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节
告诉您一声,就先上了路。好在这位官爷通情达理,颇为体贴下属,特意过来跟您说一声,让您老放心。”
老妇人闻言更激动了,连连感激,差点又要跪在地上磕头。晏长清忙将她扶起来,看了一眼赫连戎川,道:“婆婆,您的儿子,可是腿有残疾?”
老妇人一愣,嘴角哆嗦了一下,灰白的眼睛里露出哀求:“是……是有,但是官爷放心,已经全然好了,跟正常人无异,没有半分不同!”
晏长清道:“您可知道,他那条腿,是被何人所伤?”
老妇人道:“我知道,是战场上,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晏长清轻轻“哦”了一声,垂下黑眸,沉默了。
老妇人却兀自说道:“我儿在战场上,很是神勇,只不过那个大将军太厉害,我儿终究打不过,便被捉住了。却不想到,那大将军心善,虽然伤了他一条腿,却终究放了他。”
晏长清以为自己听错了:“心善?”
老妇人点点头,道:“我儿性子刚烈,总想做个大英雄,战死在沙场,所以从此便记恨那个大将军,记恨他当年为何不给他一个痛快,让他死的轰轰烈烈,名垂青史,而是成为一个被俘虏过的废人。”
“可是你想啊,每年一打仗,死那么多人,挖个大坑便一起埋了,又有几个知道姓名?我儿一心想当英雄。可我这做娘的,只想要自己孩儿活命。那大将军明明可以一剑杀了我儿,却放了他回来,这不是心善,又是什么?虽然他伤了我儿的腿。但是我其实,还是很感激他的。”
晏长清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出了木屋,晏长清却并不想去牵马。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陡峭的百崖山,山头的百崖寨只能看到一个点,果然还在冒着黑烟。
那个寨子的黑暗,血腥和龌龊,仿佛真的离这位老妇人很远,很远。
晏长清突然很想走走,赫连戎川便跟着他。两人一路沉默,只听得见山林的鸟鸣,细流的潺潺。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一湾平静的碧色湖水旁。晏长清终于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道:
“那位婆婆,其实就是达岩的母亲,是么。”
“你引我过来,是想演出戏,圆了那婆婆的念想,解了我的心结,是么。”
近乎是陈述的语气。赫连戎川低头轻轻笑了一声,却并不答话。他伸手捡了一块石头,平平地冲湖面丢过去,几只水鸟惊得飞起,湖面一片涟漪。
“我只是那日百崖寨一战,偶尔碰到了这位婆婆。听她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便想让你也听听。至于她是谁的母亲,我可不清楚。”
晏长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谢谢你。”
赫连戎川默默地看着晏长清,破天荒地没有调笑。他知道,眼前这个在外人看来威风八面,仿若神明的少年将军,正在悄悄地,很小心地露出了甲胄下一小块的柔软。
一阵威风袭来,将晏长清光亮如黑缎般束起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四周静极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对于战场上那些宁死不屈的战士而言,到底什么,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遇见达岩那一年,他才十七岁,初上战场还看不惯刀尖舔血,人头落地的血腥。尤其是对待那些明知死路一条,仍不肯屈服的敌人,终究还是带了几分少年柔软单纯的心思。直到后来慢慢磨练久了,他才领悟出来——
“真正的战士,就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苟且偷生。”晏长清看着平静的湖面,黑色的眼眸倒映着粼粼湖水,道:“所以,达岩虽然做了很多坏事,但是我一直认为,这个故事一开始,错的人,是我。”
是他亲手毁了一个英雄,并把他推向地狱。
一阵风袭来,将晏长清额头的几缕碎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四周静极了。
“可是你看,那个老婆婆,其实很感激你。她并不怪你。”
赫连戎川柔声道:“我少时游览山川大泽,曾路过一书院,虽毁于战乱,一副对联却保存地很好。你可知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赫连戎川道:“那对联写着,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大概意思便是说,是是非非,只求不负初心,至于赞誉贬损,皆随他去。你我皆非神明,一生不过须臾数十载,要做什么,便痛痛快快做了,至于结果如何,只能交给天定。好也罢,赖也罢,只求问心无愧,其他的,他要好要坏,又跟你有什么干系?”
太阳快要落下去,暖金色的光斜斜地映照着远处的山峰,近处的垂柳湖泊。仿佛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柔柔的,毛茸茸的光边。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
一声很轻的,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长叹。
逆着光,晏长清看着赫连戎川轮廓分明英挺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也有点,毛茸茸的。
晏长清顿了一下,侧过脸不去看赫连戎川茶褐色的眼睛。
“赫连戎川”,这是晏长清第一次直接说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很轻,赫连戎川却听得很清楚。
“谢谢你。”
千里焦芦 一
燕国后宫。椒兰殿。
深夜。
麒麟纹的三足香炉里淡淡地飘散着安神香的气味。四月了,夜里刮起风还是有点凉意。薛昭仪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生怕惊动了身旁的燕帝,慕容修。
白日里有重重规矩,薛昭仪低眉敛目,不敢盯着慕容修多看,一直到了晚上,才总算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薛昭仪此时圣眷正隆,看着慕容修的睡颜,她的眼角眉梢皆是欢喜。
眼前的皇帝正值青年,却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深沉。薄薄的嘴唇,深邃的眼窝下总是带着淡淡的黑青色,还有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紧锁的英挺的眉,让他的面相显出几分总也散不去的阴鹜。
薛昭仪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慕容修,是在皇家猎场上。她是从二品御史大夫薛征家的大小姐,一时心血来潮,吵着闹着非要去男人的猎场上凑热闹。薛御史拗不过这从小骄纵到到大的掌上明珠,便斗着胆想了个注意,让她女扮男装,一身束腰窄袖的玄色武服,黑缎般的长发简单地一束,偷偷溜进了围场。谁知道她这一身装扮,一进去就让慕容修盯着了。御史大夫拉着女儿战战栗栗跪着,等着天子之怒,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道入宫册封的圣旨。
入宫之前,薛昭仪曾听说这个万岁爷一心前朝,对后妃很是冷漠。可是没想到,她一入宫,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再怎么出格的要求,万岁爷都眼也不眨地允了。只是唯一奇怪的是,她喜欢粉黛彩裳,可是是私下里,慕容修总是命她穿那身玄色的男装来婉转承欢。
也不知到底为何?
薛昭仪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得寝殿的门轻轻“吱呀”一声开了。
大太监刘全躬着身子,小心翼翼跪在床榻前。轻轻凑在慕容修耳边说了几句,薛昭仪装着睡,好奇地听着,可那太监的声音太小,什么也听不真切。
只感觉慕容修一掀被子,有些急切地下床走到前殿去了。
难道前线出了什么大事?薛昭仪心里悄悄思量着。她从小被爹爹骄纵惯了,又得盛宠,胆子便也大些。她轻手轻脚下了榻,点着脚尖凑在檀木雕花的屏风后面,透着那缝隙瞧里看。
“到了瑶城……”
“南尧……”
“……解了蛊……”
她离得太远,半天也只依稀听到太监刘全压着嗓子断断续续说的几个词,听不出什么头绪。只见刘全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了一个用锦帛包着的东西呈给了慕容修。
薛昭仪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楚。
锦帛重重揭开,里面小心翼翼裹着的,竟然是一个断成两截的墨玉簪子。
薛昭仪不禁纳罕,大半夜的,这刘全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把万岁爷叫醒,就为了看这一个不起眼的墨玉簪子?
再仔细看去,那簪子也看不出什么特别,虽然莹润通透,却也并不是什么稀罕货。造型更是简单朴拙。唯一特别的,是那簪子上略带一点干涸的黑红。
是……血?
慕容修一言不发,影影绰绰的烛火下,一瞬间,薛昭仪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还从没见过慕容修这样扭曲的脸。
那是一张愤怒的脸,甚至还有一丝努力压抑的……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
薛昭仪盯着那墨玉发簪,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堂堂燕国皇帝,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他会嫉妒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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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焦芦河。
夕阳西下,并不宽阔的河面波光粼粼。二十艘吃水颇深的货船,正稳稳当当,以整齐的纵列行驶在河面之上。此处是东云与燕国两国交界,水路纵横交错,两国又向来相安无事,所以贸易颇多。河道两边一溜望不到头,皆是白墙黛瓦的商铺,一排排红底黑字的招幌迎着江风飘动,仿佛春闺少女的香帕一般,一招一招勾着船上小侍卫蠢蠢欲动的心思。
几个小侍卫蹲在船尾,眼巴巴地看着这些店家的招幌,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这个是卖蜜饯的,这两个是卖卤肉的,你看那卤蹄膀多肥,啧啧——诶快看快看这个是卖烧酒的!门口那姑娘长得可真水灵……”
越是眼巴巴瞅着,口水哈喇子就流的越多。可是流再多口水也没用,几个小侍卫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货船船尾一动不动,挺拔劲瘦的背影,几个人不禁愁眉苦脸,齐刷刷叹了一口气。
唉……他们的大将军,什么时候都把腰挺得那样直,什么时候都把他们管的那样严。
好不容易接到了这宝贝淬雪石,满满当当装了二十船,本以为终于能松口气,却没想到这大将军管的更严了。不许下船采买,不许与无关人等多言,不许纵酒,连看到沿岸的漂亮姑娘吹个口哨,被逮住了也得乖乖领罚去。
几个小侍卫不敢怒更不敢言,只敢暗戳戳纳闷儿,这将军,明明跟他们一样年轻,还顶着一张勾春闺少女一勾一个准儿的俊俏脸蛋,可是性格却怎么像一个一个八十岁的老古板,两千年的大冰山?
侍卫阿靖一边蹲着拨弄做饭的铁皮火炉子,一边悄声道:“你看咱家将军,这两天是不是有点不太高兴?”
另一个胖侍卫不以为然道:“咱家将军成天板着一张脸,你从哪里看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
阿靖挠挠后脑勺:“就是那东云人走了之后啊,你不觉得吗?”
胖侍卫眼神早已飘到了了岸边花花绿绿的店铺上,含糊道:“嗨,你说是就是吧。”
夜色渐渐深了,河岸两边的商贾纷纷亮起了大红的灯笼,河道两边便也映成了晃悠悠一片红光。然而这二十艘货船并不打算靠岸歇息,依旧稳稳当当趁着夜色快速前行。渐渐的,两岸住户越来越稀,一人多高的芦苇丛却越来越密集。
远离了人声,便只听得船桨拨水的哗哗声。
晏长清依旧背着手,静静地伫立在最后一艘货船船尾。挺拔又劲瘦的腰背,一丝不苟的,冰冷的气质,整个人仿佛一柄刚刚开刃的,静待出鞘的长剑。
即使已经顺利接应到了淬雪石,但是脚没有踏上京城的土地,晏长清仍旧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警惕。尤其是现在拿到淬雪石之后,他们的队伍,就仿佛行走在夜路中央的闪闪发光的肥羊,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刻,黑暗会突然现出猛兽血淋淋利爪。
江面上渐渐起了乳白色的雾气。晏长清眯起眼看着远处的船只,黑琉璃般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
有一条狭长的小船,正穿过茫茫雾气,以极快的速度冲着他这边驶来。舟上既不载货,亦不见载人。
绝不是寻常船只。
晏长清蹙眉,左脚慢慢后撤一步,手轻轻抚上腰侧的剑柄。
双剑静待出鞘。
“咚”。
轻轻一声,小船船头轻轻抵住了大货船船尾。一个黑影突然从船上翻起。晏长清抿紧嘴唇,后撤一步,双剑出鞘——
却只见那人不躲不闪,足尖在水面轻轻一点,衣袂纷飞,颇为潇洒从容地落在晏长清身后。
“啧啧啧,晏大人这是什么脸色?”
赫连戎川双手抱胸,笑眯眯看着晏长清有些僵硬的背影:
“分别两日有余,晏大人可想我不曾?”
晏长清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淬雪石前日已交接完毕,此人应该早就回了他们东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千里焦芦 二
赫连戎川却自来熟般地大喇喇往船舷上一坐,晃悠着长腿,自顾自解释道:“这一带啊是三不管,水匪如浪里蛟龙,天不怕地不怕,我思来想去啊,担心你们这二十艘船成了那水匪眼里的肥羊,所以特意回来,保你们一段。”
见晏长清冷冰冰地看都不看他,赫连戎川也不生气,伸手随意折了一根划过船舷的细长芦苇,继续道:“毕竟我这东云赫连的名号不是吹的,天王老子见了也得跪下啪啪啪磕三个响头,比你们这小商贾的假名头硬气多了,你说是不是?”
赫连戎川得意洋洋一口气说了半天,一抬头,却见晏长清不知何时又站回到船尾,一个冷冰冰的背影,就差把“拒绝”两个大字贴背上了。
这人……还真是臭脾气。
月光下,那人一身玄色武服站得笔挺,束腰窄袖,领口一丝不苟,越发显得那脖颈和侧脸,如雪一样白。赫连戎川又起了坏心思,走过去拈着那根芦苇,轻轻往他脖颈一戳。
晏长清眉头微颦,平视前方,道:“殿下还有何事?”
赫连戎川笑儿不答,继续往他脖子上又是轻轻一戳。
晏长清手指微微一蜷,面色却如常,往旁让开两步,不打算搭理他。
嘿,这人居然不怕痒?
赫连戎川扬扬眉,悄无声息凑到晏长清耳边,轻轻冲他呵了一口热气。
晏长清眉心抖动,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看着赫连戎川,道:“殿下到底有何事?”
赫连戎川笑眯眯拍了拍腹部:“本王为了追你们,没日没夜赶了快两天路,水米未进,饿了。”
晏长清:……
几个小侍卫只好又在船那边开始烧炉做饭,锅里下了蔬菜,煮了米。食物刺啦一声滑进油锅里,蔬菜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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