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宓妃再次见到瑶姬, 却见她站在洛水之上,碧色衣衫被洛水上头的风吹的猎猎作响,她冲着她笑。
前一日她还在她怀里哭的厉害, 如今笑着, 洛神却想起她那时哭的景象来。宓妃倒也不多问,只是到底要感慨瑶姬也是到了经一番情伤的年纪。
其实瑶姬在神族里头年纪不算小了,奈何她死过一回, 仔细算算,在世只怕不足千年, 若以此论, 真是顶顶生嫩的神女。
这一回经了些情|事,也算是历练了一些。只是哭过醉过之后, 却到底还是收拾好自己,先把眼前头等大事完成。
这回是她二人相约去黄河向河神讨《河图》一观。
洛神同河神是正经夫妻, 如今分居两地不相往来,贸然上门也引得许多水族嚼舌根。瑶姬心中十分不安, 宓妃却道她同冯夷本也该有个了断, 趁着这个机会, 刚好了结此事。
瑶姬掌水灵而宓妃亦是洛水之神, 故而这一回去会河神走的亦是水路。
黄河乃九州有名的长河,洛水、汾水、渭水、泾水几大水脉奔波千里后都流入黄河,后由黄河入东海。
瑶姬同宓妃相携而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黄河。
她们来的却也是巧, 正遇上凡人献女祭河神。上古时那场涉及三界众生的水灾于所有人都是一场浩劫,力量弱小的凡人更是深受其害,黄河作为一条有名的长河,河域周围凡人密集, 大水爆发淹死了许许多多生灵,故而上古至今都有祭河神的习惯。黄河水神冯夷脾气暴躁又偏爱女色,凡人便想出献美女祭河神的法子,当然名头好听一些,叫帮河神娶媳妇。
那凡人女子穿着大红色衣衫,被绑在铺着当季花卉的木筏子上,头上盖着红色的盖头,木筏随流而下,等着河神来迎他的新娘。
说是迎新娘,不过是黄河之水湍急,把木筏掀翻,新娘入了水,便当是仪式成了。
这一回这个女子甫一入水便觉身上捆缚住自己的绳子已不知不觉松开,她长在黄河之畔,自小就知这祭河神的仪式,便偷偷学了凫水,本来已经绝望,却见自己运气这般好,手脚方得了自由,便大力划了起来,以期摆脱沉入河底当河神新娘的命运。
然而她快要浮出水面时,底下似有一股潜流拖着她把她往下拉。
瑶姬和宓妃互相看了一眼,脸色一变,纷纷追了下去。
方才瑶姬弄断了她的绳子,是想用轻巧的手段助她脱身。她本可以在此显神迹,但这里到底不是巫山,今次过来也想着能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故而采取了迂回的方式。未成想河伯居然如此蛮横,竟用暗流把那凡人又拖向河底。
瑶姬飞快向前掠去,想着赶在冯夷之前截住那凡人,她抖开九婴鞭,向前一甩,九婴鞭分开河水,卷住了那女子的腰身,瑶姬往回一拉,却见那股潜流亦卷着那女子的双脚,两股力道都非凡力,瑶姬顾着那女子的肉体凡身,到底不敢强来。
她这也是一时着急忘了看家的本事,她掌的是水灵,世间万水莫不能御,何必用蛮力。如此心随意转,那潜流受瑶姬操控,松开了对那凡人的桎梏。
这当口宓妃亦给那凡人用了避水诀,唯恐她淹死在河中。
如此那女子总算被她二人护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两列虾兵持了剑戟声势浩大地涌了出来,随后轻袍缓带的黄河水神冯夷方才施施然走了出来。
河□□声不怎么样,但瑶姬看着出来的是位锦衣年轻人,面容英俊,实在不像是传闻里那个脾气暴躁的神仙。
他的目光在两位殊色神女面上一扫,冷然一笑道:“今日是什么样的好日子,竟然见了两位神女下凡尘,来了我这小庙。”
瑶姬本不欲同他在剑戟相向的不友好气氛中对话,但现在形势如此,便也浮了个笑容,道:“我同宓妃姐姐今日有要事来府上拜访,不想到了贵府门口,正见到这女子的筏子翻了,便顺手拉了她一把。”
她闭口不提凡人献美女的事,直把这事说成了见了落水之人随手行善,便也是为了双方说话留了余地。
未成想那冯夷却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角色,他看了瑶姬身后的红衣女子,轻佻一笑道:“她便是今年进献的美人?倒算是有几分颜色,但站在两位神女面前,当真是萤火比之明月,失色不少。”
他这番言辞,是把瑶姬和宓妃一同调戏了,宓妃同他是夫妻自不必说,瑶姬作为一个未婚少女,又是公主之尊,这番言语当真十分冒犯。若是被炎帝臣属听到了,怕是要同他干架。
瑶姬脸色一变,一直安静着的宓妃开了口道:“冯夷,多年未见,你依旧这副模样。”
冯夷笑道:“这样是哪样?还请洛神指教。”
宓妃道:“依旧这样没品。”
冯夷便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再没品,也做不出跟野男人私奔到凡间还被抛弃这样丢脸的事。”
这当真是打蛇打七寸,宓妃却脸色未变,淡然道:“你我既然互相看不上,婚姻便不作数罢。你我和离,恩怨一笔勾销。”
冯夷嘴角一牵,道:“洛神在外做了丢脸之事,闹的三界皆知,按说也该是我休了你,哪有和离一说。”
宓妃道:“黄河水神年年做新郎,如今这里又有一位新夫人,你我半斤八两,和离彼此都体面一些,往后也自由一些。”
冯夷笑了道:“原来我的存在还会让洛神觉得不自由,当真十分荣幸。我还以为洛神已忘记了自己是有夫之妇。”
瑶姬见他们当着一众虾兵的面就直奔主题谈起了婚变和离之事,便觉自己立场尴尬。然而她作为宓妃的闺中好友,这样的场合也该起到此等身份相配的作用,故而她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们救下的这女子,听说本是你的新娘。你今日竟然娶妻,我宓妃姐姐自当不能再同你做夫妻。”
冯夷回了一句道:“我竟不知巫山神女也这么爱管旁人家务事。”
瑶姬微微一笑,道:“若是寻常家务事,请我管我也懒得理。然而宓妃姐姐的家务事,我偏要管一管。”
她直接言明要管这桩事,冯夷便道:“你方才说我今日娶妻,你看我这水府可有半分办喜事的样子?”
莫说这水府没有半分喜气,便是冯夷的衣饰也是寻常,瑶姬便道:“新娘都到了门口了,河神莫非还要狡辩不成?”
冯夷瞧了那女子一眼道:“那是他们献上来的,可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瑶姬想起方才那股暗流,乘胜追击道:“河神话说的好听,那方才那暗流拖着人家姑娘到河底是怎么回事?”
冯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她若浮出水面,你猜会怎样?那些愚昧的凡人只会以为是河神不满,只怕要斩了她来祭我。”
那躲在瑶姬身后的凡人低着头,倒也不反驳。
瑶姬愣了愣,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宓妃却接道:“于是你就把她拖到河底,当你的女人?”
冯夷看了看她,道:“当我的女人有什么不好?吃穿不愁,给她服用避水珠,以后水中也可自由行走。比当凡人被人打死强多了。”
洛神立刻话锋一转道:“既如此,我也成全你,你也放过我,你我便写和离书公告三界,也算好聚好散。”
冯夷终于不再笑了,他冷哼一声道:“洛神想的倒是美。”
如此话题陷入的僵局。
这时自河神府邸内走出一人来,竟是瑶姬的熟人,邻居云梦泽水君云沛是也。云沛是帮瑶姬降过雨的交情,故而这样的氛围也还能十分从容地向她和宓妃行礼。
他道今日恰好来表叔家拜访竟然在此见到了两位神女,当真幸会。
有了他这一打岔,气氛总算不再那般胶着。
瑶姬便也同他寒暄了几句,又说了遇上那凡人的事。
云沛看了他表叔一眼,道:“我来之时也看到了那排场,只是这如今已经成了凡间的一桩盛事,常有贫苦人家的女儿被投入河中。我从前遇上时也救过一回,那女子回去就被人用白绫勒死,复又扔进了黄河之中,说什么生是河神的人死是河神的鬼。”
本是清清白白的骨肉,却终是进了鱼腹。
他顿了顿又道:“是以这些年送来的女子,表叔大多没有再送回去。往后去留,也都全凭各自机缘。”
瑶姬听了顿了顿,道:“这桩事要解决,河神只需显个灵同那些凡人讲不再受人祭即可,何须如此麻烦?”
冯夷听了笑了笑,道:“巫山神女当真不食人间烟火。”
瑶姬体味了一番他这句话的语气,觉得应不是在夸她。
还是云沛叹了口气解释道:“神女有所不知,那些凡人哪里是真的要祭河神。这个仪典如今不过是主事者讹钱的手段。那巫婆选祭品全看钱,富人家有钱买女儿平安,穷人家没钱只能献出女儿。这等人族内部琐事,神族也无法插手。”
毕竟人间疾苦,神族若一一插手,怕也插手不过来。冯夷看了瑶姬一眼,道:“若非上古那场大水,凡人何以借此生事。”
宓妃听了他这话,眼神一沉,那场大水的起因,便是瑶姬之死,她不愿冯夷在此事上还要攀扯上瑶姬,便对他道:“此事我们站在这里也谈不出什么,今日我来也是想同你好好谈一谈。河神若方便,我们便进去谈。”
冯夷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态。
总算刀剑收鞘,几人进了河神府邸内。瑶姬也算见过了些水君府邸,却没有一处如冯夷这府邸这般舒适享受。
仆婢如云,且都是好颜色。
鲛绡不要钱似的随处可见,瑶姬见往来婢女身上着的都是鲛绡,不由心中咋舌。
还是冯夷先开了口道:“这事到底是我夫妻之间的事,我同洛神会仔细谈,两位就先在这里喝杯茶。”
听他的语气竟似要同宓妃密谈,瑶姬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宓妃姐姐,宓妃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只道:“我去去就回,你先坐一坐。”
待冯夷带了宓妃离开,瑶姬看了一眼那一直低着头的凡人女子,柔声道:“你可想要回家?”
那女子本来是不情愿当河神的新娘的,这会儿见了河神府邸的富贵模样,又见了冯夷英俊的模样,想到一贫如洗的家里,心中已有了动摇。这会儿听到瑶姬提起,不由低了头。
瑶姬见她这样,便也不催逼她。
她还是比较担心她宓妃姐姐。
云沛见她蹙眉,道:“神女不必太担心,我表叔不会伤害洛神的。”
瑶姬笑了笑,道:“他二人是正经夫妻,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没有问题,我是不信的。”
云沛被她这话堵了嘴。
瑶姬死的早,许多事没见着。但她曾听宓妃提起过冯夷,道两人夫妻情分已尽,以她宓妃姐姐的性情,若非真发生过什么,只怕不会同冯夷闹到如今这步田地。
只怕冯夷绝非良人。说起来她先遇冯夷再经大羿,当真情路坎坷,一直遇人不淑。然而今日要看那《河图》,便只能再见旧人。
瑶姬喝茶喝的十分无聊,云沛被她堵了后许久才说了一句:“这府里许多婢女原来便是那些凡人送来的新娘,我表叔并未逼迫她们。”
瑶姬“哦”了一声,问道:“你想说什么?你表叔是个好人?”
云沛道:“我觉得,他对洛神未必无情。”
瑶姬笑了笑,道:“有没有情他们自己不清楚吗?毕竟多年来彼此不闻不问,再说情爱,未免可笑。”
她这会儿说旁人的事头头是道,然而想起自己还有一堆烦心事,便也住了嘴,不再说什么。
待宓妃同冯夷走出来,瑶姬眼睛一亮,见宓妃同她点了点头,便见她宓妃姐姐冯夷和云沛说了句场面话,便拉着瑶姬告辞。
那凡人女子最后反而倒留了下来。
站在黄河岸边,瑶姬问方才宓妃同冯夷商谈的结果。
宓妃道:“他答应把《河图》还我,但有一个条件。”
瑶姬便问:“什么条件?”
宓妃道:“我不能同他和离。”
瑶姬心中一沉,难道冯夷真想用休妻的文书。
宓妃笑道:“我同他道,若他不答应给我《河图》,我便独自发文公告三界我同他夫妻离心,解除婚姻。此举便如同我休了他,他要面子得很,便答应了。”
瑶姬愣了愣,道:“宓妃姐姐,你不是本就想同他和离吗?若为了《河图》失了这个机会……”
宓妃笑道:“今日来此是为了拿回《河图》,所谓和离之事不过谈判筹码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若真同他和离,当年聘礼和嫁妆也便都要物归原主,此番我不和离,只拿回《河图》,于我二人都方便。我同冯夷,当年的姻缘也是我父皇作的主,联姻的意义大于情爱。便是多年过去了,这个最初的意义一直未变。”
瑶姬道:“我还道你是真心要来做了断的……”
宓妃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是不是失望了?这未尝不是一种了断。许多事,话说开了就好了。”
在瑶姬这里,若无感情了,自该了断干净,若还有感情,自该重修旧好。从来没有中间之道。
洛神嫁过人历过劫,她的境界瑶姬是无法体会的。她本能的觉得男女之事不该是这样的,却又在宓妃的那番逻辑下无言以对。
联姻几乎是公主的宿命,瑶姬自己就是公主,自然知道这些。只是若当初仅仅是为了联姻,洛水之神以东方天庭公主之尊又何必下嫁?
宓妃至情至性,当年为了一个后羿便甘愿下凡陪他历劫,若当初跟冯夷没有感情,又何以会缔结姻缘。
只是事情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她忽然便觉得也许宓妃姐姐早已放弃了什么。
早在她陪着后羿历劫归来,只怕她便已完完全全放下了男女情爱之事。放弃了同心爱之人相守幸福的可能。
虽然《河图》如今于瑶姬很重要,但她觉得不应该也不至于宓妃以此来换。
瑶姬心里一酸,她想着她宓妃姐姐若再遇上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她替别人操心的时候,殊不知别人也在替她操心,宓妃看了她那一脸担忧的样子,便是一叹:“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我同你说,你可千万别学我。”
瑶姬点了点头,道:“我若同我喜欢的人没感情了,自会同他断个干净。”
她说出这句话时,脑中忽然响起的一个声音。
“好好好,你要同我决裂,那这劳什子婚书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那人年轻的面孔一脸盛怒,身上金光骤然亮起,面前玉璧被金灵之力碾为齑粉。
风一吹,便随风而逝了。
宓妃见瑶姬怔怔的,睁大了眼睛,却偏偏不肯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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