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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修完了可以看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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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沙扬出去,对方真的有这通天的本事将其巨细无遗,悉数拦住压下。

    姜品浓在房中枯坐一夜,眼眶疲红,天际微白,保姆开门进来,将早餐和一叠报纸平整摆放在桌上。

    她没穿鞋子跳下床,光脚踩在地上,连滚带爬跑过去,抓起报纸一页页翻过去。

    财经,法律,娱乐,各个版块都翻遍,红男绿女绯闻政议,一夜过去,世上又添无数新鲜事,唯独不见秋棠的名字。她苦心布局期待良久的头版头条,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好像这些天以来不过是一场梦,梦里她坐了一趟跌宕起伏的过山车,抛出的豪言壮语全部变成气泡消失在高空,下车后现实依旧一潭死水,不,甚至更糟。

    翻至《花都晨报》,副版标题赫然醒目——

    〔锦城富豪再续弦——秋家高门新添美艳娇妻,身怀六甲喜结忘年良缘〕

    新婚喜宴照片中,秋涵笙两鬓微□□神矍铄,怀中新娘杏眼粉腮小腹隆起,不究过往风尘,抛开利益裙带,看起来倒真是一对十足恩爱的待产夫妇。

    目光艰难地从新娘高耸的肚皮挪开,姜品浓死死盯着正文中某段小字——

    “秋家掌门龙精虎猛,花甲高龄有望再添足斤麟儿,问及婴儿性别,老少新人笑而不答,默契十足。新娘娇而不怯,丝毫不惧水深火热家产争夺,腹中龙凤似乎已有定论。”

    姜品浓眼神空洞:“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还生得出,一定是那个贱人耍了什么花招,秋涵笙这个老糊涂,畜生王八蛋......”

    七八份报纸被她捏在手里扭曲撕扯,揉成一团掰成碎片,她喉间溢出破碎凄厉的哭哑:“我伺候了他二十年,二十年,一分钱也没给就让我滚了......那个贱人凭什么生得出孩子,凭什么继承家业!”

    她坐在地上大哭,披头散发,裙钗凌乱,一整夜没合过眼,眼里布满血丝,漫无目的地在地板上抓挠拍打,哭得哑嗓烧喉,哭得头都抬不起来,脸上的彩妆溶溶抖抖,积在一起往下掉,底下素颜的疲态被阳光照得无比透彻。

    姜品浓已是半点斗志不剩,悲壮通通变成悲哀,她如今身陷囹圄插翅难逃,身无分文,为众人厌弃,秋家再也回不去,唯一的女儿与她分崩敌仇,唯一的寄托希冀被折断,所有的希望都落空,输得彻彻底底。

    清风卷帘而入,吹起两张平绢素纸,划出一道弧形丝光,刮过她的脸,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一张她计划逃离疗养院,装疯卖傻糊弄众人时,疗养院为她开出的精神病证明。

    一张她被报社网媒以欺诈罪名上诉,法院发来的传票。

    按照合同,她之前收的定金,连同最终酬劳一起按十倍赔偿。天价。

    助手站在门口,告诉她:“一周报正在找你的麻烦,法院开庭之前,我们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在此期间,你有充足的时间思考该怎么筹集这么多赔偿。”

    “当然,如果开出的精神病证明属实,那些合同当然就不作数了。”

    姜品浓脑内如钟撞,耳内如蜂鸣,眼前黢黑阵阵,颓然倒在地上,直接陷入昏迷。

    “没料理好家事,惊动了秦总,真是不好意思,在这替我前妻向您道歉。”

    话虽这么说,秋涵笙脸上倒不见半点歉色,笑得和风细雨,一句话将他与姜品浓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秦易铮本也无意在此刁钻,他瞧不上秋涵笙这人,但若非秋涵笙向他透了姜品浓的底,他与锦城这边联动,要扳倒这个女人,还得费不少劲。

    冲着秦易铮的来头,秋涵笙知无不言,拿一本相册,陈年过往和盘托出。

    秋棠怎么到的秋家,性格如何成绩如何,不爱说话总考满分,钢琴弹得好,长得像她妈。

    他对秋棠不甚上心,所能讲述的也就那么一点。

    就那么一点,秦易铮攥在手里握了又握,摊开掌心,小小的秋棠就站在他的手心里,白白的脸蛋粉粉的裙子,喜怒哀乐从眼里淌下来,她的过往变成一道具像化的伤痕,嵌在手里变成他的掌纹,看得见摸得着,他感到一阵寥痛。

    秋涵笙将客人带上二楼参观,推开一扇欧式木门,说:“这是秋棠以前的房间。”

    姜品浓始终存有一丝期望,坚信秋棠会吃不了苦乖乖回家,但她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最后秋家也不再是她的家。

    八年没人住的房间,窗帘紧闭,死气沉沉。打开灯,细小的灰尘顺着光旋落下来,床铺空空荡荡,书桌上奖杯证书摆放显眼,秋棠在墙上留下的竖中指喷漆图案被漂亮的墙纸遮掩起来。

    人前人后,姜品浓将粉饰太平做到了极致,她的虚荣建立在不属于她的奖杯上,然而只要撕开那层薄薄的墙纸,她的尴尬和丑陋,全都无处遁形。

    秦易铮仿佛看见学生时代的秋棠,白衬衫蓝格裙,晃着腿坐在书桌前,夜深人静揉揉酸涩的眼睛,咬着笔杆听窗外蝉鸣。

    当她发呆望向窗外的时候,她在看什么?停落窗边的小鸟,还是隔山隔海的北美大陆?

    当她结束一天的学习,陷进床褥时,她在想什么?课堂上有趣的小插曲,或者学校旁边新开好喝的奶茶?

    在无数纷杂细碎的日常缝隙里,她是否有想起过他?

    卧室久无人居,琴房更是无人问津。这里被视为不详之地,姜品浓拆掉了琴房播放视频的屏幕,她不许佣人进去打扫,甚至连提都不让提起。

    秋棠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品浓听到钢琴,琴房之类的字眼就要发疯。

    推开厚重陈旧的大门,琴房还没来得及翻新装修,被硫酸泼过的钢琴只剩一个庞然骨架,化石般凝结虬立在正中央,硫酸淌到地面,木质地板被腐蚀掉一块,露出底下的混凝土,颜色深浅斑驳。

    十七岁,那样小的年纪,关不住的灵魂已经完全豁出去。秋棠捏着棒球棍,砸烂钢琴,砸烂完美淑女模板,快意毁灭,大仇得报。她今天必须狠下心肠,否则再也没法对着明天使劲。

    尽管秋涵笙极力邀请,秦易铮没有留下吃晚餐。

    “抱歉,今晚的航班。”

    秋涵笙便不再挽留,将他送到门口。

    秦易铮风衣笔挺,黑色皮鞋踩在地上,从秋宅迈出马路,沿着秋棠以前出门的路线,时光重叠,想象他在和她一起走这条路。

    他将步子放得很慢,把这段路拉到很长,每走一步,他们就在一起多一点,离未知的分岔口也近一点。

    秦易铮走她走过的路,也想替她疼一疼,把他的痛觉连上她的,有血有肉长出整条神经,等他到了路口上车离开,那些增生的神经结节就分崩断裂,每个裂口都往外淌血。

    怎么呢,秦易铮撞进时间回流,走进那场宴会,伸手去摸小秋棠的脸,怎么当初不能多了解了解她,再对她好一点呢。

    秘书打来电话:“秦总,秋棠醒了。”

    他喉结微颤,说:“好。”

    最近山城丰收,秦易铮下了飞机,提着一筐新鲜水果去医院。

    由来已久,秋棠被同一个噩梦网住。

    黑暗。落在身上的笞打。纷杂刺耳的声音怪笑。被人包罗围观的窒息感。

    明知是梦却无法转醒,一遍又一遍。她能切肤感受到每一巴掌的清脆刺痛,看见周围每一张脸,漠然的戏谑的贪欲的,他们叫她的名字,叫她再弹一首,一首又一首。

    她无法发声,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笼中雀,想要说话时声带被束紧,扑腾着翅膀要飞起时撞到冰冷的笼子,大片大片黑暗涌上眼前,她重重跌落在地。

    “秋棠......秋棠,醒醒。”

    秋棠猛地睁开眼睛,如同被一双大手托着,从黑暗中打捞出来。天花板的森白灯光直直照下,刺得眼睛又闭上,酸涩的胀痛从视神经牵拉到头皮,脑袋钝钝地疼。

    意识尚未清醒,只隐约感受到床边坐着一个人,隐约觉得刚才那声音很熟悉。

    “秋棠,是我。”

    声音像挂在枝头蘸饱了阳光的清爽翠果,微风拂过,带起一阵薄荷的清香。不是许荏南又是谁。

    “我知道。”秋棠闭着眼睛笑了笑,问他:“我睡了多久?”

    “接近三天。”许荏南面露隐忧。

    秋棠嘴角笑容微僵。三天,足够一切丑闻发酵,所有臭名加冠,一盆接一盆的脏水泼过来,而她深陷昏迷,毫无还击之力。

    完蛋。虽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生活总是能给她更意想不到的惊喜。七十二小时,交由姜品浓那个女人兴风作浪,她能捅破天。

    “早说了让你多休息,不听,真以为自己铁打的身体?不省心。”许荏南叹息着摇摇头,给她倒了一杯水,问她:“用不用叫餐?”

    秋棠慢慢坐起来,捧着水杯摇头,把床头的手机抓过来,看了一眼又摁灭,捏在手里,她问:“这几天有什么新闻?”

    许荏南想了想,“这......大的没有,小的一堆,你想听哪方面的?”

    秋棠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表情平静,不似作假,不由满腹狐疑。

    重新点亮手机,她在各个平台搜寻一圈,意外地没看到一则有关自己的新闻。

    那天姜品浓的威胁说辞犹在耳边,却宛如穿堂而过的一场空风,来无影去无踪,一点水花也不曾留下。

    许荏南在她额头轻轻地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回神了。”

    秋棠条件反射抬手捂住额头,眼睛眨巴着。

    “饿晕了吧,给你叫餐去,想吃什么,来瓶葡萄糖?”

    秋棠慢吞吞点头:“好......”

    点到一半抬头:“嗯?”葡萄糖什么鬼?

    许荏南朗笑:“当然是逗你的,等着。”

    秦易铮站在病房门口,隔着窗户看见秋棠的侧影,沐浴在明媚的光里,她正和许荏南聊天,脸上是惬意放松的微笑。

    握着门把的手悄然松开,秦易铮转身,之前让他登记的护士轻声问他:“先生,您不进去看看吗?”

    秦易铮又回头看了一会儿,很轻地笑了一下,他说:

    “不进去了,她现在很开心。”

    第 47 章

    怎么会这样。

    时隔近一个月, 那几条短信仍躺在收件箱里,白底黑字,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 闭上眼睛,每一个场景都真真切切。

    姜品浓向她索要三千万时的威逼软哄, 撕破脸时的气急败坏, 挥舞报纸的沾沾自喜, 世间丑恶有很多种,秋棠在与她骨血相连的生母身上看尽猩红百态。八年过去, 姜品浓仍不放过她。

    她以为自己会被吞没,她也的确做好被吞没的准备,汹涌海水已经浸没胸口,转眼天光大亮,干戈休止, 她茫然回首, 身后潮水尽褪, 有人在黑暗中徒手力挽一场滔天狂澜。

    除了他,会有谁?

    许荏南很快就回来, 拎了一只餐盒,手里还提着一筐水果。

    “刚才路过前台,护士说有人探望,人没进来,把东西留下了。”

    “谁啊?”秋棠应声抬头,看着他手里那只造型精致的篮子。

    在她的目光中,许荏南从纹竹镂金的果篮里缓缓抓出一把红艳艳的土山楂。

    再拿出一只黄澄澄的大柠檬。

    秋棠:“......”

    许荏南:“......”

    他看着一阵牙酸, 牵拉活动一下咬肌,勉强挤出个笑, “这......倒也还挺开胃。”

    果篮摆在床头,装着山楂和柠檬,红黄交接,看着别致,想必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秋棠拿了一颗山楂在手里,山楂形状饱满圆润,红润的表皮上错落分布有浅褐色凸起的颗粒,轻微而粗粝地挲过指腹,在指尖雕出一幅名为山城的缩影。

    “我也不知道是谁,护士没说。”

    许荏南翻阅文件的动作一顿,有些啼笑皆非地:“该不会是秦晟吧?”

    秋棠摇头,说,不是他。

    许荏南想问那你觉得是谁,转头却见秋棠的目光望向门口,像是在透过一匝玻璃与门外的谁对视,而那里分明空空如也。

    从病床到门口,隔着三米距离,隔着三天时间,门外发生了太多五颜六色变幻莫测的事情。秋棠躺在雪白安静的病房内,对此一无所知。

    秦易铮应该刚走不久,或许五分钟前他来过,或许十分钟。

    水果仔细清洗过,表面还附着露珠,她就那样生吃起来。很久没吃山楂,熟悉的酸味呛鼻挠眼,她吃得微微皱眉,眼眶发热,胃酸加速分泌,很多沉在底下的东西渐渐涌上来。

    她面不改色吃完一整个山楂,许荏南看得咋舌,“你这么能吃酸?”

    秋棠舔舔嘴角,“还行吧。”

    许荏南睁大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原状,他点头,做了一个佩服的手势。

    秋棠是在三天前晕倒的,她送秦晟赶通告的那个晚上。虽然这段时间她身体的确有些疲惫虚弱,倒也不至于突然重度昏迷,医院一躺就是三天。

    好在她今天醒过来了,否则面板指标一动不动,大家急得团团乱转,医生再做进一步诊断,又不知道要诊出什么危言耸听的东西来。

    许荏南总觉得秋棠这次晕得蹊跷,问张助理,他说是操劳过度累病了,摇头叹气眼神回避,

    问秦晟,秦晟这几天也不对劲,拍起戏来异常认真卖力,而一离开工作,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抱着剧本不知在想什么,谁说话都爱答不理云游天外,连跟叶蔓庭斗嘴的劲都没了。奇奇怪怪。

    挡不住心中疑惑,他关切问她:“怎么会突然晕倒,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没有啊,挺好的。”

    借着山楂的开胃,三天没进食的秋棠把一大碗蛋炒饭吃得干干净净,吃完意犹未尽一抹嘴,抱着空饭盒仰头问:“还有吗?”

    许荏南看着她,试图从这张完美得密不透风的脸上找寻出通向内心的缝隙,哪怕一丝一毫。他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浅淡地笑了,说:“没事就好。”

    他站起身,在秋棠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温柔的语气落下来:“有。再给你打。”他捧着饭盒出去了。

    秋棠又搜了两遍新闻,一遍输入她的名字,一遍输入姜品浓的名字,显示大量无效关联信息。

    搜索一周报,倒是有几则颇具热度的官方报道,指出该报社非法接涉投资理财等业务,中介诈骗巨额牟利,已被查封停办。

    好几年前的旧瓜,在这风平浪静的当口突然被挖出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种灰色产业本身界限模糊定位暧昧,圈内心照不宣,大多情况睁眼闭眼,如今大张旗鼓地捅到台面上,必然是背后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秋棠摸出手机,时隔八个月,给秦易铮打去第一通电话。

    过了一会儿,对方接起。秦易铮大概在开会,他脚步匆匆走到隔间关上门,将身后的会议杂音隔挡在门外。

    他声音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着开口:“秋棠?”

    “嗯。”秋棠低低应了一声。

    她问:“她在哪?”

    秋棠准点到达,秦易铮站在门口台阶上等她,他看见熟悉的车头,仍犹置身梦中,一阵恍惚。

    别墅大门两边敞开,宾利迎面驶进来,在前院正中停妥。秋棠从车上下来,风衣长裤短靴,里外一身黑,衬得身形纤细笔挺。

    她反手甩上车门,带起一阵劲风,长发吹得四散飞扬,五官昳丽背影清冷,切尔西靴上的金属搭扣随步子熠熠反光,一米六五的个子迈出两米气场,沉默经过秦易铮,一言不发向里走去。

    进门正对楼梯,秋棠走过客厅,经过餐厅,瞥见一侧的厨房内,阿姨正从冰箱里抱出来一只碧绿圆溜的西瓜。

    “我来吧,您辛苦了。”

    她过去搭了把手,帮忙把西瓜抱在手上,放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

    阿姨被抢了活儿,心想哪能让客人料理这些厨余,慌忙上前推拒,却被身后一道低沉男声拦下动作。

    秦易铮说:“张姨,您歇着。”

    话里意思明显纵容准许,示意她不必前去干涉。阿姨便歇了手,挪到一边偷偷打量这位突然造访的客人,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莹白手臂,清水流经她修长手指,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秦易铮站在餐厅与厨房的交界处,目光专注看着流理台前洗西瓜的秋棠,太久没有看见站在厨房里的她,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足够他将连日来的疲惫卸下。

    西瓜清洗干净放进托盘,秋棠端着盘子转身上楼。

    哎,楼上关着人呢!阿姨面色陡然惊变,一个别字尚未说出口,秦易铮朝她点点头,转身跟在她后面上了楼。

    阿姨终于明白,刚才眼前站着的并非什么普通客人,却是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二楼尽头的客房,窗帘紧闭,没有亮灯,室内一片潮湿的黢黑。

    门开了,门外走廊上照进来一束光,打在进门正中的大床上,照亮一具死气沉沉的身体。

    随后门被关上,墙边啪嗒一声响,头顶灯光骤亮,刺得姜品浓眼皮酸痛,不适地皱起眉。

    她半睁开眼睛,听见脚步声没回头,哑声低喊:“滚。”

    身后的人置若罔闻,脚步声停在茶几边,杯盘落桌,她听见沙发下陷的声音。

    这怎么还坐下了,赖着不走看热闹?

    姜品浓闭着眼睛不耐烦地吼:“狗东西听不懂人说话?我叫你滚!”

    那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安静隔音的室内落针可闻,这一声笑固然轻,却格外清晰。

    姜品浓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脑后如遭重物钝击,缩在床上抖了抖,脑袋糊成一团。

    她手忙脚乱坐起来,向后回头,看清了沙发上好端端坐着的秋棠的脸,几乎瞬间浑身寒毛倒竖,惧意丛生。

    一个全须全尾光鲜亮丽,一个官司临头丧如败家之犬,秋棠又一次金蝉脱壳反将一军,姜品浓隐约感知到,她这回恐怕真的完了。

    秋棠好整以暇望着她,姜品浓被她看得害怕,怕得手脚冰凉,敛息屏气,憋到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狠狠咳嗽起来,双手死死攥着床单。

    秋棠翘腿而坐,低头抿唇喝了口茶,闲闲扫她一眼,“叫谁滚。”

    姜品浓喉咙像被捏住,说不出话,额头簌簌落汗。

    她分明是秋棠的母亲,应该被尊捧到天上的长辈,却在秋棠面前卑躬屈膝,扶低做小,像个抬不起头的孙子。

    “头抬起来。”秋棠说。

    姜品浓慢慢扬起下巴,表情惨淡,她自嘲笑道:“怎么,迫不及待地来耀武扬威了?”

    秋棠也笑:“对。”

    姜品浓眼神变得怨怼,仇恨看着她:“你以为把我关起来,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秋棠居高临下,眼神平静。。

    “一周报买走了我手里所有的照片,你有本事关停报社辞退记者,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备份?过段时间他们把料转手卖出去,你一个措手不及,哈,就全完了!”

    秋棠微微皱眉看着她。

    姜品浓撩起嘴角阴测测地笑:“他们赔钱又赔人,必定不会放过你。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到东窗事发那一天,你只怕每天都彻夜难眠!”

    秋棠抬手,示意她闭嘴。

    “你搞错了两点。第一,他们不会放过的人,是你。第二,说到东窗事发,你不如先替自己担心一下。”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摊开给姜品浓看。

    【跻身上流后落魄遭弃,豪门无情还是轮回报应?揭秘秋涵笙前妻的起落人生......】

    继秋家新婚喜讯公开,豪门辛秘向前深挖,又一则劲爆猛料即将传出。相比单调无聊的婚礼,显然是这种狗血戏码更受欢迎。

    秋涵笙对此没什么异议,他道德感向来低下,免费的流量不要白不要,就当给他公司新产品打广告了。

    “和你那些假得令人发笑的爆料比起来,这篇报道是不是更有说服力些,嗯?”秋棠展露一个微笑。

    姜品浓跳下床,劈手夺过那张报纸,粗略看了几眼,双目腥红,眼中流出眼泪。

    她将报纸团成一团,泄愤地朝秋棠脸上扔去,哭骂道:“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

    秋棠利落偏头,像之前在公司闪避茶杯一样躲开了扔过来的报纸,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染上一丝薄怒。

    姜品浓撑着茶几滑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何其不解,何其后悔,何其绝望,精神意志游走在崩溃边缘。

    秋棠从盛西瓜的托盘里捏起一把长条形水果刀,刀锋寒光一凛,手起刀落,西瓜自中间劈开成两半,露出鲜红的果瓤,汁水四溢。有一滴飞溅到姜品浓的眼角,她吓得重重一眨眼。

    “你第一次打我,我哭,你给我切西瓜,不小心切到了手,你很生气,于是又打了我一顿。”秋棠不紧不慢切着瓜,刀法娴熟,她挑起一块脆红瓜肉,走到姜品浓面前,刀尖送至她嘴边,西瓜红得触目,刀身反光亮得心惊。

    “于是我既没吃成西瓜,又白挨一顿打,背上的血痂半个月才掉。”秋棠语气淡淡,像是在谈论某个无关痛痒的天气。

    刀又往前送了送,尖端抵上姜品浓的下巴,秋棠皱眉:“这么甜,不吃么。”

    姜品浓浑身哆嗦,刚才还叫嚣着不怕死,现在倒惜起命来,抖着嘴唇避开刀缘,一口接住后囫囵吞下。

    西瓜刀握在秋棠手里,手腕一抬又转了向。她将刀贴上姜品浓的脸,顺着脸庞缓缓下滑,用她的脸拭去刀面上的西瓜汁。

    刀刃锋利,冰冷,贴在脸上如蛇信舔过,一线悬命。红色的西瓜汁贴着脸往下掉,状如流血。

    姜品浓怕痛怕流血,她怕得要死了,睁大眼睛斜望着那寒光凛凛的西瓜刀,最后一丝嚣张劲也没了,抬头乞求看着秋棠:“我错了,妈妈错了,不该那样说......”

    拭刀的动作一顿,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刀刃又往里贴紧几分,差一点点就要割开她的皮肉,姜品浓看见秋棠眼底骇人的杀意,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说过很多次,你不是我妈。”

    手腕松开一丝力度,姜品浓被压得内陷的脸颊恢复原状,秋棠擦完正面,换了一边脸,把刀的反面也擦得干干净净。

    她站起身,西瓜刀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圆得银光闪闪,姜品浓看得惊心动魄。

    秋棠看着她:“杀你?”

    姜品浓:“......”

    那把刀破风向下,朝她扎去。她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一道寒光向她袭来。

    劈斧凿石般的破裂声,西瓜刀插进茶几,插得极深,刀刃全部没入,只留下一个刀柄。

    姜品浓浑身完好无缺,仿若灵魂出窍,汗水滴落成线地往下掉。

    秋棠拍拍她的脸,笑了笑:“多此一举。”

    “还有一点,如果你觉得这里锦衣玉食是在关你,那到时候还不上钱被判了刑,你岂不是要死在牢里。”

    说完,秋棠不再看她,转身朝门口走去。姜品浓趴在茶几边,死死盯着秋棠的背影,试图去拔出那把刀,可是任凭她怎么用力,怎么也拔不出来。

    把手旋开,房门关上,秋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砰”地一下,这段时间以来苦苦支撑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姜品浓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时不时以头抢地,状似癫狂。有护理人员进去拉她,她双腿打滚,手舞足蹈,就像当初在锦城疗养院那般痴傻作态。

    只是不似当时是伪装出来的,姜品浓现在穷途末路,彻彻底底地疯了。

    秋棠从房间出来,看见候在门口的秦易铮,她眸光微闪,疲累如排山倒海般涌上来,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脚步踉跄一下,脱力地向前倒去。

    秦易铮上前将她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只是还不到一秒,秋棠伸手撑住墙,闭着眼睛,另一只手把他推开。

    “放开,我自己能走。”

    脱离秦易铮的怀抱,她扶着墙站稳了,眼睛复又睁开,神色清明,仿若刚才流露的脆弱与依赖不过是他一时眼花的错觉。

    在秦易铮的注视中,秋棠步履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去。

    第 48 章

    西瓜刀全刃插进茶几时产生的的后坐力巨大, 反冲上手腕,继而蔓延至全身,宛如体内爆发一场小地震。

    秋棠开门出来, 迎面看见秦易铮和他身后的光,如同黄昏末日忽然投下大片茂盛蓬勃的夕照, 她眼前一阵晕眩。

    但她很快从晕眩感中抽离, 恢复成原来的常态。

    她抬手理顺垂落的杂乱碎发, 整平风衣的领边与袖口,贴着墙走得很慢, 但仍保持她一贯的走路姿势,肩背挺直,目视前方,能感觉到周围投过来的视线,比如身后秦易铮落在她背上的目光, 但没有回头。

    眼看着她渐行渐远, 秦易铮叫她:“秋棠!”

    秋棠没应, 从走廊慢慢走到楼梯口,踩上木阶, 扶着扶手下楼。

    并非没听见,秦易铮声音那样清晰响亮,秋棠当然听得很清楚他在叫她。

    也不是故意置气不理他,她现在的心情很乱,表达欲降至最低,不想与任何人对话。

    姜品浓磔磔哀厉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晃荡。刚才她从房门出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护理人员进去, 从她身边穿流而过,为首的手里拎着一个医疗箱。医疗箱里大概放着镇静剂, 因为他们进去没多久,房间里就没了动静。

    姜品浓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来之前,秦易铮这样告诉她。摆在姜品浓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疯掉,要么坐牢。无论哪一个都毫无体面可言,人生毁于一旦,但咎由自取,她作下的恶,理应为自己买单。

    法院程序繁琐迟缓,报社遭到查封还在恢复元气,开庭遥遥无期,姜品浓安居一隅,她好吃懒做了一辈子,被人养着相当心安理得,只要最终审判一日不下来,她就拖着,耗着,以为赖在原地就可以等来前路豁然开朗。

    秋棠替她做出了选择,送她走上第一条路。姜品浓有句话讲得大错特错,哪里是报社狗仔不肯放过秋棠,分明是只要她活在这世上一天,秋棠的每一天都彻夜难眠。

    直到最后,姜品浓深陷死局再难翻盘,软着腿脚爬都爬不起来,她看着秋棠离去的背影,还伸手去拔茶几上的刀,企图报复。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错,将所有吃的亏都推诿于旁人,好比她自己清清白白,永远正确。

    就很悲哀,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样一个死不悔改,一生汲汲于算计,吃自己女儿人血馒头的女人,竟然是她的母亲。

    她怎么会是一个母亲呢?

    秋棠做了压死姜品浓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应该怎么和孩子讲外婆的生平,说妈妈和外婆的故事?

    等她以后老了,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是否能够心安?

    再老一点,老到她走不动道,躺在摇椅上,冥冥之中见到乘鹤而来的外婆,外婆是欣慰还是摇头?

    但是秋棠没有办法,她太需要一个出口了,她也是个人,想为自己考虑,就算命运这个混蛋像遛狗绳一样喜欢套着脖子遛人,她也绝不要做那条狗。

    护理人员陆续从房间里走出,里面很安静。如今精神状态下的姜品浓或许不会被绳之以法,但也已经被彻底套牢了。

    从此姜品浓所有的恶都结束在这里,秋棠所有的恶也释放在这里。她杀死了恶龙,却做不成英雄,只能时刻自勉保持清醒,将来不要成为第二条恶龙。

    “秋棠,你要去哪?”

    秦易铮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亦步亦趋跟着她,而她也不知不觉走下一楼,走出门外,来到院子里的车边,一只手已经搭上门把手。

    秦易铮神情紧绷,秋棠始终一言不发,看起来毫无反应,而她表现得越淡定他就越紧张,调度无措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说:“如果累的话,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里很多房间。”

    怕秋棠不高兴,他立刻又补充:“你留下休息,我现在就走,也不是,还有,或者,你如果不想留在这,我送你回家。”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快天黑了。”秋棠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的夕阳。

    秦易铮回头,真的,不知不觉,来的时候还是云彩漫天,转眼已经暮色苍茫,时间过得真快,刚刚秋棠还在厨房洗西瓜,现在已经拉开车门准备离开。

    这让他想起八个月前的那个早上,秋棠吃完早饭回山城过年,上车前还笑着与他道别,恋人般拥抱。

    当时秦易铮根本不会想到她从此一去不复返,可能当时卸下伪装后的秋棠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表面平静,而内心已经将他定义为失去,已经将他放弃。

    秦易铮感到无力,一张被透支金额的信用卡很容易就能激活重新生效,但他不知道一段被透支信任的感情该如何转圜重圆,以最卑微体贴的姿态守护于她身边,就一厢情愿,哪怕赖皮赖脸,希望她偶尔得空能回头看他一眼。

    秋棠摇摇头,说:“不回家。”

    她打开车门,好歹给秦易铮留下一句吞没在关门声里的话,“......山上兜风转转。”

    车子引擎发动,宾利很快掉头,驶出别墅院门。秦易铮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又抬头看看天色,快天黑了,这个时候,她要跑去山上,兜风?

    警铃大作,秦易铮一万个不放心,生怕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岭生出什么事端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旁,开车跟了上去。

    秋棠说她去山上转转其实是头脑中乍现的一时兴起,不想在这,不想回家,想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车子驶上高架桥,落日熔烟,两边水岸开阔。秋棠放下车窗,暖意融融的晚风吹进来,后视镜里,一辆迈巴赫跟在离她两百米开外的地方,漆黑如影。

    刚学完驾照拿到车那会儿,秦易铮不放心她一个人,深城本身道路错杂车流繁密,稍有不慎就要出事。

    于是秋棠前面开车,他就后面跟着,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渐渐地她技术上来了,有一次故意连超好几辆车,把秦易铮甩得没影,他当时被她一通操作吓得又急又气,下车回家后圈着她摁进沙发里,半开玩笑说,怎么,就这么急着甩了我?

    后来她当真把他甩了,他却还是跟在后面,隔着无法再靠近再缩小的两百米距离,隔着昏黄光柱中沉浮的细尘,好像只要看到她就心安。秋棠从后视镜里看着熟悉的车身,总有种命运重叠交错的荒诞感。

    五百米的跨江大桥很快走完,到了快要下桥,秦易铮在后面鸣了一下喇叭,她条件反射地立刻明白,这是在提醒她降速,打转向灯。

    秋棠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忿,蛰伏已久的那股子叛逆劲又上来了。她照做,降速变道,打了右转向灯,下了桥,绝尘而去,开往郊外的毓明山。

    宾利忽然加速,秦易铮只好叹气,一不小心又遭了人嫌,叹完乖乖地跟上去。

    离开市区,越走周围越暗淡,到最后只剩公路边上两排路灯。

    天色如一斋砚台,被一支看不见的狼毫旋转研磨,逐渐黑下去。秋棠的车越开越快,秦易铮越看越心惊,踩下油门追上去,追到与秋棠齐头并进,他打开车窗,冲她大喊:“秋棠!你干什么!”

    秋棠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短暂而复杂,其中诸多成分,近来种种与陈年过往杂糅在一起,秦易铮来不及分析品味,他看着秋棠黯淡迷茫的双眸,不复以往的明亮,像骤然熄灭的一盏灯,心底陡生寒意,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没来由地感到恐怖。

    秋棠狠打一把方向盘,踩下油门,与秦易铮分道扬镳,侧滑拐弯,猛地冲上了盘山公路,在黑夜中甩下一道引擎的轰鸣巨震。

    紧接着另一道刺噪的刹车甩尾声响起,秦易铮反应极快,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车窗升起紧闭,风朔朔吹过,刮蹭着车窗,发出呼啸厉响。

    迈巴赫前灯大开,将前方的车牌照得反光刺眼,秦易铮焦急地按下喇叭,想让秋棠停下来,开慢一点。

    秋棠眼神平静,对黑暗的畏惧到达了某个顶点,反而变得不再恐惧,黑暗倒过来开始催生某种疯狂的想法。

    她说不准,或许是享受这种破风疾行的速度与激情,或许是渴求一场畅快淋漓的发泄。眼下这种危险的快|感,让她处于一种暂时的灵肉分离的飘飘然当中,

    飘飘然心想左右不过撞上一棵树,最多撞飞一道护栏,车子有安全气囊,死不了,流点血,一场车祸躺上半年一年,不管朝政不理世事,落得个清净,多好。

    路灯下的一群小飞蛾,嗡嗡聚作一团,几乎要围成一个黑灰的灯罩。

    这群飞蛾忽然间流窜四散,路灯瞬间变亮,车子从拐弯处开了过来。

    沿着公路盘行而上,有树叶和细小的沙石被打下,撞在飞速移动的车窗上,被极大的冲力撞得弹开,在空中碎裂。

    秋棠往窗边投去一眼,看见后视镜里不依不饶追上来的迈巴赫,镜子的反光亮得刺眼,她视线一晃,过热的脑子被一道道喇叭声震得逐渐清醒,拉回理智警戒线。

    以她现在的车速,若是失手打歪方向盘,偏向右边,极有可能飞出护栏,而护栏外,是百尺悬空,摔下去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秋棠惊出一身冷汗。

    她开在内车道,秦易铮紧跟,开在外车道,意图很明显,万一她脱手打歪,他第一时间冲上去,以肉身作缓冲带,将她挡回护栏内。她若要玩命,他奉陪兜底。

    秋棠眼前一阵恍惚,她立刻降速,油表指标渐渐跌回常值,意识渐渐回笼恢复常态。

    她玩不起两条人命,无论哪一条她都惜得很。

    秦易铮跟着减速,保持安全距离,依旧行驶在外车道,远光灯换回近光灯,不像刚才一样频繁摁喇叭,只在一些需要注意的危险路段之前鸣笛一声,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迈巴赫和宾利一前一后开上山顶,在空旷草地刹住,轮胎发出两道尖叫。

    下了车,秦易铮大步走到秋棠车边,伸手一把拎开她的车门,死死盯着她。

    秋棠抬起头,仰脸接住他的目光。秦易铮的眼神很凶,几乎像是要吃了她,他担心得快要疯掉:“秋棠!你......”

    可是目光触及她脆弱发红的眼眶,秦易铮眼中怒火瞬间消失,他的表情变得痛苦,腿软得快要站不住,扶着车门半陷进去,膝盖贴着驾驶座,脑袋靠在秋棠的肩上,姿势像是在给她下跪。

    “我该怎么办?阿朝,求求你别这样,你好好的行不行?我只想你好好的......”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后悔和无助,秋棠依稀感到脖颈间湿润的热意,同时烫灼着两个人的神经。秦易铮,他竟然在哭。

    他的姿态卑微到尘埃里,身段放到最低,求她平安别出事。秦易铮现在全部所求就是这个了,他别无所想,因为谁也不能对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提出更高的要求。

    秋棠可以不爱他,可以对所有人微笑而唯独对他无情,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好好活着,别再像今天一样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刚才车子停下,秦易铮紧绷一路的神经终于放松,他在这一刻后怕到了极点。

    秋棠如何不后怕,若非秦易铮,她恐怕已经葬身郊野,而令她难以置信的是秦易铮竟然愿意豁出命来护她平安。方才你追我赶,此时两两对视,一切归于平静,秦易铮惊魂未定,她亦是劫后余生,困得说不出话,上下眼皮打架。

    一个大男人,眼泪都掉了,还有什么脸面不能丢。秦易铮小小声地,见她没有推开自己,便又说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话都向她倾诉。说着说着,他意识到秋棠始终没有回应,抬头一看,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秦易铮苦笑,原来是空欢喜一场。不过沮丧之余又觉得好笑,这样她也能睡着,心可真够大的。也罢,刚才他那些幼稚的蠢话,没听到最好。

    打开后车门,他给秋棠松了安全带,将她从驾驶座横着抱出,放到后面躺下,动作轻之又轻,小心翼翼到了极点,如同经历一场美梦,畏惧被晨光驱逐。

    秋棠睡得很沉,抱起放下的过程都没怎么动弹,身体躺上宽大的座垫时自动往里滚,调整了一下姿势,睡得稳稳当当。

    秋棠车上有条毯子,秦易铮摸了摸觉得太薄,架不住晚上山里这么低的温度,于是塞到她脑后当枕头了。

    然后倒回他自己车上拿了毯子,抖开给她盖上,颈窝处仔细掖好,为她脱了鞋,双脚包进毯子里,带上车门,窗户留了一条透气的缝。

    弓着腰从车内探出身子,秦易铮绕到前面副驾,望着眼前薄雾深林,夜色浓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座椅调后,合拢外套,就这么凑合着睡了。

    一夜无梦,睁眼时,已是天光微亮。

    一阵清新的香气钻入鼻尖,木质偏冷调的男香,秋棠被这香气挠得鼻尖皱起,紧接着眼睛也睁开,晃晃悠悠从沉睡中醒来。她看见盖在身上的黑色羊绒厚毯,抬手揉揉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秦易铮就靠躺在副驾上。

    天色明亮起来,地平线与云层相接的地方雾气蒸腾,隐隐泛着柔和的金光,正在酝酿一场日出。

    山林绿景深叠,微弱光线从树林缝隙中筛落,光晕投映在树叶上,扩出一圈迷蒙的环,偶尔从窗户缝里溜进来几声啾啾的虫鸣鸟叫,秦易铮阖着眼,眉头微蹙,眼底的倦意和温柔同样明显。

    这些日子他们有过争吵交锋,有过疏远回避,来去折腾大半年,昨晚差点齐齐送了命,转眼一觉醒来,竟都安安稳稳地躺在同一辆车里,秦易铮守了她一夜。

    秦易铮睡得很浅,差不多在秋棠醒来的同时,他听见身后细微声响,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秦易铮转头问她:“睡醒了?”

    “嗯。”秋棠短短应了一声,嗓音嘶哑,喉咙干涩,十几个小时没有摄入水分和食物,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秦易铮开门下车,从他车上拿出来几瓶饮料和巧克力面包,还有几条漱口水,回到副驾一股脑塞给秋棠。

    秋棠应接不暇,掀开毯子坐起来,头脑还算清醒,身体没什么不适感,就是累,在车上睡了一整夜,醒来浑身骨头都硌着似的酸疼。

    而秦易铮这样干坐着睡了同样一夜,料想也好不到哪去,他以为秋棠全神贯注低头吃东西无暇顾及他,转过身去的时候,不经意间扶了一把腰。动作幅度很小,生怕被她看见。

    秋棠将他的小动作收归眼底,很给面子地没有点破,安静地就着牛奶吃面包。很久没坐过秦易铮的车,不知道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原来他车上干干净净,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别说现在手上日期新鲜的牛奶面包,她以前放在他车上防饥饿的士力架直到过期了都没见他动过。

    秦易铮看着内视镜里秋棠吃东西的样子,慢吞吞嚼着食物,一口刚咽下去,低头又咬一口,再配合吸点牛奶,吃得两腮鼓起,像只眼睛圆瞪的小仓鼠。

    他当然乐于见到这样恢复生气的秋棠,心情好起来,应付充饥的面包也变得有滋有味。

    吃完打开车门,向后递过去一包湿巾,他问秋棠:“看日出吗?”

    秋棠顿了顿,捏着湿巾略一点头:“嗯。”

    草坪上,秋棠和秦易铮并肩而坐,中间隔着一拳距离。周围蔓草丛生浓荫林立,眼前视野一片开阔。下方是一格格嵌着的房屋农田,上至云天,灿红的亭瞳裹着浩白雾气冉冉腾升,刺眼而明亮,金辉洒了两人满身。

    秦易铮看见地上,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他听见秋棠叫他的名字,声音像这场日出一样温柔而遥远。

    她说:“秦易铮,谢谢你。”

    无论是在她昏迷期间为她殚精竭虑多方奔走的默默付出,还是她意识失控后紧跟着大声鸣笛将她拉回现实,秦易铮救了她的命。过去和现在,一次又一次。

    “对我何必说谢谢。”秦易铮转头看着她,嘴角轻轻勾起,眼眸含笑。

    “我以前想过,对你是感恩还是爱情。应该都有,可能一开始是纯粹的感谢和崇拜,但是到后面肯定是恋人之间的爱占绝对上风,因为我不会出于感恩而与人恋爱,为对方交付所有。”

    秦易铮的心渐渐沉下去,他听出了秋棠话里的意思,她刚才对他说的谢谢仅仅是谢谢,就事论事界限分明,并无更多暧昧暗示。

    “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温柔也不乖巧,发起疯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知道这些年我怎么摆脱姜品浓的吗?我雇了侦探查到她出轨,把视频投到大屏幕上了,一定很多人都看见了。其实我甚至想过买药毒死她,但是不行,我还要上学,我得清清白白的。”

    秦易铮点头:“我知道,这不怪你。”

    秋棠笑了笑:“过去这么久,她人也疯了,我和你说这些不是纠结怪谁的问题,而是告诉你我有多恨姜品浓。我以前有多恨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有多恨你。”

    秦易铮呼吸一窒,几乎承受不住这句话的重量,脸上一丝喜色都没有了。

    “你和前任在一起的时候公开承认过男女朋友关系,你不是不懂这两者的区别。”

    秦易铮呼吸沉重,眼中的痛苦暴露在阳光下。某种程度上,他是离秋棠最近的人,也正因为将她看得如此清楚,看清踩到了她哪道痛点,才深知自己犯下了多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艰难开口:“那时都年轻,她错把崇拜当爱情,我对她也并非恋人的喜欢。过去有邻家的友情,但现在早就形同陌路了。秋棠......我过去犯错很多,能不能,”他呼吸沉重,深深地望着她,“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两段感情,所谓的初恋声势闹得浩大震天,事实上两人连吻都没有接过,说散就散了。而他与秋棠将世上最亲密的事都做尽,结果关系还是处得一塌糊涂。

    “你没有真的喜欢过她,”秋棠转头看向秦易铮,声音淡然,“但我以前真的喜欢过许荏南。”

    第 49 章

    秦易铮很勉强地点点头, 撑起一个笑说:“现在呢?”

    秋棠没有回答。她现在疲于说爱,疲于对任何人动心。

    就如她和秦易铮,有过交颈缠绵, 有过同室操戈,互相深爱过, 互相伤害过, 在你追我赶性命相搏的那一刻, 爱恨这笔糊涂账早就算不清了。

    接下来谁也没说话,他们并肩坐着看完一整场日出, 盛灿的红日高悬于山峦最远端的云层之上,将整片天空染上一片燃烧的火红。

    秦易铮仰起脸,阳光为他深邃的脸庞镀上一层锋利的金,却染颓了他的发色,他高挺的鼻梁下, 纤薄的嘴唇紧紧抿着, 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懊悔和苦楚。不被理解, 无视拒绝,求而不得, 秋棠曾经的痛苦终于变成他的痛苦。

    他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太阳完全升起,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起身,走回各自的车上。依然是秋棠前面开车,秦易铮跟在后面,走的外车道。

    驶回市区,秋棠在高架桥交叉匝道打了右边的转向灯,她直接去公司。后面跟着鸣笛一声, 绿灯亮起,迈巴赫开往左边, 同样是开往易升的方向。

    张助理在看见秋棠的那一刻差点蹦出眼泪来,公司一圈女孩子红了眼睛。秋棠好气又好笑地往桌上把包一甩:“怎么了这是,我出院了你们不高兴?”

    “啊,高兴高兴!”

    “特别高兴,乐得我都哭了!”

    “怎么秋天了还这么热,我眼睛都出汗了,开空调开空调。”

    大家非常配合地揉揉眼睛,纸巾团吧团吧一扔,开了会儿玩笑,专心投入各自的工作当中。

    张助理跟她汇报这几天的工作,说到剧组,拍摄进度照常,就在昨天正式结束了第一片场的拍摄工作,设备机器,演员幕后,已经全部转到新片场。

    “南城那边气候要热些,剧组又在乡下,鸡鸣狗叫的,条件不太好,不过闭塞有闭塞的好处,周围都是村里人,不用担心粉丝或者别的剧组来闹幺蛾子,可以好好拍戏。”

    条件不太好。秋棠挑眉:“男主角受不了乡下?”

    怎么说呢,张助理想了想,说:“稍微有点不适应,倒不至于受不了。这段时间他演技进步很大,昨天在新片场拍的一场戏效果也很好,就是平时看着心情有些低落,跟以前比变了个人似的,想家了?”

    秋棠垂眼喝了一口茶,“一时半会儿没适应新环境,慢慢就好了。”

    张助理点头:“也是。”

    这几天没来公司,大部分事务交由下属暂代,但还是有些文件需要老板过目审批。秋棠在助理办公室喝完一杯茶,直接进了她的办公室。

    她拉开窗帘,大把光线照进来,室内霎时亮堂起来。她揽过那一叠堆积如山的文件,从最上面一份看起,伏案工作了一上午,中饭草草吃过两口,出去跑了一圈单位,顶着太阳挨个盖章。

    该走的流程走完,该批的款项批出去,开了一个全体会议,沟通完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公司这边的事安顿妥当了,她终于结束一整天的工作,踏着夜色下班。

    在夜市摊子点了一碗酸辣粉,不太酸,但确实够辣,秋棠吃得鼻头红红,直抹眼泪,太久没有好好吃饭,差点忘了好吃的长什么样了。

    她捏着一次性筷子,一根不落地将碗里的粉全吃了,豆芽也没放过,似乎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郁郁,所有不快,都随着眼泪蒸发干净了。

    回家拖出行李箱,她大概要在剧组待上一段时间,其中也免不了出差到处飞,秋天各地气候差别大,合适的穿搭也各异。行李箱容量有限,装不下那么多外套,她便只带了些基本款和内搭,外套鞋子什么的,到时候看情况去机场临时买吧。

    浴室飘香,大概是开了恒温模式的浴缸太过温暖舒适,秋棠躺在里面泡得差点睡着,脑袋不停向下点又勾起来,最后是手机响了两声,她猛地一抬头,骤然清醒,抬起双手,手指头都差点让水泡皱了。

    秋棠哭笑不得,从搁板上拿了毛巾擦干手,点亮屏幕,竟然是秦易铮的短信。之前她给他打电话,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之后忘了拉回去,这人就开始顺竿子往上爬,装模作样给她发短信问候关心了。

    当然还没睡,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生物钟,每晚十一点之前绝无困意,今天在浴室里打盹儿是因为中午没睡而已。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秦易铮摆明了想和她聊天来的。秋棠想了想,把他拉黑了。

    那样他不就知道她还没睡了么。

    秋棠笑着伸了个懒腰,从浴缸里湿淋淋站起来,扯过浴巾围起一圈走出去,吹干头发后揭了面膜,极有耐心地在脸上抹完好几层,放下精华回了卧室。明天一早的航班,她躺下没多久就熄了灯。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秦易铮靠在床头,他懊恼地看着显示发出失败的消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家根本还没打算接纳他,他巴巴地凑上去不是送人头么。

    手机扔到一边,他长叹一声,也不知下次从黑名单里拯救出来是何等猴年马月了。

    秦易铮很少做梦,今天做起梦来连绵持续了一整晚,他不停地梦见秋棠,和风煦日的清晨,阳光照进屋子里,她哼着歌在窗边浇完花,返身回到厨房,端出一盆热腾腾的粥,仰起脸,弯着眼睛对楼梯上的他笑,说,早上好啊,易铮。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她一句早上好,甚至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微笑,眼前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秋棠站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脸上盛满了惊恐,她手里的粥掉在地上,她和跌落一地的瓷片同时发出尖叫。

    她转身跑出家门,跳上车,车子调头冲出去,车子歪歪扭扭地直接开上盘山公路,她擦着护栏疾驰,一路咯吱刺耳的响,物体剐过车身摩擦出的声音,后视镜都撞飞出去,她看不到他在身后拼命地追,她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追不上她了,眼睁睁看着一截护栏猛然崩裂,她破空而出,前方是万丈悬崖——

    秦易铮骤然惊醒,墙边的红外小夜灯适时亮起,星光疏淡的夜幕透过窗帘缝隙若隐若现地透进来。床边的香薰机烟雾缭绕,还没到定时关机的点,他刚刚入睡不到一小时。

    还好,只是一场梦。

    抬手抹去额头的汗,他将浸满后背冷汗的衬衫脱下,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墙边的夜灯熄灭了,困意上涌,他重新睡下,但是很快又梦见秋棠,且梦境与刚才类似,总是上一秒处于令人沉醉的温情中,下一秒就场景突变,秋棠一次又一次离开他,一次又一次开上那该死的令人恐惧的盘山公路,他拼尽全力去追,每次却连她的衣角都够不着,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崖,然后在最绝望的那一刻醒来,浑身湿透。

    这样的场景重复一遍又一遍,他记不清自己一个晚上到底吓醒了多少回,每回醒来胸口窒息,周身僵硬,犹如死过一回。最后在天光微亮的时候,在闹钟响起来之前,他才得以见缝插针地小憩片刻。

    秦易铮伸手滑掉闹钟,站起身揭下被汗水浸湿的床单和枕巾,扔进洗衣机。拉开窗帘,明媚光线映透一排封闭式的落地窗,今天依然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换上出门的正装,他踩着楼梯下楼,走到一半,身形忽然僵住,他梗着脖子,犹豫而彷徨地,慢慢往下看去,视线扫过干净明亮的餐厅,扫过窗口摆满绿植的厨房,空无一人,秋棠不在。

    还好,她不在。这不是梦,在现实里,秋棠过得很好。

    秦易铮的手搭上扶手,不到十级的楼梯,他走得异常艰难缓慢,仿佛每一级楼梯都用尽全身力气。他必须要很用力很用力,不然他连下一口喘气的劲都使不出来。

    钟点工刚刚来过,放下早餐的同时带走了厨房和客厅的垃圾。

    他几乎快要习惯在每天七点整的时候,用一人份的早餐。三天一轮,半个月更新一次菜单。前天吃了广式肠粉,昨天是鸡蛋面,今天不用看就知道轮到了龙虾粥。

    只不过有时视线偶尔扫到餐桌对面壁橱上摆着的合照,意识便会恍惚一下,想起原来这间屋子里住着两个人,餐桌上每天清晨摆着两人份的早餐。

    屋外种植大片大片的银杏树,金黄的树叶缝隙间摇曳着庭院中缤纷盛放的花圃的色调。

    夏花凋谢得差不多,秋季有秋季的颜色,秦易铮自金绿粉碧的花圃中直起身,在秋爽寂静的早上,拎着洒水壶站在院子里。

    晨光熹微,周围仿佛还沉睡在梦里,他耳廓微动,听见一阵呼啸的风声从远方扫过来,呼啸而张扬,他抬头,看见一架飞机从头顶高空飞过。

    他看了好一会儿,飞机尾翼在鱼肚白的天际留下两排乳白如烟的气雾带,隐约可见上面闪烁的一点点红灯。

    飞机飞过深城上空,在终点南城机场降落,擦过长长跑道,喷出大量气体,轰鸣而喧嚣。

    机舱开启,秋棠穿着驼色薄款风衣,没束腰带,前襟敞开,里面全黑,修身针织衫和紧身长裤,黑色高跟鞋,一副墨镜遮住她大半张脸,低调地从舱门走出。

    她顺着客流走过玻璃过道,在转盘处取了行李,副导演停着车在机场出口停车等。

    秋棠上车后问了一下剧组的情况,两人说了会儿话,她渐渐阖上眼睛,接下来一路都闭目养神。

    片场正在拍戏,秋棠绕路避开众人,悄悄走到监视器机位前,导演见到她,先是一愣,随机放松下来,与她微笑着互相打了个招呼。

    秋棠端了把塑料矮凳坐下,片场在拍的这一场是秦晟的单人戏份。

    他的表现相比刚开始已然脱胎换骨,原来天天看着不觉得,隔段时间不见果真是能看出差别。

    之前是导演举着对讲机不停说NGNG,眼下这场戏他演完可能自己心里估摸着有哪里不对,导演喊了卡以后自发地跑过来看监视器里自己的表现。

    “导演,我总觉得第一句台词没说好,是不是......”

    秦晟袍摆翻飞,大步流星走过来,与监视器后的秋棠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像是被定住一般,话说一半没了声,整个人立在原地,好半天没动静。

    导演喝了一口茶,中气十足地应道:“是么,我看着是挺好,你觉得问题在哪啊?”

    秋棠点头,说:“我也觉得不错。”

    秦晟这才反应过来,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目光惊喜而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秋棠,“真,真的是你......”

    导演打趣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制片人还能找个替身演员帮她上班啊?”

    大家都笑起来,秋棠被这热闹欢乐的氛围一托,也不由勾了勾嘴角。

    秦晟见她笑了,悬了数日的心瞬间落了地,浑身轻松,他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从心的笑容。

    他在秋棠身边蹲下,目光细细地将她看过一遍,见她气色红润健康,淡定如常,悄悄松了口气。

    他小声问她:“你全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秋棠偏头:“你看我像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可说不准,都进医院了,医生难道没说点吓唬人的话?”秦晟有点紧张地语无伦次,摸摸头上的发冠,扯出一个笑,“反正,反正你没事就好。”

    秋棠点头:“嗯。”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应该有一会儿了吧。”

    “嗯?”秦晟睁大眼睛,“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秋棠瞪回去:“你在拍戏,告诉你什么?怎么,你还打算拍到一半跑出来?”

    “我不是我没有,绝对不敢。”秦晟否认三连,摇头摆手,乖得像只大狗。

    制片人虽迟但到,剧组见到老板宛如过年,之前因为秋棠身体欠佳,大家都担心她,原本低迷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唯有猫在化妆间里吹空调的叶蔓庭对此尚不知情,还以为秋棠生病住院中。

    “干嘛干嘛?上班时间丧气个脸,制片人请了几天病假,你也被霜打啦?给我支棱起来,认真工作!”

    她做个凶相,反手一指小凤梨,“绿眼珠子瞪什么瞪,说的就是你这只懒猫!”

    对着猫说了半天单口相声,她嘴皮子都说累了,趴在桌子上问经纪人:“我好饿,什么时候开饭啊?”

    赵佳佳头也不抬:“还早呢,这才不到十二点,饿一会儿不是正好减肥。”

    “天呐,”叶蔓庭受不了了,“秋棠一走,餐车也跟着走了,整个剧组的伙食质量直线下滑,没有冰淇淋也没有奶茶,连秦晟都变得像个游戏里莫得感情的NPC一样,我是女配吧,我果然是个可怜没人爱的女配吧!”

    赵佳佳觉得她吵到她的耳朵了,搬着椅子到隔壁玩手机去了。

    叶蔓庭转头,猫咪跟着转过身,拿猫屁股对着她。啊,连猫都讨厌她吗?不至于吧,叶女配觉得天都要塌了。

    秋棠的病能不能快点好啊,叶蔓庭掏出手机怒转十八条锦鲤,真的,女主不回来这日子没法过了。

    刚要转第十九条锦鲤,小助理一溜烟跑进来,扒着门气喘吁吁:“那个,导,导演......”

    “好啦好啦,轮到我的戏了嘛,这就来了。”叶蔓庭伸个懒腰,抱着剧本往外走。

    小助理头摇得像拨浪鼓:“导演说中午一起聚餐,秋,秋总回来了!”

    叶蔓庭剧本一扔,眼睛亮得堪比电灯泡。

    “哦嚯?!”

    秦晟站在小院门口,朝里面先伸出了左脚。

    脚还没落地,院里公鸡突然叫了一声,吓得他瞬间缩回了脚,站在原地冷汗涔涔,心里一万个后悔,抓什么鸡,鸡有什么好抓的,他就不该揽这个活。

    解决后勤伙食问题,剧组直接包下了大片周围村民的农田,在乡下的好处就是每天都有新鲜的蔬菜瓜果供应。

    中午聚餐,剧组特意清厂开辟了一间大院,后勤忙得热火朝天,秋棠也没闲着,她脱了高跟鞋和风衣,在田间走来走去,抓了把米往鸡场里撒,瞧着很是欢喜。

    秦晟便自告奋勇去抓鸡,为了待会儿上桌的稻草鸡,此外当然也有表现的意思。但是他后悔了,从迈进养鸡小院的一刻就开始后悔了。

    不是因为里面脏,也不是因为里面臭,他刚刚被一只昂首阔步,鸡冠勃发的公鸡瞪了一眼,这一眼直接将他瞪在原地。

    秦小少爷震惊了,怎么一只鸡会那么凶啊?真是难以置信。

    秦晟被一只鸡瞪得晃了几晃,差点站不住,旁边围观的人都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秋棠刚给小鸡崽喂完米,抬头见他一脸窘态,也不禁莞尔一笑。

    是个人就不能被一只鸡蔑视,况且还是当着秋棠的面!他说什么也要将它拿下。

    秦晟撸起袖子,虎着脸跟那只鸡对峙了半天,拳头捏得比铁还硬,屏住呼吸朝它逼近,一步又一步,很好,就是这个节奏,有种别动,三分钟之内杀了你。

    他渐渐靠近,离狩猎目标还有几步远了,那只鸡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起来,朝他飞过来,从秦晟的角度,他看见一只鲜红的鸡冠,一对黑亮凶狠的眼睛,还有那一看就很痛很要命的鸡嘴。

    他大叫着反身就跑,速度堪比迈克尔乔丹。

    “我靠靠靠,这玩意怎么还会飞啊——”

    外面一个声音冲他喊:“往右边,往右边跑!”

    秦晟仿佛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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