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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修完了可以看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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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秦易铮泡上一杯热咖啡。

    纸媒都上了头版,网娱更加不遑多让, 秋棠和“秦晟”的照片登满各大平台门户。

    深夜, 豪车, 两人独处。

    几个关键词光是摆在一起就足够引人遐想,娱记穿针引线自由发散, 若干篇桃色新闻跃然纸上,无数条评论跟帖热度迭起。

    上次醉鹅店吃饭的八卦再次被挖出,神秘女子原为顶头上司,顶流阔少竟然为爱倒贴,这位秋总究竟何许人也?

    记者摩拳擦掌, 要趁热打铁搞出下一个头版头条——《令秋总裁以貌取胜?秋棠身家大起底》。

    谁料刚起了个头, 就没法往下扒了。

    扒不出她的身世, 更扒不出她家世,这些明明是最好挖的料, 挖掘过程却总遭遇重重阻碍,真相呼之欲出,线索戛然而止。

    越是难扒证明来头越大,可究竟是什么来头,各路信息渠道被堵死,仿佛有一双大手隐于幕后,铁桶一般罩着, 秋棠这个名字越发神秘。

    一众娱记无奈转头,目光齐齐聚向易升。

    身家起不了底, 过往却有迹可循。

    都知道秋棠曾经就职易升,任职总裁特助五年,业内有流言,传她与秦易铮同进同出,暧昧非常,总裁特助不过是个幌子,秋棠其实是秦易铮的秘密情人。

    听起来刺激,但毕竟是空穴来风,从未获得两位正主首肯。

    秦易铮接受采访次数寥寥,偶尔谈及此事,都一揭而过,挂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微笑,再无人敢近身追问。

    而秋棠本人更加低调,从未公开露面过,在众人窥得她三分容貌之前,秋总已经靠十分业绩打响全国。

    若是空有美貌倒也作罢,多得是霸总在外不清不楚,金屋美人不离不弃的事情,秋棠有实力有手段,周围必定大把男人争着抢着追,怎会屈尊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和秦易铮所谓的五年情史不过是捕风捉影边边角角,而与秦晟接连被拍三番爆料,可都是板上钉钉的头条大图。

    有粉丝试图澄清洗白,称照片上的男人并非秦晟,并摆出例证若干,一番据理力争。

    更有火眼金睛者,直指照片男主角其实是秦易铮。

    然而这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舆论洪流淹没。

    照片里的男人,侧影年轻,垂首俯身,一副低声下气讨好的模样,怎么可能是秦易铮?

    “小年轻求爱被拒再正常不过,少爷粉倒也不必推锅给哥哥。”

    “虽然但是,两兄弟气质南辕北辙,秦易铮完全高冷霸总本人,易升欠糖姐八个亿工资也不至于这样吧?”

    “霸道总裁也就小说图一乐,搁现实里,当然是和顶流谈恋爱比较爽啦。”

    “现实里当然是和美女富婆谈恋爱爽啊,今天是顶流没准明天就糊逼,名气能当饭吃?”

    “都别贴了,我永远爱美女。”

    令秋成为今日热词,众说纷纭,很快将秦易铮抛之脑后,讨论的都是秦晟和秋棠。

    究竟这两人在易升就情愫暗生,还是只有秦晟,单恋追随一路?

    无论如何,都侧面坐实了秦晟当时出走易升的原因。不为名,不为钱,纵是流水无意,也要做那痴情落花。

    他们二人被舆论推向风口浪尖,慨美人冷心冷清偏引人自甘沦陷,叹顶流弟弟一片痴心空付流水。

    对于网上这些杂章臆想,秋棠无法干涉阻挠,也无从澄清,要说照片里不是秦晟,就是在变相承认那是秦易铮了,结果只会更麻烦。

    悠悠众口,宜疏不宜堵。要压住一个热点,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推出下一个热点。

    秋棠深谙此道,反手甩出一连串通稿——

    叶蔓庭和秦晟,一线小花vs新晋顶流,两人联袂主演大女主戏《和亲公主》定档,剧组开机在即。

    附图剧集概念海报,剧组官宣,一锤定音。

    网上挂着的热搜头版一个没删,秋棠只箭不出,反而倒借狗仔东风,趁势炒作新剧,全网推送,效果拔群不说,还省下大笔广告费。

    刚炒完绯闻立刻宣新剧,少数反应灵敏的,都嗅出了营销的味道,当即冷笑一声,什么顶流倒贴女霸总,换汤不换药的炒作噱头罢了,资本为了热度什么脸都豁得出去。

    会去深挖幕后分析利益的是少数,大多数人上网图个轻松而已,思维跟着信息流走,视线很快转移。

    叶蔓庭前阵采访风波未消,如今官宣代言同名的电视剧,是早有计划在此转型,还是人设崩塌破罐破摔?

    国内缺少打歌舞台,爱豆出道后转型演员渐成趋势,粉丝都默认这一点。少爷原是粉丝私下里给秦晟起的戏称,后来慢慢传开,大家都这么叫起来。

    正巧,《和亲公主》中的男主就是个叛逆不羁的纨绔少爷,这个人设选得取巧,想来秦晟虽是首次拍戏,本色出演长得又帅,和叶蔓庭合作应该不至于露怯。

    偶有异议的,吐槽两句男女主演奇葩组合,普遍反应就都还好,看看热闹就作罢。

    反应最激烈的,其实是两边粉丝。

    消息一出,叶蔓庭和秦晟的粉丝拍案而起,撕做一团,互相拉踩对方不配与自己爱豆合作。

    女方嫌弃秦晟零演技小白脸四处倒贴,老娘很贵你不配;

    男方嘲讽叶蔓庭海王也敢营销初恋女神,冲击影后三年归来仍是新人。

    粉圈爆炸,轮番对骂,恨不得顺着网线伸手过去撕到对面披头散发。

    战场已然转移阵地,热词很快刷新,吃瓜看热闹对半开,没有人再记得秋棠的名字。

    秋棠正好,悄声神隐。□□一扔,坐拥渔翁利,深藏功与名。

    叶蔓庭和秦晟既是她拉来的挡箭牌,也是她手中高举的广告牌。

    战火东引,新剧烧得火热,秋棠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继续手头的工作。

    被错认,被无视,电话微信全部被拉黑。

    手机一扔,秦易铮满腹怨怼,彻底坐不住了。

    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手机,许荏南朝外比了一个手势。

    “我去接个电话。”

    “嗯。”秋棠点头,舒展十指,望着对面的靶心。

    许荏南出去不到一分钟,场地入口处再次响起脚步声。秋棠听觉敏锐,略微侧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射箭场遇到秦易铮,秋棠并不意外。

    她工作极忙,爱好寥寥,每周抽出片刻时间放松,去的场所不过那几家。秦易铮若要找她,必然费点功夫,却也不是不可能。

    秦易铮戴着腕具从场地入口进来,秋棠一轮箭数过半,余光瞥见他朝这边靠近,她眼皮垂下又抬起,目光聚焦正前方,身形肃立,扬手射箭如扣响扳机,意料之中的十环。

    秦易铮走到她身旁,站定。

    “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了。”

    秦易铮捏弓的手一滞,尴尬又郁卒地,绕到她另一侧,谨慎地看她一眼。

    秋棠没看他,也不屑躲,仿佛身边站着一团空气。

    她垂手取出一支新箭,架上弓弦,向后拉满,男人略沙哑的嗓音在右侧响起。

    “最近过得还好吗?”

    眼眸半眯,长箭刺穿空气,再度飞出,飕飕利响。

    偏了一点,九环。

    眉尖轻皱,随即散开。秋棠低头调整指套,说:“还好。”

    离开秦易铮,不用照顾人,不用看人眼色,不用为爱所累,每一天都过得很好。

    秦易铮苦笑:“但我过得很不好。”

    离开秋棠,他吃不好,睡不好,被回忆鞭挞,被现实折磨,没有一天过得安稳。

    那又怎样。

    秋棠转动手腕,她当然知道秦易铮过得不好。

    他曾经握在手心的温柔解语花突然变成食人花,左右开弓狠狠打了他的脸,天之骄子沦为众人笑柄。

    骄傲如秦易铮,竟然还一直契而不舍来找她,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屈能伸?

    当真是人性本贱,吃了苦头才忆起甜来。

    唇角冷笑一闪而过,秋棠调整弦位,下颌微抬,箭身高度贴近秀挺的鼻梁。

    秦易铮无法忍受她的无视,近乎卑微的请求:“阿朝,看看我。”

    破空利响割断他话尾余音,数秒后场地工作人员返音报数,十环,正中靶心。

    这一下用力有点猛,秋棠甩了甩略微发麻的手,拿过旁边的水喝了一口,细白脖颈轻巧地吞咽。

    放下水,她终于施舍般看了他一眼,“我叫秋棠。”

    秦易铮能感受到她全然的封闭态度,纵然早有预料,却仍胸口一窒。

    他后知后觉地感同身受,原来秋棠以前是这样的吗,枯坐一夜等不到爱人归来的身影;抽去浑身反骨,温顺蜷缩作一团,融不进对方圈子,心肝柔软水漓漓捧出,得不到半点回应。

    原来他所谓的掌控全局游刃有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恃宠而骄,一旦位置对调,他成了求而不得患得患失的那一个,看见心上人绯闻满天,流言四起,却全都没有他的姓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仿佛与全世界为敌。

    万箭穿心,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他心痛,他不甘,他举步欲上前,秋棠抬起右手,冷硬弓沿抵住他胸口,手臂发力,一点一点将他推开。

    “秦总,请你离我远点。”

    胸膛被她抵着,仿佛心口硬生生被剜去一块,秦易铮一口气怎么也吐不顺畅。

    可让他更不顺畅的,秦易铮抬眼,看见接完电话回来,出现在门口的许荏南。

    他眼神陡然锋利。

    许荏南平静与他对视,唇角挂笑,喊的是秋棠的名字。

    他说:“秋棠,我回来了。”

    秋棠应声回头,指指他刚才的位置,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荏南挂上箭筒,探手向里握拢一圈,看着旁边的计数笑了,“九环,看来我似乎能赢?”

    他目光似有略无地掠过秦易铮,脸上挂着的微笑在秦易铮看来虚伪挑衅十足。

    许荏南张弓拉弦,身形舒展,笑容敛起,清俊气质现出几分凌厉。

    “十环。”

    工作人员话音刚落,又见一柄利箭飞出,甩风如刀,在光下拉出一道炫目长线,精准落在深红靶心。

    秦易铮在秋棠左边,以侧身极窄的角度,帮秋棠射中一个十环。

    垂下右手,他看着秋棠。

    秋棠擦拭箭镞,看着前方红心。

    许荏南利落搭弓,干脆射中第九个十环。

    一场休闲对局变成两个男人的较量,箭镞擦风走火,硝烟悄然弥漫。体面衣冠下,是秦易铮滔天的愤怒,不甘,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的嫉恨。

    许荏南拿下十连满环,秋棠之前失手一次,总成绩以一环之差低于许荏南。

    “你赢了。”秋棠对他说。

    许荏南:“然后?”

    秋棠笑了笑,放下弓箭,“愿赌服输。”

    他们打了什么赌?秦易铮心弦骤紧,眼看着秋棠离他越来越远,眼看着他们一同转身离去。

    心头火烧,秦易铮上前握住秋棠手腕,声音紧绷不安:“你要去哪?”

    “松手。”

    秦易铮盯她更紧,仍在固执问,“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和你有关系吗?”

    秋棠垂眼,看着被握住的手腕,“我数三秒。”

    秦易铮眼底黯然,他松了手,低声说:“他叫许荏南。”

    秋棠警惕眯眼:“你想干什么?”

    许荏南笑笑,意有所指地:“秦总大概不甘心输给我吧。”

    “输就输了,有什么不甘心的。”秋棠眸光浅淡,对许荏南说,“走吧。”

    秦易铮站在原地,双手垂下悄然攥紧,连呼吸都显得落魄。

    车门把手被塞进一张报纸。

    报纸折叠成巴掌大小,恰好露出头版,“秦晟”“令秋”关键字标红加粗,照片里她的侧脸被放大再放大,远远地便引人注目。

    秋棠看到了,许荏南自然也看到了。

    她神色微窘。

    一个人看都没什么,一场乌龙罢了,但是被人家看到自己的花边绯闻,这就比较尴尬。

    她快步走过去,拿下报纸要扔进垃圾桶。

    “我看过了。”许荏南含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秋棠:“......”

    许荏南接过她手中报纸,展开,视线扫过那张照片,轻声说:“我来晚了。”

    他将手中报纸平整叠好,放进口袋,“要是我早点赶到你身边,也不至于让别人抢了先。”

    秋棠看着他。

    许荏南打开车门,指节分明的手搭在门沿,作思量状:“不过好在他没成功,所以我想,还是来得及的。”

    他话里寓意颇丰,秋棠心思敏锐,怎会洞察不出他其中深意。

    她恍然又见到十八岁的许荏南,站在下过雨的草坪上,他抱着猫转过身,眉梢微挑,少年特有的清爽笑容,捏着猫爪朝她轻晃,说秋棠,我来晚了。

    他微微笑着,有种时空错乱的混沌感。

    许荏南连表达心意的方式也周全备至,进退有度,如果她说不,那么所有的话便只停留表面,不再深入,各自体面留存。

    “当然,以上都是我的个人臆测,你若同意,那自然再好不过。你若不同意,”

    许荏南以指抵唇,轻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也请暂时保留意见,至少表面上,先别拒绝我。”

    他主动绕到车子另一侧,为秋棠留下一点单独空间,也为她打开副驾的门。

    秋棠坐进副驾,与许荏南侧身相贴那一瞬,现实将她拉回,许荏南长高了,身材紧绷坚实,有了成年人的气魄,少年身上的书卷气,变成成熟暖调的木质香水。

    避免她碰到头,他的手撑在车门顶,适时转开口:“今晚有空,一起去看电影?”

    第 33 章

    秋棠很少进电影院, 她在禁闭黑暗的环境里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没法专注下来好好看一场电影。

    她不停地吃爆米花,进食可以缓解一部分紧张。爆米花桶放在两张座椅中间, 伸手去拿时碰到了许荏南的手。

    秋棠触电般弹开了。许荏南含笑的嗓音在身侧响起:“怕什么?我们看的又不是恐怖片。”

    影院内空调开得有点低,许荏南想起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带连衣裙, 肩膀手臂都露在外面, 于是起身, 对秋棠说:“你等我一下。”

    “哎等......”秋棠想说等等你别走,但是转头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随着沉稳的步伐消失在黑暗里。

    她僵在座椅上,用力抓紧了两旁扶手,上下牙关紧咬,半颗爆米花被碾碎,发出咔嚓的声响, 大屏幕骤然亮起, 强烈的白光照在秋棠脸上。

    许荏南很快就回来了, 带着一条毯子,手里还拎了个皮卡丘的抱枕。

    “差点错过开头。”许荏南坐下, 把毯子和抱枕给秋棠。

    “谢谢。”秋棠接过,悄然松了口气。

    大屏幕中,俊男靓女上演悲欢离合,一段爱情荡气回肠。

    秋棠看得很投入,看着别人的爱情,她也跟着跌宕起伏,过后意犹未尽, 似懂非懂,

    恋爱是什么感觉?

    秋棠曾经从秦易铮身上得到过类似恋爱的错觉, 仅仅是错觉,就让她幸福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后来世界崩塌,她企图灾后重建,却毫无头绪,因为和秦易铮从一开始就走偏了。

    她以为她在谈恋爱,而秦易铮只把她当情人。

    那么和许荏南呢,秋棠思忖,和许荏南是从哪一步走偏的?

    当时的他们,每一天都在为以后打算,约定的事情列满一整张草稿纸,要一起养猫,要一起去草原骑大象,还有很多很多,好像突然就一切都被冲散了,像一串珠子断了线,而看起来谁也没有动过它。

    是否因为初恋本身太过美好,所以那么脆弱,还是正因为脆弱,所以显得美丽?

    电影院里的过道很黑,秋棠从里面走出来,脚有些发软。

    她扶墙站了会儿,把毯子还给前台工作人员,许荏南抱着皮卡丘在门口等她。

    今天是工作日,商场里人数寥寥,电梯门关上,镜面门里只映着他们两人并排站立的身影。

    许荏南目视前方,语气轻松:“上大学时一直想着,能有机会和一位女生看场电影。”

    秋棠挑眉:“然后呢?”

    “然后,和我的室友看了四年NBA。”

    秋棠哑然失笑:“你大学没谈过恋爱?”

    许荏南看着她,说:“没有。”

    秋棠一愣,动动嘴唇,半响没说话。

    许荏南这样的条件,外型满分性格温柔,无论放在哪都招女孩子喜欢,而他竟然没谈过恋爱?

    这不应该,除非......

    因为她?

    想到这种可能性,秋棠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

    如果真是这样,许荏南为了她一直单身,她觉得惭愧,因为这相当于她间接浪费了别人整整八年的时间。

    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秦易铮曾经真真切切地给过她希望和爱情,但是回想起这五年,秋棠仍替自己不值,仍觉得意难平。

    而她当年出国前未留下只言片语,如果许荏南单身是为了等她,那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八年来一直攥着回忆生活吗?

    值得吗?

    她迟疑地,问:“......为什么?”

    许荏南轻笑,叹了口气:“太忙了。”

    关门锁车,路旁花木扶疏,林荫道上,许荏南与秋棠讲起他的大学生活。

    意料之中地考入国内top,大一开始跟着导师做项目跑竞赛,一帆风顺却也辛苦非常。大三拿到了保研资格,但是他放弃了。

    秋棠惊讶:“为什么?”

    许荏南耸耸肩,略显自嘲地:“被老板压榨了四年,忙起来一天睡不到三小时,傻瓜才留下来给他接着当长工,当然是跑得越快越好了。”

    许荏南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电梯门开,数字显示抵达负一层,外面站着许多人,便收起话头,两人并排走出。

    车子平稳驶入车流,过了晚高峰,路上车少,景色开阔起来。初秋的天气,树木依旧繁茂,秋棠心情放松,靠在副驾车窗边,看道路两旁绵延成片的香樟与杨柳,看周围来往闲散的车流。

    许荏南摘出一分心神,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微微笑起来:“深城气候不错,很适合定居。”

    他学着她的样子,也打开了车窗。路旁花枝低垂,许荏南刚放下车窗,便有花瓣飘进来,轻盈落在方向盘上。

    花瓣粉嫩漂亮,秋棠看见了,心生欢喜,将它拿过来,捏在手里把玩。

    “深城的绿化做得这样好,应该也有气候的功劳。”许荏南深吸一口气,“正好我家院子空着,改天买点花种......不过现在这个时候种花,是不是过季了?”

    “不啊,秋天有很多花可以种。”秋棠一本正经地同他百科起来,“......别说秋天,就是寒冬腊月,你有那个闲情,也有的种。”

    许荏南赞同点头,作诚恳状:“我在这方面不太懂,到时候或许要拜托你过来帮帮忙,可以吗?”

    “没问题。”秋棠答应得很爽快。

    许荏南端坐于驾驶座,无声地笑了笑。

    秋棠并未注意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狡黠,她眼眸怔忪,想起山城老家同样空空荡荡的院子,和秦易铮家花繁叶茂,树影绰约的庭院。

    那天早上走得匆忙,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给院子里的花浇水。种了五年的花,说抛下就抛下了,就和人一样。

    秦易铮不会侍弄花草,他还抱怨过院子里种太多花,招蜂引蝶惹蚊虫,花生病了还要买一堆有的没的灌下去,比人还娇气。

    秋棠不理他,反正他也就嘴上嫌弃,每当季节到了,姹紫嫣红满园芳菲,看他样子又挺喜欢。

    但是指望秦易铮会屈尊替她照顾那些花草是不可能的,顶多请个园丁,园丁也不是天天来,十天半个月上门照顾一次,浇水施肥走流程,一般都能侍弄好。

    但若遇上娇气一点的,像那几盆小小的花,搁在葡萄藤架下,避阳避雨的养着,颜色浅淡又不打眼,出了点状况很快就枯萎了。

    葡萄是她去年春天种下的,精心照料着,用了一年终于爬满整个架子,那时她想着,再等一年,今年夏天就可以吃自己种的葡萄了。谁料只差几个月,最后还是没能看见它结果。

    过往遗憾种种,她没想到秦易铮也要成为遗憾中的一件。

    秦易铮放下花铲,将那盆茉莉抱出来,捧在怀里仔细地看。

    像是被虫侵咬过,花根有局部的腐烂,颓黄萎色由根部染上茎叶,原本净白柔软的花瓣渐显衰弛。

    前几天还好好的茉莉,眨眼就病了,奄奄一息地,像是马上要死掉。

    不过两天没回家而已。他眼皮直跳,匆匆脱下园艺外套,抱着茉莉出门。

    傍晚回家路上下了点小雨,车库里沾着水汽的轮胎印还没干透,引擎声起,迈巴赫疾驰驶出。

    秋棠当初招呼不打一声就离开,之后秦易铮连遭巨大打击。他现在越发不能接受人或事的突然离开或消亡,总觉得一旦看到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了,无论大小,都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秋棠在家住了整整五年,留下的东西其实真没多少,她不爱珠宝首饰,不喜欢漂亮衣服,可能整个柜子里的衣服加起来还没她一支钢笔贵。

    有时间就喜欢待在院子里折腾花草,一开始种点小盆栽,见他不反感,种的东西渐渐多起来,她像只小蚂蚁一样,红的粉的绿的黄的,什么都往家里院子搬,浇完水施完肥了,小心又得意地向他炫耀:易铮,这个好看吧?

    愈发能折腾,秋棠去年还种起了葡萄,信誓旦旦,今年一定能吃上甜滋滋的葡萄。

    她说这话时,初春熹光将她脸照得莹白光净,额角鬓发汗贴在脸颊,秋棠很少那么灿烂的笑,眼睛像滚了皮的葡萄一般黑亮。

    透过那双眼,秦易铮仿佛真的看见她身后高大疏落的架子上挂满了滚圆缀枝的葡萄。

    可是一眨眼,秋棠如影消散,空余满架藤枝。

    深城的海拔气候注定种不出多好吃的葡萄,结的果子又小又酸,和山城带回来的柠檬有的一拼,秦易铮每次吃得直皱眉,不知是嘴里酸些,还是心里酸些。

    他鬼使神差地,在某个路口往熟悉的方向拐去,半顺路半出神,不知不觉又经过紫金苑。

    他转头看了小区大门一眼,茉莉花还病着,恹恹躺在副驾,因此秦易铮并未打算停留。

    只这一眼,他又看见许荏南那辆保时捷自马路对面驶来,停在小区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男人高大女人窈窕,颇为相配,远远看着俨然像是一对情侣。

    他们大概去了商场或者电影院,秋棠怀里抱着一个公仔,她与许荏南站在路边,两人有说有笑。

    秦易铮慌忙熄了车灯。

    “秦总,请你离我远一点。”

    秋棠在射箭场说的话犹刺在耳,她眼神冷漠又疏离,比圣旨还斩钉截铁。

    秦易铮本是无心路过,谁料偏就这样巧,他眼睁睁看着秋棠和许荏南言笑闲欢,既不敢上前叫秋棠反感更甚,又不甘就这样离去。

    迈巴赫的漆黑车身放在光下熠熠耀眼,而此时隐于树下,车灯俱灭,车子匿于溶溶夜色中,他的难过,他的低落,还有那盆病重垂死的茉莉花,也一并被夜色遮盖去了。

    华灯初上,灿烂的光照在秋棠脸上,她的笑容换了对象,抚摸她头顶的那只手,不属于秦易铮。

    秦易铮如同一匹困兽,目光紧紧攥住许荏南,理智濒临破裂边缘,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伪君子一拳打翻在地。

    他自认愧对秋棠,可是许荏南,这个所谓的温柔初恋,如若他真的对秋棠有一点点眷恋,为何八年不曾来找过她?

    秦易铮觉得讽刺,向后仰靠在座椅上,一声低笑转为长叹,沉沉气息消散在车厢里。

    说到刚看完的电影,秋棠与许荏南多聊了会儿,有蚊虫吸引过来,叮了她的小腿,许荏南便将话题打住,叫她快回家去。

    她抱着公仔,挥手与许荏南告别。车头调转,她随之转身,秦易铮远远目送她轻盈的步履消失在路径拐弯处。

    保时捷时速略低,自远而近,从马路对面向秦易铮这里靠近。经过迈巴赫时,响了一声喇叭。

    随后,方向盘右调,许荏南重新将车子拐回轨道,加高时速,绝尘离去。

    秦易铮深吸一口气,几乎要将方向盘捏碎。

    他连愤怒的时间都没有,余光瞥见旁边蔫头搭脑的茉莉花,秦易铮生生将这口恶气咽下,放下手刹,车灯大开,疾驰驶向前方。

    他侍弄花草仍是个半吊子,只能判断茉莉花大概是被虫咬了,具体如何拯救,还是得请花店的工作人员帮忙。

    刚停不久,路上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车子停在路边,雨滴顺着树叶成束淌下,落在玻璃窗上嘈嘈如弦。

    秦易铮没带伞,冒雨而出,两手捧着茉莉,径直奔向花店。

    雨来得突然,从天而降,滴在地面如滚水沸腾,街上行人忙乱四散开,带伞的往家里奔,没带伞的往屋檐下躲。

    秦易铮一头扎进雨里,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来一个骑单车的路人,冲他大叫:

    “哎让让——”

    话刚起个头,他已经被撞倒在地,肩膀生疼,花盆一个不稳从手中滚落在地。

    那人像个无头苍蝇,单车歪在一边,围着秦易铮团团转,边转边傻眼,看他一身穿着光鲜体面,长相英俊贵气,想跑不敢跑,留在这里又哆哆嗦嗦不知如何开口。

    茉莉花摔在地上,发出很轻很脆的声响,这声响好像碎在秦易铮心里,当他垂眼看见瘫倒在地的茉莉,花泥零落,一瞬间连肩上的痛都变得麻木无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位先生你......”

    那人为他的莽撞连连道歉,引来周围路人驻足瞩目。

    秦易铮被一圈人围着,他们手中撑伞,脸色新奇,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马戏团的小丑。

    他实实在在出了丑,崭新整洁的西装被路边溅起的泥水泼了半身,发丝沾了雨,凌乱垂在额前,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被众人俯视围观,任由旁人指点议论。

    “这人谁啊好帅......”

    “挺眼熟的,但又想不起来是哪个明星了......”

    “他是不是秦易铮啊!就是那个,秦晟的哥哥!”

    “长得真的好像,我觉得比秦晟还帅!”

    “啊!等一下我找手机,我要拍照......”

    颜面尽失。

    秦易铮以为这一辈子最狼狈时刻不过求婚那天,众目睽睽下丢了准新娘。但现实告诉他,不,还有更狼狈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的人生似乎在秋棠离开以后陷入低谷,连遭滑铁卢。顺风顺水二十九年,秦易铮活到快第三十个年头,密不透风的挫败接踵而至,他在每一个小水沟里翻船。

    雨丝细密如针,扎在他身上,扎得他麻木,连羞耻都来不及,只顾着捡起掉在地上的花,小茉莉颤巍巍弓着,白瓷花盆只剩半边,另外半边在地上劈成大大小小几块碎片,染雨沾泥,斑驳不堪。

    周围看戏议论:

    “他捡花干什么?花都快蔫成这样了,好丑啊。”

    “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秦易铮了。”

    “他的手被瓷片割伤了!”

    “......”

    撞他的人还在道歉,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秦易铮心头恼怒烧上耳垂,抱着花盆和碎瓷,冷脸快步走出人群,将所有杂音抛在身后。

    花店门仿佛被一束飓风吹开,前台老板被吹得闭了闭眼,好一会儿睁开眼,看见来人,面容诧异:“秦......秦先生?”

    跑得太快太急,秦易铮喘着气,点头应了一声。

    “哎,原来真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怎么,今天需要什么营养液......”

    花店老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光扫过秦易铮凌厉染尘的眉眼,顺着淤泥淌水的西装往下,落在他殷红滴血的手上。

    老板惊恐:“秦先生,您手上......”

    “对,”秦易铮把那盆茉莉摆上桌台,“它似乎遭了虫害,麻烦您帮我看看该怎么治。”

    “好的好的,不过等一下,”老板指了指他的手,“秦先生,您的手受伤了,是不是先去医院看看。”

    瓷片上有血迹,秦易铮后知后觉地,经由他提醒,抬起右手,掌心有两道肉眼可见的口子,约莫半掌宽,纵深未知,从淌血的程度来看应该不浅。

    血液显然不止从这两道出口,他的无名指和食指也在流血,淌了满手还不够,顺着手腕流下,一部分锈在他的腕表上,一部分落在地面,瓷砖上延出细微但显眼的蜿蜒血痕。

    秦易铮延迟地感到疼痛,他一边体味着十指连心的含义,一边像花店老板致歉:“抱歉,弄脏了您的地板。”

    老板连连摆手表示无碍,同时显然被他的伤势吓得不轻,要他去医院。

    秦易铮从西装口袋里抽出绢巾,原是擦拭镜片用,现在他用来处理伤口。

    他慢慢擦掉手上血迹,沉声说:“无妨,先看看花。”

    叶蔓庭看看秦晟,叹了口气。

    转头看看秋棠,又叹了口气。

    秋棠:“怎么了?”

    叶蔓庭抬手捂额,沉痛闭眼:“你早告诉我男主是秦晟,我根本不会接这部戏!”

    秦晟不屑哼笑:“早知道女主角是你,我就......”

    秋棠淡淡瞟过去一眼:“你就什么?”

    “我就求你,换一个女主。”秦晟面无表情与她对视。

    叶蔓庭瞪着他:“你说什么?”手指着他,转头同秋棠理论,“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刚刚进组就公然挑衅前辈,这种演员能要吗?”

    “演了三年文艺片,半个奖没捞着,又灰溜溜跑回来演电视剧,我看你这种演员也不怎么地。”

    秦晟反将一军,故作感兴趣状,“诶,听说上部《飞灰》也是你投资主演的?这回不会又扔进去几千万吧?可是票房才五百万哎。”

    他伸出右手,比划着晃了晃,笑容开心极了。

    叶蔓庭咬牙切齿,从牙缝里龇出几个字:“我有钱,我乐意,不服啊。”

    “倒贴式演戏第一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你这么能赔的,不服你服谁?”

    “你......!”叶蔓庭气得头顶冒烟。

    秋棠出来打圆场:“是这样的,大女主戏的男主戏份占一番,但宣发地位居二番,所以很多有一定名气的男星都不愿出演,愿意演的要么咖位不够,要么溢价太高。从这一点看,秦晟各方面都合适。”

    叶蔓庭想了想:“也就是说,你没钱。”

    “......”秋棠顿了顿,爽快点头承认:“对。”

    “我有啊!”叶蔓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请个影帝能花几个钱呀,今年金雀的张景耀,去年金玫的许淮圣,还有前年的......算了徐礼成还是跳过吧,水货一个,金槐之耻,看到他我就不爽,你以后拍戏记得别找他。”

    叶蔓庭痛心疾首:“都不贵,比我还便宜,三千万顶天了!”

    嫌弃朝秦晟翻了个白眼,“干嘛想不开用他啊!”

    秦晟翻得比她更白:“脸比盆大,怎么那么喜欢倒贴?幸亏你电影没拿奖,不然说起获奖感言来,人家是为中国电影事业做出一番贡献,你是为国家扶贫事业做出一番贡献,不错,大慈善家。”

    他对秋棠说:“你千万别让她投资,她这人投毒体质,投一部扑一部,前段时间跟人合伙开了家火锅店都在赔钱。你要是缺钱就找我,我看去年那部古装剧《落雪梅》的女主角就很不错。”

    秋棠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不咸不淡地:“不错,都比我有钱。”

    叶蔓庭长发一甩:“我红了这么多年,当然有的是钱,你刚创业,手头紧一点正常的啦。所以,换不换男主?”

    秦晟:“所以,换不换女主?”

    鼻尖沁出一点汗,秋棠不动声色用纸巾摁去:“流量搭新人是业内普遍比较认可的模式,男主不会抢番也不会抢戏,女主可以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实力。

    并且秦晟是令秋的艺人,剧组和经纪团队直接接洽,像杀青后主演双方起冲突这种常见的尴尬,完全可以避免。”

    秦晟细品一番,直皱眉:“怎么说得我像衬托女主的工具人?”

    叶蔓庭给秋棠哄舒服了,甩甩手:“好啦好啦,你说得都对。”

    稳住女主角,秋棠悄然松口气:“那你们先忙,待会儿第一镜开机,加油。”

    叶蔓庭笑眯眯挥手,同她说拜拜。

    秋棠起身离开化妆间,叶蔓庭看着她的背影,啧叹一声:“她可真好看啊。”

    转头朝秦晟扬了扬下巴:“工具人,你原来不是在易升吗,怎么成令秋的艺人了?”

    “要你管。”

    秦晟甩下一句冷话,臭着脸换戏服去了。

    于是偌大的化妆间只剩下叶蔓庭。造型师站在她身后,头上吹风机轰轰轰地响,她无聊皱眉,眼珠子转了几转,终于想起了冷落已久的网恋对象,掏出手机开始谈恋爱。

    第 34 章

    那盆茉莉被虫咬, 被雨淋,被摔得四分五裂,最终还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总裁办公桌上。

    秦易铮将它带去了公司, 换了一个花盆装,原来的没扔, 瓷片收归拢好, 封存在袋子里。

    碎片当时散落满地, 但是细数起来其实并不多,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几块, 秦易铮将它们放在车子后备箱,过几天找个时间粘回去。

    和秋棠在一起五年,近两千个白天夜晚,但记忆中与她相处的场景好像就那么几个,公司, 家里, 偶尔去海岛转转, 每当想起她,记忆便在这些地方来回打转。

    家里有关她的东西很少, 秦易铮闭着眼睛都能数得过来,但她给他留下很多很多的爱,他自花丛起身回顾,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空气里悬影浮尘,他每呼吸一点,就能感受多一点, 就要后悔多一点。

    茉莉花还蔫着,但经过驱虫灌溉已经好转很多。换了新的培土和花盆, 它适应良好,皎白着端在办公桌上。

    搞定完花已是深夜,医院早就下班,秦易铮绕了两条街,绢帕几乎兜不住血,马上要弄脏车垫之际,他终于找到一家诊所,进去作基础消毒包扎,打完破伤风出来,披星戴月去了公司。

    休息室几乎成了半个家,他仔细淋浴过,一整天所有的难堪与疲惫通通溶解在泡沫中,流进下水道。

    一晚睡眠潦草应付,第二天的工作仍旧繁重。秦易铮伏案半晌,秘书敲门进来,轻声问他中午想要什么点餐。

    “小翠园最近新推秋冬养生汤煲,或者还是金河饭店的黑金鲍?”

    秦易铮将一叠文件摆在案头,示意她转交给新助理,交代完工作,说:“今天不用点了。”

    到了饭点,秦易铮换上一身低调西服从休息室出来,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从未使用过的员工饭卡,从楼梯走下餐厅。

    易升公司管理先进制度井然,实则哪家人头济济的大企业私底下没点茶水闲话。

    作为仅次于茶水间的第二八卦发源地,员工餐厅每当到了饭点,多半三人一组五人一群,讨论今天饭菜是否营养,打饭阿姨有无颠勺,高层又有什么劲爆猛料。

    “你们感觉到没,秋助理走之后,公司风平浪静。”筷子夹起圆白菜,说话的人口音模糊,“不,是一潭死水,一点激情都没有。”

    “感觉boss变成了无情的工作机器,一个笑容也没有。”

    “怎么,你还见他笑过?”

    “当然,很久之前在公司停车场见到他......和秋助理,啧,两个人在电梯里就干柴烈火搂着亲上了,秦总笑得......”

    “好了打住!吃饭你也开车,还敢提秋助理,不要命了!”

    “凭什么打住,秦总又不来这里,继续说继续说我想听,然后呢然后呢?”

    旁边邻桌的女生转头,低斥她们:“你们少说两句吧,拿人工资说人闲话,不觉得羞愧吗?”

    八卦被中断,聊得正嗨的几个姐妹面显扫兴之色,斜瞥她胸前工牌一眼,阴阳怪气地回:“嚯,都当上项目经理了,难怪气势这么足,回头教训起姐妹来了。”

    “秋助理当初没白照顾你啊,人都走了还这么记挂她,行了行了,人家前途大好钱捞不完,听不见你在这拍马屁。”

    筷子一放,越听越义愤填膺:“秋棠攀上新高枝了说飞走就飞走,令秋小破公司,易升完全可以搞垮她啊,偏纵容这白眼狼兴风作浪。”

    “她新剧请了叶蔓庭哎,叶蔓庭前段时间炮轰秦总是不是就她指使的?你说说难道秋棠是神婆?迷倒一个周经理,又蛊到一个大明星!”

    “她给了叶蔓庭什么好处?诶周经理,当初秋助理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几人小声笑作一团,邻桌被称作周经理的女生冷笑一声:“秋助理给我的好处,那可太多了,你们想也想不到,要也要不来。”

    餐厅小小一角,场面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脸皮撕破,赤目相对:“我就知道,同一批进公司的实习生里就你转正最快升得最高,果然是搭上了秋助理这条船,你终于承认了!”

    “我就说每年人事调动那么奇怪,我资历够老了吧,却还是个普通职员,真就离谱。”

    周经理冷笑:“怎么,急了?着急有用还要勤奋工作干什么,你们私下诋毁但凡有一点用,人家秋助理也不会一天比一天风光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有这扯头花的功夫不如多放点心思在工作上,算了,你们当废物当得这么开心,我还费这功夫说教什么。”

    “哦你是得了便宜卖起乖来了?少把自己当根葱,当初那次要是我给秋助理送了文件,现在的经理位置就是我的了!”

    “那可未必。”低沉嗓音忽然从背后响起,秦易铮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员工餐厅。

    他悄然隐于餐厅一角,打饭不多,但吃得很干净,用完餐后筷子和调羹整齐摆好,正端着盘子准备交给前台回收台。

    方才大放厥词的几人脸色骤白:“秦,秦总......”

    秦易铮的脸色并不比她们好看到哪里去,阴沉如霾,方才角落里小小的议论眼看着要引发一场杀身之祸,她们可怜的职位岌岌可危。

    看见秦易铮,周经理也有些惊讶,boss从未来过员工餐厅,这里也不像他会来的地方。

    但她很快压下情绪,礼貌点头,与他打招呼问好。

    秦易铮回以微笑,笑意在转头面对这一桌人时转眼消失。

    “周经理前年九月协助秋助理完成了部门交接项目,表现出色,秋助理因此给她升到主管位置,后来她凭借自己的成绩当上项目经理。

    所有人事调动都有绩效考核作为根据,你们可以看看自己排在倒数第几。”

    “秦总,我......”

    “易升看能力看成绩,不看资历。觉得人事调动不合理,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来找我。”

    那人讪笑:“没问题,我没有问题。”

    秦易铮抽出一张纸,捏在手里,“如果觉得令秋不配拥有现在的成绩,你们也可以像秋棠一样自己创业,辞呈我立刻批。”

    天子一怒百将成枯,而她们哪算得上将,几个人缩颈耸肩,腿肚子都在打哆嗦,舌头转在嘴里,一个字也转不出口。

    秦易铮迈步向前,高大身影修长挺拔,除却眼底略微憔悴的淡青,整体气势俨然如光。

    大佛进了小庙,什么时候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没有疾风暴雨的怒斥,更没有和颜悦色的照面。

    他在前台放下餐盘,眼眸冰冷,一言不发地走了。

    余下满厅员工,或闲适吃瓜,或两眼惴惴,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回到办公室,秦易铮扶着办公椅慢慢坐下,有很多话在耳边回响,很多事情在脑中闪过。

    攀高枝,白眼狼,她不配......

    原来他们是这样看秋棠的吗?

    在那些人眼里,秋棠是上不了台面的,依附于男人的,大权独揽的恶女,她的形象几乎完全是负面。

    可事实上她分明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他最爱的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不是变成这样,而是原本就是如此。秦易铮坐在这个位置,旁人皆须仰视,所以他看到的是鲜花,听到的是诗诵。

    他看不到衰败虫蛀的花朵,更听不到那些人低下头后的窃窃私语,和彼此交换的会心眼神。

    因为昨天一场糗事,秦易铮骤然发觉,原来摘去易升总裁身份的他,走在大街上其实与旁人无异,运气也与一般人无二,甚至还要差些,会被不长眼的路人撞,花盆碎了还要被众人围观。

    像个杂耍猴一样。打破伤风的时候,秦易铮内心这样自嘲。

    被人那样笑话,很狼狈,很屈辱,却无从替自己发声解释,因为那些人不会明白他为何要在雨天为了一盆花横冲直撞不管不顾。

    他们同样不会理解秋棠的付出。

    冰山一角就已经如此恶毒,余下的全部,秋棠曾经承受过的,经历过的,秦易铮光是想一想就几乎陷入窒息。

    他重重的地喘了口气。

    他自以为对秋棠很好,却从未站在秋棠的立场替她考虑,她所经历的那些流言,每天都在发生,她每天被这些恶意中伤一遍,每天都若无其事地微笑。

    但秋棠绝非刀枪不入,她会笑当然就会流泪,有开心当然就会有难过。她完美无瑕的身体里藏着那样深的伤口,缓慢凌迟痛到无法发声,而他又从未意识到的伤口。

    她曾经说过的,她问他朋友的事,问他广告代言人的事,用很委婉礼貌的语气,希望得到他正面回应。

    但是他没有。

    说得多了便无趣,不知何时,秋棠学会了沉默,对一切隐忍。忍到极致了,她便离开,毫无征兆,头也不回。

    再次见她,已是兵戎操戈。

    秦易铮费力地撑开眼睛,午后灿烂的光晕大方倾泻进来,将他眼球照的胀痛酸涩,几乎要刺出眼泪。

    天气很好。今天没有开机仪式那天酷热,清风送爽,秋棠眯眼晒了会儿太阳,落得满身惬意。

    刚拍完第二个分镜,男女主尚在磨合期,但戏感都还不错。秦晟表演自然流畅,没出什么漏子,这倒给了秋棠一点小惊喜。

    “秦晟的角色人设选得巧,前期只需本色出演就行。”导演有肯定也有担忧,“不过剧情后期情感重场面大,他目前还是有欠缺。”

    秋棠仔细看完一组镜头,说:“慢慢磨。”

    结束上午的拍摄,秋棠从片场走出来,画廊檐壁,廊桥外映着一潭清湖,天光正盛,偶有飞鸟俯冲下来,轻啄水面,撩起一点涟漪,抖抖翅膀,又消失在飞角连天的屋顶。

    片场选址古城宫殿,虽是后人仿建,但整体风格到细节雕琢都相当还原到位,漆红柱碧,雕的是凤凰,画的是牡丹,汉唐楼宇蓬勃大气。地砖古朴,高跟鞋踩在古色古香的宫殿,有种时代回溯的冲击感。

    《和亲公主》在深城开机,她作为制片得随时跟进,少不了公司片场两头跑。但目前片场尚在深城本地,所以这段时间还能轻松应付。

    迎面走过来几个小杂务,手里端着饭盒,蔬绿荤彩,远远飘着香。

    他们看见秋棠,齐齐站住,同她打招呼。

    秋棠微笑说:“今天伙食这么好?”

    “是啊,秦总来探班了,外面开进来好大一辆餐车!”小杂务兴奋比划着。

    秋棠一愣:“......秦总?”

    “对啊,易升的秦总,他来给他弟弟探班了。”

    “给我探班?”

    秦晟刚吃进去的牛排差点呛进肺里,看傻子一样看他的助理,“你有没有搞错,荒郊野岭的他会来找我?”

    助理指了指他手里的饭盒:“可是你手里拿着的就是秦总餐车上拿下来的啊,剧组自己订的盒饭哪有这么高级,你看还有饭后甜点。”

    “他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二十分钟了吧。”

    助理想了想,“哦对,秦总还说了,他弟弟拍戏不容易,他这个做哥哥的有责任给你改善伙食,更应该常来看看。”

    秦晟抽了抽嘴角:“二十分钟了,他来看我了吗?”

    助理:“......”啧。

    他这便宜老哥可真是一套又一套,堂而皇之拿他出来当幌子。

    探他的班?秦晟冷笑,早就探到秋棠那里去了吧!

    刚才还闻着喷香的午餐瞬间索然无味,秦晟满脑子警报拉响,放下盒饭转身就往外跑。

    助理大惊:“少爷你去哪?”

    秦晟长袖一甩:“蹭饭!”

    第 35 章

    秦晟一溜烟从化妆间跑出来, 直奔秋棠的休息室。脚步匆忙,一刻不敢停,生怕晚了一步就让秦易铮抢了先。

    好不容易他们俩掰了他终于有机会了, 秦晟说什么也不能让秦易铮和秋棠死灰复燃。

    秦晟远远地看见秦易铮的修长背影,一眼便认出那是他哥, 拎着食盒步履从容, 他什么时候穿衣风格变成这样了?衬衫长裤运动鞋, 扮嫩嫌疑十足。

    怎么,以为老黄瓜刷点绿漆, 秋棠就会多看他一眼了?

    顾不得多想,秦易铮也朝秋棠的办公室走去,且比他遥遥领先一大截,一步步逼近,眼看着就要到了, 秦晟急了, 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哥!!!”

    这一嗓子扯出老远。

    秦易铮听见了, 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

    秦易铮停下脚步回头,大半个剧组放下盒饭齐齐转头。

    秦易铮眼眸冰冷, 脸上写着你别过来离我远点;大家眼中殷切,满脸都是对对对你哥在那少爷快过去。

    秦晟不负众望,快步跑过去,在秦易铮面前站定。

    咬牙憋气,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昨天电话里我都说不用担心了,你还大老远跑过来,辛苦你了哥。”

    故意说得很大声, 让周围人听见。

    果不其然,大家面露欣慰, 感叹兄弟情深羡煞旁人。

    “他们感情真好哎,哥哥还会打电话关心弟弟。”

    “又打电话又送餐车,什么兄弟反目家族夺权,娱乐小报果然都是乱写的吧!”

    “秦总明明在全力支持弟弟事业,别说反目了,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少爷讲好吗!”

    一个“滚”字刚到嘴边又咽下,众目睽睽,秦易铮努力牵起一点嘴角,无比生硬地关心道:“不是在吃饭吗,怎么跑出来了?太阳这么大。”

    他向旁边撑伞的秘书示意一个眼神,意思让秘书把秦晟从哪来的拎回哪去。

    秦晟眼疾手快,一把接过秘书手中的伞柄,不动声色将伞撕下来抓到自己手里,举高分给秦易铮一半,说:“就是啊,天气这么热,我怕你找不到我走错了嘛。”

    手往反方向一指,秦晟笑得开心而热切:“哥,我的化妆间在那边。”

    秦易铮定定看着他,眼底黑沉,压低了声音:“之前的账还没跟你算,识相一点,回你化妆间去。”

    秦晟眨了眨眼,笑容看起来干净又单纯,用仅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违约金已经翻倍赔给你了,怎么算,把多出来的一千万还我?那倒不用了,说实话,得知秋棠把你甩了,哥,我高兴得简直想再给你打三千万。”

    被踩到痛处,秦易铮脸上浮现愠怒之色,一字一句咬牙道:“秦晟。”

    “哦,这么严肃干嘛哦,不是来探我班的吗,朝我发火?”

    秦晟弯了弯眼角,古装衣袂飘摆,颊边鬓发飞扬,阳光下的少年剑眉星目,霁月朗朗,两片薄唇轻轻上下开合:

    “你敢不敢承认今天是来找秋棠的?敢不敢澄清那天照片里的人是你?敢不敢在秋棠的地盘上动我一根手指头?

    你不敢,一点点都不敢。”

    “因为秋棠不要你了。”

    披着兄友弟恭的外皮,内里他们短兵相接,仇人眼红。

    秦易铮握住伞柄,不动声色施力,从秦晟手中将伞夺回:“我不在,你以为你就有机会了?”

    “谁知道呢,”秦晟垂下撑伞的手,神色轻松享受遮阳,“我是秋棠亲自选定的男主角,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万一哪天擦出火花了呢?不过真到了那天,你可能连知都不知道吧。”

    纵横商场多年,秦易铮练就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因为秦晟口中利剑咄咄逼人,顷刻间坍塌大半。

    秋棠不要他了。

    她彻底将他排除在她的圈子之外,她每天做什么事,接触什么人,是否遇到困难又如何解决,秦易铮通通不知道,不了解。

    他没有资格。

    从内向外的脱力感蔓延全身,阳光炙烤大地,秦易铮在流汗,饱胀的绝望从毛孔里钻出,附在皮肤表面形成汗液,冰冷地腻着,额角,侧颈,后背,他握着伞的手心也被汗水浸湿。

    溺水般的窒息感中,他陡然生出一种怅惘的释然。

    曾经秋棠就是这样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融不进他的圈子,对他的世界一无所知,明明触手可及,却如何仰望也够不着他。

    如今伸长了脖子仰望的人变成他,秦易铮一边后悔一边自感好笑,觉得自己像个顾影自怜的怨妇,自作多情的戏精,每天送上门让人打脸,连秦晟都胆敢对他肆意嘲讽。

    可是又能怎样呢。

    相比言语上的攻讦折辱,秦易铮真的害怕哪天秋棠和别人在一起了,他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铁了心要见秋棠,秦易铮眼中戾色一闪而过,失去耐心:“秦晟,让开。”

    秦晟稳稳当当堵在他跟前,一夫当关理直气壮:“不。”

    他和秦晟相对而立,两人就这么顶着太阳站了半天,周围人也议论了半天,当真以为他们兄弟之间说不完的话操不完的心,一见面就聊上了,太阳底下也能聊这么久。

    “我要是有秦总这样的哥哥就好了,有钱有颜还温柔,千里送温暖,慕了。”

    “就是看起来有点冷,像是在吵架一样,我还是喜欢少爷弟弟,阳光又活泼,爱了。”

    “都比不上许总,风趣体贴,诶他今天怎么没来片场?想他了。”

    “我也想......啊,他来了!”旁边的姐妹疯狂拱她,手拼命往前指,“那不就是许总!”

    一群小姐妹闻风而动,两眼晶亮地站起来,捧着少女脸,挤成一簇,远远看着刚从车上下来的许荏南。

    “什么?我没看错吧,许总也送餐车来了?”

    “不要啊,我才刚吃完,吃好撑!”

    “太好了,我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午饭,我要pick许总的爱心午餐。”

    许荏南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进车里,带上车门,白衬衫西装裤,手工皮鞋和鼻梁上的墨镜是一样的崭新黑亮。

    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一个扔西装关车门的动作也能引得百米开外的大龄少女们捧心捂脸激动到昏迷,许荏南转身向跟在后面的餐车司机做了个手势,示意司机将餐车开到左边的空地上。

    许荏南摘下墨镜,与场务简单说了几句,笑了笑,将墨镜重新戴上,径直往秋棠的办公室走去。

    朝秦易铮和秦晟的方向走来。

    方才剑拔弩张的两人对视一眼,当共同的敌人出现,一触即然的硝烟当即无声消散。

    秦晟让开了道,和秦易铮同时快步朝前,将许荏南远远甩在身后。

    第 36 章

    剧组新到一批戏服, 订单预算核对交接完成,秋棠从片场统筹那回来,已经到了饭点, 公司小组的成员围着茶几坐成一圈,边吃边聊气氛轻松。

    “剧组伙食未免也太棒了点, 谁能想到深山老林里我能吃到这么新鲜的海蟹呢。”

    “不错, 我决定以后扎根剧组, 明天就把办公室从公司搬过来。”

    “那还是算了,偶尔过来改善一下伙食还行, 这里交通太不方便,条件艰苦了点,我要是像秋总这样工作两头跑早秃了。”

    刚好秋棠开门进来,他们主动让开中间的位置,叫她过来吃饭。

    视线扫过桌上餐盒, 秋棠笑了笑, 说:“我吃过了, 你们慢慢吃。”

    办公室里有小冰箱,她拎出一盒牛奶, 拆开吸管插进去,小口小口喝着,走到窗边拉开办公椅。

    张助理抱着文件进来,看见一屋子人愣住了:“你们......”

    他们招呼他过去:“你来得正好,这里还有一份饭,快过来趁热吃了。”

    “不是我说,张礼行你订餐订的......公司就常规员工餐, 给剧组订这海鲜帝王宴,我酸了啊。”

    张助理额角汗珠滚落, 快步走过去,压低了声音瞪眼道:“少来,这是秦总今天送的餐车!”

    “......”

    大家捏筷子的手一顿,热闹气氛陷入僵滞,齐齐转头看向窗边,眼神小心而犹疑。

    秋棠端坐于案前,正批复文件,落笔沙沙声在安静如针的室内清晰可闻。

    难怪她刚才回来的时候说自己吃过了。

    恐怕根本还没吃,回来一眼认出那是秦易铮送的餐,又不忍扫了大家的兴,于是自己开了一包奶,聊以充饥。

    对这位前boss,他们爱恨交加。

    平心而论,秦易铮是个很出色的企业家,客观评价如此,而他们曾经身处这个生态中,作为秋棠手下项目组的员工,多少会带上一些主观情绪。

    不管私底下如何拉踩,是褒是贬,只要当着秋棠的面,大家心照不宣划清界限,说到易升都是一脸同仇敌忾。

    一不小心吃人嘴软,现在就很尴尬。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秋棠笔尖一顿,抬头问:“怎么了?”

    大家纷纷放下筷子。

    清了清嗓子,“突然没什么胃口,算了不吃了。”

    嘁了一声,“难吃,刚才谁夸好吃的?”

    斜眼瞥向张助理:“是谁送的你就不能早说清楚吗?”

    张助理面无表情:“我平时多抠门你们不知道?还全剧组海鲜帝王宴,你倒真敢想。”

    那边传来吸空瓶子的声音,秋棠把喝光的牛奶扔进垃圾桶,说:“挺好吃的,别浪费粮食。”

    “就是。”张助理在空位坐下,拆开饭盒,“送上门的免费午餐凭什么不吃。”

    “......”大家面面相觑。

    又清了清嗓子,率先拿起筷子:“我也觉得,吃都吃了不如吃完,浪费可耻。”

    “虽然但是,确实好吃。”

    仍有人意难平:“可是......”

    “好了好了别吵了,千错万错都是渣男的错,一切又和鳗鱼刺身有什么关系呢?赶紧吃,吃完干活。”

    秋棠看了看时间,按道理这会儿许荏南应该已经到了,有几个分镜剧本调整过,要让他及时跟进相应微调。

    刚好门铃响了两声,她放下笔起身,过去打开门:“你可算来......”

    看见面前并排站着的两人,秋棠的笑容僵硬一瞬,渐渐敛去。

    秦易铮看着她:“秋棠,我......”

    秋棠神色淡淡,目光掠过他投向秦晟:“你怎么过来了?”

    秦晟笑得乖乖的:“蹭饭。”

    “你那没发午餐么?”

    “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啊,我想和大家一起吃。”秦晟倾身探头,亮出顶流招牌微笑,朝里面挥了挥手。

    “他们都吃完了。”秋棠看着秦晟,“你呢,下午的台词背完了吗?”

    秦晟积极点头:“背完了,我背给你听?”

    秋棠说不了,“你去背给女主角听。”

    秦晟额角一抽,整个人呈现三分萎靡之色。

    秋棠打算送客,秦易铮撑住门把,低声恳切:“能单独聊聊吗?”

    他目光专注,漆黑双眼如细致打磨过的精美玻璃,精致又脆弱,内里独悬秋棠一人身影,拉成狭窄的一条线,命悬于此。

    “不能。”

    “我......”

    “抱歉,没空。”

    手背传来异样触感,秋棠垂眼看着门把上被秦易铮握住的手,以及他手上缠绕的绷带。

    他什么时候受伤了?

    眼睫微颤,片刻后,缓慢而坚定地,她将手从门把抽离。

    手心滑过金属,手背擦过绷带,隔着一层纱布,缓缓碾压过秦易铮掌心的伤口,痛感由尖锐逐渐转为模糊。

    秋棠的视线越过秦易铮,望向他身后的某处,忽然扬起一个微笑。

    秦易铮听见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耳边骤然响起的:“荏南,这里。”

    她叫他荏南,微微笑着,笑容也是朝向别人。

    秦易铮脑中一阵晕眩耳鸣,他向后转头,许荏南摘下墨镜,在眼角边小幅度晃了晃,越过他向秋棠回说:“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关系。”秋棠说。

    秋棠说完,秦易铮回头。秋棠看见他的眼睛空了一瞬,仅仅是一瞬,他很快恢复如常神色。

    尽管那一瞬间,他眼眸黯淡如星光坠入万丈深渊;尽管那一瞬间,他脸色悲切如夕阳逐出地平线。

    一场凌迟,第一刀落下时最突然也最痛,第二刀,第三刀,他一次又一次被她推开,冷脸,拒绝,刀子割在身上时似乎已经不觉得痛苦,大概已经痛到极点,反倒变得耐心温柔。

    许荏南侧身,绕过秦易铮进门。

    秦易铮笑了笑,松开门把,对秋棠说:“好,我等你有空。”

    办公室门关上,秦晟被门带起的风吹得闭了闭眼。

    他转头瞥向秦易铮。

    秦易铮目不斜视,没看他,也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

    口袋里的手机第无数次震动,助理催命般催他回去补妆休息。

    挑了挑眉,秦晟转身说:“我走了啊。”

    身后自然无人回应。

    等他走出一大截了,悄悄回头,看见秦易铮还站在那里,身形笔直,如雕如塑。

    吃了一回闭门羹,秦易铮被再次拦在片场外。

    秋棠扬起胸前的工作牌向他示意,满眼客气而疏离:“不好意思,棚里拍戏,与剧组无关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秦总,请回吧。”

    秦晟在那边与助理耳提面命一番,甩甩手,助理领命而去,他小跑着过来,对秦易铮扬起脸粲然一笑:

    “哥,我要进去拍戏了,秋制片会看着我的,你就不用跟进来了。”

    秦易铮没看他,犀利视线直指一旁闲庭信步走进片场的许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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