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
次日阿昭醒来时,卫瑾已是不在身侧。
阿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知自己今日竟是起晚了。窗子上映有师父坐卧在长榻上的影子,阿昭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唇瓣,想起昨夜蜻蜓点水的一吻,两颊又再次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阿昭心虚地拍了拍脸蛋,待心情平复下来后,她才握起沉水剑出了房门。
“师父怎么不叫阿昭起来?”
卫瑾眼皮也未抬,仍是看着手里的书册,他道:“见你睡得沉便也没叫你。”
阿昭摸摸鼻子,嘿笑道:“若是阿昭明日睡晚了,师父一定要叫阿昭起来。”
卫瑾淡淡地应了声。
阿昭又看了看卫瑾,说道:“师父,阿昭去练剑了。”
“嗯。”卫瑾又是淡淡地应道。
阿昭练完剑后,回来时卫瑾仍然坐卧在长榻上。阿昭瞅了瞅,忽道:“咦,师父怎么还在看这一页?”她记得刚刚去练剑的时候,师父也是在看这一页,连手指摆放的姿势也没有变过。
卫瑾合上书册。
他缓缓地抬起眼来,见到阿昭额上的薄汗时,他的目光微微一顿,随后又垂下眼来。眼角的余光瞥见矮几上的帕子,卫瑾最后却是伸向了一边的茶壶。
他斟了一杯清茶,递给阿昭。
阿昭喝了一口茶。
卫瑾道:“阿昭,你今年十四了,再过半年你便要及笄。我已是吩咐了采青收拾你的房间,从今日起你开始自己一个人睡吧。”
阿昭大愣。
卫瑾叹了声,拾起矮几上的帕子,轻轻地拭去阿昭额上的薄汗。少顷,阿昭方回过神来,“……为……为什么?”
卫瑾道:“因为阿昭长大了,如今已非女童,要开始避嫌了。”
此时,阳德管事前来。
他递上一拜帖。
卫瑾看了眼,对阿昭笑道:“谢年与谢娇来拜访你了,收拾一下便出去吧。”说罢,卫瑾起身离榻,边走边吩咐阳德管事,“我等会要进宫一趟,应该会在宫里用饭,你无需准备我的饭食。”
夏风轻拂而来,明明是个艳阳天,可阿昭却觉得有些冷。
她看着卫瑾远去的身影,心中前所未有地失落。
六年一过,改变的不仅仅是阿昭一人,与阿昭年龄相仿的谢氏兄妹也长大成人了。六年前娇滴滴的谢娇如今出落得愈发标致,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而谢年十二岁那一年在星机楼与一众贤士论辩三天三夜,一举夺下奇才之名,引得各国名士前来只为一睹谢年其才,然而在见到谢年之貌时,众人不由惊呼。
十二岁的少年郎,锦衣玉带,生得芝兰玉树,其目幽黑,像是藏了无尽的睿智。不过十二已是熠熠生辉,再过数年,怕是连天山派的弟子都比不过了。
谢年与谢娇坐在屏风前。
谢年悄声嘱咐了谢娇一番,谢娇嗔了谢年一眼,低声道:“娇娇又非小童,哪会这么不懂事。”小时候的事情她哪里还会去计较这么多。
谢年笑了笑,此时,有脚步声响起,谢年抬头望去,见到久违的阿昭时,他的胸腔里重重一跳。
阿昭上前来,打招呼道:“谢公子,阿娇小姐。”
谢娇还了半礼后,见自己兄长直勾勾地盯着阿昭看时,她轻咳一声,“阿兄……”谢年这才猛然回神,对着阿昭一拜,着着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阿昭被吓了一跳。
“谢公子,如此大礼阿昭受不得。”
谢娇微微有些窘迫,阿兄这是怎么了?阿昭也只是平辈,还个半礼便差不多了,如此大礼,真不像阿兄平日里的作风。
谢年也顿时有几分窘迫。
不过阿昭也没计较,她淡淡一笑,“听闻谢公子早两年在星机楼辩论了三天三夜,最后让众人皆是哑口无言。想来当时场面定然壮观,可惜阿昭不能亲眼见到。”
谢娇自豪地道:“兄长之才,如今丘都无人能比呢。”
谢年谦虚地道:“只是长辈们谦让年而已。”
打从阿昭进来后,谢娇便不停地打量阿昭身上的沉水剑,她好奇地问道:“听闻阿昭小姐这几年是去学剑了?”
阿昭温和地道:“嗯。”
谢娇平日里也有在府中见过剑客,但是女剑客还是头一回见到。她瞅瞅阿昭玲珑有致的身段,只觉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姑娘竟然会是剑客。
阿昭道:“刚好阿昭学了套剑法,若是两位不嫌弃,阿昭便为两位耍一番。”
谢年与谢娇自是没有异议,遂三人一同来了庭院里。
阿昭拔剑出鞘。
明明是寒气逼人的剑刃,可握在阿昭手里,却是一点也突兀。一套剑法下来,谢年与谢娇都看得双眼发直,只觉眼前的阿昭端的是英姿飒爽。
阿昭收回剑鞘,矜持一笑,“献丑了。”
谢年拍手称道:“年起初听到阿昭小姐学剑的消息,心中还觉得遗憾。可今日一见,年便知阿昭小姐是最适合当一名剑客的。”方才剑鞘一出,他就觉得阿昭像是为剑而生,而那把乍看之下平平的利剑,握在她手里时也变得极有灵气。
蓦地,阿昭一把拉开谢娇。
谢娇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剑光一闪,十步之外有一条金环蛇被砍成了两半。阿昭松开了谢娇的手,轻声道:“方才一时情急有所冒犯了。”
谢娇的脸微红,她结结巴巴地道:“不,多……多谢你了。”
阿昭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罢,阿昭唤了下人过来处理掉地上的金环蛇。之后,她与谢家两兄妹又道:“我们进屋如何?”
屋里早已备好酒席。
三人把酒言欢,倒也没了小时候的剑拔弩张,三人皆是彬彬有礼的,不过谢年却是能感觉出阿昭的疏离。阿昭喝了不少果酒,一杯接一杯的,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高兴,可是一与他们说话时,又是温和有礼的。
谢年离席如厕时,谢娇挪了挪身子,坐到了阿昭的身侧。
谢娇认真地唤了一声:“阿昭。”
阿昭挑眉,“嗯?”
谢娇郑重地道:“小时候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你莫要生我兄长的气了。”她从袖袋里拿出一支明珠玉簪,“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送给你,当作赔礼。我们握手言和,可好?”
兄长疼她,她也不愿见到兄长郁郁寡欢的模样。虽不知为何兄长如此在意阿昭,但今日一见,她也觉得眼前的阿昭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阿昭怔了下。
她忽然笑出声来,“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哪里还有生气一说。”阿昭瞅了眼食案上的明珠玉簪,簪上的明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将玉簪推了回去,“没有不和,哪来言和。这礼物太过贵重,阿昭收不得。”
谢娇道:“也没有贵不贵重一说,你若不收便是不愿交娇娇这个朋友了。友人之间,没有贵重,只有心意。”
阿昭听罢,也没有再推辞。
她笑了笑,说道:“那阿昭就却之不恭了。”
谢娇笑吟吟地道:“阿昭以后若是有不欢喜不高兴的地方,也可以来谢府与我说说。”谢娇拿过琉璃盘上的一个金山梨,递到阿昭面前,“吃梨么?”
谢娇的真诚,阿昭感受得到。小时候的事情,她自知并非全错在谢娇身上,自己也有错,错在太过冲动,太过不懂事。只不过如今想起,小时候的事都不值得一提。
阿昭接过金山梨,笑道:“嗯,好。”
谢年回来时见到自己的阿妹与阿昭言笑晏晏的,尤其是阿昭,眼里的疏离明显是少了许多。谢年心底松了口气。三人又说了好一会的话,直到天降暗时,谢年和谢娇才告辞了。
阿昭送了他们两人出府。
谢娇上了车舆后,谢年回头看了眼阿昭,他倏然走了前来,从衣襟里摸出一锦盒,“小时候是年与阿妹不懂事,冒犯了阿昭小姐,这是小小的赔礼,还望阿昭笑纳。”
阿昭不由得失笑道:“以前的事情阿昭早已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这礼,阿昭便收了。不是当作赔礼,而是友人见面之礼。”
谢年喜出望外,直道:“善哉。”
阿昭目送他们离去,只觉这两兄妹挺有意思的。一回过头来,却是见到了卫瑾站在不远处,目光深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22
“……师父。”阿昭忐忑地唤了声。
卫瑾看了眼阿昭手里的锦盒,说道:“看来阿昭与谢年相处得不错。”卫瑾微微一顿,又道:“谢年今年也十四了,刚好与阿昭你的年龄一样。为师今日看了谢年所写的文章,谢年的确是个有才之人,且在丘国里又是太尉之子,前途可嘉。”
卫瑾想了一整日,虽说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娃就这么托付到另外一个人手里,是有些心疼和不舍,但阿昭终究不能一辈子陪在自己的身边。
谢年此人,甚好。
若是阿昭愿意的话,倒也不妨与谢家结为姻亲。
阿昭起初还没听出卫瑾的意思,可到了后来,阿昭神色顿变。她一咬牙,甩下一句“师父,阿昭不喜欢谢年”后,就气呼呼地跑走。
卫瑾看着阿昭的背影,神色莫测。
卫瑾在宫中已是用过晚饭,他进了屋里后便直接去了书房里头。
他取出宣纸,在书案上缓缓地铺开,他蘸了墨,提笔便在宣纸上绘丹青。少顷,一幅山水图便跃然于纸上,假寐的仙鹤也画得栩栩如生。
卫瑾搁下画笔,又重新取了宣纸,再次作画。
卫瑾一旦烦心便会借画安神。
从卫瑾出生到现在,遇到的烦心事,三根手指都数得过来,以往只要自己开始作画,画毕时,烦心事也随之而逝,胸中也会有了解决之法。
可这一回,卫瑾已是在画第五幅了,他的心中依旧沉闷。
他叹了声。
此时,采青在外头唤了声,“公子。”
卫瑾道:“进来罢。”
采青伏身行礼,而后方道:“小姐双眼红肿,似乎刚刚哭过了,且今夜小姐也不曾用晚饭。”听到这话,卫瑾眉头就是一蹙,手中的丹青也毁于一旦。
他道:“知道了。”
采青一怔,以往公子不是都会哄阿昭小姐的么?“公子,这……”
卫瑾淡道:“下去吧,你不用理会。”
采青只好应声离去。小半个时辰后,卫瑾从书案前站起,像是一阵风似的离开了书房。
阿昭心中恼怒得很,以至于连饭也不想吃了。
她早早就回了房,躺在床榻上发呆。没有师父在身侧,阿昭十分不习惯。她辗转反侧的,睡也不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昭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
大半夜的,把阿昭肚里的馋虫都勾起来了。
阿昭揉揉眼睛,跟着香味出了房门。好一会,阿昭方停下步子。原是几个仆役在火堆上烤鸡,鸡肉烤得金黄流油,看得阿昭不禁咽了口唾沫。
仆役们一见到阿昭,吓了一大跳,连忙伏身行礼。
阿昭问:“你们大半夜的在做什么?”
一仆役回道:“阳管事赏了奴一只鸡,奴夜里嘴馋便与其他人一起烤来填肚。”
阿昭盯着火上的烤鸡,又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那仆役见状,又道:“阿昭小姐,灶房里还有温好的吃食。”阿昭一听,也顾不上自己在恼着卫瑾了,大步往灶房里走去。
直到阿昭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后,卫瑾才渐渐地从树后走出来。
他对几个仆役道:“此事不得与任何人声张。”
次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阿昭就去了卫瑾的房外练剑,一招一式练得格外认真。待卫瑾一出房门,长廊上早已备好一榻一几一茶。
阿昭屁颠屁颠地上前,亲自倒了杯茶,递到卫瑾身前。
她笑容可掬地道:“师父早。”
卫瑾见阿昭一脸精神饱满的模样,且双眼也不曾红肿,面上也不禁多了一抹笑意,“嗯。”
他抬起手来。
阿昭与卫瑾八年师徒,也习惯了卫瑾的动作,每回他一抬手,阿昭便不由自主地伸前脑袋。可今日卫瑾的手只伸了一半便停住了,他轻拍了下阿昭的肩膀,“去练剑吧。”
阿昭抿了下唇瓣,低低地应了声。
“噢。”
练完剑后,卫瑾与阿昭一道去了偏阁里用早饭。阿昭昨天夜里填饱肚子后,她也想通了。昨天是自己太过反常,师父只当自己是徒儿,他也是在为自己着想,想要自己找个好归宿而已。她喜欢师父,但是不能让师父知道。若是师父知道了,怕是会赶自己出师门吧。
阿昭心不在焉地喝着荷叶粥。
卫瑾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阿昭,他道:“过几日便是七夕,丘都里会有不少热闹的地方。阿昭你不妨约了谢年谢娇出去走走,你若是不想嫁人,那么便结交多点友人吧。朋友遍天下,对你以后历练时也会有所益处。”
阿昭一怔。
“历……历练?”
卫瑾颔首道:“是我们天山派的规定,但凡拜在天山派门下,年满十六时便要出门历练。”
“要多久?”
卫瑾说:“少则几年,多则数十年。”
阿昭问:“师父会和阿昭一起历练么?”
卫瑾笑道:“何为历练?自是只有你自己一人的历练。为师教你八年,也该是要放手让你出去闯天下了。若是你害怕自己一个人,倒也不妨去结识一些也要出去历练的同龄人,数人相伴历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比如谢年……”
阿昭猛然站起。
卫瑾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阿昭方才一直在心底和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可是师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谢年,阿昭当真是再也冷静不下来。她道:“我不喜欢谢年!也不想和谢年出去历练!师父,阿昭不要去历练,阿昭只想陪在师父身边。”
卫瑾面色一变。
“阿昭!”
阿昭知道这是卫瑾发怒的前兆,可她仍然固执地道:“师父,阿昭不要去历练。”
卫瑾冷道:“你是我卫瑾的徒儿,就必须出去历练。”
“阿昭不去。”
“必须要去。”
“不去!”
……
两师徒的口舌之争让捧着果品进来的采青吓了一大跳,手一颤,琉璃盘上的苹果也随之滚落,打断了卫瑾与阿昭的争吵。
阿昭不服输地咬着下唇,直勾勾看着卫瑾对望。
卫瑾道:“你已经十四,而非小童,不能再任性妄为。从现在起,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到底自己错在哪里。没有认清自己的错误之前不许吃东西!采青,把所有吃食撤走。”
说罢,卫瑾甩袖而去。
采青收拾着东西,见四周无人,悄声劝道:“阿昭小姐,您便向公子服个软吧。”现在才是早上呢,从阿昭小姐的食案上看来,也只是喝了几口荷叶粥,这样下来要如何熬一整天呀。
阿昭不说话。
采青轻叹一声,都这么多年了,阿昭小姐的脾气依然如故。采青只好作罢。
阿昭知道自己有错。
可是刚刚一听师父说自己要出去历练,她心里就恐慌到了极点,有些话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话一出来,阿昭更是坚定了自己所想,她不要出去历练,她也不要离开师父。
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师父说她错了,让她反省。
她饿了一夜,最后服软的人是师父。
这一次……也会这样的吧?
她无法想象离开师父后的日子,是师父在她最穷困潦倒之际收她为徒,给了她从来不敢奢想过的日子,教她识字,教她念书,教她做人,还教她学剑,她并不在意锦衣玉食,她甚至可以不吃东西,只要自己伴在师父身侧。
若是她出去历练了,就再也回不到师父身边了吧。
华灯初上时,卫瑾走进偏阁。
偏阁里只点了盏灯,阿昭身子直挺地跪着,眼里露出倔强的神色来。卫瑾想起阿昭七岁那一年,她和谢娇争吵,他也罚了阿昭。
当时的阿昭也是这般神色。
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情,她便像是一头牛,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样的性子,他纠正了整整八年也没有改过来。卫瑾有些头疼。
性子如此固执,恐怕他们两师徒以后少不了要争吵的机会。
天山派固然有出门历练的规定,可阿昭是女娃,不历练也并非不行。
只不过……
似是想起什么,卫瑾的神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走到阿昭面前,问:“知错了么?”
阿昭丝毫也没有犹豫,说道:“阿昭不想出去历练。”
卫瑾冷道:“那继续反省吧。”
阿昭练剑之后,身子变得极好,饿上几日也不成问题。她就这么硬生生地跪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偌大的府邸里侍婢小厮们这两日都是心慌慌,尤其是见到公子的脸,冷冰冰黑沉沉的,阿昭小姐没进食,公子也是两日没怎么用过吃食,端进去的吃食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捧出来,还有许多揉成一团的画作。
下人们都不禁在猜测,这一场争吵最后到底会是谁先服了软。
☆、23
阿昭在第四日时总算是支撑不住了。阿昭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一道温暖包围住了自己,还有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尽管她不曾睁眼,可她知道是师父。
师父的怀抱和气息,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阿昭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
阿昭醒过来时,映入眼底的却是采青的脸。采青松了口气,欣喜地说道:“阿昭小姐,您总算醒来了。”阿昭抓住了采青的手,“师父呢?”
采青说道:“公子前日入宫了,至今还未回来。”
前日入宫,至今未回……
阿昭恍惚了下,她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采青叹了声,道:“昨天夜里小姐您昏过去了,奴只好自作主张抱了小姐回来。阳管事已是让派人去请示公子了,公子应该也快回来了。小姐,您就服个软吧。这几日您滴水未进,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如何受得了呀。”
阿昭心中极其苦涩。
原来昨天夜里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师父从未回来过。
阿昭刚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采青此时说道:“大夫说小姐您多日不曾进食,现在使不出力是正常的。待进食过后,再休养上个一两日便能恢复正常的,小姐不必担忧。”
采青扶起阿昭,往阿昭背后塞了个软枕。
“小姐,奴去端粥食进来。”采青忐忑地问道:“小姐,您会吃的吧?”
阿昭垂下眼,半晌方道:“我不饿,先搁着。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采青还想说什么,但一见阿昭平静无波的眼神,采青又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她只好作罢,伏身一礼,退了出去。
阿昭的双眼逐渐放空,脑袋也是空空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她好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采青的声音响起。
“阿昭小姐,谢公子和阿娇小姐来探望您。”
阿昭刚想说“不见”时,房门倏地被推开,紧接着是谢娇惊呼了一声,随之而起的还有一连窜的砰咚声。阿昭望了过去,房门口竟是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锦盒,而谢年满脸通红地站在门槛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谢娇的耳根微红,碰触到阿昭的眼神,她尴尬地一笑。
谢娇喝斥身边的侍婢,“还不快点拾起来。”
阿昭见状,也大概猜出了什么回事,她勉强一笑,说道:“多谢你们过来探望。”
谢娇走前来,细细地打量阿昭。不过几日未见,人就瘦了小半圈,一点也不像那一日所见到的英姿飒爽的阿昭。
谢年也走了过来,见到阿昭苍白的小脸,他露出怜惜的神色来。
他昨日听闻阿昭受罚,便想过来看看,与谢娇一说,谢娇就提议买些东西过来。以前她只要一受罚,只要阿兄送她礼物,她心里的那丁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遂两兄妹便一道去挑了礼物。
谢娇忽然说道:“听闻你几日不曾进过食?”
阿昭说:“让你们见笑了。”
谢娇瞅着阿昭,过了会,谢娇忽然凑到谢年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谢年看看阿昭,又看看阿娇,也猜得出来谢娇是有话想要单独与阿昭说。
他点点头。
待谢年离去后,阿昭瞥了下谢娇,“你有话要和我说?”
谢娇点头,她笑眯眯地道:“我虽然不像你和阿兄有过耳不忘的本事,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你现在是为情所困。阿娇不知你到底因何受罚,但我猜定然离不开情之一字。对么?”
阿昭神色一变,望向谢娇的眼神也不由一深。
谢娇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
谢娇在阿昭的榻边坐下,她重重地叹了声,小声地道:“不妨与你说,我去年也是如此。阿昭知道玄公子此人么?”
阿昭摇摇头。
谢娇说道:“他是岷侯的长子,才高八斗,且容貌也俊朗。去年七夕佳节,我在沧江放花灯时偶然一见,便一见钟情。后来……”谢娇停顿了下。
阿昭追问:“后来怎么了?”
谢娇至今想起,心里难免还是会有几分伤感。
她说道:“此事,我连阿兄也不曾告诉。阿昭你定不能与阿兄提起。”阿昭点头。谢娇又道:“后来我回府后就与母亲提起玄公子,我母亲曾应承过我,以后娇娇的婚事只要不是太过离谱,便能由娇娇自己选择。我当时想着岷侯与我父亲地位相当,也算是门当户对,不料我千想万想竟是漏算了一点。”
阿昭问:“……什么?”
谢娇的耳根子红了红,她凑到阿昭耳边,“……玄公子是个断袖。”
阿昭睁大双眼,“断……断袖?”
谢娇点头,“你知道什么是断袖么?不过想来你也不知道,你在深山里修行六年,而好男风也是近几年才在丘都里盛行起来的。”
阿昭一听,立马明了,“断袖是指两个男子?”
谢娇颔首。
“怪不得阿兄常说你聪明,果然一点即通呀。”谢娇叹道:“且玄公子家里还蓄养了不少娈童,你说这样的公子母亲怎么会愿意我嫁过去。去年我也不知如何熬过来,当时也跟你一样,也是茶饭不思,病了好些时日。”顿了下,谢娇又好奇地问道:“你喜欢上哪一家的公子?你师父不肯你嫁给他么?”
阿昭张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喜欢师父的事情,如此难以启齿,怎么能告诉其他人?阿昭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她垂下眼来,说:“你不认识的。”
谢娇问:“莫非是你在深山里修行时认识的?”
阿昭想了想,点了下头。
“是家世的问题吗?”
阿昭摇头,她说道:“不是,他待我也很好,可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我。”谢娇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不是你师父不肯,是对方不愿呀。”
谢娇理所当然地道:“他不喜欢的话,那你也不喜欢他好了。这天下才俊甚多,还缺他一个不成么?”说着说着,谢娇倒有几分好奇了,“那你师父因何惩罚你?”
阿昭一五一十地与谢娇说了。
谢娇听罢,瞠目结舌地道:“你就因为不愿去历练而被罚了整整四日没有进食?”谢娇拍了拍阿昭的手背,“你才十四,离你历练还有一年多。 时间这么长,你可以慢慢磨。到时候说不定你师父就答应了。一年多的时间,能改变许多事情。我之前可喜欢玄公子了,可这半年一过我都几乎忘记了他长什么模样了。再说……”她狡黠一笑,“你不想离开你师父,等你十六岁一到,你师父也当真要赶你出去历练时,你大可偷偷地跟着你师父走。若是被发现了,你便说你的确是在历练,你师父也奈何不了你。”
这样的手段,谢娇常常在自己的爹娘面前耍,从未失败过。
阿昭也瞠目结舌了。
“这……这样也行?”
谢娇扬起下巴,骄傲地道:“行!绝对能行!你信我准没错的。我爹娘还有兄长每一回都奈何不了我。再不行,你挤出眼泪来,哭得越凶越好。”
阿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谢娇又笑吟吟地道:“过几日七夕放花灯,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么?”
阿昭道:“也好。”
她弯眉一笑,“阿娇,谢谢你。”方才和谢娇这么一说,心情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刚醒来的时候,胸口一直在发疼,现在也不会了。
这几日里,阿昭不好过,卫瑾也不好过。
罚在徒儿身,痛在师父心呀。
他知道阿昭性子固执,也知她撞上南墙也不会回头,可昨天夜里见到阿昭昏了过去,卫瑾就觉得其实不去历练也不是问题。
但重点是这根本不是历练不历练的问题。
卫瑾看了阿昭一夜,天降明时还狠下来离开了。阿昭前途光明,无论走哪一条路都能通向康庄大道。他不能放任阿昭拐上一条不归路。
只是想归想,卫瑾当真要狠下心来对阿昭,他还是做不到。
听到阳德管事传来的消息,说阿昭还是不愿进食。卫瑾就重重地叹了声,与丘王告辞往宅邸赶回。也罢也罢,横竖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先慢慢磨着便是。
☆、24
谢娇与谢年离开后,阿昭就用了些粥食。所幸这六年来把身子养得极好,阿昭歇了一会身子也渐渐有了力气,已是能下床行走。
阿昭本来还想啃个鸡腿的,但想起大夫的嘱咐也只好作罢。
卫瑾赶回来时,阿昭正好在偏阁里喝参汤,一碗入肚,刚放下瓷碗,阿昭的目光就与卫瑾的撞上。阿昭一怔,随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师父”。
卫瑾刚想叹一声,说不历练就不历练时,阿昭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卫瑾跟前。
噗咚一声。
阿昭跪了下来。
“师父,阿昭知错了,阿昭满十六时会去历练的。之前师父说得对,阿昭不小了,阿昭不该任意妄为,也不能任意妄为,更不能无理取闹。请师父原谅阿昭,阿昭以后不会这样了。”
阿昭说此话时,是仰着脖子的,神态十分平静,仿佛在一夜间长大成人似的。
卫瑾应该欣慰的。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阿昭他心里却有几分心疼。明明之前是在期待着阿昭出去历练的,现在亲耳听到了他反倒是没有之前期待中的欣喜。
卫瑾怔楞了好一会。
阿昭又怯生生地说了句:“师父,还是不愿意原谅阿昭吗?”
想起谢娇的话,阿昭准备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就在此时,卫瑾拉起了阿昭,瞧着她瘦了不少的脸蛋,他道:“傻丫头。”
卫瑾牵过阿昭的手,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下。
他轻声道:“为师没有恼你。你能想通,为师甚是欣慰。”卫瑾心有余悸地想道:以后阿昭若是再做错什么,看来是不能罚她不许吃东西了。这丫头脾气一上来,把吃食送到她面前她宁愿饿死也不肯吃,到头来也不知在罚她还是罚自己。
不过阿昭既然想通了,那么他的那一番话也不必说出来了。
采青端了卫瑾的晚饭过来,在食案上一一摆好后,阿昭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卫瑾眼里有了笑意,“还没用晚饭?”
阿昭扁嘴道:“用过了。可是大夫说这几日只能喝粥食和汤食,连饭也不许用。”看着卫瑾食案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阿昭眼馋得很。
她使劲地咽了几口唾沫。
卫瑾见状,盛了一小碗豆腐,又往上边浇了肉汁,方递到阿昭面前,“吃一点也无大碍。”
阿昭眉开眼笑,点了点头。
两师徒共用一张食案,阿昭小口小口地吃着豆腐,卫瑾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用饭,见阿昭吃得津津有味的,也不禁去舀了勺豆腐来吃。
平日里吃不惯的豆腐,许是因为阿昭的缘故,卫瑾也觉变得美味起来。
一小碗豆腐很快便见了底,而食案上剩下的最后一勺豆腐在卫瑾的勺子上。阿昭眼巴巴地看着卫瑾,卫瑾无可奈何地一笑,伸手便将勺里的豆腐喂进了阿昭的嘴里。
阿昭咽下,眯起眼睛来,像是一只饱腹过后的小猫。
采青心中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以前公子不是不喜欢与人共用吃食么?她记得六年前阿昭小姐用了公子的茶杯,公子都会让下人再取新的来,可现在竟是能和阿昭小姐一起用同一根勺子了。
采青看着卫瑾用刚刚喂过阿昭的勺子喝了口汤,公子的眉头也不曾皱下,反而是含有笑意,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七夕那一日,丘都里十分热闹。
街道上人声鼎沸的,四处都是行人,街道两边有许多摊档在卖花灯,还有各式各样的七夕吃食。阿昭的身子还在调理,依然是能只能喝粥食,看着可口的小食,阿昭也只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阿昭唯有将目光投向那些花灯。
所幸花灯都做得十分精致,阿昭很快便将吃食抛之脑后,看得目不暇接的。
谢年含笑问道:“阿昭,你有看到喜欢的花灯么?”
阿昭道:“盏盏都好看。”
谢娇说道:“现在买了花灯,等晚上的时候便能在沧江上放了。还能花灯里放一片叶子,叶子上可以写自己所期待的事,若是王母娘娘看得到的话,便会助你一臂之力。”
阿昭颇感兴趣,“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谢娇凑到阿昭耳畔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想写什么。”
阿昭轻咳一声,也凑到谢娇耳边,俏皮一笑,“你也可以在上面写期待玄公子不再断袖。”
谢娇一听,脸颊多了一抹羞红。
她跺了跺脚,“阿昭笑话我!”
谢年回望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谢娇赶紧拉住阿昭的手,猛地摇头。阿昭轻笑一声,“娇娇说喜欢那一盏喜鹊花灯。”谢年很自动自觉地掏钱买下花灯,他又看向阿昭,温声问道:“阿昭喜欢什么花灯?”
谢娇是知道谢年的心思的,她本来是因为想要迁就兄长才来接纳阿昭的,不曾想到与阿昭相处下来,两人竟是十分投缘,一点不像是她之前认识的闺中友人,也不会动不动就来口蜜腹剑的,更不会是为了奔着兄长而来。
谢娇帮腔道:“阿昭,你看看这盏莲叶花灯如何?”
阿昭道:“倒是不错。”
谢娇给谢年使了个眼色,谢年便与摊档的老板道:“这盏莲叶花灯,我们要了。”谢年提了花灯下来,“阿昭,送你。”
阿昭也没有推辞,接过来后,微微一笑,“多谢阿年。”
谢娇说:“不用谢阿兄,我们这么要好,哪里需要说谢。阿兄,你说是么?”谢年点头道:“阿昭不用客气。”
阿昭只觉谢氏两兄妹委实热情。
蓦地,一盏大雕花灯映入阿昭的眼帘。
阿昭两眼顿时一亮!
她急急上前买下了花灯,迎上谢娇好奇的目光,阿昭浅浅一笑,“我送给师父的。”
谢年笑道:“阿昭真有心。”
阿昭笑了笑,她让采青提了方才谢年送自己的莲叶花灯,而后自己小心翼翼地提着大雕花灯,宝贝得不行。谢娇悄悄地与谢年说道:“阿兄,幸好卫公子是阿昭的师父,不然阿兄你定没胜算。”
谢年重咳一声。
入夜之后,沧江也开始热闹起来。
谢年早已让人占了沧江放河灯的最佳之处,周围也放置了屏风,还摆了张食案。食案上有不少果品与糕点,知晓阿昭还在调养身子,谢年还特地备了甜汤。
谢娇写好后便将叶子放进了喜鹊花灯里,她笑吟吟地问阿昭:“阿昭,你写了什么?”
谢年也好奇地探过头来。
阿昭也不遮掩,落落大方地道:“我别无所愿,只求师父身体安康。”说罢,阿昭虔诚地放进花灯里,与谢年谢娇一块放入沧江。
之后三人又畅谈了许久,倏然阿昭大老远的便见到卫瑾的身影。阿昭心中一喜,连忙与谢年谢娇两兄妹告了辞。
“师父。”
卫瑾见阿昭迟迟不回,心里不禁有几分担心,遂也出了来。见到阿昭向自己奔来,卫瑾的眉梢染了笑意,“可有放花灯?”
阿昭笑眯眯地:“放了。”她提起花灯,在卫瑾眼前晃了晃,“师父师父,阿昭也给你买了花灯。阿昭看着长得像是鲲鹏。”
阿昭拉过卫瑾的手,“师父,你也去放花灯吧。”
卫瑾也不愿拂了阿昭的意思,便也随了她。
阿昭寻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又对卫瑾道:“师父,在叶子上写了心愿,再放进花灯里便会实现。师父要写么?”
阿昭的双眼亮晶晶的。
卫瑾虽不感兴趣,但也顺了阿昭的意思,“好。”
阿昭寻了笔过来。
卫瑾沉吟片刻,方写了一句话。待花灯在江中远去后,阿昭心痒痒的,她问:“师父写了什么心愿?”
卫瑾笑道:“为师的心愿自己会实现。”
阿昭问:“那方才师父写了什么?”她明明是看到师父在叶子上写了字的。
卫瑾道:“为师求神明保佑阿昭平安喜乐。”
阿昭心中一暖。
夜空中烟花倏然绽放,极其绚丽夺目。
阿昭扯了扯卫瑾的衣袖,“师父你看,是烟花。”
卫瑾含笑道:“嗯。”
阿昭说:“真好看呀。”
阿昭与卫瑾两人站在江边,江上花灯盏盏,周边传来欢歌笑语。夜风袭来,杨柳轻拂,衣袂飘飘,五光十色的烟花映入了阿昭的心底。
阿昭忽觉这是她度过的最好的一个七夕。
有花灯,有烟花,还有愿神明保佑自己平安喜乐的师父。
☆、25
阿昭最近学了一套剑法。
不过是短短半月,阿昭便练得十分娴熟。她在卫瑾面前练了一遍,每一招每一式,配上沉水剑,简直只能用完美二字来形容。
阿昭收剑入鞘,笑吟吟地问卫瑾:“师父,如何?”
卫瑾颔首,微微一笑,“你悟性甚高,很好。”
阿昭眨眨眼,眼里还有几分期待。卫瑾说道:“你今日要去谢家吧?现在也差不多时候了,用过早饭后你便过去吧。”
阿昭有些失望,但仍是点点头。
似乎从分房睡那天开始,师父就很少摸她的头来。以前只要她练成一套剑法,或是有所进步时,师父便会摸摸她的头,然后夸赞她。可现在师父甚至都不碰她的手……
蓦然,阿昭注意到卫瑾的宽袖上爬了一只小秋虫,她想也未想便直接伸手捏住了秋虫,掌心与卫瑾的手背一擦而过。
卫瑾浑身一僵。
“师父,你袖上有……”
卫瑾打断了阿昭的话,“去用早饭吧。”说罢,也没有等阿昭应答,直接匆匆离去,留下一脸怔楞的阿昭。阿昭低头望了眼两指间的秋虫。
倏地,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胸腔里重重一跳。
师父他……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了吗?
阿昭愈想便愈是肯定。那天她偷偷地亲了师父一口,第二天师父便说要分房睡。之后又无端端地说让她历练,也不再碰自己了,偶尔牵一下她的手,也会迅速放开,就连望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阿昭不由得惶恐起来。
徒儿喜欢上师父,师父肯定会觉得她好龌龊好恶心,所以才会连牵她的手也觉得肮脏的吧。
谢娇有心撮合阿昭与自己的兄长,阿昭一过来,三人说了一会话后,谢娇便捏了个措辞假意离开,好让谢年与阿昭独处。
阿昭倒也没注意到谢娇的心思,今早过后,阿昭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
“阿昭?”
谢年又重复了一遍,阿昭方回过神来,“……什么?”
谢年担忧地问:“你可有哪里不适?今日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
阿昭说道:“肚子有点疼,不过不碍事。兴许是早上吃错东西了。”
“不找个郎中来看看?”
阿昭摇头,“以前也试过这样,睡一夜第二天起来便好了。”且估摸着是早上和师父一起用早饭时,她吃得太急,心里也太过慌张,所以才会如此。阿昭的手轻轻地按了下小腹,是有点疼,不过……应该不打紧。她的身子好得很。
阿昭问道:“方才你和我说什么?”
这半年来,阿昭常常与谢家两兄妹来往,三个人之间也变得十分熟络。阿昭也时常过来谢府,与谢年相处了一段时日后,阿昭也觉谢年的确是个不错的少年郎。
谢年笑道:“阿昭快满十五了吧。”
阿昭道:“嗯,我和你同岁。”
谢年问:“说起来,年还不知你是哪一月出生的。”阿昭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六岁以前的记忆都模模糊糊的。若不是幸亏有师父,恐怕我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
想起师父,阿昭面上不禁多了几分黯然之色。
谢年歉然道:“阿昭,我并非有意提起。”
阿昭笑道:“无妨,阿年怎么会无端端提起这事?”
谢年见阿昭如此豁达,心中好感更是多了几分,他唇角的笑意加深,只道:“我们谢家也有个规定,但凡是谢家子孙,年满十五便要出去历练两年。我还有两月便满十五了。我听闻天山派亦有历练之说,不过却是年满十六。想必你再过一年也要去历练吧。”
阿昭抿了下唇瓣。
谢年未曾注意到阿昭的异样,他轻咳了一声,问:“到时候……我们一块作伴如何?我打算先去琼国一年,第二年则是去宛国。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到时候在宛国等你。”
阿昭迟疑着。
谢年笑道:“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不必这么急答复我,待你考虑好后再说也不迟。”
阿昭回了宅邸后,和卫瑾一块用晚饭时,也不敢抬眼看卫瑾。她一声不吭地用饭,头垂得低低的。卫瑾见状,问道:“阿昭,抬起头来。”
阿昭迅速地瞥了眼卫瑾。
卫瑾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可是哪里不适?”
阿昭说:“没有不适,可能是……吃得太急了。”
卫瑾轻笑出声,“那就吃慢一些。”
阿昭应了声,放慢了速度。片刻后,阿昭放下碗筷,“师父,阿昭吃饱了,先回房了。师父慢用。”说罢,阿昭又迅速离去。
卫瑾察觉出了阿昭的异样,他唤来了采青。
“今日阿昭在谢府可有发生什么事?”
采青想了想,说道:“谢公子问阿昭小姐要不要作伴一起出去历练,之后小姐便开始心不在焉的。”
卫瑾沉吟片刻,方淡道:“你退下吧。”
谢年的确不错,若能和阿昭一块去历练,他也能放心。
只是……
明明该是松一口气的心情,为何却会如此沉重?
夜阑人静时,阿昭痛得醒了过来。原以为像之前那样睡一觉便会好的,可这回是越睡越疼。阿昭捂住小腹,疼得满头都是冷汗。
阿昭忍了一会,待没有那么疼时,她下了榻行到桌案旁,倒了一杯温茶。
温茶入肚时,疼痛似乎减缓了不少。
阿昭重重地呼了口气。
她回了榻边,准备再熬一熬时,蓦然发现榻上的血迹,有手掌般大,明晃晃地染红了鹅黄的锦被。阿昭大惊失色,一摸亵裤,竟也是血淋淋的!
阿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听谢娇说过,她的母亲生她时,失血过多,险些就救不回来了。谢娇说得十分生动,那样的场景阿昭只觉就发生在眼前。
谢娇说,血不停地流,锦被上也是染满了鲜血。
蓦然,两腿间有湿软传来,阿昭闻到了血的味道。阿昭浑身一颤,这几日来她的小腹一直在隐隐作痛,且胸口处也在发疼,昨天起来时还好一阵眩晕,四肢也是软弱无力的,就算是把肚子填得满满的,她还是觉得力气不如以前。
小腹……愈发地疼了。
这一回疼得阿昭浑身都在发冷,只觉天旋地转。她撑住床沿,心里前所未有地恐慌。
……她这是快要死了么?
阿昭是痛得昏睡过去的。
第二天起来时,阿昭的小腹也没之前的那么疼了,可被褥上的血迹却是越来越多了。阿昭不停地回忆自己这些年来看过的书卷,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阿昭的心拔凉拔凉的。
“小姐。”忽然门外传来采青的声音。
阿昭迅速瞥了眼被褥上的血,问:“什么事?”
采青说道:“公子被王上召入宫了,公子说让小姐一个人吃早饭。小姐起了吗?奴打水进来给小姐盥洗。”
阿昭连忙道:“不,你不要进来。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
采青应了声“是”。
阿昭从箱笼里取出一条干净的亵裤,换上后,她将染满血的亵裤藏在一个黑灰色的包袱里。阿昭走了几步,只觉两腿间又有湿润传出,小腹又开始疼了。
阿昭坐在矮凳上,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后,阿昭咬牙又穿多了两条亵裤。
她唤采青取来纸笔,忍着疼痛写了封信。阿昭收拾了细软,连带着两条染血的亵裤一起塞进了包袱里。阿昭带上沉水剑,她出了房门。
采青见到阿昭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小姐,您……”顿了下,采青又道:“奴去请郎中回来吧。”
阿昭摇头,她说道:“不必了。”她将信交托到采青手中,郑重地嘱咐道:“等师父回来后,交给师父,一定要亲自交到师父手中。”
说罢,阿昭又说:“我去一趟谢府,你不必跟着我。”
阿昭去了谢府。
谢年见到阿昭后,不由得大惊失色,“阿昭,你这是……”
阿昭说道:“只是受了点风寒。之前你所说的历练一事,我已是考虑好了。多谢你的好意,我更想独自一人出去历练。”
谢年看了眼阿昭背在身上的包袱。
阿昭说道:“我打算提前出去历练了,阿年,后会有期。你替我和娇娇说一声,我十分庆幸能与她相识,她是个好姑娘,是玄公子有眼无珠。”
阿昭拱手,“告辞。”
她上了雇来的车舆,她虚弱地倚在车壁上,心情十分低落。
师父曾经说过,他养的猫儿和鸟儿,总是死得很快。
当时师父的表情虽是云淡风轻的,但她还是看出来了。师父心底定然十分在意的,不然就不会每次见到猫和鸟,师父的眼神总会在上面停留好久。
若是她也无端端地死去的话,师父一定会更加自责的吧。
☆、26
黄昏沉沉时,卫瑾回了宅邸。
他手上有一包糖炒板栗,是他路经一处小摊当时买的,卫瑾当时一看到,便不由得想起了阿昭。之后他想也未想便直接下了车舆。
待他回过神来时,手里已是多了一包烫手的糖炒板栗。
卫瑾去了偏阁里,平日里的这个时候阿昭都会在这儿。未料今日却是没有见到人影。卫瑾微怔,此时采青进了偏阁,她双手呈上一封信。
“公子,是阿昭小姐留下的。小姐嘱咐奴一定要亲自交到公子您的手中。”
卫瑾蹙眉,“阿昭去哪里了?”
采青回道:“今早的时候,阿昭小姐说要去谢府一趟,”微微一顿,采青的面上有几分担忧之色,她又道:“阿昭小姐看起来不太对劲,脸色惨白的,说话也是虚弱无力的,且还不许任何人进她的房间。”
卫瑾的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他拿出信笺。
半晌后,卫瑾的脸色顿变。
他疾步如飞地离开偏阁,进了阿昭的房间里。他四处环望,房里有些杂乱,地上还有一个打碎了的茶杯。蓦地,卫瑾注意到床榻边的棉鞋上有干涸的血迹。
他大步上前,掀开了锦被。
入目之处,是好几滩暗色的血。想起阿昭在信中故作豁达的言辞,卫瑾心中猛然一紧,手里攥着的信笺皱成一团,他问:“阿昭去了谢府?”
采青连忙道:“是的。”
瞅着榻上的血迹,采青不由得有些脸红,“葵水”二字实在难以启齿。采青犹豫了下,刚要说出来时,卫瑾已是如同一阵风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阿昭几经艰辛方寻了间客栈,她躺在榻上,疼得背上的汗水直流,衣衫湿了个遍。阿昭本想去找个郎中来看看的,可现在她一点力也使不出来,小腹上的剧痛让阿昭浑身都在发冷,脑袋里也是空荡荡的。
阿昭忽然好后悔。
早知自己命不久矣,她就该好好地与师父坦承自己的心意。即便师父会觉得自己龌龊,她也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两腿间的湿润愈发地多,阿昭知道自己又在流血了。
流的越多,她死得越快。
阿昭的鼻子泛酸。她开始后悔之前这么固执地与师父争吵了,要是那几天她早点应承了师父出去历练的话,也能与师父多相处几日。
她应该寸步不离地跟在师父身边的。
可惜……人生从来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阿昭的心情极其悲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小二焦急地说道:“客官,你不能乱闯……”
卫瑾冷冷地剜他一眼。
“别吵。”
小二被卫瑾的目光所震慑,一时间竟也不敢开口了。卫瑾扔了足足一锭银子过去,只道:“这间客栈,我包下了。现在告诉我,她在哪里?”
小二伸手一指,“就是在最尾的一间房。”
此时已是深夜。
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卫瑾疾步过去。房门一推开,卫瑾便见到榻上有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影,虽然是背对着他,也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但卫瑾仍然一眼就认出了阿昭。
“阿昭!”
阿昭被惊醒过来,一睁眼映入眼底就是卫瑾的模样。
她眼眶一红,泪珠子不停地落下。
看到阿昭毫无血色的脸蛋,卫瑾心中紧巴巴的,“阿昭,为师带你去找郎中。”
阿昭带着哭音说道:“师父,阿昭快死了。”
“胡说!”卫瑾冷道,“你不会死,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可是阿昭流了好多血,阿昭好疼……”她从被褥里伸出手来,卫瑾握住,他不禁颤了下,阿昭的手好凉。卫瑾握紧了,他道:“阿昭别怕,为师在。”
卫瑾横抱起阿昭,“为师现在带你去找郎中。”
话音未落,卫瑾就见到阿昭衣衫上的血,被褥上也有,简直是触目惊心。卫瑾浑身发寒起来,他不由得抱紧了阿昭。
“师父……”阿昭轻轻地唤了一声,她说道:“师父对阿昭恩重如山,阿昭此生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
“不许说。”
阿昭下意识地噤声。
从拜卫瑾为师起,但凡卫瑾用上“不许”二字,阿昭便会从善如流。
卫瑾道:“我们去找郎中,即便是要寻遍天山奇药,为师也会治好你。不许再说下辈子,要报就得今生报。”
卫瑾抱紧阿昭,出了客栈。
车舆里,阿昭坐在卫瑾的怀中,方才吹了会冷风,现在小腹似乎更加疼了。阿昭怕卫瑾会担心,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硬生生地忍着。
卫瑾说:“疼就不要忍,别咬着牙。”
卫瑾伸出手来,“可以咬为师的手。”
盯着眼前的手掌,阿昭忽然张口咬了上去,只是轻轻一咬。
卫瑾的眉头微蹙。
阿昭又松开了嘴。
卫瑾问:“怎么不咬了?”
阿昭看向卫瑾,他们俩之间的距离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师父的鼻息。阿昭拳头握起,她说道:“阿昭……阿昭对师父有了……男女之情,阿昭喜欢师父。”
卫瑾一怔。
阿昭又说道:“那天阿昭偷亲师父,阿昭知道师父发现了,所以之后才会这么对阿昭。阿昭也知道师父只把阿昭当徒儿,也知师父为了阿昭的龌龊之心烦恼了许久,可现在……阿昭快死了,师父以后也无需再烦恼了。”
疼痛再次袭来,这一回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捏碎了一样。
阿昭浑身重重地一抖。
可她仍是紧咬着下唇,睁眼望着卫瑾。
卫瑾道:“此事待你的身子好起来再说。”
虽然明知师父不会喜欢自己,可亲眼见到师父的反应,阿昭仍是觉得心有点疼,比小腹上的还要疼上许多。阿昭闭眼,点了点头。
眼泪从阿昭的眼角处滑出。
卫瑾叹了声,伸手拭去阿昭眼角的泪。
他说道:“阿眩饶愫闷鹄戳耍颐窃俾怠!
林郎中看到满身血的阿昭时不禁吓了一大跳,尤其是卫瑾一脸慌张的模样。未料林郎中一把脉,他就开始哭笑不得了。
他对卫瑾道:“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葵水来了而已。是第一次来吧?令徒可有试过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
卫瑾一怔。
痛得死去活来的阿昭听到此话时,也怔了下。
半晌,卫瑾才想起阿昭的确是有过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为了锻炼臂力,在深山时阿昭在水潭里练了足足有一年多的木剑。
卫瑾点头。
林郎中说道:“这就对了,本来寻常姑娘家在十一二岁时也该来了。可令徒年有十五,又受了宫寒,难免会比常人迟上几年,所以来时才会这么疼。我开几剂药,回去喝上半月便能好了。公子家中可有女眷?”想起方才两人的那般模样,林郎中又改口道:“可有侍婢?”
“有。”
林郎中说道:“这便好,剩余之事公子问家中侍婢便可。老夫去写药方,还请两位稍等一会。”
林郎中一离开,阿昭的目光与卫瑾的刚对上,顿觉两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这回……
丢脸丢大发了。
采青与阿昭细说了有关葵水之事,阿昭听后,方恍然大悟。想起这几日自己闹了这么一出,阿昭就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自己钻进去。
尤其是想到自己对师父的表白……
阿昭的脸又开始发烫了,接连几日,阿昭都不知该如何与卫瑾相处,连视线也不敢与卫瑾相触。
几日后,谢年与谢娇来探望阿昭。
谢娇得知阿昭的糗事时,头一回笑得毫无仪态,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阿昭瞪了谢娇一眼,谢娇方揩了揩眼角,说道:“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原来是因为这事。”
似是想起什么,谢娇也横了阿昭一眼,“都怪你,和阿兄说什么玄公子,现在阿兄知道了!前几日还暗地里让玄公子吃了好大的一个亏。”
阿昭笑了笑,“阿年也只是护妹心切而已,”顿了下,她说:“此事,你莫要与阿年说。”
实在是太丢人了。
谢娇道:“好。”
谢年进了偏阁,他说道:“阿昭,我方才见到你师父在门外站了会,似乎想进来,可转眼间又走开了。”阿昭扯唇笑了下,并未多说什么。
果然一戳破那层纸,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相处了。
阿昭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这么不自在下去,不如干脆利落地……开门见山一谈。
☆、27
谢年与谢娇离开后,阿昭在偏阁里又坐上了大半个时辰。待天色如墨时,阿昭方迈出沉重的步伐,往卫瑾的房间走去。
这条路阿昭走了许多回,可却没有哪一回心情是这般紧张和忐忑的。
她停在房门前。
屋里有亮光传出,阿昭想也未想便直接推门而入,刚抬眼,映入眼底的竟会是一幅香艳的画面。卫瑾坐在浴桶里,背部赤裸光滑,双臂摊在桶沿上,雾气氤氲,似是带了皂角的清香。
阿昭看着水珠缓缓地从卫瑾的臂膀滑下,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卫瑾并没有察觉出阿昭的到来,他只以为是来加热水的小厮,遂道:“水温刚好,不必再加,出去吧。”未料许久也没有反应,卫瑾偏过头来一看。
他惊愕地道:“阿……阿昭。”
阿昭的双脚似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般,鼻间有湿润流出。她连忙抬高了头,“师……师父……”
卫瑾迅速从浴桶走出。
阿昭赶紧转身。
卫瑾披了衣衫,追上了阿昭,见到人中处有一抹鲜红,他不禁有些慌了,“怎么好端端的流起鼻血来了?”卫瑾牵过阿昭的手,带着她在靠椅上坐下,也顾不上去拿帕子过来,直接用衣袖擦拭血迹。
阿昭大窘,只好道:“方才不小心撞到柱子了。”
看师父的裸背看到流鼻血,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说出来!
幸好鼻血流了片刻便停了。
阿昭松了口气。
卫瑾斟了一杯清茶,递给阿昭。阿昭浅尝一口,抬起眼来时,卫瑾轻叹了一声。这一声像是一块巨石重重投入阿昭的心里,阿昭的心揪了起来。
卫瑾在阿昭身侧坐下。
“阿昭,为师此生不会娶妻,亦不会对任何人有男女之情,”他看向阿昭,“待你去历练后,为师便打算离开天云大陆,去其他地方看看。”
阿昭知道这是师父在婉转地拒绝自己,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卫瑾又道:“阿昭,你方十四,年纪还小。待你历练后便知天大地大,你此时心中的情感也只是不值一提。”
阿昭垂下头来,只觉鼻子酸得厉害。
卫瑾心中也是隐隐作痛,看着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儿误入歧途,他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他不能让阿昭一错再错。
他为师,她为徒,这天下间哪有师徒乱伦。
卫瑾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阿昭的头。
“阿昭,你骨骼惊奇,且又天生聪慧,若能摒弃私情,你定能悟得剑道,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好好修炼,莫要胡思乱想。”
阿昭仍旧是垂着头,她不敢抬起头来,怕师父会见到自己眼眶里的泪水。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卫瑾缩回手,说道:“夜深了,去睡吧。”
阿昭迅速揩了揩眼角,点了下头。她起身离去,行到门槛处时,阿昭倏然一咬牙,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卫瑾。
“从小到大阿昭都对师父言听计从,师父说不许什么,阿昭即便是不要性命也不会忤逆师父,”她的心似有针扎,“师父,你和阿昭说一句吧,就说阿昭再也不许喜欢师父。”
这样……
她就不会再喜欢师父了。即便是再喜欢,也会为了师父放下这份情意。
看着阿昭故作坚强的面容,卫瑾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两人对望半晌,卫瑾说道:“阿昭,你以后不许再喜欢为师了。”
眼泪始终没有忍住,顺着阿昭两颊滑下。
阿昭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微颤。
“……阿昭明白。”
翌日,卫瑾早早就起了来,他的眼圈微黑,仿佛昨夜不曾好眠。他拿了剑便出了房门,刚踏出门槛,竟是见到了阿昭在不远处的树下练剑。
从地上的落叶与阿昭面上的薄汗看来,她起码已是练了小半个时辰有余。
“师父早!”
见到卫瑾出来,阿昭的唇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除了微微有些红肿的眼睛之外,阿昭看起来精神奕奕的,似乎真的已经放下了对卫瑾的心思。
卫瑾走前去,阿昭手腕一翻,使出一招残月破云。
卫瑾一怔。
阿昭笑吟吟地道:“师父,之前学的大乘剑法中的残月破云这一式,若是有数人来侵,此招必然会破洞之处,阿昭昨夜思量甚久,稍微改良了下。如此一来,即便是多人来袭,此招也能面面俱到。师父觉得如何?”
阿昭又耍了一遍。
卫瑾道:“……甚好。”
阿昭弯眉一笑,“师父说得对呢,阿昭只要用心,以后一定能在剑道之上有所大成。阿昭以后一定会更加用心地练剑习剑,终有一日阿昭要站在剑道之巅。”
卫瑾道:“你能这样想,为师很欣慰。”
阿昭收剑入鞘,又笑着道:“师父,阿昭与阿娇有约,今日不能陪师父用饭了。”阿昭想了想,说道:“晚上也会晚点回来。”
卫瑾道:“嗯,好。”
阿昭独自一人出了宅邸。
她并没有去谢府,而是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昨天夜里,她哭了好久,强迫着自己要忘掉师父。可短短一夜,又怎能敌过将要九年的感情。阿昭知道自己不可能短时间放得下,她选择了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师父说不许喜欢他,那么她就一定不能喜欢师父。
阿昭也不知对自己说了多少回,只知入睡前脑子里也一直在回荡这句话。早上醒来后,阿昭发现心里真的没有那么难过了。
而见到师父的时候,阿昭知道,只要再给她多点时间,她一定能放下对师父的这份情意。
阿昭在街上走了许久,从日上三竿到日落西山,直至夜幕降下时,阿昭方停了下来。她举目四望,酒肆里有人吆喝,“有新酿的好酒哟,上好的花雕,客官要来一坛么?”
阿昭的脚步一顿,拐进了酒肆里。
酒肆里鲜少有姑娘单独进来,尤其是像阿昭这样衣着华丽的姑娘,不过一见到阿昭背后的沉水剑,小二又顿时明了。
原是一位剑客。
小二连忙招呼道:“姑娘,是要喝酒吗?”
阿昭道:“你们这儿有什么能醉人的酒?通通拿过来。”
借酒消愁的客官,小二见得多了,他赶忙点头哈腰地道:“是,请姑娘稍等。”阿昭坐在酒肆的角落里,窗外是漆黑的夜幕。
阿昭看着夜幕出神,浑然不知周围有人盯上了自己。
坐在离阿昭有两张桌子距离的两个大汉,正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偷偷看向阿昭的眼神多了几分色迷迷的打量。
酒很快就端了上来。
三大坛的酒一字排开摆在阿昭面前,阿昭旋开木塞,直接抱着酒坛喝了起来。阿昭从未喝过烈酒,平日里也只是偶尔喝过果酒,因为卫瑾不许她在及笄前碰酒。
可如今再过数日,她也十五了。
几天的时日,也算不得什么。烈酒灌入喉咙时,火辣辣的,阿昭呛了下,不由得咳了起来。不过这烈酒的滋味,却不是一般的好,辣得她心也烧了起来,顾不上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一坛烈酒不过片刻就已然全数灌入了肚里。
阿昭打了个嗝,眼神已是有几分迷离。
小二此时前来,说道:“姑娘,那边的客官送你一壶酒。”
阿昭瞅了眼,不远处有两个大汉对自己招招手,阿昭懒得搭理,也不说话。小二便直接放下了酒壶。阿昭继续喝酒,一坛接一坛,三坛烈酒消灭后,阿昭头一回发现自己的酒量竟是这么好,如今也只有两分醉意。
阿昭趴在桌子上。
过了会,她有抬起头来,一瞅空荡荡的酒坛,直接推到一边。
她伸手捧过那壶酒,嘴一张,直接牛饮了半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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