻卷如海潮,他忽然停下,眼尾斜斜地挑着望过来,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含着刀似的阴冷:“这是兄长给我挑的徒弟,如果他出了事,你们就都去化骨池里醒醒脑子吧。”
为了避免仙魔两具化身一见面就相残的窘况,天道决定树立一个兄弟情深的好人设,这样就可以为以后的此类情况做铺垫了,可惜在法则看来,兄弟情不情深不一定,魔尊这个傲娇恋兄癖倒是快要坐实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男人黑发如墨,看过来的时候眼里的神情危险得很,谁都不愿意去想象违背他的命令会有什么下场。
兄长……明霄剑主?!
侍女们忽然觉得脊背被剑锋割过似的一凉,忙深深低头:“是。”
这么应着,她们却不由自主地在尊上走了之后交换了个眼色:尊上心情这么好,难道是因为出去看见了明霄剑主的缘故?
因为找到了徒弟而高兴的魔尊强行压抑着轻快的小步子,走到自己的寝宫中合上了门,布下一个禁制,神魂离体,瞬息之间跨越海域万里,在明霄剑主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嘶——”
一醒来,他就感受到了胸口被穿透的痛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吞了一粒,止住还在往外渗透的血,白衣仙尊站起来,掐了个剑诀招来那柄朴实的长剑,慢吞吞地向着荼氏飞去。
传说中要做仙尊的弟弟被魔尊抢去了,这下应该没有人相信那个狗屁预言了吧?
他这么喜滋滋地想着,收徒一事稳了!
******
而在收徒现场的那些人还沉浸在茫然无措中,从封印破裂,魔尊出现,仙尊迎敌,到两人战斗,魔尊抢人,仙尊追人,一系列事情快的如同龙卷风,完全没有给在场众人反应过来的时间,等他们消化掉这些庞大的信息量,回过神来才发现,魔尊跑了!还卷走了他们这一代最优秀的子弟!
荼氏的长老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就是想追也定然是追不上的,只能寄希望于明霄剑主能将荼婴抢回来。
时间过去了数个时辰,从午后到了星夜低垂的暮色时分,他们才见到远方有清灵的银蓝色剑芒吞吐纵横而来。
“是明霄剑主!”
“仙尊回来了!”
“有仙尊出马,定然……”
众人眼里亮起了希望,不由得鼓噪起来,翘首看着那个方向。
御剑踏风而来的仙尊身上多了一件单薄的素色斗篷,盖住了大半个身体,脸色在乌黑的头发映衬下有些苍白得过分,连嘴唇都泛着近乎透明的色泽,更像是将要乘云而去的天上来客。
他从长剑下凌空而下,卷起白衣猎猎,一双薄唇抿着,眼神冷淡极了,那神情看得迎上来的荼氏掌权人心里一惊,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荼氏的当家慢了脚步,另一个瘦削的身影不管不顾地冲上来,身体颤抖着,鼓足了勇气,想要说话,就听见白衣的剑主对着荼氏当家轻声道:“抱歉。我……没能拦下他。”
此言一出,又是满堂惊愕。
剑主出马,竟然未能拦下人?
难道说魔尊的实力真有如此强悍?还是说……
所有人都想到了方才他们二人见面后的言行举止,有些人眼里就出现了猜忌和怀疑。
莫不是……莫不是明霄剑主看着自己的弟弟,便下不了手了吧?
只是这个想法太过于亵渎,说出来肯定要被怒目而视的,他们也就只将其放在了心里,没敢说出口。
荼氏的掌权人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急匆匆上前来的荼兆就颤抖着声音问了:“荼婴……荼婴他……他会……”
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便是被人欺凌折辱,到底得了荼氏的一口饭一片瓦,未见到人世最为残酷的一面,性格纵然坚韧隐忍,也尚且保留着属于少年的天真气,对于生死还带有蒙昧不明的意识。
他从没有想过,他的弟弟,会先于他死去。
荼婴……荼婴他从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不比他吃过这么多苦,他的弟弟率直坦荡,最崇拜明霄剑主,最厌恶人间不平之事,他被魔族抓去,不是被欺凌到死,就是被强迫入魔……
荼婴他,怎么活得下去?
荼兆想着,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的话,他早就被欺负惯了,他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该怎么咬着牙保命,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求饶,什么时候该反抗……
可是荼婴……
荼兆想着弟弟意气飞扬的脸庞,心如刀绞。
他看着明霄剑主俊美苍白的脸,心里忽然浮现了一丝怨恨——你明明这么强,你明明曾经将魔尊镇压在海域之下,为什么现在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好?
但他随即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便是剑主实力非凡,也不应当为此而怨恨他,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如旁人所说,自己是心性邪恶的魔物吗?
那白衣的仙尊脸色更加白了,他伸出一只手,按在荼兆头顶,忽然说:“此子心性坚韧,天资非凡,我欲收他为亲传弟子,随我上昆仑太素剑宗。”
他声音微低,尾音有点不稳,潮湿的如同含着水汽,幽深的眸子望着荼兆:“你可愿意?”
这是他这几日里,第三次这么询问荼兆。
所有人脸上都显出了不能掩饰的震惊,荼氏的子弟们更是差点叫喊出声,荼氏的掌权人神情变了又变,惊愕、惊喜、怀疑、忐忑……人类所有的情绪几乎都在他脸上轮了一遍,大悲大喜之后,他斟酌着语句道:“仙尊明鉴,这……并非是我荼氏不愿,实在是……此子与其胞弟出生时天有异象,昼夜颠倒,海水倒悬,请来巫族子弟卜算后,说……说……”
他声音吞吞吐吐,明霄的表情却在他说到天有异象的时候就变了,本就冷淡的神色一瞬间宛如被冰霜冻住,侧脸锋利坚硬似寒冰,在他说到预言一事的时候,荼兆敏锐地感觉到按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
“预言?”荼氏当家半遮半掩地将这件事说了,毕竟此事也牵涉到明霄剑主和鸣雪魔尊,他也不好说得过于直白,想来作为此事的当事人之一,应该没有人比明霄更明白荼兆的危险性,而出乎意料的是,剑主在听完后,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世人说成仙的便要成仙,说成魔的就要成魔,哪有这样的道理?!”一向冷若冰霜的剑主像是被气得狠了,眼尾都泛出了点浅淡的红,那种超脱的仙气沾了人味儿,这时的他看起来,竟然与那位神出鬼没的魔尊更像了几分。
“本君不信什么预言,更不信什么天生魔物的说法,便是真有这样的人,只要本君活着一日,就没有人能越过本君让他入魔!”
他吐字如钉,字字铿锵,语气里仿佛含着血,荼兆心头大震,呆呆地望着白衣仙尊的侧脸,满心茫然之下,忽然浮现了一丝酸楚。
剑主这么生气,当然不会是为他生的气,他……应该是想到了鸣雪魔尊吧?
当年鸣雪魔尊入魔,他没能救得了他,现在这番话,是不是对着当时无力的自己、对着狰狞可怖的命运,所说出的誓言呢?
隔着数千年的岁月和无尽悔恨的时光,这样的誓言听在人耳中,实在是令人心酸苦楚。
白衣的仙人抿着唇,再次将灼灼目光投向荼兆:“本君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拜入本君门下,将这个可笑的预言踩在脚下?”
荼兆心头蓦然涌起一股热血,他直直看着仙尊精致如画的脸庞,此刻,无论是生死未卜的荼婴还是魔族,统统被他忘在了脑后,他眼里只看得见这个向他伸出手来,问他要不要反抗命运的人。
清瘦的少年仰头,咬着牙,声音颤抖:“我……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是怎么回事!我上一章写得这么惨兮兮的,兄弟见面相残啊!你们居然都在哈哈哈哈哈,让仙尊魔尊情何以堪!【笑的收敛一点】【虽然我笑了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啊】【低调低调】
还有!为什么你们留言,老是一大串“不够不够不够”?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你们这些欲求不满的女人哟!彩虹屁它不香吗?吹吹彩虹屁不快乐吗?我居然养了一群不会吹彩虹屁的读者,我好失败【失望.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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