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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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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雪娆坐在椅子上, 手里拿着把银质小矬子正慢慢磨着指甲,瞥见南星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怎么, 还是不肯回来?”

    南星扠手道:“是的,薛侧妃只说庄子里住着极好, 府里也没事,便不回来了。”

    “呵,还真敢说。”秦雪娆将手上的小矬子扔到了桌子上的盘子里,不高兴道:“楼氏都已经死了, 她还闹得什么脾气,虽说王爷偏爱,也不该这么蹬鼻子上脸, 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不成?”

    南星轻声说道:“其实侧妃不回来倒也好, 王妃还省得担了干系,好不好的,那庄子也是侧妃自己的,出了事情也赖不到王妃头上去。”

    不过区区一介侧妃,倒比她这个王妃瞧着还金贵。

    秦雪娆冷眼道:“当我愿意瞧见她那张脸, 只是如今王爷跟前我说不上话,那件事儿, 还得由着她去说和。”

    提起那件事,南星皱眉道:“王妃何必给自己揽下这不讨好的差事,王爷如今专宠侧妃,想李夫人那等的绝色, 还只能冷落兰床,独守孤灯,那楼五姑娘的相貌不过寻常, 怕是出力不讨好,再惹了王爷不快。”

    秦雪娆摆摆手道:“这事儿不该这么看,那楼五姑娘即便不得宠,只要她此番能进得府里,楼氏一门便能归为我秦氏门下,为我所用。”说着又叹道:“我何尝不知,楼五姑娘便是入得王府,怕也只能独守空房。只是我无宠,那楼家前来投靠,若能收拢麾下,以后也是个助力。你看这府里,张氏大病了一场,如今瞧着也没了以前的精气神儿,整个人怏怏的,说三句,回不到半句,还要嚷累。还有那孙氏,本就软绵绵的性子,又同那薛氏交好,也是个没用的。”

    南星说道:“还有李夫人呢!”

    提及李春华,秦雪娆哼了一声:“那女人性子清傲的很,如今是无宠,不然也是个难对付的。她膝下又有个儿子,李家也在王爷跟前很是得脸,除非她自愿的,不然要想拉拢她,怕是不比将楼家的五姑娘弄进府里更容易些。”

    只是南星还是觉得这事儿难办,便是薛侧妃肯回来,可她就愿意在王爷跟前进言,再弄个女人进府分宠吗?

    秦雪娆还在拧着眉寻思着,半晌舒展了眉峰,冷笑道:“她不愿意回来,我便去接她回来,王爷不在家,不好叫她独自在庄子里住着,再招了闲言碎语的,王爷脸上也不好看。

    打定了主意,第二日收拾了一回,秦雪娆便坐了马车,出了府门去。

    彼时李春华正坐在廊下,看院子里丫头带着曹恩玩雪。

    绿容捧着一个珐琅嵌红宝石的手炉走了过来,轻声道:“夫人,手炉。”便拿走了她手上已然温热的手炉,将新烧的手炉放了上去。

    李春华将手炉抚了抚,触手可及的温暖叫她一瞬间松散了筋骨,淡淡道:“听说王妃出门去了。”说着唇角微带冷笑:“是去周家庄了?”

    绿容答道:“正是。”

    “她还真是死心不改呢!”李春华将厚毛棉披风紧了紧,冷笑道:“要是没她这个做王妃的故意的不闻不问,那楼氏天大的胆子,又哪里敢抓了薛氏的儿子去对付她。如今楼氏畏罪投缳,说是死无对证,可她真以为那薛氏是个傻子,就看不出这里面的勾绕了?还想要薛氏助她一臂之力去说服王爷让楼家五姑娘进府,真是异想天开。”

    是不是异想天开的,总也碍不到她们汀兰苑,王爷走了许久,却也不知京都里的情势如何了。

    绿容有些忧心道:“也不知这天寒地冻的,王爷在京城如何了。听说京都的冬日可不比咱们这里暖和多少。”

    提及那个薄情郎,李春华眼中掠过一丝凄楚,很快冷起脸道:“他自有奴婢下人伺候,哪里就冻着他了。”

    绿容见着李春华还是任性如常,轻声道:“夫人,都说王爷以后是要做那九五之尊的,所谓伴君如伴虎,夫人的性子还是要改改的。”

    李春华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将手炉攥得更紧了些。

    薛令仪知道秦雪娆过来周家庄的时候,正抱着贞娘,看颜清羽和颜清和下棋,旁边还坐着范丫,不是拿眼睛偷偷看向薛令仪,又看向她怀里的贞娘,眼中不时有艳羡的情愫流出。

    听见秦雪娆来了,薛令仪脸上温和的笑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将曹贞放下,薛令仪起身道:“将姑娘少爷带去东院儿玩耍,都小心伺候着。”又道:“去烹制了新茶,再上几碟子点心来。”

    立在庑廊下,薛令仪瞧着秦雪娆进了院儿里,才缓步下了石阶,等着秦雪娆行至跟前,矮身福了福,脸上含着一抹淡笑:“给王妃请安。”

    秦雪娆忙上前扶起薛令仪,含笑道:“你我姐妹,何必行此虚礼。”又笑道:“多日不见侧妃,侧妃的气色更好了。”

    姓吕的死了,她心无旁骛,吃得好睡得香,自然要气色好了。

    “王妃瞧着气色也甚佳呢!”薛令仪寒暄着,便打了个手势,笑道:“王妃请。”

    一行人进了屋里落座,秦雪娆四下里看了一回,笑道:“此处虽是精致雅趣,到底不比王府富贵,侧妃也住了多时了,我瞧着,也该回去了。”【工仲呺:shouzi988】

    薛令仪垂眉含笑:“有劳王妃记挂,只是这里住着清静,左右王爷不在家,妾身偷个懒,在此处也过一阵子闲云野鹤的日子。”

    秦雪娆伸手端起茶盏,轻轻吹去了上面的茶沫,抿了一口又放下,再抬起头的时候,笑容里便不似之前那般春风和煦,却是带了淡淡的伤感:“侧妃可是听说了,楼侧妃她没了。”

    薛令仪没说话,手指轻轻拂过桌面,面上露出几分难过之色,轻轻道:“楼侧妃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了。”又道:“听说是受了王爷的责罚,楼侧妃心气儿向来清傲,受不住便投缳自尽了。只是楼侧妃去的轻巧,幸而王爷不怪罪,不然楼家也要跟着吃瓜落了。”

    秦雪娆拿了帕子轻轻按着眼角:“可不是说的,幸而王爷仁慈。只是可怜了二公子,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了。”

    薛令仪跟着按了一回眼角,叹道:“幸好还有孙姐姐。”又故作欢喜,轻笑道:“孙姐姐自来性子温和,由她照看二公子再合适不过了,王妃也不必忧心。”

    秦雪娆叹道:“可不是,孙氏是个性子温和的,由她照看自是极好的。”

    听了这话薛令仪还有些诧异,却见着秦雪娆忽然起身,冲着她矮身福礼,唬得薛令仪忙从榻上站起了身,往旁边躲避,惊讶道:“王妃这是做甚?”

    秦雪娆面露恳求,哀求道:“虽是孙氏性子柔婉,可到底她不是二公子的亲母,以己度人,我瞧着三公子,就忍不住为二公子伤心。我想着,倒不如将楼家的五姑娘纳进府里,她是二公子的亲姨,必定将二公子为视如己出,好生照看。”

    薛令仪眸光微沉,却转而叹道:“王妃以己度人有了这念头却也不差,只是这事儿该是同王爷商议的,倒不必同妾身说明了。”

    秦雪娆叹道:“你也知道,王爷跟前,我素来是说不上话的。”瞥了薛令仪一眼,见她神色不动,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暗恨,又上前拉起了薛令仪的手,笑道:“这事儿啊,我寻思了许久,还是得侧妃去说和。王爷待侧妃如何众人皆知,若是侧妃肯出言相帮,这事儿必定十拿九稳。”

    薛令仪笑了笑,扶着秦雪娆落座,复归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笑道:“王妃看重,本是不该推辞,只是王爷的事情妾身素来不多问,不多管,这事儿倒不如王妃写了信札少去京都,准不准的,只看王爷便是。”

    寥寥几次交手,秦雪娆便知道薛令仪并非好说话的主儿,于是叹了口气,眼睛瞥向了南星。南星略点点头,就悄无声息退出了门去。

    薛令仪便知道这女人不会善罢甘休,端起茶碗慢慢抿着,且等着她的后手。没料到几息未过,南星牵着二公子曹华走了进来。心里一动,暗叫不好。

    果然,曹华进得屋里见着她的面,便哭哭啼啼上来叩拜,又哭道:“华哥儿求娘娘,帮华哥儿在父王跟前说说,就叫华哥儿的姨母进来陪华哥儿吧!孙娘娘固然好,可孙娘娘已经有了安哥哥了,华哥儿没了母亲,只想要姨母进府陪伴。”

    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子,泪眼模糊,苦苦哀求,薛令仪看不过眼,起身将曹华拉了起来,曹华瞬时扑进了薛令仪的怀里,抽抽噎噎哭得不住。

    秦雪娆心中暗自得意,这薛令仪看着冷若冰霜的,可也是生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当了娘的人,自是看不过孩子掉眼泪的,这宝贝果然是押对了。

    薛令仪无奈地轻拍着曹华,轻言细语安慰着她。她自然清楚秦雪娆打得什么主意,只是她心里却也有另一番心思。

    楼氏自然是对她不怀好意,只是当初却是她自己走出这府门的,说到底,罪不该死。可曹凌却勒死了她,并叫人伪造了投缳的样子,遮人耳目。

    “王妃的意思妾身知道了,这事儿呢,妾身会修书一封送去京都,但是至于王爷是如何打算,妾身便不能够左右了。”

    秦雪娆立时笑了起来:“侧妃果然长着一副菩萨心肠。”又冲曹华道:“华哥儿还不赶紧拜谢薛娘娘的大恩大德?”

    曹华果然就要下拜,被薛令仪拉住,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脸,怜惜道:“莫哭了,眼都哭肿了呢!”

    秦雪娆心愿达成,自然没必要再过多逗留,略劝了几句,见薛令仪执意不肯回府,便作罢,起身告辞了。

    看着秦雪娆的车撵渐渐远去,红莲低声道:“娘娘就这么应了王妃了?那个楼五姑娘还不知道性情如何,眼下是因着王妃斡旋得以入府,必定是王妃的人,娘娘出力不讨好,何必呢!”

    薛令仪淡淡道:“楼氏虽可恶,却罪不至死,眼下她因我而亡,二公子又着实可怜,我冷眼旁观,心中总是难安。再则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我寻思着,楼氏在王爷跟前还算得力,一时半会儿的,王爷也不会冷落了楼氏。不过一个女人罢了,纳进后府安了楼氏一门的心,是桩划算的买卖。”

    红莲觑了薛令仪一眼,心里忐忑难解。这但凡是个女的,都恨不得扒住了夫君再看不见其他女人,怎的娘娘却是个例外。

    薛令仪瞥了她一眼:“又在想什么呢?”说着笑道:“我猜着你想什么了,只是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王爷若有了心思,我说不说的,这事儿都能成。若是没这心思,便是纳进府也不过一件摆设。咱们府里头的摆设,难道还少吗?”

    红莲想起嫁进府里至今,怕还是处子之身的王妃,不觉露出微笑,可不是,摆设还真不少呢!

    曹凌是半月后收到了薛令仪寄去的信札,他这几日是忙疯了,都没顾得上给她挑选新年贺礼,倒难为她还记得给他送礼。

    将信札搁在一旁,曹凌先打开了盒子,却是一套新衣,针脚密密匝匝,颜色鲜亮夺目。这针脚他认的,该是明娘亲手缝制的。

    心里微暖,曹凌放下新衣,又去取了信札来看。厚厚的一叠,不是一日写成,却是一日一张的攒了起来。每张的字数不多,行文却是有趣,或是贞娘又欺负了羽哥儿,或是羽哥儿同清和下棋又耍赖闹脾气,云云总总的,不过是寻常家事。直到最后一页,才提及了楼家五姑娘的事情。

    “府里李嬷嬷可有来信?”曹凌将书信搁下,淡淡问道。

    马进忠忙回道:“有的,前几日便送来了,只是王爷繁忙,便搁在了匣子里,只说过几日再看。”

    曹凌指了指桌角上四四方方的檀木匣子:“可是这个?”

    马进忠忙道:“正是。”就上前打开了匣子,从里面找出了那封信。

    信上写得清楚,王妃秦氏带了二公子往周家庄去见薛侧妃,算算时间,怪道明娘的心里会提及这件事。

    曹凌眸光微暗,若说再选个楼氏进府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到底楼家的大郎二郎皆是良将,以后倚重的地方还多着呢!只是这事儿若是秦氏提起倒也罢了,却是明娘修书一封送了过来。这个秦氏,还真是和她姐姐一样的不老实。

    “叫楼家把楼五姑娘送去周家庄,还有二公子一并带去,薛氏自来贤惠淑德,叫她好生调.教,等着楼氏学会了如何照看二公子,这事儿再说吧!”

    交代完这话,曹凌眯一眯眼,觉得心里一阵暗爽。谁给他塞女人都是寻常,但是这人却独独不能是她。

    周家庄外廊下,薛令仪看着石阶下羞羞答答的楼五姑娘,还有一脸懵然,可怜兮兮看着她的曹华,觉得脑仁儿有些疼。

    “楼姑娘快请起,屋外冷,里面坐吧!”薛令仪瞥眼看向红袖:“上茶,叫厨房端些点心过来。”

    周家庄里的摆设自然是比不得关雎楼的,楼五姑娘顺眉顺眼走了进去,偷偷摸摸看了一遭,心说也不过如此,都道是王爷专宠薛侧妃,可瞧瞧屋子里的陈设,也不过比她屋子里的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

    薛令仪在榻上坐下,摆摆手道:“楼姑娘请坐。”

    见楼五姑娘顺从地坐下,薛令仪忍不住又把曹凌狠狠骂了一遍。这个男人睚眦必报的性子有些日子没见过了,今个儿忽然来了这么一回,倒叫她有些恍惚了。

    “楼姑娘请用茶!”薛令仪略略让了让,回头看向曹华,却见他乖巧地坐在圈椅里头,捧着一杯茶,慢慢抿着。见她看过去,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楼侧妃的相貌略比寻常的强了些,只是这孩子的容貌,却是像足了曹凌。剑眉星目,红唇白齿,虽眼下还只是雏形,想来以后定是翩翩佳公子。

    “二公子吃点心。”薛令仪看着他笑:“这是厨房新做的梅花香饼,味道香甜可口,入口软糯,贞娘这几日都吃上瘾了,每日都要吃上一碟子呢!”

    听见贞娘两个字,曹华脸上荡出了浅浅的笑,眼里充满了期盼:“娘娘,华哥儿想去找贞娘。”

    薛令仪还未说话,却是楼五姑娘抬起了眼,眼神凌厉地瞪向了曹华。曹华心里一惊,立时垂下头,闭上了嘴。

    楼五姑娘笑道:“华哥儿不懂事儿,叫娘娘见笑了。”

    这还没嫁进府里呢,这就摆上后娘的脸了?薛令仪想起了秦雪娆,不管这女人同她有什么过节,可待曹诺那是没话说,便是秦雪娥这个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二公子是要见贞娘吗?巧了,前几日贞娘和羽哥儿还提起二公子呢!”薛令仪笑着看向红莲:“带了二公子去羽哥儿的院子里,再叫人把贞娘叫过去,几个孩子多日未见面了,且不必多加管束,也叫他们松快些。”

    曹华的眼睛瞬时间便亮了,只是还是有些怯生生偷偷看向了楼五姑娘。

    薛令仪顺着曹华的视线看了过去,瞧见楼五姑娘的一张脸已经板了起来,笑意微微一敛,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如今二公子的一言一行,倒是还要先过问一下楼五姑娘呢?却不知楼五姑娘意下如何呀?”

    楼五姑娘哪里听不出这话音来,忙起身笑道:“娘娘说笑了,二公子是王爷的骨血,皇家血脉尊贵无比,臣女微不足道的身份,如何敢过问二公子的一言一行。”

    薛令仪满意地点点头:“如此。”又看向曹华:“二公子去吧,午时想吃什么,只管叫厨房置办,不必拘束。”

    曹华起身将茶碗放下,忙扠手弓腰,甚至尊敬地行了一礼,只是欢喜雀跃的心思却是藏也藏不住,唇角都高高扬了起来。

    薛令仪瞧着有些心酸,看了一眼红莲,红莲便略略颔首,将曹华带了出去。再回转头,楼五姑娘到底年纪小了些,城府不深,心里的情绪全都露在了脸上,见着薛令仪一双眼看过来,这才忙不迭垂下脸,慌忙收敛着脸上的不快。

    “楼姑娘吃点心。”薛令仪略略让了让,端起茶碗,慢慢喝了起来。

    楼五姑娘心里存着气儿,却也不敢给薛令仪脸子看,她闷不吭声地吃点心喝茶,薛令仪也不愿意多理会她,屋子里静悄悄的,连红袖这等素来安静知事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更别提如碧几人,更是眉头紧锁,垂着脑袋,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头,楼五姑娘怄了一会儿气儿,便心里生出了悔意。这不是楼家,跟前坐着的也不是她娘,不会她一拉脸就上前来哄她,这是王爷跟前最得宠的侧妃,自打她入了门,听说这武陵王府的后宅,其他院里的夫人侧妃都成了摆设,便是王妃跟前,她也是敢放肆厉害的。

    薛令仪倒是有心晾一晾这位楼姑娘娘,这性子,先不说不适合王府后宅的日子,便是要做二公子的后娘,这等严苛厉害的,怕是叫王爷看见了一回,这事儿便不能善了了。

    看着这位五姑娘,薛令仪没忍住,想起了自己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如今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怕是比这位楼五姑娘,还不懂事儿了许多,幸好她有个宠她溺她的爹。

    楼五姑娘心里渐渐敲起了鼓,她很是有些坐卧不宁,几番偷眼看向薛令仪,偏薛令仪神色自在地喝着茶,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这可怎么办?楼五姑娘这下喝茶也喝不下去,吃点心也尝不出味道,偏她又不是急中生智的性子,这么煎熬了一会儿,眼泪就落了下来。

    薛令仪这回不高兴了,这是做什么,她话没说,事儿也没做,这姑娘莫名其妙哭个什么劲儿呢?

    将茶碗搁下,薛令仪起身道:“来人,把楼五姑娘送回楼府去,告诉楼夫人,姑娘这尊卑礼仪,该教教了。”说罢拔脚出了屋门,并不理会后头陡然崩溃哭出声的楼五姑娘。

    芙蓉端了一碗莲子茶走了进来,轻手轻脚搁在薛令仪右手边的黑漆缠枝梅花小几上,见着薛令仪抬头看向她,面上含笑双手比划了一阵子。

    薛令仪安静认真地看着,而后轻轻一笑:“你倒是有心了,我的确得喝点莲子茶清清火,那位楼五姑娘,可真是个娇生惯养的,这等性子楼家也敢往王府里塞,却也不知道是来求富贵,还是叫着姑娘送命来的。”说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芙蓉又比划了起来,薛令仪端着茶碗偏着头看,忽的抿唇一乐,将茶碗搁下笑道:“没想到芙蓉你还有这等见识,倒也不错,这么个性子的姑娘进了府,依着王爷的脾气,怕是见着一回面便没了第二回了。”说着又笑了两声,却忽的淡了脸色,叹道:“只是要苦了二公子了。”

    芙蓉也跟着叹气,没错,那样厉害的性子,这八字还没一撇,就厉害上二公子了,瞧把二公子给整治的,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哪里像个王府贵公子,倒像是吓破了胆子的鹌鹑。

    薛令仪端着莲子茶抿了一口,说道:“那姑娘今个儿被送了回去,想必此时楼府必定闹翻了天,且看看再说。”

    彼时楼府便如薛令仪之言,确实是闹得沸反盈天。楼五姑娘自觉受了委屈,失了脸面,一到家门见着亲娘的面儿,便寻死腻活,哭得死去活来,可把个楼夫人心疼得心肝都碎了,嘴里碎碎叨叨,不住口的咒骂薛令仪不得好死。

    偏这话被进门的楼将军听了个正着,上前便是一巴掌,将楼夫人骂了一通。

    “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那薛侧妃也是你敢搁在舌头上咒骂的,你是活腻歪了,要死自己寻个空落的屋子死去,莫要连累我楼府众人。”说着气呼呼坐在椅子上,不理会哭天抢地的两母女,拍着桌子道:“来人,把六姑娘叫过来。”

    楼夫人一听这话音,便知道楼将军这是要换人送去王府里,忙抹了眼泪喊道:“不许去。”又冲楼将军哭道:“当初二丫头一个庶出的,偏被将军记在我的名下,做了嫡出,嫁进王府做了侧妃。如今她命薄,受不得此等泼天富贵,就去了,如何也该轮到我的玉儿了。老爷你不能如此偏心,以前偏心费姨娘,如今又偏心宋姨娘,叫她们的姑娘去受这荣华,偏撇下了我的玉儿。”

    楼将军无可奈何地看着楼夫人,又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是我偏心吗?是玉儿不争气,去了半日,便被送了回来,你当以后还能如何?”

    楼夫人怒道:“那是薛侧妃气量小,容不下我青春貌美的玉儿。”

    楼将军抖着指头一脸鄙夷看着楼夫人:“王府里的李夫人,何等的貌若天仙,风姿夺人,可又如何,薛侧妃进府后便是专宠。这回送女入府,便是王妃也得求到了薛侧妃那里,若不是薛侧妃修书送往京都,你当你闺女有这等福气去周家庄。还以为在家里耍小姐性子,这样惹祸的性子,送去府里不是送死,便是拉着全家去死。”

    说完也不管楼夫人如何,又重重拍着桌子:“六姑娘呢?怎么还没来!”

    翌日天朗气清,薛令仪命人将积雪清除,就带了几个孩子在庭院里跳百索。原来曹华没来,却是羽哥儿跳得最好,眼下一瞧,曹华跳得更好。

    薛令仪看得开心,一旁笑道:“好好跳,哪个跳得好,我这里有赏。”

    颜清羽一听便眼睛亮了:“什么好东西?”

    薛令仪抿唇笑道:“你想要什么?”

    颜清羽乐了:“我想要一整套的廊州瓷娃娃。”

    一个男孩子,喜欢的倒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只是薛令仪却笑得愈发开心:“行,你比过了二公子,便给你一整套廊州瓷娃娃。”

    一听这话,颜清羽立时笑了起来,转头冲着曹华道:“来,咱们再来比。”

    只是较量下来,却还是曹华略胜一筹。颜清羽不免有些怏怏不快,扑进薛令仪的怀里,哼哼唧唧仿佛五岁小孩儿。

    曹贞立时撇嘴笑话起了颜清羽:“还是哥哥呢,这分明是个弟弟,连我都不这般撒娇了,偏哥哥还这般模样。”

    说得颜清羽竟是脸红了,连忙从薛令仪怀里挣扎出来。

    薛令仪含笑看着他,转头又看向曹华,柔声道:“二公子胜出了,二公子想要什么赏赐呢?”

    曹华双颊泛红,一双眼亮晶晶看着薛令仪,吭哧半晌,小声问道:“我真的什么都可以要吗?”

    薛令仪笑了:“只要我能寻得到。”

    曹华立时露出两排白齿:“我想以后和清羽哥哥住在一起。”

    薛令仪脸上的笑便淡了,这孩子的话说得含糊,可意思却明明白白,他想被养在她的院子里。

    曹华觑着薛令仪的脸色,方才还灿若朝霞的笑容也跟着黯淡了下来,他垂下长睫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抬起头又笑了起来:“方才说笑呢,娘娘,华哥儿想吃全鱼宴。”

    宴席被摆在了暖阁里,曹贞和颜清羽都是头回吃全鱼宴,看着满桌子都是鱼肉做出来的菜肴,都瞪圆了眼睛,乌溜溜黑黢黢的,看得薛令仪直发笑。

    “还是清和见过世面,不像这两个,少见多怪。”薛令仪嗔笑着,夹了一筷子桂鱼球搁在曹华的碗里,温柔道:“吃吧,你想吃的全鱼宴。”

    曹华看向薛令仪,黑黢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然而很快笑了起来:“谢谢薛娘娘。”

    薛令仪抿唇笑着转过头,便又看见了另外一双带着渴盼,正殷切望着她的眼睛。

    默了默,薛令仪夹起一筷子松鼠鲤鱼搁在碟子里,然后偏过头看向红莲,低语了几声。

    红莲便捧了碟子走到范丫跟前,笑道:“这是娘娘给的,娘娘说,听范老爷说过姑娘喜欢这个,且尝尝看,味道可还鲜美?”

    范丫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水光,提起筷子将那鱼肉喂进嘴里,嚼了嚼,果然是鲜美至极!

    夜半,薛令仪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眼前不是曹华的一双眼,便是范丫那张小脸。

    屋外的隔间里睡着芙蓉,听见里头的动静,便起身点了灯,披了件衣裳,往里屋去了。

    薛令仪听得门处有动静,看过去,却是芙蓉。晓得她是被自己惊动的,便坐起身靠在床上,笑道:“我睡不着,倒把你给弄醒了。”

    芙蓉笑了笑,如今她脸上的伤疤虽是脱落了很多,但仍旧是痕迹斑斑,瞧着骇人。

    偏薛令仪半点不觉得,只觉得芙蓉的笑叫她心里淌进了一汪暖流。她往里面挪了挪,叫那芙蓉:“过来,虽是烧了炭,到底还是冷了些。”

    芙蓉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腰凳。

    薛令仪不高兴了:“你要是坐那里不肯上来,你就还回去睡觉吧!”

    芙蓉没法子,只得走过去将灯搁在小几上,就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薛令仪瞪圆了眼睛瞧着帐顶,好一会儿才叹道:“我爹家是显贵人家,我娘不是正房,原是个小妾。以前爹护我护得紧,我理所应当地受用着,瞧着正房所出的几个哥哥姐姐的,甚是不顺眼。可如今想来,不被爹娘偏疼的,到底可怜些,也难怪他们嫉恨我。”

    芙蓉知道她今个儿被触动了心事,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薛令仪回看她一眼,忽的笑了:“别担心,我也就是这么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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