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信了你的邪(六) (26)
得上名的,十个里仨个都是状元出身,更何况是十八年前的状元,委屈了就委屈了,他权当不知晓便是了。
“明晦都快三十了吧,朕记得他也有功名在身?”
殷开山就应道:“陛下好记性,老臣那不成器的儿子不过是个秀才,说是读书天分不够,早些年儿媳没了,他就带着女儿散心去,便没再读书了。”
君臣多少年,圣上哪里看不出来,便笑骂道:“你也由着他?”
“哎,不由着也没法子,他志不在此,性子又野得很,全不似个读书人。”当然了,殷开山也觉得自己没说谎。
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他家儿子生得好,就是没什么大出息。
“朕看你啊,心里乐着呢,如今儿女团圆,走路都生风!”
“陛下圣明。”
“找个时间,带你家儿子进宫来给我朕瞧瞧,也说说那外头的山水如何好!”
“……喏。”儿子,阿耶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君臣又说了会儿话,殷开山这才告退。
圣上待人出去后,便笑着冲身边的老太监道:“朕看那殷明晦是个有才的,江州的事情处理得那么利落,这老狐狸竟还能睁着眼睛说他儿子不中用,他儿子要是不中用,全长安城的男儿恐怕都不中用喽。”
老太监笑着陪着,至于附和,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殷开山火急火燎地回到家,先去看了女儿和孙女,这才叫了儿子去书房。
谭昭有点懵:“啥?”
“你自己的聪明,自己去圆,陛下要见你。”老父亲端着茶,老神在在道。
“哈?”这年头做皇帝的,这么清闲的吗?没事还管朝臣家没用儿子的吗?谭昭狐疑地看向便宜父亲,“阿耶就不能搪塞过去吗?”
他不信殷开山没这本事,都当到丞相了,咋还卖儿子不手软呢!
老父亲对此,也非常坦然:“你也在外面潇洒清闲五年了,有本事还藏着掖着,你也体谅体谅阿耶当官不易啊。”
……你那分明就是乐在其中!有本事,你致仕回老家养老呀。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一日手札:宿主,我看你以后失业了,可以去茶馆里当说书先生呀~
228、一个正经人(九)
腹诽是这么腹诽, 但谭某人体谅暴躁老爹的不易, 还是没有忤逆不孝地说出来。
繁华热闹的长安城里, 总归是不缺新鲜事和稀奇玩意儿的,太平盛世, 最适合混迹街头,浪荡度日,而且他亲爹还是当朝丞相, 那真是给个神仙都不当的。
“少爷, 少爷您慢点儿!”
少爷显然并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谭昭拎着壶从小店里买的竹叶青,也不喝,就这么提着,边走还边拉着好不容易出来走一趟的少年僧人介绍这介绍那, 才几天的功夫啊, 俨然一个长安城活地图了。
论玩儿这件事,谭某人自然是各种翘楚。
“你是佛门中人,我就不请你吃酒了, 等下次舅舅酿了素酒, 再请你喝。”
出家人荤酒不沾,但素酒除外, 虽也有僧人不喝, 但如今的佛门并没有严苛的规定,再则如今佛门兴起,宫里的陛下还请洪福寺的住持喝过素酒哩。
“小僧不胜酒力, 恐……”
“这样啊,那就果子甜酒,玄奘你喜欢吃什么果子?桃儿?李子?还是寒瓜?”正说着呢,人就窜前面去了,美其名曰给闺女买礼物。
玄奘:……舅舅好生活泼。
但总归鲜活的人,更讨人喜欢,至少玄奘下山以来,同舅舅相处最为轻松,他可以谈佛法,也可以听舅舅讲些他未曾听闻过的东西,或趣事,或稀罕物什儿,竟也奇迹般地并不冲突。
或许他师父在这里,也会很喜欢他舅舅的。
谭昭提着东西回来,就看到少年僧人掐着佛珠微笑,看着心情不错的模样。
“我说了吧,出家人也得出来见见世人,佛渡自己,也渡世人,你不瞧瞧世间百态,还能活活把自己憋出佛理来不成?”
“阿弥陀佛,舅舅说的是。”玄奘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是他太拘泥于形式了。
“……”这种认真的性子,也不好,开不起玩笑。
街上热闹地方,自然是舞坊和酒肆,晚上更往里面走,就更加热闹了,但谭某人还没丧病到这个地步,只略略介绍了前头部分,就带人找了家素斋馆坐下了。
“这里的素斋,据说做的那叫一绝,你可别说什么出家人粗茶淡饭的话,能吃好的,为什么要去吃粗茶淡饭?”
玄奘觉得自己永远都说不过小舅舅,他拿不出平日里舌战群僧的讲经口才,也就听之任之了,出家人既来之则安之,阿弥陀佛。
谭昭一乐,他最近在长安城里玩得心有些野,说话都眉飞色舞的:“这便对了,据说连城外洪福寺的和尚来城中讲佛,吃的也是这家的斋菜。”
则话音刚落下,便有身着僧衣的沙弥走了进来,一行三人,打头的年长些,后头跟着俩小和尚,显然是熟客,小二马上就迎了上去。
谭昭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家素斋店对僧人是不收银钱的。
“这老板,很会做生意嘛。”
玄奘不解。
“打响名声,赚好声誉,以小博大,生财之道。”谭昭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过他说得小声,只有两人能听到。
玄奘显然并不懂这里面的门路,只道听不懂。
‘“听不懂便罢,既然遇上同僚,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谭昭随即转移话题。
玄奘思考片刻:“确实该如此。”
谭昭自然不好掺和和尚们的事情,他一个俗人,带着出家的侄子过去,像什么样子?还不如低头乖乖吃菜。
但显然,安静吃顿好的没那么容易。
这不,刚吃了五分钟,那边的和尚们已经相谈甚欢起来,他就收到了来自河伯的私信语音聊天。
一般来说,他都是无视的。但这不无聊嘛,就接了听听。
然后,他就不得不抹油跑路了。
是真的要跑路,不是口头说说那种,不过临走之前,他还告诉小厮他的去向,只让小厮在位置上等甥少爷回来。
另一个小厮倒是想跟上去,但追不上啊。
追是追不上的,因为谭昭一出了素斋馆,就直接腾云驾雾往城外而去,不过还没等他出城外十里地呢,就被人给堵住了。
准确来说,是一个他想都想不到,却认识的神仙人物。
这位神仙,就是如今还不是司法天神但已经是天庭战力天花板的二郎神杨戬。
此时此刻的杨戬,竖瞳神通开着,身着一身银甲,谭昭死活想不到,冯兰一个小小河伯被迫娶亲的事情,天庭竟然劳动了这位的大驾,他是该说天庭办事效率低呢,还是应该吐槽天庭杀鸡焉用牛刀?
但不管咋地吧,现在不管杀鸡还是杀鱼,都没的杀了,现在杀到他头上来了。
天要亡我啊!
谭昭难得一口老血哽出来,更让人吐血的是,这人一开口,就来了这样一句话:“你这凡人,身上竟有那猢狲的气息!”
“……”你们的鼻子,能不能不要这么灵?!
死敌人设真是到了哪里都不崩啊,这个亚子居然还闻得出来,哮天犬附身吗?
不过这也让谭昭意识到,自己这混沌珠在真神仙的手底下,估计是混不下去了。遮个七七.八八就等于有猫腻,简直更可怕,比如现在。
殷元什么人,虽然系统已经走了门路送对方去投胎了,但只要去查一下殷元的生平,就知道跟他有多么货不对板。
毕竟河伯教他本事这种说法骗骗人和鬼还行,骗神仙就有些难了。
“你究竟是何人?”
谭昭试图自证清白:“上仙容禀,我真的是个好人啊。”
“看来你是不打不招了!”杨戬的性子,显然还没有日后的板正,在还没有经历天条的荼毒前,他也是个桀骜不驯、胆大妄为的神仙。
这一言不合就开打,简直比猴哥还猴哥。
没想到三百年前的杨兄竟是这种人,岁月这把杀猪刀啊,谭昭被迫拔剑对敌,当然其实他也有些激动,毕竟学了法术这么久,他算是头一回真刀真枪跟杨戬对打,虽然对方没有三百年后那么强,但他只是个修法萌新而已,仍旧只有人家岁数的零头。
系统:hello?萌新?你怕不是对萌新有什么误解吧。
[你敢说我同他们神仙比,岁数算大的吗?]
系统:……你这个相对论有点儿违心了,你一个人跟神仙比,也是厉害了。
谭昭一点儿都没脸红心跳,他这会儿正疲于奔命呢,原本他以为他在杨戬手下走不过百招,没想到对方居然越打越来劲了?
怎么肥四!
冯兰在水晶宫里走来走去,到底还是心下惴惴不安,左思右想,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封求救信引来了天庭大魔王,大魔王又不好唬又请不走,最后还是让这尊大神得知了野神被捉获的真相。
他原以为大神就此离开,却没想到大魔王去了一趟地府,就说要去找殷元一探究竟。
这以往他连衣角都沾不上的大神,他如何能拦住啊!
但……为了娶媳妇,拼了!
做了决定,冯兰立刻捏了一个法身留在水府之中,自己则冲着长安城的方向而去。飞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他终于在长安城外的一处山中腹地找到了大神和……大侠的踪影。
夭寿了!
天庭真君竟与一凡人缠斗在一起,是神仙的沦丧,还是凡人的崛起?
而且,河伯撩着树叶瞧了瞧,怎么还有种你来我往、不相上下的感觉?唔,也不对,真君似乎并未出狠招,倒是有种见招拆招的感觉?!
冯兰觉得自己眼拙啊,盯了许久只看出了一个道理:他这个神仙,果然还不够未来岳父一指头的。
……这人间,真是太让河伯心伤了。
“再来!”
谭昭已经提不起剑了,再怎么说他也真是个凡人,特殊点,就是个有法力的凡人而已,怎么可能跟神仙相提并论。
他摊在地上,非常咸鱼地开口:“累了,要抓快抓。”
杨戬对此痛心疾首,凡人就是不努力,要努力些,就这天分,早该飞升位列仙班了。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锁链的声音,谭昭睁开眼睛:“不抓我?”
“……你那么想被抓?那本君就满——”
谭昭立刻一个刺溜儿就窜起来了,那叫一个迅速:“没呀,真没这意思,我就一小老百姓,斗鸡走狗的衙门纨绔子弟。上仙喝酒不?上好的竹叶青,窖藏三载,您闻这酒香,是不是醇香极了?”
冯兰扒着树,此时此刻他的心跳八十迈。
他咽了口口水,虽然当神仙不久,他连上天庭的机会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土地那儿得知天庭神仙们的八卦啊,这其中之一,就有这位非常不好惹的二郎真君。
人玉帝外甥,桀骜不驯,凶起来能将山劈开,天庭第一不好惹的人物。
此时此刻,居然答应了殷大侠的邀请,在这荒山野地……喝普通的凡酒?这事情说出去,小城镇的土地公都不信呐。
也幸好河伯站的地方,听不到里头在讲什么,如果他听得到,或许此时此刻已经要打消娶人家闺女的主意了。
“说说吧,你和那猴子的关系。”
谭昭开始装糊涂:“什么猴子?”
杨戬笑了一下,莫名意气风发:“还需本君点明?便是那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自命齐天大圣那只,这天上地下难道还有第二只这般令人讨厌的猴子吗?”
你看,有时候人听不到真相,就会幸福许多,河伯也同样适用于这条真理。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一日手札:众所周知,猴哥是个战力计量单位。
229、一个正经人(十)
河伯躲在外围听不到大佬们的神仙对话, 而被提问的某当事人倒是宁可自己没听到, 毕竟这个问题, 已经约等于送命题了。
哎,做人真的太难了。
系统:要不, 下个世界你做鬼试试?
[不能吃美食,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不做。]
系统有些遗憾地放下这条备案,毕竟按照系统穿越守则, 在没有宿主同意的前提下, 宿主的物种是不能发生质变的, 他宿主虽然苟且作,但的的确确是个纯人类没错。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这倒没有,他这不怕说实话招打嘛, 毕竟也是塑料师徒啊, 谭昭尝试着开口:“我给大圣送过桃子。”
杨戬看了一眼显然没全说真话的凡人,轻呵了一声。
是嘲笑没错了,谭某人战战兢兢:“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但我发誓, 真的没有不正当的关系。”
“不能说?”
“不好说。”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说了您也不会信的。”
“你不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那我可说了?”
“说吧。”
谭昭就说了:“大圣, 与我有些授教之恩。”
杨戬当即酒也不喝了:“本君不信。”
……你看看,他都说了实话,你不还是不信嘛。
“没有正式的师徒名分, 就指点一二,我就是个凡人,有些能力,但真的没有搞事情的想法。”他顶多,就管管自家的闲事儿。
杨戬为什么会匆匆跑来找殷元?难道是因为一个凡人出了岔子所以才这么急赤忙慌吗?那必然不是的,殷元是谁?未来唐僧的舅舅。唐僧谁?肩负西天取经重任的佛陀转世。
西天取经这桩事,天上懂行的神仙都心领神会,西方和天庭联手攒的局,丁点儿差错都不能出的。
这才是杨戬第一时间过来试探殷元的原因。
毕竟好好一大罗金仙,也没担上司法天君的名头,作甚去管一凡夫俗子的是非。
这个道理,谭昭打从听到河伯的传讯,就明白了。
杨戬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凡人,妄图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谎言,但很显然,一丝都没有。这可真是……太新鲜了,那猴子未来可是要做这位外甥的大徒弟的,幸亏是没拜师,否则这辈分可真是有够乱的了。
“本君会看着你的,若你轻举妄动,便拿你去见玉帝。”
得了吧,你自己都不爱去见玉帝,谭昭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一派感动:“上仙英明,来,喝酒。”
这酒,自然也算不错。
杨戬朝着河伯的方向望了一眼,倒是没有拆穿,只在殷元的掌心下了一道禁制,若他做出伤害玄奘的事情,禁制就会触发。
被人看穿外来身份,还被怀疑是可疑作案人员,谭昭摸着脑袋,认了。
当然,杨戬临走之前还不忘督促人努力修炼,不要沾染太多红尘是非。
“……”他,只是一条沉迷红尘俗世的咸鱼罢了,为什么要这么为难他?!
待杨戬上了云头离去,谭昭这才收了空酒壶,冲着河伯的方向蕴着法力喊了一声:“别躲了,出来吧。”
河伯就有些期期艾艾地出来了,身上还沾着草屑,谭昭很有理由怀疑这位刚刚可能等着等着睡过一觉了。
此时太阳西下,黄昏晕撒在山间,尚还带着些白日里的余温。
“多谢告知。”谭昭还了一个礼。
河伯立刻推拒:“没、不用这样,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毕竟他一没钱替人疏通,也没能力替人打退了二郎真君。
“天色不早了,你还要回河里吗?”
河伯心里猛地一跳,他生前的记忆因做了河伯已经很淡了,除了名讳外,连父母亲人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大记得人间的繁华,此时一听,便尝试着开口:“我能去长安城里借宿一宿吗?”
谭昭哪里看不穿,却故意道:“长安城哪条江?那条河?”
“啊?”
谭昭一笑,拎着空酒壶往回走:“走吧,丞相府虽然没有江也没有河,但尚且还有个不算小的湖。”
河伯立刻一脸美滋滋地跟了上去。
此时已是黄昏,入城自然用的神仙手段,待到了丞相府外的僻静胡同,这才显现了身形,绕回丞相府前门。
“这便是长安城啊,好生热闹,人也好多啊,这做这里的河伯该有多幸福啊。”这宽敞的庙宇和信众,委实是令人酸了。
乡下河伯进城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似要将这锦绣城池都记在心中。
“今日晚了,等明日精神足,带你逛一逛便是了。”
做女婿,谭昭自然是嫌弃河伯的,但对方也没完全表现出来,他也不是刻薄的人,哪好老给人甩脸子的,平常心对待。
倒是谭昭未预料到的,河伯的到来,受到了殷家全体上下的热烈欢迎,倒是把河伯弄得有些拘谨,甚至听着殷相公的称赞与感谢,直觉得……脸上臊得慌。
他其实只是一个弱小、无助又被迫每年娶亲的河伯而已,将他解救出来的其实是殷大侠才是,但……他不能说。
没想到殷大侠在家,居然还隐瞒自己的能力,真不愧是大侠风范,半点儿不慕名利的。
当然,这份夸奖晚些时候他也说出口了。
“名利?你觉得我作为丞相的独子,还要什么名利?”当纨绔的,是没有钱了?还是威风不够大呀?
河伯再次酸了,他一个当神仙的,居然会羡慕凡人,自闭了。
“那是?”怎么身上有水族的气息,殷大侠没有看出来吗?
谭昭转过头一看,只见身穿官服的陈光蕊正往这边走。说起来,便宜姐夫打从回了长安后,就每天往外面跑,不是与曾经的同窗吃酒,就是拜访老上司。
做什么?那自然是想要谋个实缺了。
因为他的打岔,暴躁老爹对女婿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虽然没明面上表现出来,但怎么可能还会写折子递上去举荐人呢。再者,你十八年前考中的秀才,如今大唐蒸蒸日上,每天都在发展,即便你天赋异禀,十八年空白,有本事干好重要工作吗?
最后,更现实的是,如今也不是吏部考核的时候,如非遇特殊情况,哪有那么多实缺适合人啊!说穿了,吏部排队等官职的,那海了去了。
陈光蕊就处在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上,他考取状元,腹内确有锦绣文章,当年入翰林院三年,便得江州知州的职位,如果没有刘洪这一遭,他外放回来,就该入六部轮值,加上殷开山的影响,丞相说不准,但六部尚书却是大有可能的。
但世上没有如果这件事,翰林院的金是镀了,但外放的差事陈光蕊可只担了名头,加上殷相公没开口,吏部现在其实也有点儿愁。
给低了,怕得罪人,给高了吧,又于律不合。
至于海州陈家,虽在当地是个士族,但在京中的大佬眼里,能量显然还不够干预他们决策的。
“姐夫这是打哪儿来啊,晚间都没瞧见?”
十八年前,陈光蕊就有些瞧不上殷元,不过那是学霸对学渣的天然优越感,但如今他却有些嫉妒对方了,灯火掩映,陈光蕊有些慌乱,他不该这么想的,故而很快垂眸,掩下心里的情绪,温和道:“久别长安,见了几位许久未见的老友,一时之间误了时辰。”
谭昭懂了,这位估摸着心里正难受着呢,毕竟当年的天之骄子,状元出身,明明是他领先一步,却没想到曾经落后他的人,走到了他的前面。
谭昭可记得哩,同榜的那位探花很有能力,如今临着户部尚书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而且如今的六部,不少都是陈光蕊的同窗或者曾经的同僚。
现实啊,它就是这么残酷。
“哦?那确实是该见见,姐夫也累了一天了,别让阿姊等太久。”至于介绍冯兰,谭昭提都没提。
陈光蕊的脸一僵,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如此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河伯全程都当着壁花,他已经知道这人的身份了,刚来的时候,他也听了一耳朵长安城里的传闻,原来这位就是得洪江龙王所救的状元郎啊。
总感觉,有种见面不如闻名的感觉。
说起来,外头热闹地方的龙王也不好当,在自己统辖的水区居然被凡人捞上岸去卖钱,太惨了,其实他那小河流也挺好的。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吓人?”
“没什么没什么。”
……他看就是有什么吧。
不过谭昭也不追问,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将人送去客房,他后半夜收拾了一点吃食,就跑去五指山找大圣了。
他得跟猴哥通通气啊,毕竟杨二郎都找上门来了,万一说漏了,可真是要他老命了。
谁知道他还没靠近呢,猴哥独特的嗓音就传来过来:“姓陆的小子,你身上怎么有那玉帝老外甥的气息?”
……佛了佛了,你俩这鼻子到底怎么修炼的,有什么特殊技巧传授不?想学。
谭昭嗅了嗅身上,他分明洗过澡了呀。
“别闻了,俺老孙跟那二郎小圣不知打过多少场,还用闻?他化成灰俺老孙都认得。”猴哥恨恨道,“桃儿拿来!”
……吐槽还不忘吃桃,大圣你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一日手札:宿主,请你吃酒也不管用吧,让你老搞事!
230、一个正经人(十一)
猴哥他果然只想桃子没想我, 为什么突然有点吃桃子的醋?!
谭昭赶紧挥散脑袋里这个可怕的想法, 将所有的果子都摆在地上让猴哥“拿取”:“我确实是遇上了, 因为一些机缘巧合。”
“他指定是编排俺老孙了,那些话就不必说了, 你俩打过了?”猴哥的话,还是来得直接又犀利。
说真的,他夹在中间, 都觉得你俩需要一个街道调解员调解一下, 多大仇啊。
“是打了一场, 不过真君明显让着我的,没下死手。”
猴哥一听就非常嫌弃:“没用,太没用了,待俺老孙出去, 定替你找回场子!”
……猴哥你以后是要当佛的人, 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多不友好啊。
“他还给你下了禁制?出息!你近前来,俺老孙替你除了便是。”猴哥“临幸”完桃子, 终于开口。
出乎他意料的是, 这小子居然拒绝了,只听得人道:“没关系, 挂着就挂着呗, 不少块肉的,大圣你想吃桃再唤我呀。”
关于二郎小圣的吐槽,猴哥能说一箩筐, 待到天光将亮未亮,谭昭披着一身晨露回到了丞相府。
“大侠昨晚那么晚还出去了?”
谭昭回房换了身衣服,打坐回血了一会儿,出去就碰上了在花园里兴致勃勃等待偶遇的河伯,但对方想偶遇的对象显然不是他,瞧瞧这失落的神情:“去见个朋友,你想见我也可以带你去。”
凭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直觉,河伯迅速拒绝了这个提议:“不用了,我还是更想逛长安城多一些。”
大佬的朋友,能是那么好见的吗?
可惜了,不然猴哥肯定会向人吐槽四海龙王以及各地方水君的无能的。
既是要逛长安城,那便不在府中用膳了,河伯虽然很想同殷瑶一起逛街,但想也知道不可能,便连提都没提,跟着人就出去了。
市井之地,从不缺稀奇的面点和扁食,羊杂鱼肚,只要能吃的,都能见到。
“再往前头走就是花街的,再晚些时候,那边的人会差使丫鬟们出来买早食,有那去不起舞坊的,便会托人丫鬟给姑娘送礼,所以咱们得吃完就走。”毕竟他虽然才回长安不久,但大小也是个名人来着。
河伯:……你们凡人的生活,可真是丰富啊。
但真好吃,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还能再来一碗。
虽然没有再来一碗的精致扁食,但等翻过一条街,刚巧西域的商队今天出来赶集,这集上稀奇的古怪的,那叫一个琳琅满目,有些东西神神奇奇的,连谭昭都未曾见过。
“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出门前,暴躁老爹给了足足一千两银子,谭昭表示不差钱,想买就买,就是那西域的宝马,也能去瞧瞧。
“小神看看就行,没必要跟凡人抢东西,这多不好意思啊。”居然还有几分腼腆和不好意思。
“你就一个,能抢多少?拿着!”
财大气粗谭某人花起钱来,那叫一个痛快,当然了撒的不是自己的钱,他自然是不心疼的。
累了就歇歇,兴致起了就逛逛,待到午膳时分,谭昭刚拉着人坐在鱼香楼,菜才刚刚点上,就被暴躁老爹的小厮堵在了包厢里。
“啥事?”
“少爷,您可让小的好找啊,宫里头留了主人吃饭,正找您呢!”春日里,小厮就跑出了一头的汗。
谭昭更听不明白了:“宫里头又不是头一回留阿耶吃饭,找我做什么?”
小厮这刚要解释呢,谭昭本人也回味过来了,夭寿了,他当一个老纨绔啃老怎么了?!
系统:……啃老你还有理了?
[暴躁老爹那手起刀落的亚子,老吗?]
系统无话可说。
“怎么了,有事?”
谭昭摸了摸鼻子,确实是有事,这可真是事赶事了:“有些事情,我可能要进宫。”
冯兰当即表示没事,甚至为独得一桌美食而欢欣鼓舞。
“……行吧,你想回去就给我送个信。”
谭昭说完,又跟着小厮回府换了衣服,这才急匆匆进宫。
殷元不是头一回进宫了,作为当朝丞相的儿子,曾经宫里的宴会他都是常客,早有小太监等在宫门口,显然是认得他的,领着他一路进去,态度非常和善。
“有劳公公了。”
“郎君里头请,圣上和殷相公都在里头呢。”几年未见,殷小郎君愈发沉稳了,难怪陛下想要见上一见。
谭昭也不胆怯,提步就进去了。
因是君臣便饭,吃过饭还得回去看折子,故而摆膳的宫殿并不大,谭昭进去,便有宫娥引路,唐皇宫富丽堂皇,确实非凡。
大宋那小破皇宫,确实没法比。
“拜见陛下,父亲。”
“明晦来啦,免礼吧。几年不见,瞧着精神了许多啊。”唐皇看着非常和蔼,这位后世的明君就像是拉家常一样同人聊天,非常没有距离感。
“陛下你可别夸他,小孩子,不禁夸。”
谭昭适时就开了口,表情委屈:“父亲,儿子都快三十了,不是小孩子了。”
“陛下您看看,他这孩子脾性,还说不是孩子,哎。”老父亲连连叹气。
唐皇:你当朕不知道你这老东西在炫耀儿子?!哼!
“明晦你别管你父亲,朕也算看着你长大的,这次回京,可有什么打算?”
说是吃饭,但这哪让人吃得下啊,刚落座就遭遇死亡问题,谭昭叹了一声气:“陛下您有所不知,草民一无所长,不好说出来贻笑大方的。”
“哦?朕可听说,你说书的口才不错啊,宫里头的太监宫娥可都听到了。”这意思含而不露,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谭昭微微瞥了一眼认真恰饭的便宜老爹,哎,果然只能靠自己,这塑料的父子情简直不谈也罢,他立刻站起来告罪,言自己胡说之罪。
“护佑亲朋,何来之罪?朕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唐皇狐假虎威道。
那必定不是啊,谭昭立刻就借坡下驴了,和难相处的朱厚熜相比,唐皇简直是亲切的无敌小可爱。
谭昭难得吃了顿可能要消化不良的午膳。
而另一头,谭昭离开后,河伯就等来一桌丰盛的鱼米宴,他一尝,味道果然鲜美极了,同长安城的美食相比,他在水晶宫啃果子的生活实在是称得上贫瘠了。
虽然神仙不吃也饿不死,但神仙在世,也得有些追求的嘛。
比如定个小目标,既然虾兵蟹将请不起,要不他先把厨艺学起来?
河伯思考着学厨的可行性操作,屋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说话的声音居然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只听得人开口道:“明晦,听说你约了人在这里,可有打扰?”
说话的,正是陈光蕊。
其实,陈光蕊是看到岳丈的小厮请殷元离开的,只是小二还在上菜,说明里面还有人。他也聪明,心里一思索,大概就猜到小舅子宴请的是昨晚那位一直未说话的风流公子了。
他今早出门时,听丞相府里的人说,这位可是殷家的救命恩公,既然碰上了,自然不能错过。
河伯是个傻白甜,也没觉不对,回了声:“他有事出去了。”
搁一般人攀谈着,陈光蕊就能进去同人交个朋友聊个天了,但河伯显然不是一般人,他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心想我这儿正吃饭呢,又不是认识的人,聊什么天?
聊天有吃饭有趣吗?没有啊。
于是和河伯就痛快拒绝了陈光蕊的同桌邀请,并且连门都没给人开。
这段时间,陈光蕊不知碰了多少或软或硬的钉子,此时累积起来,终于有了质的变化。外头的人还道殷相公为人秉直,不为女婿徇私。
但那都是刀子没割自己身上,陈光蕊气匆匆出了鱼香楼,他只觉得长安城这么大,居然都没有他一处容身之所。
十八年前的状元府邸早换了人,陈家的宅邸又年久失修,如今他跟着妻子住在丞相府寄人篱下,不尴不尬,他心中难受,最后找了家酒肆买醉。
等殷温娇见到相公时,陈光蕊就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她下意识上前搀扶,陈光蕊却反应非常之大,立刻就将她的手打落,狠狠道:“别碰我!”
那眼神,刻薄得竟不像是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
殷温娇当即被这目光刺伤,两只手团着手帕,显是无所适从。
“你知道外头的人怎么看我吗?连个普通人都看不起我!他们又算什么!”喝醉了酒的人,一向比平日里话多一些,也更放肆一些。
殷温娇讷讷,没有言语。
“我好好的儿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入那佛门,他是想让我陈家绝后不成!”陈光蕊拍着桌子,拍得那叫一个哐哐直响。
外头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都吓得不敢进来。而里面的丫鬟,只敢护着殷温娇,并不敢做其他的事。
涉及到儿子,殷温娇当即不再退让:“不许你这么说玄奘!”
“呵?玄奘,他叫陈祎,不是什么破和尚阿弥陀佛!我好好的嫡子是有大出息的,竟出家当了和尚,岂非可笑!”陈光蕊醉得东倒西歪,说话都大舌头,但殷温娇却还是听清了。
也正是因为听清了,她的心才瞬间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一日手札:祖国母亲生快!祝祖国越来越好!
ps:这里是存稿箱君一号,大家国庆节快乐呀!臭狐狸出去玩了,她说回来再给祖国母亲庆祝加更,真的呀~~
231、一个正经人(十二) 原来在丈夫心中, 只有有用的儿子, 才配称为儿子啊。
做父母的, 难道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就好了吗?从小她阿耶就是这么告诉她的,阿元不喜读书, 阿耶也没逼着他非要考取功名,也没为了什么家族基业,再过继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难道不是这样吗?
玄奘聪慧懂事, 通晓大义, 难道这还不够吗?
“就是这个眼神, 你在嘲笑我什么!什么,你说啊!”陈光蕊忽然从塌上冲下去,将挡着的小丫头推倒在地,摇着殷温娇的肩膀吼道, “你们殷家人无私高尚, 我呢?我就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比我高贵得到哪里去……”
难闻的酒气冲仰在鼻尖,殷温娇其实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
那些记忆她并不想翻动,但这一刻就自己浮现了上来, 当初她为了孩子忍辱负重, 便是这般。
“你放开我!”
殷温娇开始挣扎。
大概是这剧烈的挣扎让陈光蕊的酒短暂地醒了一刹那,他立刻像是摸到了传染源一样放来了手, 甚至双手还在衣服上擦了擦, 连一点儿掩饰都没有。
小丫头已经爬起来再度护着殷温娇,但……已经不需要了。
殷温娇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这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以为的如意郎君,嫌弃她脏,嫌弃她曾经的忍辱负重,嫌弃她……还活着。
刺骨的冰凉席卷全身,她委顿在地,不明白这些日子她到底在粉饰些什么。
二十一年前,她对他一见钟情,抛绣球与他,原以为能白首一生。而今,物是人非,曾经俊秀的状元郎在短暂的时间内,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中年男人。
可是,她还爱他啊,十八年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对他的爱在支撑着她,她想活着去见他,却没想到……他或许并不想见她。
事实如同一柄利刃一样剖开她的内心,将早已发霉泛滥的伤口再度曝露在阳光之下,疼痛,蔓延全身。
倒在塌上的陈光蕊已经打起了酒酣,没有了闹腾的动静。
屋内静寂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小丫头才试探着去扶倒在地上的殷温娇,殷温娇这才回神,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明白吗?”
小丫头诺诺地答应。
但谭昭还是知道了。今天在宫里彩衣娱亲了半天,回到家收到河伯回河里的消息,他回了消息,去看了女儿,就早早睡下了。
当初殷温娇心有死志,他好不容易劝下来,但谭昭明白这颗钉子其实只是隐而不发而已,故而待回到长安,他就找人安插在殷温娇的身边,以便随时能救人。
只他没有想到的是,陈光蕊此人不仅脸大,胆子还这么肥。
喝了酒回家骂老婆,简直能耐大发了!有这钻营的能力,早十八年前就不会被那艄公刘洪给推下洪江了。
他稍微想想,大概就能想明白。殷温娇丞相家的闺女,就算不知道怀了孕,以殷开山疼爱闺女的程度,那必定也是仆从环绕,侍卫保护的。为什么那艄公刘洪能如此轻易得了手?
那估摸着就是当年的状元郎意气风发,生怕别人看轻自己说他借了老丈人的势,殷温娇又是恋爱脑上身,这才被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事到如今,倒是来怪他们没开口了。
做人,一如初心就这么难吗?
谭昭突然好奇,这陈光蕊在那洪江龙王的水府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我阿耶回来了吗?”
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少爷忘了吗?今天主人休沐。”
“……”谭昭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亚子,一路跑去找暴躁老爹商量对策了。
暴躁老爹一听此时,那暴脾气瞬间就上来了,提着宝剑就要去宰了陈光蕊的狗头,谭昭拿出了劝猴哥的架势,才险险将人给劝住了。
“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啊!”殷开山拍着大腿,气得直吼!
得亏他一开始就开了隔音结界,不然明天长安城里全是风言风语了,能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就没必要闹大。
“我殷家到底遭了什么孽啊!他陈光蕊算个屁啊,朝堂上有我殷开山的一日,他陈光蕊就别想冒头!”
暴躁老爹扔了宝剑,怒气却是未消,他如珠如宝养大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都说了,能当到丞相的,殷开山脾气暴躁归暴躁,心智手段却是半点儿不缺的,如今城中的龙王传闻虽有些淡化,但长安城如今谁不知状元郎夫妻的逸闻。
此时若是闹出和离之事,恐怕又是一场事端啊。
殷家是不怕,但他就怕闺女承受不住啊,在船上时好不容易劝住了,如今……哎,都是冤孽啊。
“和离。”谭昭轻轻吐出两个字,“就这种女婿,满大街都是,不和离,阿耶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当盘菜不成?”
“……”儿子真是越来越犀利了。
但殷开山也有考量:“你阿姊她,会不会不愿?”
这就是谭昭一直犹豫的地方了,因为他虽然感□□不大通透,却能看到殷温娇对陈光蕊的心意,不管是对着十八年前的状元郎,还是如今的陈光蕊,反正情谊尚在。
只要殷温娇不愿意,他就是想多少法子都是白折腾。
“阿耶有时间,不妨去探探阿姊的态度。”谭昭摸着手中的茶杯,道,“但陈光蕊的事,不能再拖了。”
殷开山一叹:“确实是不能再拖了。”
以前他还当陈光蕊至少品性不错,如今要是把人逼急了,狗急跳墙一纸休书,那他闺女还不得……况且这陈光蕊,是知道他闺女这些年遭遇的。
“老夫,莫不是只能这般捏着鼻子认了?”想想就来气!
谭昭适时摇了摇头:“按章程办事,丁忧的官员回归官场,难道就能跳过空缺的时间,直接走下一步不成?”
殷开山皱眉:“你的意思是,再外放?”
那他闺女还不是得跟去,这要是再遇上刘洪那样的贼子,该如何是好啊?不行不行。这陈光蕊如今看着不是个好的,要是在外头磋磨他闺女,他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我说,让阿耶先去探探阿姊的口风。”
殷开山这下明白了,两地分居,将来和离,也可以说没了感情,大唐儿女再嫁娶,本就不是新鲜事,将来外头的人听说了,也不过是感叹唏嘘两句罢了。
好法子,就是不知道娇儿如何想了。要是一条道走到底,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女儿活得舒心最重要。
殷开山是个急性子,晚些时候就去看女儿了。
殷温娇正在绣楼里发呆,这里以前是她未出嫁时阿耶给她造的,精致堂皇,她成婚后就很少来了。
今早陈光蕊醒来,酒也醒了,对着她道歉,又说吃醉了酒说的都是胡话,希望她原谅他。
那模样,像极了记忆里的状元郎,却又令人陌生得紧。
殷开山来的时候,殷温娇就在思考问题。
“娇儿,近日睡得可好?”
“一切都好,阿耶。”殷温娇瞬间挂起笑容,她知道船上的几次自戕已经吓到了老父亲,阿耶年纪大了,她着实是不应该让阿耶再操心了。
“好?真的好吗?你是阿耶一手带大的,你心里在想什么,以为阿耶当真就什么都不知道吗?为什么要忍?”殷开山说着,火气又有些上来。
“阿耶……”
殷开山眉宇间有些难过:“他就这般好吗?值得你为他这般……”
殷温娇讷讷不语,她又能如何呢?
父女相对,是一室的寂静。
这边父女谈心,那边谭昭也去找了自家闺女聊天。回到长安城后,殷瑶就投入了学习的怀抱,当然不是什么规矩女红之类,只是她的音律老师来了,被抓着练习呢。
今日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谭昭出去买了吃食,就跑来“孝敬”女儿了。
殷瑶当即就开心地接过了,软软的女儿还会撒娇,想想以后一个臭小子……不,不能想。
“阿耶!”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却有些犹豫不决,大概没想好怎么表达。
谭昭抿了口茶:“嗯?怎么了?”
“阿耶听了,可不要说瑶儿胡说八道啊。”
老父亲丝毫没有原则,表示根本不会。
“瑶儿昨日听到姑姑和姑父吵架了,吵得好凶,他们不是……”当年那么好,为什么如今才相遇,就这般了?
难道当年的传闻,都是假的不成?!
谭昭脸上的轻松收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语带温柔道:“别怕,有我和你阿翁在,不会有事的。”
殷娇顿时气鼓鼓:“姑姑那么好的人,姑父凭什么那么说姑姑!兄长只是学佛而已,他凭什么指责兄长没出息!”
哦对,还有玄奘的问题,待会儿安抚下小姑娘,他还得去找一趟便宜外甥。不过以便宜外甥的敏锐,估计是早有察觉了。
当然了,乘此机会,谭某人非常不要脸地向闺女灌输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事实,告诉女儿不要轻易相信大猪蹄子的花言巧语,如果受了委屈也不要憋着。
他做个做爹的,不是当着做摆设的:)。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一日手札:宿主,你是在说你自己是只大猪蹄子吗?
这里是存稿箱君二号,大家假期快乐呀~~~
232、一个正经人(十三)
小姑娘当即表示明白, 并且声明没有阿耶长得好看的, 她都瞧不上。
谭某人:……他闺女居然是个颜控?!
“那瑶儿可要小心了, 这满长安城,比你阿耶长得好看的男子, 恐怕还未出生呢。”谭某人自夸起来,那翅膀都得抖起来。
然后,这个谎言立刻就被殷瑶无情戳穿了:“兄长就比阿耶生得好看, 还年轻。”
……扎心了。
系统:哈哈哈哈, 你老不老, 心里没点数吗?
[伤口撒盐,不是好系统所为。]
系统:宿主我相信你,就算是伤口撒辣椒水,你都能顽强地苟下去的。
哎, 这塑料主统情啊。
谭昭顽强地朝女儿严正声明:“你兄长是个出家人, 不算在范围之内。”
殷瑶勉为其难替老阿耶挽了尊,当然她心里也是觉得阿耶非常好看的,但她觉得说出来, 阿耶会骄傲的, 还是不要说了。
被闺女轻而易举地顺了毛,谭昭就去找便宜外甥了。
另外一对父女的谈话, 却还在继续。
“阿耶知道你有顾虑, 但你是我殷开山的女儿,不需要畏首畏尾,即便你要捅破这天, 也有你阿耶我和你弟弟在,你想做什么,不需要看他人的脸色,阿耶教育你的话,你都忘了吗?”
殷开山如此动情,殷温娇又岂能不落泪,她这些日子已哭了许多,却仍旧被戳中心里最酸软的地方:“女儿都记得,女儿如何敢忘!”
“可是阿耶,你教女儿怎么活啊!”
打开了话腔,殷温娇终于扑倒在阿耶的怀里,她是在意外头的名声吗?自然是在意的。她是在意夫婿的脸色吗?也是在意的。
但她最害怕的,是午夜梦回时一人的孤寂,她已经分不太清现实和梦境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刘洪还活着,她仍然被他囚禁在小院子里,她渴望有人陪着,即便尖锐刺痛,至少……至少她还清醒。
十八年远离尘世,远离人间,她已经忘记怎么去生活,怎么去与人交流了。
她依凭着对相公孩子的思恋活到现在,保持着理智,可如今孩子已经长大,相公又是如此,与其痛苦迷茫,倒不如……
殷温娇的面前有一道深渊,如果不是亲人还拉着她,她早已沉沦。
有句话,叫做他人即地狱。
从前的刘洪,是殷温娇的地狱。刘洪死后,这地狱却仍然禁锢着殷温娇。
那座临水的水榭烧了便是烧了,可留存在殷温娇心里面的水榭,却依然存在。它四面环水,不与外界相同,殷温娇不会水,永远无法逃脱它。
殷开山仿佛老了十岁,这位意气奋发的开国元勋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神情,这几乎让他内疚得要窒息了。
他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的女儿!难怪女儿曾经的闺中好友下的帖子,全都推了。
待殷温娇苦累了睡下,殷开山才从绣楼离开。
“少爷呢?”
得知儿子在外孙的佛堂里,殷开山调转方向去了佛堂。
佛堂是新辟出来的,位于前院的东边,便宜外甥又不是女孩子,谭昭说话就爽直了许多,玄奘不是一般人,对此居然接受良好。
“你是个聪明人,我算是看出来了。”
西游记的刻板印象害人啊,谁说唐三藏是个傻头傻脑的大圣父来着,少年僧人虽然才十八,除开对佛学有些痴迷,手无缚鸡之力之外,并不是毫无原则的。
只是跟世俗意义上的原则,不大一样罢了。
“阿弥陀佛,小僧是佛门中人,父母之事,权由他们做主,和顺平安,便是最好。”
……真的,你们这一家,全都是佛系平安喜乐挂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只是事先同你说一声罢了,有些时候与其粉饰太平,倒不若冲出去,说不定还能收获另一片天空。”
少年僧人再次双手合十:“舅舅说的话,深藏佛理,令人备觉通透。”
“……”你这是在逼他不开口吗?
不过好在儿子有难,老爹上线,殷开山这便来了,带着满身的焦躁与愧疚,少年僧人对情感的感知非常敏锐,当即就轻微皱了眉头。
“阿耶,你怎么……”
殷开山叹了一声:“阿元,玄奘,老夫也不瞒你们……”如此,一一道来。
许久无声,玄奘已经念起了佛经,而谭昭沉思许久,忽然语出惊人:“既然循序渐进不成,那就只能下猛药了。”
“什么猛药?”
殷温娇有些抑郁症,谭昭是有猜测到的,抑郁症在古代只属于忧思过度,他原本以为循序渐进地引导人进入尘世,会慢慢变好,这也是他一直没动陈光蕊的原因。
只是陈光蕊自己不争气,脾性竟是这般差,就这么一段时间,便露出了“丑态”,加重了殷温娇的病情。
“阿耶若是信我,便让试上一试。没道理受害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既是那日在船上作出承诺,便一定会办成。
自家儿子虽然读书不好,但他却很信的:“你去做吧。”再差,也不会比如今差了。
“小僧也相信舅舅,舅舅若有差遣,小僧随时都可以。”少年僧人双手合十道。
得了肯定,谭昭原本想去找河伯冯兰的,但想了想,他戳了戳手上的禁制,引动法力传了道“简讯”过去。
原以为要很久才会有回复,没想到眨眼间,真君大人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找本君何事?”
谭昭组织了一下语言:“唔,是有那么一点小事。”
“嗯?”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谁曾料到如今的二郎神,如此回了一句:“既是不情之请,那又何必言之于口呢!”
要搁一般人,那就真的不好开口了,但谭某人脸皮厚,这不就开口了:“上仙果然厉害,一下就看出在下不过是客气客气的客套词了。”
“说吧。”
谭昭便说了。
“不成!此事断断不能!生魂入地府,亏你也想得出来!若是你这般的还好说,那普通凡人,如何能受得住!”杨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可不是普通凡人,那是唐僧的生身母亲!
但话不能这么说,不然就穿帮了,所以谭昭换了种说辞:“上仙不知,在下的姐姐为歹人所害,以至一家分离,如今……”
“你说你那外甥无心礼佛,没去那洪福寺?”杨戬惊诧道。
谭昭一点儿不亏心地点头:“如今他离开,岂不是要我那阿姊的命嘛!即便是出家人,世人忠孝,即便是断舍离,也不该是这个断法的。”
杨戬皱了眉,当然他也不可能迅速就信了:“容本君查探一番,若你所说属实,本君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哎呀,三百年前的杨兄居然有点可爱。
谭昭也不怕被戳破,因为他说的本来就都是事实,正事儿在他的搅和下,变得……走向有点诡异了,至少陈光蕊的光明未来,可能不太可期了。
“可以,本君使人去地府打个招呼,但子时必须回来。”一个时辰后,杨戬回来,数了这样一句话。
谭昭立刻表示明白。
俗话说得好啊,上头有人好办事,这上头有神仙,那就更好办事了。谭昭一直都明白,殷温娇的噩梦是刘洪,更是她自己。
曾经的刘洪将她禁锢,如今的她将自己禁锢,自己要看透很难,但刘洪可以稍微废物利用一下。
顺道,还能去给鬼差送了二次纸钱,让刘洪这鬼,做得更明白一些。
这剂猛药,非刘洪莫属。
其实以谭昭如今的法力,造个幻境也不是难事,但假的终究是假的,假的就很容易戳穿。倒不如来真的,如果玩脱了……他也可以让人以为是梦一场。
醒来会忘却的那种梦,一梦了无痕。
将风狸暂时托付给便宜外甥,是夜谭昭就披着一身玄衣使了法术暂时勾了殷温娇的生魂,殷温娇懵懵懂懂,谭昭给生魂套上掩护的结界,这才从城隍庙的特殊通道入了地府。
因为上头有人,刚进了地府就有鬼差相迎,谭昭非常会做人地给了供奉,果然这鬼差僵白的脸色更白了一些。
待深入地府,谭昭撤去对殷温娇的五感管控。
地府一夜游,正式开始了。
谭昭迅速换了张路人脸,让自己身上的气息与地府一样。殷温娇懵懵懂懂地醒来,便见到了一处漫无边际的黑暗。黑,浓郁的黑,只有零零散散的红色火光,闪着扑朔的光。
其实地府本身,风光还是不错的,即便没有阳光照射,也没有那么阴森可怕。地府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十八层地狱。
那是惩罚恶鬼凶煞的地方,其他接引鬼的地界,甚至还有鲜花开着,只是跟人间的姹紫嫣红不大一样罢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来人,可是长安人士殷温娇?快快随我来吧。”谭昭用着变幻过的声音开口说道。
然后,殷温娇当即就要逃,可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牵着走,并没有接触,她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往前推!
她当即惊得要挣扎,但眨眼睛瞬息万变。
刚刚的黑暗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火光,火光之上,有无数恶鬼怨魂在哀嚎。
惊惧之下,殷温娇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飘在半空中的。
她陡然一惊,再看看四周,难不成……她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一日手札:宿主,我觉得你以后要被打。
233、一个正经人(十四)
这里, 分明就是书中形容的修罗地狱啊!
殷温娇摊开自己的双手, 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 漂浮在赤裂的土地之上,她能清晰地看到地上的每一丝火焰。
这火焰没有丝毫的温度, 阴冷得倒像是冬日里的寒冰一样。
她,真的死了?
殷温娇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只记得自己哭得累了, 疲惫至极, 然后呢?她着实是想不起来了。
她就这么死了?殷温娇脸上闪过一阵迷茫, 想起尘世的亲人,她眼中闪过一丝苦痛。
谭昭将此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出言安慰,反而平稳地开口:“快快随我来。”
这是他第二次出言催促了, 但殷温娇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出于无奈, 谭昭只得又牵引着殷温娇的生魂往前走。
刘洪生前所犯乃为重罪,一为谋害他人性命,二为鱼肉乡里, 三为欺害少女, 四为谋夺气运,四大罪并罚, 足够他十八层地狱轮一遍。
谭昭扮作地狱工作鬼员的模样, 成功带着殷温娇进了火山地狱。
火山地狱,顾名思义就是把鬼吊在火山口烘烤,被地狱岩浆炙烤的惨痛, 那滋味绝对酸爽得一批。据说挂在火山口的恶鬼会化作飞灰,然后会在下一层地狱重聚鬼体,唔,下一层是冰山地狱来着。
冰火两重天,非常可以了。
谭昭很快看到了刘洪,有鬼差的加餐待遇,刘洪这鬼显然当得比一般恶鬼更加透彻。只见鬼一脸麻木地被挂着,喉间却发出痛苦的鬼叫声,旁边的鬼差听了,还会举起打鬼杖鞭打他,那打鬼杖一打,鬼就变小一寸。
因是走了关系,谭昭一路通行无阻,他引着殷温娇,来到了刘洪的面前。
此时此刻,刘洪被倒吊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但殷温娇还是一样就认出来了,她开始剧烈地发抖,生魂的气息都变得不稳起来。
谭昭连忙渡了一丝灵气过去,殷温娇这才恢复神智。
与此同时,承受着地狱麻木惩罚的刘洪也看到了殷温娇,他的眼睛开始发出亮光,这亮光里充满了恶意,他甚至都不管鬼差打在他身上的鞭挞,拼命嘶吼道:“哈哈哈哈,殷温娇你果然来陪……”
他未尽的恶意,全部被谭昭掐灭在了喉咙口。
站在殷温娇的身后,谭昭冲着鬼露出了一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笑容,随后用只有刘洪能听到的声音说着:“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懂?”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但对于自私自利的小人而言,却意外的有用。
刘洪当即就闭嘴了。
谭昭找了看守火山地狱的鬼差,给了孝敬,顺便借了一根打鬼杖,在手柄处施了法术,便递给了殷温娇:“拿着,打他!”
殷温娇后退,满身都是拒绝。
但谭昭却不容她拒绝:“你的弟弟殷元,找了水君河伯的路子,许了不少孝敬,才能让你下得一趟阴曹地府,你确定什么都不做吗?”
殷温娇惊愕地抬头,她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没死?”
“你当然没死,若你死了,得从黄泉路开始走起,进了地府,听了生前判词,若无大过错,才往望乡台。望乡台过后,前尘往事便再无瓜葛了。”
殷温娇一动,迟疑地接过了打鬼杖。
一个贤良淑惠的大唐贵女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打鬼杖,这怎么看都非常违和,谭昭移开视线,又道:“但若有自戕者,须得下那枉死地狱,每日回忆生前功过,只得到真心悔悟,才得入轮回。”
当然这是一般情况,如果是殷温娇,估摸着应该是直接入轮回的,她生下便宜外甥,身上带着功德,足矣抵消这个。
“你们这些凡人呐,就是不知道珍惜,这地狱冤魂数万万,多少鬼想投胎成人都等不来,那些个自己放弃自己性命的,阎王爷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谭昭用着痛惜的语气说着,“他们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怎么可能呢!”
谭昭嘿嘿一笑,伪装过的惨白大脸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们大多都会明白,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殷温娇瞪大了眼睛,这份直白又冰冷的话,直接戳中了她的心思。
“打他!他生前如何对你,你难道不恨他吗?”这番声音,便如同魔鬼的诱惑一般。
恨吗?
殷温娇捏紧了手中的打鬼杖,当然恨!她这辈子最恨的便是此人!她一生因此蹉跎,也因此枯萎凋谢,那个小院里,有她太多悲伤的回忆!
她恨不得吃刘洪的肉,喝刘洪的血!
想到这里,也不知哪里涌起来的勇气,拿着手中奇特的棒子,双手握着就直朝着刘洪的头打去!
“bang——”地一声,直敲得刘洪头上黑血直冒。
刘洪是只鬼,自然是没有血的,但十八层地狱特别,会模拟人的状态,会有双倍的痛苦,流血还不止。
殷温娇的动作其实非常笨重,甚至称得上难看,但却足够狠。
刘洪气得又要骂人,谭昭懒得听,直接用法力封了他的嘴,好让殷温娇打得舒心。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一边打,一边喊,并且越打越凶残,刘洪这鬼都在直翻眼皮了,殷温娇还在打,“啪——”地一声,打鬼杖……断了。
谭昭默默又递了一根上去。
直打断了三根打鬼杖,刘洪的鬼影都打散了,殷温娇这才脱力,整个生魂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人反而更容易卸下心防,露出脆弱。在关心的人面前,为了怕亲人朋友担心,反而会藏起伤痛。
但生魂是不能落泪的,也不会有眼泪。
谭昭已经能想到此时此刻睡着的殷温娇身体,已经泪湿枕巾了。
他伸出手,微微用法力稳住殷温娇的气息,生魂疲惫,是会反应到身体上的,如果沾染了地府的气息,可是会得大病的。
“时间快到了,随我来吧。”
这是谭昭第三次说这句话了,这次殷温娇不用他推,自己就跟着走了。
从地狱出去,殷温娇似乎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刘洪并没有那么可怕,只要她用力,也不是不能打倒的。
她幽静水榭十八年,刘洪只会比她更久。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豁然开朗了,与其沉湎过去,让亲者痛,仇者快,她若是就这么死了,岂非如了刘洪的愿!她还不到四十岁,还可以活第二个十八年。
她还有阿耶,弟弟,儿子,侄女,人间,尚有温情。
或许,将来还会更多温情。
别人来到地府,那都是从黄泉路开始走,而殷温娇却是倒着走,走过黑暗阴惨的十八地狱,途径阎罗殿,远远瞧见奈何桥头,看过人间最后一眼的鬼会饮下孟婆汤。
殷温娇心中一颤,若她身在望乡台,回头看长安,可会后悔?
会的吧,她困囿十八年,若是早没了活下去的想法,早便了却自己了。
说到底,她心有不甘,十八年漫长的等待并没有等来她想要的东西,只是人心易变,她到底是苛求了。
“那里便是黄泉路,看到了吗?有鬼跳了河,妄图从黄泉溯游而上,可能游上去的,从古至今,不超过五指之数。”这些消息,都是上个世界猴哥带着他三界到处撵听来的。
谭昭一拂手:“走吧,快子时了,拿了你那弟弟不少孝敬,希望你不用来枉死地狱走一遭。”
殷温娇方要道谢,眼前却忽然模糊起来,她只觉得有一股力量牵引着自己离去,她无法挣脱,渐渐飘出了黄泉,她看到厉鬼哀嚎,冤魂哭泣,但如何如何,人间事人间了,入了黄泉,便再无回头路了。
刹那之间,殷温娇猛然惊醒,她睁开了眼睛,头顶是熟悉的帘帐,不远处还有丫鬟守夜传来的细小动静。
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妄图将帘帐看出一朵花来。
她的手,好酸,酸得都要抬不起了。
瞬间,殷温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一切,难不成都是真的?
越回忆,梦境就越清晰,特别是她拿着棒子打刘洪的样子,既畅快又淋漓,她当真刚刚夜游地府回来?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事情?!
对!是阿元!
殷温娇想立刻起床去问个清楚,只她身体却酸软得厉害,她挣扎着挣扎着,就又睡过去了。
只这一次,没有梦境,一夜好眠。
这是她自十八年前上了刘洪的贼船以来,睡的第一个好觉,也似乎预示着她即将走出曾经。
谭昭此时就坐在院子的屋脊上,旁边是站得笔挺的二郎真君杨戬。
“你见人说鬼话的能力,可比地府的鬼差强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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