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当人
    司莹提心吊胆赶到了医院, 轻轻推开了曾明煦的病房门,看见了正躺在床上休息的男人。
    她怕吵醒曾明煦,轻手轻脚又准备退出去, 却在这时听见对方出声叫住她:“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吗?”
    声音没什么力气, 可以想见他受的伤有多重。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调侃, 和往日没什么分别。
    看来司策那个小鬼, 就是故意骗自己来探曾明煦的病。
    司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曾明煦受伤突然, 救护车就近将他送到了这间综合性的大医院。住宿条件比不上美合普宁这样的私人医院,只有一间普通的单人病房。
    病床前亮着一排微弱的灯,司莹走近了也只能看到曾明煦脸部的轮廓。她想要看清他的脸色就得再上前几步,这样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于是她站在床边几步远的地方,轻声道:“我来看看你,以为你睡着。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 本来就没睡。你来探我的病, 带礼物了吗?”
    司莹看了眼空空的两只手, 诚实摇头:“没有。”
    “呵……”曾明煦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司莹觉得他这个人关注点实在有些奇怪,但安全起见还是没有跟他顶嘴。这男人虽说病人,但嘴皮子还跟从前一样利落。别说她怼不赢,就算真怼赢了也没什么好说道的。
    赢一个刚脱离生命危险的病人, 这人肯定还有一箩筐的话等着他。
    想到这里司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他能活着醒过来, 能牙尖嘴利地怼自己,这样就足够了。天知道她等在手术室的门前时, 心情有多么难熬和伤心。
    所以这会儿司莹非但没恼,反倒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是因为谁才躺在这里的。”
    司莹拉过张椅子坐下来, 盯着曾明煦的脸看得很仔细。听说他流了很多血,送来医院的时候心脏还一度停止跳动,虽然医生将他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但过了一个星期了,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原本和他不相干的事情,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将他卷了进来。
    司莹轻声和他说了句“谢谢”,又补充道:“以后这种事情你千万别管,太危险了。”
    “那你呢,你不是也在管。”
    “我跟你不一样,这是我的工作。”
    “虽然你跟徐训都是警察,但你只管死人的事情,抓犯人归他管。他不管还有别人会管,反正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管。”
    司莹被怼得语塞,只能看了眼旁边的茶几转移话题:“你想喝水吗,你现在是不是还不能吃东西,流食可以吗?”
    曾明煦却不接她的话茬,强硬地将话题转了回来:“答应我,以后抓贼这事都交给徐训。”
    “我本来也没打算管,那天当真是个意外。我本来以为我弟跟翁蕊早恋,才跟过去看一看,没想到……”
    没想到会碰到翁建怀,更没想到曾明煦会帮着警方抓贼。不过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去追翁建怀,这人说不定已经被炸死。
    曾明煦的车性能比警方的车好了岂止两三倍,所以才能轻易追上翁建怀。没有他把人逼停下车,翁建怀会连人带车被炸个粉碎。
    如今他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她问过司策,医生说翁建怀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也许下个月就会醒,也可能几年不醒。
    高昂的医疗费用完全压在了翁蕊的身上,听说那孩子准备从学校退学,换个普通的公立学校继续念书,将学费攒下来给她爸治病。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已经要承受这么多,她以后的人生该怎么走?
    那天晚上司莹原本只是去探个病,最后却没能走成,陪着曾明煦在病房待了一晚上。
    曾明煦如今的情况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连喝水都得有人喂到他嘴里。他几乎不停地在打点滴,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护士进来换药。
    他也不能下床去上厕所,所以自然得用辅助设备。有一次护士小姐姐进来给他换完袋子出去后,曾明煦躺在床上突然颇为后悔地说了句:“早知道还是应该让你走,人生最尴尬的时刻让你给看到了。”
    司莹睡在离他病床不远的折叠床上,语气平淡地说了句:“这不算什么。很多人人生最尴尬的时刻都是被我看到的。而他们要比你现在尴尬得多。”
    病床上的曾明煦半天没说话,司莹以为是自己说得太恐怖把他吓着了,于是改口道:“你这个真的不算什么,很轻微了。当然我处理的也不全是吓人的,你不要想太多。”
    说完朝他看了一眼。受了重伤的曾明煦动弹不得,躺在那里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司莹以为他是不是困了想睡觉,就不再开口吵他。
    结果她刚躺下把毯子盖到胸前,就听见曾明煦问了一句:“那你负责吗?”
    “负责?你是说那些尸体吗?我经手的自然要负责到底,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那你对我能负责吗?”
    “你又不是……”
    司莹有点避讳,没说那两个字。
    “可你看到了,这事儿除了你别人都没见过。如果你不负责,我以后要找谁去。我有心理阴影,面对别的女人过不了那一关。也就只有你了。”
    司莹无语,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只能努力说服他:“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
    曾明煦却直接打断她的话头:“我的第一次也给了你,所以你真不打算负责吗?”
    司莹觉得他应该没有看起来伤得那么严重,看他这蛮不讲理的样子,再过几天他应该就能出院了。
    第一次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怎么还能计较到今天。
    “也不止你是第一次,我不也是吗?”
    “所以我对你负责,你对我负责,我们互相负责,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不好吗?”
    不好,真心不太好。司莹觉得自己完全说不过他,只能拿起毯子盖在脸上,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只是盖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觉得闷得慌,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
    然后便听到曾明煦很不客气的一声嗤笑,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很是突兀。
    司莹第二天要上班,早上起来后借用曾明煦的洗手间洗漱。正刷牙的时候听见外头病房有人进来,不像是查房的医生护士。
    来人不止一个,有一位中年妇女进屋后跟曾明煦解释了一番:“太太听说你醒了昨天就急着要来看你,让我们劝住了。今天一早说什么都要来,拦都拦不住。”
    司莹听到这里吐掉了嘴里的泡沫,走到门边借着洗手间移门上的缝往外看,然后就看到了魏姝娴在一个看起来像管家模样的女人的陪同下,坐到了曾明煦的床边。
    两个人一个上了年纪一个受了伤,说话速度都不快。
    魏姝娴见到儿子,不可避免地掉了几滴眼泪。
    曾明煦是她的老来子,当年年近五十时意外有了他,冒着一点危险才把他生孩子。自然在几个孩子中最为宝贝他。
    而且这个小儿子从小个性突出,比不得上头的哥哥姐姐让人放心,魏姝娴没少为他操过心。
    都说投入越多的孩子越放不下,她对曾明煦就是这样。更何况好几年前二女儿不幸被人杀害,她现在只剩两个儿子。老大成家立业孩子都有了,女儿的女儿也给她生了曾外孙。如今就剩曾明煦这个最小的还没有成家。
    偏偏她越是着急他就愈是不听话,给他找的姑娘不喜欢,非要自己做主。跟同一个女生纠缠了这么多年都不肯放手,如今又搞得差点没命。
    一想到爆炸发生那天的心情,魏姝娴胸口就闷得说不出话来。
    她问曾明煦:“你都这样了,还非得要跟司家那个女儿吗?”
    “不好吗?长得漂亮人又聪明,以后生的曾孙肯定人中龙凤。不像会梓榆榆梓棠那么不着调。”
    “你就看重人家漂亮?我给你找的哪一个不漂亮。心柔不好吗?我看比你挑的司莹漂亮多了。”
    “她再漂亮如今也没用了,您就别操心了。”
    “那是出了意外。没有心柔还有别人,怎么就非得是司莹呢。你该知道她结过婚吧?”
    “知道,你让姜心柔告诉我的,我怎么能不知道。”
    魏姝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让她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不想你一头栽进去越陷越深。你怎么反倒变本加厉,还这么不要命。”
    “我这不是为了她,她一个法医跟这个没关系,我主要是为了徐训。”
    “你就说大话蒙我吧,徐训专业抓贼的,用得着你出手。”
    “他们警局车不行,太烂,那天要不是我那人早跑了。”
    魏姝娴和所有人一样,拿这个小儿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苦口婆心劝了又劝,最终还是毫无效果。
    最后她有点恼了,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要走,却又被曾明煦叫住:“跟您说个事,以后结婚的事情我自己定,您就别操心了。我这辈子很可能不结婚,如果真的要结那就只跟她结,别人没可能。”
    魏姝娴站在房门口听完了他这番话,砰地一声关掉门火冒三丈地走了。
    她一走曾明煦就把浴室里的司莹叫了出来,问她:“刚刚的话都听到了?”
    司莹知道瞒不过他,点头承认。
    “这话是说给我妈听的,也是说给你听的。不过你不必有心理负责,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我都不会干涉你。”
    “那我要是找了别的男人呢?”
    “那你尽管去。”
    曾明煦比起昨天状态好了不少,可以自己将床摇起来靠坐在那里跟司莹对话。他凌厉的眼神在司莹身上来回地打量,从上看到下看了好几遍,最后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随即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这笑容司莹再熟悉不过,学生时代的他就总爱这么笑,尤其是每次司莹接到情书或是有人表白的时候。
    通常那会儿他就会搂着对方的肩膀,以绝对的身高优势碾压对方。
    “兄弟,撬墙角是吗?”
    司莹觉得现在的他也干得出来这种事。
    这个人,真是拿他没办法。
    司莹这几天基本上一下班就往曾明煦住的医院跑。
    曾少爷脾气大难侍候,一般人搞不定他。曾家给了雇了护工,还特意从家里派了保姆过来,把原本不小的单人间挤得都有点局促。
    那么多人围着他一上人侍候,还是没把他照顾明白。所以每天司莹下班出现在病房后,所有人都会同时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司莹也觉得奇怪,等人都走了后总是忍不住问曾明煦:“你到底怎么的她们了,提了很多过分的要求吗?”
    曾明煦已经能斜靠在床上玩手机看书,听到司莹这话将手里的平板一搁,似笑非笑看她:“我对你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司莹认真想了想:“那倒没有。”
    “所以我能对她们提什么要求,我又不喜欢她们。”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司莹倒水的动作一顿,想起了那天早上曾明煦和他妈的那番对话。
    “……我这辈子很可能不结婚,如果真的要结那就只跟她结,别人没可能。”
    司莹忍不住问:“所以你这辈子也可能不结婚?”
    “想知道?”
    曾明煦冲她指了指搁在角落里的那堆礼品,“吃点东西就告诉你。”
    司莹视线一落到那堆东西上,不免有些头大。曾明煦这样的人物受伤后,每天来探望的人不计其数。刚开始的几天简直人满为患,为此医院不得不做出通知,限制每天来探病的人数和时间。
    第一天实施的时候,司莹甚至都被不知情的护士小姐姐挡在了外面。还是护士长了解情况,过来跟拦她的护士姐姐轻声说了句:“这位是家属。”
    然后就把她放了进去。
    从那天之后,司莹总觉得护士姐姐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因为来的人多,送的礼品自然也多。曾家了解了这个情况后,每天都会派司机过来运礼物,但也挡不住这些人领着司机保姆往这里送东西。病房的一角成了小型商场,什么贵价的东西都能在里面翻出来。
    除了贵重的商务礼品外,送的最多的还是食物。曾明煦如今还在严格控制饮食,每天只能吃医院特别定制的营养餐,所以这些东西便大多进了司莹的肚子。
    曾明煦很爱哄她吃东西,总能找出各种借口让她喝瓶牛奶吃块蛋糕。司莹这两天无意间摸到自己的腰身,竟是多了一小圈薄薄的肥肉。
    但食欲这个东西也挺奇怪,以前不吃不觉得饿,如今吃多了便也习惯成自然。于是她听话地从冰箱里拿了一小盒酸奶出来,边撕盖子边问:“所以你真的是不婚主义者?”
    这个问题上一回曾明煦住院的时候她就问过,只是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如今再问,心境已然不同。
    曾明煦刚刚放下的平板重新拿了起来,像是被眼前的工作吸引了注意力,半天没有回答司莹的问题。
    就在后者等得快要放下这个问题时,他才突然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我结不结婚,完全取决于你。”
    “呲”地一声,那个难撕的酸奶盖子终于被司莹扯了下来。只是听到曾明煦的话时她的手抖了下,力度使偏了方向,盖子只撕下来了一大半,里面的酸奶还不小心滴到了身上。
    她当时坐在沙发上,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纸巾,却忘了手里的酸奶已经开了大半个口子。身体一倾斜酸奶又倒在了裤子上,急得她少见得手忙脚乱连声哎呀。
    她这样子把曾明煦给逗笑了。
    “不用这么激动,也不算是正式求婚,改天我买了戒指订了花,你再高兴失态也来得及。”
    “我没有激动。”司莹搁下酸奶匆匆扯了几张纸巾去擦裤子上的污渍,边擦边解释,“我就是一个不小心……”
    “你向来不是个不小心的人。”
    “马有失蹄。”
    “那是什么让你这匹从来稳重自持的老马失了蹄,是我的魅力太深?”
    司莹长叹一口气,满脸无奈。这人躺床上嘴皮子战斗力还是这么强,她是真的说不过他。为免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司莹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我去洗裤子,你自己先忙吧。”
    她说这话时都不敢看曾明煦的眼眼,低着头装模作样一边擦手上的酸奶一边往前走。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终究还是被曾明煦给叫住了。
    “我说的话一直有效,你可以考虑考虑。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想结婚,如果那样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一辈子不结婚。”
    司莹被他的话震得站在原地,扶着门框回头看对方:“你说什么?”
    “那天我跟我妈的对话你应该听到了,既然如此咱们不妨敞开来说。我知道你在美国发生过什么,也知道你不想提。所以如果你只是对婚姻感到恐惧,而不是不喜欢我这个人的话,那我们就一直保持如今的关系也可以。谈一辈子恋爱,生不生孩子随你。我单方面向你做出和婚姻一样的承诺,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别人丈夫会做的事情我都会做,别人丈夫做不到的我也能做。而你不需要将自己看成一个妻子,看成是女朋友就可以。没有法律的束缚也没有道德的义务,觉得喜欢就跟我在一起。如果哪天不喜欢了……”
    曾明煦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来,一如从前般自信与高傲。
    “这种情况大概率不会发生,如果真的不走运发生了,那咱们分手也可以。分手费我给,就当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司莹捏着门框的手微微用力,随着曾明煦说的话越来越多,而越捏越紧。她那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处蹦出来,从来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几乎将她全身的血液都抽到了这一处,令她头脑一片空白。
    这两天她不是没想过曾明煦可能会一时冲动向她求婚,可她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牺牲和退让,只为了她这么个曾经无情无义抛弃他的女人。
    “曾明煦,”司莹的声音带着颤抖,“你别胡来,有些事情想清楚再做。”
    “想得挺清楚。我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月,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早已将我们俩的关系想得清清楚楚。我觉得这样很好,没有负担的感情才能走得长久。婚姻不算什么,结婚证在没有爱情的前提下,不过是一张废纸。”
    “可你父母不会这么想。”
    “比起我一个人孤独终老,他们应该更愿意看到有个女人陪在我身边,哪怕她说不定哪天要走。”
    “这样……值得吗?”
    “值得。”曾明煦搁下平板望了过来,脸上依旧是年少时特有的玩世不恭,只是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肃认真,“因为我喜欢,所以什么都值得。”
    司莹第二天休息,便去了趟归荑馆曾明煦的豪宅,替他拿了些换洗的衣物。娟姐跟她许久没见,一见面就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半点不见生疏,又听说曾明煦如今已能吃些东西,便忙不迭要进厨房去煲汤。
    司莹赶紧叫住她:“您别忙,他现在不能吃油腻的,饭菜得由医院调配,您别辛苦了。”
    “那就给你吃,你看你总是这么瘦,得多吃点才行。在外面吃不到娟姐做的菜是不是很想念?”
    司莹原本不觉得,被她一提醒倒是生出点怀念来。确实在曾明煦家住的那段日子,是她这几年饮食是最健康的日子。
    吃得好胃口也好,脸色也变得好了许多。
    娟姐一见立马高兴地拍她肩膀:“就知道你想我,等着啊,我现在就做去,做个简单的,很快很快。”
    司莹拦不住她,只能由着她进厨房忙活,心里却是升起了一股暖意。
    从高中毕业出国后,她已经很少能感受到这样如家般的温暖了。妈妈生病照顾不了她,爸爸整天只想拿她换钱,继母和她也只是表面情。司莹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不再期待别人给她的爱。
    可她没想到,在与曾明煦重逢后,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在她身上投入感情并且不求回报。娟姐是这样,曾明煦更是这样。
    这样的人,很应该好好珍惜。
    司莹上楼进了曾明煦的房间,在衣帽间里拿了一些他平日里会穿的衣服,装了一个行李袋。
    他似乎一早就让人准备好,行李袋就放在衣帽间的沙发上,像是安静得等着她去将它装满。收拾完毕走出衣帽间的时候,司莹又注意到了搁在外间书桌上的几样东西。
    她以前来这间屋子的时候,书桌上通常只有电脑平板以及文件。但今天那上面的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因为那是学生时代才有的东西。
    几支充满了少女气息的笔,司莹还记得当时曾明煦很喜欢买这种笔和同款的本子送自己。奈何她用不过来,有时候便不想收,直接拒绝还给他。
    当年同款的本子也躺在笔的身边,包括一些其他的文具。
    还有一些是她曾经送给曾明煦的习题册。她那会儿总收人东西觉得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该还什么比较好。曾明煦不缺钱,吃的用的都很好。赵念然还曾给她出馊主意,让她送贴身衣物,羞得那会儿脸皮太薄的司莹直接就不理会她的提议,放学后便去了学校附近的书店,买了这几本习题册。
    但她也清楚,曾明煦收到后一本也没做过,每次只在跟她一起上图书馆的时候,拿几本充充门面。
    偶尔在上面涂涂画画,司莹凑过去一看却发现只是在画她学习时的侧影。
    曾明煦的画技还不错,属于有天赋的那种。
    想起那些画,司莹忍不住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手翻了起来。但这一翻却让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原本以为空空的习题册意外地写满了字,不仅很多题都做了,没有印字的空白部分也密密麻麻全是字。
    那一看就是曾明煦的笔迹,而里面的内容只有一个主题。
    司莹,司莹,全都是司莹。
    “司莹今天不太高兴,大概是因为测试比我低一分。”
    “下次交白卷,让她高兴点。”
    “食堂的东西不好吃,司莹是小鸡胃吗,再难吃也不能只吃那一点啊,浑身没有四俩肉。”
    “没有四俩肉的司莹抱在怀里的时候,被她的骨头硌到了。要不要告诉她让她多吃点?说了会不会挨打?司莹不太打人,但凶起来也挺厉害的。”
    “这题太简单,纯粹浪费时间。可不做司莹会不高兴。其实成绩过得去就可以了,没必要太好。太好就显得别人不好了,幸亏还有徐训跟我争第一的宝座,要不然华山顶上太孤单。”
    “随便写个答案,写完了去找司莹。要不假装不会向她请教吧,可以看她的长睫毛,很漂亮。”
    ……
    司莹只粗粗地翻了几页纸,就被上面的内容整个儿惊住了。她觉得自己就像在看带弹幕的电视,每看一帧画面就有无数的弹幕从眼前闪过。
    而这些话,曾明煦从前从未当她面说过。
    他永远是那个带了点傲气带了点坏意,有时候还会冷冷淡淡,像是对自己的哪哪儿都看不惯。
    司莹偶尔会被他的少年脾气搞得摸不着头脑,于是只能选择冷处理,和他少接触几天。这一招总是有用,一旦她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曾明煦又像是突然磁性加大,不由自主朝着她靠过来。
    两人便这样紧密一些松驰一番,浑浑噩噩过完了整个高中。
    原来,他内心有着那么多的想法。
    司莹被勾起了兴趣,突然就很想了解曾明煦年少时光的过往。那些隐藏在他内心深处从未表达的情绪,那些他坐在自己身边得不到回应时的小心思。午后灿烂的阳光里少年不为人知的心绪,通通在这些习题册的空白处表现了出来。
    司莹搁下这一本,又拿起了另一本,发现上面的内容同样精彩。
    “今天隔壁班的二傻子给司莹表白,她就不会拒绝吗?说不愿意三个字是有多难?”
    “送的什么巧克力,一点儿不健康,司莹不爱吃这个这些人不懂。”
    “她跟徐训说了会儿话,问徐训这家伙居然不肯说,问司莹她说跟学生会有关。都高三了还关心什么学生会,我们应该多关心高考。”
    司莹看到这里,当真忍不住笑出声来。曾明煦满腔的怨念透过纸张清晰地显现出来,几乎避无可避。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他文字里描写的那件事情。当初她跟徐训不过就是聊了几句学校里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就被曾明煦看见了。
    大家都是朋友,曾明煦也是在学生会挂着虚衔的人,于是她便好意招呼对方一起来聊。没成想曾明煦直接手插袋子回了一句“没空”,便慢悠悠地走了。
    当时徐训特别沉稳地评价了一句:“他不高兴了。”
    司莹还觉得他在开玩笑,没想到那一整天曾明煦就没怎么再跟她说过话。但他俩本来就不在一个班,平日里说话也看机会。一直到放学的时候他俩才终于又走到了一起。
    然后两人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白天的事情。司莹还记得他当时掉头就走的傲娇样,以为他不喜欢聊学生会的事情,于是便很自觉地扯开了话题。
    印象里曾明煦似乎还扯回来过一次,但都被她不解风情地岔开了。
    一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他不是不喜欢了聊天的内容,只是不喜欢自己跟徐训说话,却又碍于好友的身份不能表达。
    这个人,醋劲怎么这么大!
    一本书能写字的地方有限,有些页面曾明煦没做题,上面就没写一个字。司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他的那些个抱怨,终于发现了底下一本蓝色封面的本子。
    不同于前面的习题册,这应该是本记事,薄薄的一本翻开头几页是他以前上课记的笔记。再往后翻中间是一片空白,就在司莹以为后面没有内容时,隐约看到下一张纸上透出了字迹的轮廓。
    于是她翻了过去,就见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力透纸背写得无比清晰。
    “司莹去了美国,想去找她把话说清楚,但不可以,她如果想说会直接告诉我。”
    再往后翻一页还有内容。
    “她不说就代表不想说,所以不必问。”
    一直翻到最后,剩下最后一行,虽然没有日期记录,但看内容也知道是离现在最近的一条。
    “她今天回来了。”
    没有名字,不说内容,却已代表了一切。
    是的她回来了,并且以后都不打算再走了。
    司莹拿着给曾明煦带的换洗衣服,坐上了郑星河开的车回了医院。到了病房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把拿的东西粗略给曾明煦看一眼。
    可曾明煦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衣服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很像是要探询些什么。
    司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些文具和习题册,是不是他故意放在那里的。或许就等着哪一天让她发现亲眼看到。
    有些话藏得越深越难以启齿,便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令对方知晓。
    从前张扬肆意的少年,原来他也有心思深重的一面。是她不够细心没能发现,所以才会一次次地辜负他。
    司莹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拿起水杯问对方:“要喝水吗,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弄?医生说你可以适当吃点水果,如果你觉得不好嚼的话,我帮你榨果汁……”
    话没说完那只拿杯子的手就被对方紧紧握住。曾明煦的力量比之前大了很多,却还没完全恢复。司莹只要用力便能挣脱。可她不想挣脱,就想这么由着他握着。
    暖暖的手心传来的热度,可以将心头覆盖的冰雪完全融化。
    曾明煦察觉到了她的心意,笑着问:“是不是觉得很对不起我,所以想要加倍补偿?”
    司莹心里确实对他有满腔的愧意,但她偶尔也会顽皮一下。想到学生时代被曾明煦捉弄的种种,她便换了副淡淡的脸孔,轻飘飘地回了对方三个字:“还好吧。”
    这招是赵念然教她的,据说屡试不爽。什么情况下基本都能套用。司莹今天一试发现果真如此,曾明煦脸上的坏笑立马没了。安静几秒后又重新笑出声来,只是这次显然有些无奈。
    “跟谁学得那么坏,赵念然吧。”
    司莹立马又后悔用了这招,平白无故把朋友拖下水。对不起念念……
    白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曾明煦如今还需要多休息,他睡觉的时候司莹就在旁边忙自己的工作,尽量小声不打扰他。
    待到晚饭时间曾明煦醒过来,两人便一起吃了晚饭。
    通常这个时候曾明煦都不准司莹再忙工作,会拉着她说话,也会一起看看综艺或是电影。但今天有点奇怪,曾明煦没有拿出平板,也没有找司莹聊太多话题,在护士进来量了体温和血压后,便一直抿着唇保持安静的状态。
    司莹有点好奇,问他怎么了,曾明煦双手抱胸抬头瞥她一眼,斟酌着道:“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
    “可以,你说。”
    “我受伤这么久,除了之前在ICU昏迷那几天,醒来后基本上一直躺床上。”
    “是,可你这两天已经可以下床上厕所了。”
    那个让人尴尬的袋子总算没有了,司莹总觉得自己比曾明煦还要松口气。
    对方似乎也想到了那里,却露出满不在乎地笑:“那都是小事,不过我觉得我应该好好洗个澡,你觉得呢?”
    司莹没反应过来,随口反问:“每天擦身不好吗?”
    这几天曾明煦伤口不宜碰水,他又借口不能在保姆护工面前脱衣服,所以个人清洁问题都是司莹帮着解决的。
    她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在听到曾明煦提出擦身这个要求时,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
    “没什么,对我来说跟工作一样,我上班时也给不少……呃,清洗过身体。”
    她没好意思说“尸体”两个字,但曾明煦的脸色还是变得有些不好看。
    虽然不满意她把自己当尸体的态度,但曾明煦还是每天乖乖由着她清洁身体。除了重点部位,司莹几乎擦遍了他的全身。
    可今天不一样,曾明煦想要洗澡,那就成了活人的状态。给一个不穿衣服的活人清洗,这超出了司莹的承受范围。
    可曾明煦这个样子也不放心他一个人进浴室。尤其在看到他那些和日记差不多的文字后,她便更难开口拒绝。
    总觉得这男人给自己设了一个套,而她不知不觉间便跳了下去,再也爬不出来。
    司莹只能提了个两全的方法:“我可以帮你洗,但你能穿着内裤吗?”
    “那样的话有些地方是不是就很难洗干净。”
    他用的竟还是了陈述句的语气,司莹一下子便红了脸颊。但她不想在曾明煦面前露怯,总觉得在看了他的文字后了解了这人也有柔软的一面,于是面对他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强硬了起来。
    她装作不在意地点点头:“行,那随你吧,不过我得搬把椅子进浴室。”
    说完转身去找椅子,以掩饰自己已热到发烫的双颊。
    一个澡洗得司莹面红耳赤,一双眼睛总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不是她第一次看曾明煦的身体,可从前有股子初生牛犊的劲儿,反不如现在这般娇羞。
    而且当年的曾明煦和她一样青涩,如今他却是“过尽千帆”的老司机,自己却一如既往地稚嫩。
    实力不对等,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很难熬。司莹已经尽量小心,不让自己与对方有一丝一毫的肌肤接触,可是没办法,眼睛不敢看的时候手便没了指引,总在不经意间用指腹划过对方的身体,激起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能察觉到曾明煦也跟她一样的感觉,甚至比她还要强烈。当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面向自己倾身过来时,司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将她的手脚完全束缚。
    衣衫早已湿透,情绪也已点燃。就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算了,随他吧,她也不想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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