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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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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谢殊道:“丞相也要来一碗吗?”

    谢殊笑眯眯的:“本相就不用了,武陵王倒是很喜欢,你还是都留给他吧。”

    卫屹之按了按额头,只好直接开口:“妙容,你出去吧,本王有事要与谢相商议。”

    穆妙容瞅一眼谢殊,不乐意地出门了。

    谢殊听到卫屹之对她那亲昵的称呼,笑道:“仲卿回武陵也不久,再回来身边倒多了个亲近的人了。”

    卫屹之叹气:“别提了,她从宁州到建康探亲,途经武陵,去我府上拜谒,家母因为穆家与我的渊源便留她多住了一些时日,后来听说了她要来建康,又让她与我同行。”

    谢殊呵呵两声:“挺好啊,旅途寂寞,有个如花美人在旁,才有消遣嘛。”

    卫屹之忽然紧盯着她,似笑非笑。

    谢殊瞥他一眼:“本相打算劝说太子和九皇子摒弃前嫌,携手与长沙王议和,稳定局势,出兵击退吐谷浑。武陵王以为如何?”

    卫屹之只好收敛情绪,刚要回答,穆妙容竟去而复返。

    “方才忘了问武陵王了,晚上您想吃些什么?”

    卫屹之无奈:“这些自有火头军安排,你就不用亲手去做了。”

    穆妙容还要说什么,他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谢殊抿紧唇。

    卫屹之接着道:“你方才说的法子好是好,但我担心长沙王不肯和两位皇子和谈,尤其九皇子还未成年……”

    穆妙容又走了进来:“丞相打算在这里留多久?可要尝尝妙容的手艺?”

    卫屹之哭笑不得。

    谢殊冲她温柔地笑了笑:“那是自然,既然穆姑娘这般积极,不如去本相府上小住几日,本相也能多饱口福啊。”

    穆妙容一愣:“啊?不不不,多谢丞相,我还是不去了。”

    “别啊,刚才不是说的挺好的么?”谢殊叫来沐白吩咐:“去帮穆姑娘收拾一下,送她去相府吧。

    五三章

    卫屹之对谢殊的安排乐见其成,若非襄夫人一定要穆妙容跟在他身边才准他回来,他也不至于将她一个在室女带在军营里。

    穆妙容却不甘心,就是不肯跟沐白走:“襄夫人明明答应我可以随时出入武陵王身边的,丞相也无权干涉人家家事。”

    谢殊挑眉看向卫屹之:“原来这是你们卫家的家事啊。”

    卫屹之干咳一声。

    “也罢,只是今日本相与武陵王商议要事,只有穆姑娘进进出出,若以后消息泄露,便为你是问,你可愿承担责任?”

    卫屹之点头:“谢相说的也是,毕竟兹事体大啊。”

    穆妙容受了委屈,瘪起嘴扭头跑出去了,沐白连忙跟上。

    帐中终于恢复安宁,谢殊这才朝卫屹之抬了一下手:“你接着说。”

    卫屹之对着她一本正经的脸只能忍住笑意:“我是说长沙王未必会答应与两位皇子谈判,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九殿下这边就由我来说服,太子就交给你吧,找个机会让兄弟俩见面把话说清楚,他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会分不清轻重。”

    “也好,那就这么办吧。”谢殊说完起身就走。

    卫屹之伸手拉住她:“这就走了?”

    “不然呢?”她瞄一眼案头的汤碗:“汤都放凉了,你还是快喝吧,别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

    “嗯……说的也是。”卫屹之松开手,故作无奈地端起汤碗。

    谢殊冷着脸出了大帐,他放下碗,终于低低地笑出声来,随即又起身追出帐外:“谢相且慢,本王随你同去建康。”

    谢殊依然面色不佳:“武陵王请便。”

    穆妙容先一步到相府,满脸不乐意,沐白跟在后面问她打算做什么好吃的给丞相,她气得直跺脚。

    “什么都不做!”

    沐白摸摸鼻子,小声嘀咕:“不做就不做,我们相府什么没有?嘁!”

    谢殊和卫屹之策马同行赶回建康,一路都没什么机会说话。入城后又兵分两路,一个要入宫去见太子,一个要回大司马府去劝说九皇子。

    分别前卫屹之本想与谢殊私下说几句话,谁料王敬之匆匆赶来了,一见面就道:“丞相终于回来了,在下等候多时了。”他说完又来向卫屹之见礼,倒也算热络,但紧接着就又去和谢殊说话,还要请她与自己同车而行。

    谢殊也不拒绝,大大方方跟他上了车。

    卫屹之看二人言辞亲密,微有不悦。

    苻玄默默退后一些回避,心里还奇怪,郡王之前不是还挺高兴的么?

    王敬之急忙前来是因为长沙王的动向发生了变化。他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直往建康而来,而是忽然发兵往南,攻下了南康郡,目前已兵至晋安郡城下,若能拿下,他就能绕开江州,再取道会稽到达建康。

    王敬之道:“长沙王一向行事低调,朝中竟无几人了解他,此人心思诡谲,忽然变更计划,定然是得知了武陵王在江州驻扎的消息。”

    谢殊用扇子敲打着手心:“徐州的兵力已经守在都城外,长沙王一定是为对付他们保存实力才绕道的。本相已和武陵王商议好,要劝太子和九皇子联手退敌。”

    王敬之神色间仍满是担忧:“太子温和,但秉性怯懦,未必能被说动啊。”

    “总要试一试。”

    东宫内,司马霖侧卧在榻上,郁结忧愁。

    谢殊和王敬之一前一后跟随宫人进去,见到这情形都觉得不太妙。

    榻边坐着王络秀,素雅宫装,云鬓高挽,那原本端庄的容颜不觉显出几分艳丽来。

    谢殊上前见礼,王络秀起身回礼,悄悄看了她一眼。

    司马霖从榻上坐起,一见谢殊就叹息:“丞相今日来此,可是九皇弟又有动作了?”

    谢殊摇头:“九殿下还不至于冲动到真攻入东宫,太子殿下可以放心。”她朝王敬之使个眼色,让他说计划,毕竟一家人好说话。

    王敬之将谢殊和卫屹之商量的结果告诉司马霖,他果然面露犹豫:“九皇弟会答应吗?”

    谢殊劝道:“太子殿下是长兄,您都发话了,九殿下绝对会答应。”

    王敬之点头:“丞相言之有理,九殿下也是担忧陛下和贵妃才会受人唆使,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的。”

    “那……长沙王那边呢?”

    谢殊抿住唇,用扇子直扇风。

    王络秀看了看她和哥哥,忽然道:“让我与太子说几句吧。”

    谢殊和王敬之对视一眼,退出了殿外。

    殿门关上,王络秀走到太子身边握住他的手:“殿下在成婚当晚不是承诺过要保护络秀一生一世的吗?如今大敌当前,殿下这是要退缩了吗?”

    司马霖一怔,面露愧色:“你说的是,本宫是一国太子,如今父皇卧病,国家危亡,竟还畏首畏尾,实在不该。”

    王络秀靠进他怀里:“殿下安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与殿下共同进退的。”

    司马霖搂紧她,点了点头。

    司马霆那边也不太容易,卫屹之劝了他许久,可他仍有顾虑:“长沙王与太子关系亲厚,谁能保证他们不是联手的?”

    “本相可以保证。”

    卫屹之和司马霆齐齐抬头看向门口,谢殊正被苻玄请进门来。

    “你这个奸臣,来这里干什么?”司马霆拍案而起。

    谢殊笑容满面:“来说服九殿下啊,连太子殿下都答应对抗长沙王了,您还在这儿怀疑他的为人。”

    “什么?太子哥哥答应了?”

    “是啊,太子殿下随后便到,本相事先来探探殿下您的口风,不过看样子,殿下也不像人家口中所言的那般眼光长远嘛。”

    司马霆被她一激,忿忿地坐了回去。

    没多久,太子与王敬之一起到了。他特地着了朝服,甚为庄重,快步走入厅中后,见到司马霆,惭愧道:“九皇弟,若本宫能早些出面与你把话说清楚,未必会闹到这地步,这些都是本宫的错。如今内忧外患,你我兄弟,还是停下纷争吧。”

    司马霆哼了一声:“别的都可以暂且不表,只怕太子哥哥与皇叔感情深厚,到时未必下得了手吧?”

    “本宫与皇叔感情再亲厚,也是分得清何为大义的。”

    司马霆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谢殊趁机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二位殿下齐心协力,陛下也会欣慰的。”

    司马霆想起皇帝,终于动摇,又看了看卫屹之,后者冲他点点头。

    “那好,我这便与太子哥哥一同入宫去见父皇。”

    太子大喜,竟要请他先行。

    王敬之随二位皇子一同入宫,谢殊本也想去,被卫屹之拉住。

    他脸上若无其事,手却顺着宽大的袖口探进去牵了她的手:“我好不容易回来,难得有机会独处,你却不是吃味就是被王敬之拖走。”

    “我何时吃味了?”谢殊一脸正气。

    卫屹之看了一眼门外,将她一把带到门后搂在怀里。

    谢殊挣脱不开,笑道:“我怎么觉得吃味的是你呢?”

    卫屹之含笑点头:“是啊,我就不会像你这样否认。”

    “……”谢殊白他一眼。

    皇帝苏醒后眼见太子和九皇子齐齐跪在床头,同气连枝要对抗长沙王,倏然感动的热泪盈眶。

    “想不到朕被亲弟弟谋反,如今还能看到你们兄友弟恭,朕心甚慰啊。”

    这么一来,他看九皇子愈发喜爱,看太子也没了偏见,精神都好了几分。

    第二日谢殊便下令让王敬之以太子口吻拟诏招降长沙王,又命武陵王重兵压后,若有不从,即刻发兵。

    长沙王的兵马停在了晋安郡,暂时还没回应,宁州战场那边却传来了坏消息。

    桓廷坐在酒家里和几个世家子弟饮酒,转头忽见窗外有美人经过,手中的酒不知不觉洒了大半。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简直是他平生见过最美的女子。

    朋友们笑着推他,他的视线却舍不得收回来,忽然又见美人身后还跟着熟人沐白,心中大喜,立即冲了出去。

    沐白带着几个人正跟在穆妙容身后做保镖,忽然被人扯住胳膊,转头一看却是桓公子,连忙行了个礼。

    桓廷边往他手里塞银子边贼笑:“沐白,这美人儿是谁啊?”

    “哦,是宁州刺史穆冲的小女儿,在我们相府做客呢。”

    桓廷神情一僵:“哦……”

    看来是男女通吃的表哥又有了新欢,唉,没他的份了……

    正垂头丧气地要往回走,忽然有快马驰来,一路到了穆妙容跟前停下,下马禀报道:“丞相请穆姑娘回府,宁州有快报送到,与令尊有关。”

    穆妙容切了一声:“有话就说,我才不想见着他。”

    道旁有无数幽幽目光瞪着她,这什么人,竟敢唾弃我们的谢相!

    来人面有难色,犹豫许久才道:“宁州刺史战死了。”

    穆妙容呆住,脸刷的白了,手中东西全落在了地上,忽然身子一歪就晕了。

    桓廷最先冲上去扶她,被左右看着又觉得尴尬,干脆一把抱起她对沐白道:“我送她回相府吧。”

    回到相府,穆妙容再没了平日里的活泼娇俏,自醒来后就一直抹泪,连饭也不肯吃。她自幼受父亲娇宠,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

    谢殊劝了她很久,但她根本不予理睬,人眼看着一日日憔悴下去。

    卫屹之目前已调兵到了建康城外,谢殊犹豫着要不要让他把穆妙容接去大司马府。毕竟人是他带来的,说起来只是在相府做客而已。

    没等她开口,卫屹之自己来了。他甲胄未褪,手按佩剑,一路行色匆匆。

    沐白将他带去穆妙容住处,谢殊也在,见他到来,刚起身要说话,默默垂泪的穆妙容像是见着了亲人,当即嚎啕大哭,直扑进了卫屹之怀里。

    谢殊抿紧唇坐回去,摆摆手让沐白出去。

    卫屹之轻轻推开她:“节哀顺变,令尊以身殉国,是英雄,身为英雄的女儿,也该坚强。”

    穆妙容当真不哭了,哽咽着被他扶着坐下。

    谢殊无言以对,她说了几天的话还不及卫屹之一句话奏效。

    卫屹之安顿好她,就要告辞:“本王营中还有事务要处理,有空再来探望你。”

    他冲谢殊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谢殊见穆妙容没事了,便也起身告辞。

    一路缓行,刚走到回廊拐角,却见卫屹之站在那里。

    “你不是走了么?”

    “见过你才能走。”

    “你刚才不是见过了?”

    卫屹之走近几步,笑了笑,与她一起往前走。

    谢殊道:“武陵王还是早些回营吧。”

    卫屹之拖住她胳膊,在她侧脸上啄了一下:“好了,本王走了,谢相留步,不用送了。”

    第二日太后忽然派人来了相府,将穆妙容接去了宫中。

    穆冲是皇帝心腹,虽然远调宁州,君臣情分还在。皇帝刚因为欣喜身子好了一些,得到噩耗又心生哀戚。太后为宽慰他,得知穆妙容人在建康,便要替他尽尽心。

    太后阅人无数,但看到穆妙容还是眼前一亮,拖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少不得就要问到年纪。

    穆妙容在太后跟前自然是乖巧的:“回太后,妙容年满十七了。”

    “那应该许人家了啊。”功臣战死,皇室抚恤的典型手段之一便是为他们的儿女安排好未来,太后也不例外,温柔问道:“妙容许配人家没有?可有心仪的人选?”

    穆妙容心中一动,立即道:“有,妙容心仪武陵王久矣。”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双更养霸王,这种理论我是不信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矜持的人,面对读者我都是含蓄内敛的,所以有什么话我从来都不会直说的,所以——

    五四章

    谢殊并不知道穆妙容进宫的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应对。

    宁州战况并没有因为穆冲战死而变坏,相反,先锋荀卓和副将张兆利用他的死鼓舞士气,哀兵必胜,竟将慕容朝的军队逼出了宁州城,双方对峙下来。

    谢殊趁机叫手下幕僚写了檄文指责吐谷浑破坏协定,罔顾道义,号召晋国男丁从军,一时间群情激奋。趁这机会,她开始全力部署对付长沙王的事。

    长沙王终于派来了人,是个中年文士,看起来很精明。王敬之要带他去东宫见太子,他却直接说要见丞相。

    王敬之只好又带他去见谢殊。

    谢殊坐在书房里,看他直视自己,不跪不拜,叫来一名护卫道:“此人不识礼数,给我把他的腿砍了。”

    文士大惊,连忙行礼:“丞相恕罪,小人冒犯了。”

    谢殊见他没什么气节,看来长沙王用人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她沉声问:“长沙王如何说?”

    文士垂着头道:“长沙王说不与太子谈,也不与九殿下谈,而要与丞相和武陵王谈判。”

    谢殊和王敬之交换了一记眼神。

    长沙王果然精明,太子和九皇子刚刚才被说服联手,他偏偏挑了二人的支持者来谈,这样一来,很容易在谈判时就又将两位皇子分化了。

    文士又道:“而且两位要轻装简从,不可带兵入城。”

    谢殊冷笑一声:“长沙王多少兵马?建康城外多少兵马?你当他有资格谈条件?朝廷发招降书给他不过是看在他皇亲国戚的面子,更是不想让外敌占了便宜,他通敌叛国的罪名还没治呢!”

    文士被她的呵斥惊了一下,稳住心神道:“小人职责所在,已经传完。”

    “那好,你回去,要把本相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长沙王听,告诉他,他就是个乱臣贼子,有什么资格杀本相?”

    文士担心她对自己下杀手,连忙拜了拜就溜了。

    王敬之端着茶盏闲闲看了一眼谢殊:“丞相不担心刺激了长沙王吗?”

    谢殊摇头:“所谓的和谈本就是拖延之计,杨峤的兵马现在已经绕到长沙郡后方了,长沙王倾巢而来,正好可以端了他的老巢。如今正是要激他动手,才能前后夹击一举反扑。”

    王敬之恍然,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长沙王此举破釜沉舟,倒像是抱着必胜之心来的。”

    谢殊笑道:“也许是必死之心呢。”

    长沙王果然受了刺激,当天就撕了招降书,派兵趁夜偷袭了会稽郡。

    郡守无能,让他如入无人之境。可他得到了会稽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把世家们的祖坟给刨了。

    王家自然首当其冲。

    消息传入建康,所有世家都惊呆了。

    谢殊正在疑惑长沙王此举的动机,刘家老太公派人送来了信函。

    刘老太公是世家长辈里年纪最大的,当初在先帝跟前很受宠,谢殊对长沙王此人不了解,便去信询问他,今日他才有回信。

    信中对长沙王竟颇多溢美之词,谢殊也听说过长沙王此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所以开始以为他是不甘心久居人下才起兵谋反,但紧接着刘老太公又说了件往事——

    先帝在位时,问起几个皇子治国之策,长沙王提出要废除世家门阀,集中皇权,将先帝都给吓住了。此事当时就被先帝按了下来,否则必然引来大乱。

    谢殊很意外,原本长沙王打着杀她的旗号而来,目的是谋朝篡位,但她好像刚刚才了解他是为何而谋朝篡位。

    既然要对付所有世家,那自然要联合所有世家来抵挡。

    谢殊当即命人去信各大世家,要联合各家兵马。世家各族都有兵马,或多或少而已,联合起来也是一支颇为庞大的力量。

    真是奇怪,这当口竟不见王敬之的踪影。

    写完信后,她有些疲乏,撑着额头在书案上假寐,沐白脚步匆匆地走进书房道:“公子,穆姑娘和桓公子在府门口吵起来了。”

    谢殊睁开眼:“什么?去看看。”

    桓廷在相府门外盘桓了好久了,自从见过穆妙容后,他心里就跟有几十只爪子在挠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看到她,即使琢磨着她跟自己表哥可能有点关系,还是忍不住往这儿跑。

    刚好穆妙容从宫中回来,一下车就见一陌生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里已有些不高兴,待他来主动说话,便板着脸说了他几句。

    桓廷很委屈,他说话直接,口无遮拦:“那日姑娘晕倒,就是我将你抱上马车的,姑娘怎么这么绝情呢?”

    穆妙容杏眼圆睁:“你……分明是登徒子!”

    桓廷忙道:“没有没有,我对姑娘一见钟情,没什么龌龊心思啊。”说完他又连忙补充:“我知道姑娘还在守孝期,待三月后再谈此事好不好?我只想见一见你而已。”

    皇帝颁过旨,为不荒废政事,凡官员之家,守孝以月易年。守孝三月相当于守孝三年。

    穆妙容哼了一声:“我对你可没情意,公子还是快走吧,免得得罪了武陵王。”

    桓廷一听就乐了:“武陵王啊,那是我幼年好友,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穆妙容怒道:“太后已答应将我许配给他,你再无礼,难道不是得罪他吗?”

    桓廷呆住了:“啊?我是不是听错了?”

    “本相也想问这句话,”谢殊站在门口,紧盯着穆妙容:“你刚才说什么?”

    穆妙容哼了一声,径自越过她朝前走。

    谢殊叫沐白招呼桓廷,跟上穆妙容脚步,一路走到她住处,又问了一遍:“你刚才所说的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穆妙容转身上下打量她几眼:“你嫉妒了?”

    谢殊微微蹙眉:“我只是没想到穆姑娘父亲刚亡便开始想着嫁娶一事了。”

    穆妙容的眼眶一下红了:“你说得容易,父亲战死,兄长柔弱,今后穆家就垮了。如今太后给了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给自己挑个靠山?何况我对武陵王一片真心,父亲也一直希望我能嫁给他。”

    谢殊脸色微冷:“你这么想嫁给他,又怎知他是否想娶你?”

    “我知道他不想娶我!”

    谢殊一愣。

    穆妙容脸涨地通红:“那也轮不到你来指责我!我就是喜欢他,即使他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他。我喜欢他便努力争取,不试过怎知他会不会点头?你呢?比起我,连跟他谈婚论嫁的资格都没有,你可以为他洗手做汤吗?可以为他生儿育女吗?”

    谢殊呐呐无言。

    穆妙容坐到一边抹眼泪去了。

    她今日情绪分外激动,太后虽然答应给她做主,但一想到还有武陵王那关要过她就觉得心酸。

    最宠爱她的父亲去世了,她最爱的武陵王没把她放在眼里。前十几年无忧无虑,太过骄傲,今后还不知道会是何等光景。

    她觉得自己太卑微,所以看到和自己一样卑微的桓廷就忍不住怒火。

    谢殊没再说话,转身离开,快到书房时看到桓廷,他脾气好,倒是没气,就是神情比较无奈。

    “我还以为她跟表哥有点什么,没想到她中意的是仲卿。”他叹了口气。

    谢殊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桓廷失落地走了,她回到书房,写了封信给卫屹之,全是关于应对长沙王的部署。

    让沐白送去前,她犹豫了好几次,终究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加。

    早知道这一天会来的,或早或晚而已。

    所有人都会乐见其成,她能做什么?

    穆妙容说得对,她什么也做不了,凭什么指手画脚?

    芳菲将尽的四月,建康城里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绿色。都城里的气氛很紧张,与长沙王一战已是一触即发。

    谢殊早饭后正要乘车舆出门,发现门前竟停着大司马府的马车。

    车旁的苻玄伸手扶出车内的人来,她见到后有些诧异:“襄夫人回都了?”

    襄夫人身着绛色襦裙,飘逸大袖,姿容端庄,朝她行了个礼,面色冰冷:“我是来接妙容去大司马府的,这些时日有劳丞相照顾她了。”

    谢殊听她言辞间已将穆妙容当做自己人,笑了一下,没有言语。

    沐白已去通传,襄夫人看了看她,忽然道:“丞相可否与我私下说几句话?”

    自听卫屹之说过她的往事,谢殊便对她多了几分敬重,态度也愈发谦和,伸手做了个请,二人走到一旁,避开了别人。

    “丞相如今被长沙王矛头所指,正是需要兵力脱困之时吧?”

    谢殊听出她弦外之音,笑了笑道:“武陵王是为勤王而来,不是为了本相,而且长沙王的目的也并非真的只是我一人。”

    “我对这些政事不关心,我只关心我们卫家的将来。”襄夫人紧盯着她:“丞相可曾能体会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苦楚?可曾能明白家族中兴的艰难?”

    谢殊微微垂眼:“我明白。”

    襄夫人一愣,想起她的身世,抿住唇没做声。

    穆妙容很快走了出来,先与谢殊客套道别,再向襄夫人行礼。

    襄夫人拉着她好言宽慰,二人言辞亲切,形同母女。

    谢殊看了几眼,转身回府:“二位慢走,本相不送了。”

    穆妙容转头去看她的背影,莫名的竟生出些同情。

    沐白快步跟上谢殊脚步,低声道:“公子,武陵王已出发去会稽,临走前入过宫。”

    谢殊脚步停了一下:“嗯。”

    作者有话要说:写5K删3K是要我挂的节奏啊岂可修!!!

    五五章

    卫屹之入宫是受太后召见,的确是为了婚事。但太后有分寸,只说让他和穆妙容先把好事定下,待战事平定,穆妙容守孝完毕,再谈婚论嫁。

    即使这样卫屹之还是拒绝了。

    太后其实没什么心思在上面,亲儿子正在闹造反,若非为了抚恤功臣之后,她也犯不着去记挂别人的婚事,所以也没追问下去,干脆说那就一切待战事平定再说吧,这样也好给穆妙容回复。

    卫屹之早知太后好对付,最难对付的还是他母亲襄夫人,也不做停留,一出宫就率军前往会稽平乱去了。

    长沙王司马戚年富力强,胸怀大志,可惜因为他提出反世家门阀,追随者少之又少,身边几乎没什么可用之人,不然也不会走到和吐谷浑合作这一步。

    原本他的计划是吐谷浑以重兵吸引卫屹之大部前往宁州,晋国内部则刺激太子和九皇子彼此刀戈相向,届时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入都城,兵力充足,要成事就容易了。

    然而以往每次对宁州严密防的卫屹之这次却一改常态,将宁州战事交给了部下,自己严守建康,甚至还和谢殊一起说服了太子和九皇子和好。

    这二人不是对头吗!

    慕容朝也狡诈,只想着事后的好处,根本舍不得出重兵,杀了一个刺史后居然反被拖住了。司马戚只有假装接受和谈去刺探建康情形,没想到谢殊识破了他的计策,反唇相讥,逼他动手。

    会稽等地的世家以王家为首,其余几乎都是南士,这些家族都与谢殊不合。司马戚是被谢殊所激才掘了他们的祖坟,一方面是泄愤,一方面也是想挑起他们和谢殊的矛盾。没想到谢殊居然立即就挥兵攻来,连反应时机也不给他。

    他这次最大的失策就是没有好好了解这个年轻丞相。

    司马戚坐在会稽郡守府内看着会稽地形图,旁边有幕僚唉声叹气:“殿下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就是掘了会稽各世家的祖坟啊,您尚未登基就和世家作对,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司马戚面白无须,神情冷肃:“做了便做了,岂有事后反悔的道理!”

    幕僚唯唯诺诺地闭了嘴。

    “报——”门外士兵小跑着进来:“敌军到了,共有两万人马,守在正前门。”

    司马戚起身,持剑在手:“哼,才两万人,怕什么,本王要他们有来无回!”他叫过一名将领,“再去信吐谷浑,催促慕容朝动手。”

    将领道:“现在去信不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的人未必出得了城啊。”

    司马戚唰地抽出长剑指着他:“办不到就提头来见。”

    副将再不敢多话,躬身退出门去。

    到达的两万人马是先锋部队,卫屹之人还没到。

    司马戚站在城头巡视,下了几道命令,正要回去,又有士兵来报,后方城门也有军队压来了。

    后方就是徐州军营方向,会有军队来一点也不奇怪。司马戚有自知之明,他并没有实战经验,自然不能和经验丰富的卫屹之硬拼,便吩咐精锐部队集结待命,一旦有变,随时退走。

    卫屹之号称大晋的保护神,名声在外,百姓无不仰慕。他快马加鞭前往会稽,一路上百姓主动帮助行军,尽得民心,士气高涨。

    司马戚站在城头,看他兵临城下,用剑指着他朗声大骂:“是个将才,可惜鼠目寸光,经过寒门之苦的人,竟帮着那些世家门阀,最终害的是大lwxs山!”

    卫屹之打马上前,玄甲凛冽,不为所动:“请长沙王出城投降,否则即刻攻城。”

    司马戚不怒自威:“要战便战,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卫屹之退回阵中,挥了一下手,万箭齐发。

    司马戚被士兵们护着退下城头,下令投石抵挡,正忙于指挥,有人来报,后方城门外的军队也开始攻城了。

    前后夹击,情势危急,他却下令死守城门,意志坚决。

    卫屹之在城外帐中坐镇,下令切断会稽郡水粮,逼他就范,一面派人继续招降。

    司马戚态度坚定,部下却不坚定,他们本就畏惧卫屹之威望,又见他来势凶猛,不禁开始动摇。

    双方僵持了半月不到,有两名将领悄悄出城投诚了。

    卫屹之带着他们的情报趁夜偷袭,攻破城门,杀入城中后却发现司马戚早已带着主力撤走了。

    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从水路逃遁。

    将领们在会稽郡守府内聚集,有副将道:“杨峤将军已到了长沙郡,长沙王也没老家可回了啊?他会去哪里呢?”

    卫屹之看着地图,皱眉道:“如果猜得不错,可能是绕道去宁州和慕容朝会合了。”

    他沉思片刻,下令让手下两员将领带兵去追,但不可冒进,尽可能地拖住他们的速度便可,自己暂时赶回建康复命。

    谢殊正要从宫中回府,坐在车舆内,合上战报,忧心忡忡。

    走到半路,忽然有人拦在了车前,大呼丞相。

    沐白在帘外道:“公子,是王太傅身边的小厮。”

    谢殊这段时间一直在找王敬之,但总见不到他人。昨日她又派人去他府上,让他今日去相府找自己,料想现在是来回复了。

    小厮道:“小人特来向丞相告罪,小的们刚刚找到郎主,他醉倒在别人坟头,怎么劝也不肯离开,今日恐怕去不了相府了。”

    谢殊诧异地揭开车帘:“带本相去看看。”

    小厮引路,一路直往城郊而去。荒凉的乱坟岗,王敬之衣衫微敞,形容落拓,醉醺醺地卧在一块坟头上,脚上的木屐都丢了一只。

    “太傅,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呼唤,王敬之眯着醉眸看过来,忽而放声大笑:“丞相来告诉我长沙王被擒的好消息了是不是?他毁了我王家祖坟,我还没报仇呢。”

    谢殊叹气:“让他跑了。”

    王敬之像是没听见,凄凉地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是我无能,让族人死后都不得安生……”他一手捂着脸,眼中泪光盈盈,一口一个“婉华”的唤着。

    一群下人齐齐来扶他,谢殊问婉华是谁,下人告诉她是他们郎主的亡妻。

    她站到一旁,心中感慨,王敬之看似风流洒脱,却极重情义,不想竟自责到这种地步。

    没多久,其子王蕴之匆匆来了,扶起父亲,好言相劝,终于将他弄上了车。

    谢殊望着父子二人的背影,忽然有些伤怀。

    王敬之有儿子扶持,卫屹之有母亲扶持,她有谁?

    五月中,武陵王率几千轻骑回朝,入宫复命。

    谢殊进入殿中,他铠甲未褪,风尘仆仆,显然一回都就进了宫。

    皇帝精神好了许多,先数落弟弟的大逆不道,再阐述自己的心痛悲愤,最后一个劲地夸奖卫屹之,宽慰他不必为长沙王的脱逃而自责。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老词,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谢殊盯着鞋面心不在焉。

    说完了场面话,皇帝又忧心起宁州战事来。卫屹之道:“陛下放心,微臣稍候便会前往督战。”

    皇帝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刚回来又要走,襄夫人该怪朕了,哦对了,太后不是还说要给你做主婚事,此时走不太合适吧?”

    卫屹之蹙眉,悄悄看了一眼谢殊,什么时候不提,偏偏在她眼前提。“陛下明鉴,大敌当前,微臣还无心成家。”

    谢殊忽然道:“陛下放心,此事微臣可以安排,杨峤人马还在长沙郡,要前往宁州也快,武陵王并不一定非要亲自前去。”

    皇帝意外地看着她,怎么忽然这么通人情了?

    卫屹之看了一眼她的侧脸,满心错愕。

    出宫时天已黑了,谢殊快步在前,有意回避,还是在宫门口被卫屹之逮着了。

    “谢相今日在陛下跟前是什么意思?要成全我么?”

    谢殊仰头看他,灯火下,眼波流转,摄人心魄:“本相是为武陵王着想,你还有家族责任要当,早日成家未必是坏事。”

    卫屹之半张侧脸隐在黑暗里,神情看不分明:“你说什么?”

    “我是真心的。”

    谢殊转身要走,被他拖住手:“你是不是听到消息误会了?我之前走得匆忙,没能来得及与你细说。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谢殊摇头:“你背负着家族责任,根本不用考虑我,做任何决定都可以。我当时答应你是因为你对我毫无要求,所以我对你也毫无要求。”

    卫屹之走近一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说你答应我只是因为这个?难道不是因为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谢殊失笑,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抽开手指,“从我穿上男装那天起,就没奢望过这种事。我只是被你的所作所为感动了而已。但走到今日也能看到头了,你我都各在其位,身不由己,还是别勉强了吧。”

    她转身走向车舆,卫屹之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无言。

    沐白看了一眼卫屹之的身影,提着灯火坐进车内。

    “武陵王还没走,公子与他说什么了?”

    谢殊眼神怅惘,嘴角却带着笑:“我说以前的谢家是祖父的,现在的谢家却是我自己的,我肩负着那么多人的前途,一定要做好这个丞相。”

    沐白连连点头:“公子说得对啊!呃,那您与武陵王以后怎么办?”

    “没有以后了。”

    沐白看了看她的神情,讪笑着安慰道:“没关系,反正公子也不是多在乎他。”

    “嗯,一点也不在乎。”

    五六章

    夜色渐浓,卫屹之策马回府,刚到门口,看见穆妙容挑灯站在门边,似等候已久。

    灯火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长,在这样的夜色里看来分外安宁。她朝卫屹之行礼,眼神里满是希冀:“武陵王总算回来了,襄夫人正等着您呢。”

    卫屹之没有下马,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抬头看向大司马府的匾额,这四个字就是最大的责任。他缓缓垂下眼:“本王就不进去了,这两日便要赶去宁州,事情多,麻烦你转告家母吧。”

    穆妙容诧异地看着他,他的背影已经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

    一路驰往卫家旧宅,中途经过相府,他勒住马,从紧闭的大门前慢慢经过。

    这些年与戎马为伴,以为终于找到一个能携手的人,不只是爱慕,还有欣赏和理解,是恋人,也是友人和知己。却原来只是因为感动罢了。

    不是两情相悦,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她来去自如一身潇洒,却将他置身在这泥沼中做困兽之斗。

    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苻玄远远跟在后面,知道他秉性深沉,连句安慰的话也不敢多说。

    下过几场雨,气候渐趋炎热。

    会稽郡已经收复,王敬之决定回去重整祖坟,祭扫告慰祖先的在天之灵。正准备去向谢殊告假,儿子过来提醒,他才知道自己那日醉倒坟头又失态了。

    “唉,我怎么总在丞相面前丢人。”他坐在榻上按着额头叹息。

    王蕴之站在旁边,神色凝重:“几次三番这样,父亲英名在丞相那里早没了吧。”

    王敬之无奈地看着他:“好孩子,不要这样寒碜为父。”

    他又叹口气,起身整装,前往相府。

    刚到相府门口,谢殊身着朝服,头戴冠帽,走出门来,看到他笑了一下:“太傅怎么来了?终于酒醒了?”

    王敬之向来洒然不羁,却被这句话弄得有些脸热:“丞相见笑了,在下又出丑了。”

    谢殊笑了两声:“哪里出丑了,本相只看到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丈夫。”她上前伸手做了个请,“本相要入宫去见陛下,太傅一起来吧。”

    王敬之应下,与她同往。

    谢冉跟出门来,看到这幕,微微蹙眉,丞相最近怎么跟王敬之走这么近?

    皇帝身子养好了许多,今日要处理袁贵妃含冤蒙屈的事。谢殊正是为此事进宫的,王敬之对此事也了解,赶过去理所应当。

    那份吐谷浑美人的认罪书还在,何况长沙王到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证明一切。皇帝虽然和皇后感情不和,但还不至于是非不分,何况就太子那秉性也做不出害人的事来,他还是了解的。

    不过毕竟是后宫里的事,他又真躺了这么久,险些坏了大事,皇后统领后宫,自然要担责任,小惩还是必须的,只是这次袁贵妃也有份,算是不偏不倚。

    谢殊和王敬之的目的是保住太子,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出宫时,谢殊对王敬之道:“陛下这次抱病,国家不安,小家倒是和乐了。”

    王敬之点头,感慨道:“若能早日除去长沙王,国家才能安定啊,看来还得依靠武陵王。”

    谢殊垂眼看路:“本相打算派别人去宁州,襄夫人有意让武陵王早日成家,大晋也需要多提拔些将领,以后才能长治久安。”

    王敬之有些意外,朝中有传言说丞相和武陵王不清不楚,他也是听过的,这样看来,似乎不是真的嘛。

    正说着,远处有车马驰来,近前停住。二人抬眼望去,卫屹之朝服整新,金冠束发,走下车来。

    看到二人,他顿了顿才趋步走近,衣带当风,缓步从容,仍旧是那个风神秀异,容若琳琅珠玉的武陵王,到了跟前,各自分别见礼。

    “谢相有礼。”

    “武陵王有礼。”

    眸色深沉却隐隐蕴笑,恍若初见。

    直到擦身而过,卫屹之脸上笑容才敛去,进入宫门,再回首望去,谢殊闲雅自然,与王敬之言谈甚欢,仿佛刚才根本没看见过他。

    王敬之停在车边,赞叹道:“武陵王真璧人也,满朝之中也就只有丞相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谢殊微微一笑,提着衣摆登上车舆。

    这样的人物更应当配天下第一美人。

    回到府中,长沙王的消息已由快马送到。他的兵马绕道水路,在晋兴郡登陆,果然是直往宁州而去。

    卫屹之所派的军队一路尾随,接连骚扰,试图拖慢其速度,但收效甚微。司马戚并不中计,宁愿折损兵力也照旧加紧速度前行。

    谢殊立即就要调派杨峤兵马前往宁州支援,沐白却在此时领着苻玄走入了书房。

    “秉丞相,我家郡王已前往宁州,特命属下前来禀报。”

    谢殊意外地抬头:“本相不是刚刚还在宫外见过他?”

    “刚才郡王就是入宫去向陛下请辞的,出宫后就直接出城了。”

    谢殊命令写了一半,搁下笔,抿唇不语。

    战事总会结束的,现在能躲,却躲不了一辈子。

    前往宁州路途遥远,听闻慕容朝已派兵去接应司马戚,卫屹之快马加鞭,几乎昼夜赶路。

    张兆和荀卓几位将领对长沙王的兵马自然严加防范,数次派兵袭击慕容朝后方,阻止他们会合,追击司马戚的军队也不依不饶。但司马戚现在是生死存亡之际,手下士兵自然顽强,双方兵马最终还是合到了一起。

    为回避前后夹击,双方联军往北进发,占据了宁州北片,背靠吐谷浑,与晋军严阵对峙。

    这下司马戚已经由叛乱变为公然叛国,百姓唾弃,连三岁小儿也对之不屑。

    卫屹之到达宁州,顾不上休息便亲自跨马巡视。司马戚兵马三十多万,转移到宁州也还有二十几万,再加上慕容朝的兵马,不可掉以轻心。

    他回到营中,坐在帐中思考了许久,叫来张兆,先让他派探子前往吐谷浑国内打探消息,看看吐谷浑国主是什么意思。目前慕容朝所出兵力不多,也许国主只是试探,并不想贸然撕破脸。

    张兆领命去办,他这才有时间歇一歇。

    士兵送了热水进来,他洗了把脸,走出帐外。宁州此时正处于雨季,还有些凉意,与已步入盛夏的建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样的天气,又面对这样狡诈的对手,这一仗不会好打。

    苻玄落后他一步,刚刚从建康赶来,一身雨水,走过来道:“郡王走得匆忙,夫人又不高兴了,叫属下带话来,让您常写家书回去,免得她与穆姑娘担心。”

    “知道了,丞相有没有说什么?”

    苻玄尴尬地嗫嚅:“没、没有。”

    卫屹之点了点头,垂眉敛目,转身走回帐内,片刻后再看向地图,神情又恢复认真。

    他仍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将领。

    派往吐谷浑的探子还没送来消息,晋军却在边境发现了几名吐谷浑打扮的汉人,因为有细作嫌疑,将他们被押往营中。

    卫屹之听说此事,亲自提他们来问,发现其中一人十分脸熟,走近来看,才认出是楚连。

    “这是怎么回事?你好好地跑来这里做什么?”

    楚连刻意掩饰过,灰头土脸,分外狼狈:“回武陵王,前段时间丞相发了檄文斥责慕容朝出师无名,他心胸狭窄,为表与晋国断绝之心,竟要杀了我们这些晋国送去的伶人。吐谷浑国主不舍,小人们的性命才得以保全,但大家都因此生了畏惧之心,所以最终还是决定结伴逃生,可惜有些人没能跑掉。”

    卫屹之明白了,随之又心生忧虑:“这么看来,吐谷浑是真想和大晋决裂了。”

    楚连点头称是:“吐谷浑国门紧闭,显然是多加防备。慕容朝和长沙王会合退守时情形混乱,小人们才跑了出来,同伴中还有人受了重伤。”

    卫屹之听完,立即命人给几人松绑,将受伤者送去军医处医治。

    还没处理完,忽然有士兵匆匆进来禀报说敌军攻来了。

    卫屹之原以为司马戚人困马乏会稍作休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动作。他立即下令荀卓领兵迎敌,这边楚连还没安排,便直接道:“你就暂时在本王帐中待着吧。”说完披甲出营。

    楚连看他对自己多加礼遇,对他之前存着的那点猜疑淡了许多。

    武陵王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建康城中天气晴好,枝头蝉鸣闹人。

    谢冉来找谢殊,见她坐在水榭里临栏喂鱼,白衫曳地,发髻上的玉石在阳光下莹莹耀出光华,但半分比不过她侧脸肤如凝脂。她垂着眼,长睫微动,双唇紧抿,一手端着漆盒,一手捻着鱼食,动作重复单调。

    谢冉也不是第一次见谢殊,以往也觉得她容貌过人,却从未见过她这种神情,竟有一瞬被迷惑住了心神。

    他手拢在唇边咳了一声,步入水榭:“听闻丞相将世家联合的兵马交给谢运了?”

    谢殊坐直身子:“嗯,长沙王虽逃往宁州,但他一日未除,这支兵马还是应该用来镇守建康,免得再有人趁机生事。”

    谢冉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今日我来,有件事要与丞相说。”

    “你说。”

    “丞相与武陵王走得近我能理解,毕竟他手握重兵,谢家最缺的就是兵权,但和王太傅就没必要了吧?”

    谢殊抬眼看他,先是错愕,接着好笑,原来他是这么看待她和卫屹之的关系的,难怪不赞同她和王敬之交好,无利可图啊。

    “你想到哪儿去了,之前我与王敬之暗中联手,这段时间才走得近了些罢了。”

    谢冉望向碎金点点的水面,也忧郁了:“丞相终是对我不放心,许多事都不曾告知于我。”

    谢殊愈发觉得好笑,恰好沐白匆匆走入了水榭,递上手中信件:“公子,宁州战报。”

    谢殊放下漆盒,接过来拆开,一看完就恨恨地骂了一声:“这群趁火打劫之徒!”

    谢冉转头:“怎么了?”

    “宁州已经开战,秦国又集结重兵压往边境了!”

    “原来如此。”谢冉接过漆盒,替她喂鱼,口中有意无意道:“三方压境,不知这次武陵王能不能抵挡得了了。”

    谢殊手里的信纸被揪成了一团。

    五七章

    宁州大雨滂沱,这种天气交战对人对马都是极大的考验。

    首战司马戚只是试探,见卫屹之立即应对,毫不犹豫,就又迅速退了回去。

    慕容朝在大帐里盘算计划,对司马戚道:“我与卫屹之交过手,却摸不透他心里想什么,这是最难办的,你是晋国人,应该对他了解吧?”

    司马戚冷哼:“本王如何了解他?说起来他还是我侄子,但母后正直,甚少扶持外戚,他们家兴起全靠他一人的本事,又岂能小觑?”

    慕容朝正要说话,有个小兵跑进来禀报说军营后方垮山了,伤了不少士兵。

    “真倒霉,这时候居然老天都来帮卫屹之了。”

    司马戚却抬手打断了慕容朝,对小兵道:“带本王去看看。”

    宁州多山,且高峻巍峨,近日接连大雨,山体难以承受冲刷,时不时会有滑坡现象,俗称垮山。

    司马戚骑在马上远远看着那一片狼藉的山道,忽而生出了个想法,对身旁的慕容朝道:“我看老天未必是来帮卫屹之的,倒像是来帮我们的。”

    慕容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怎么说?”

    司马戚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慕容朝眼睛一亮,连声说好。

    卫屹之也在帐中部署作战计划。慕容朝为人狡诈,但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他还算了解。司马戚为人低调,心思细腻又不焦躁冒进,卫屹之主要还是防着他。

    偏偏这种时候秦国又来横插一脚。

    他手下的秣荣擅长攻城,稳扎稳打,被他派去守住边境,严密防范秦军。荀卓是先锋,擅长快战,用来突袭最好。张兆率步骑兵做主力。

    目前宁州兵力只够应对慕容朝一方,司马戚加入后就勉强了,他又下令让杨峤从驻守在长沙郡的兵马中调集十万人来支援。

    接连的大雨总算停了一夜,天上甚至还出了月亮。

    卫屹之站在帐门边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对帐内煮茶的楚连道:“你的筑可在身边,为本王击一曲吧。”

    楚连称了声是,起身取来筑:“武陵王想听什么?”

    “随便。”

    楚连想了想,击了一曲激越振奋的军阵曲。

    卫屹之站了许久,转头道:“好曲,多谢先生了。”

    楚连慌忙下拜:“小人只是个伶人,如何当得起郡王这声先生。”

    “你为人良善,救人于水火,更相助过本王,绝对当得起。”

    楚连抬头看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了尊重为何物,心中竟有些酸楚。

    第二日下午又开始降雨,似大雾般阻隔着人的视线。卫屹之看了看天,以他的经验,接连几天应该还会有大雨。

    果然不出所料,之后大雨仍旧不断,整个军营都像是泡在了水里。荀卓领兵去巡视前线,许久未归。卫屹之正要派人去查看情形,有士兵来报,敌军忽然出击,已与荀卓混战在一起。

    卫屹之看了看帐外的大雨,料想司马戚有诈,叫来张兆,让他带军去支援荀卓,找准机会便撤回,不要恋战。

    张兆领兵出营不过片刻,营外忽然喊杀声四起。士兵慌张地冲入帐内:“郡王,敌军袭营了!”

    卫屹之闻言,立即戴上盔帽,持剑出营指挥应战。

    敌军骑兵横冲直撞,大雨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阻碍,因为他们见人就杀。

    卫屹之立马指挥,终于将军心稳住,然而也未能占上风。敌军忽然散开,从他们后方冲入一大群战马,发了疯似的朝人冲撞过来。一连几个营帐都被冲开,许多士兵都被踩断了手脚。

    马背上还驮着两大只羊皮袋,士兵们抵抗时戳开,竟全是泥浆。这些羊皮袋显然都被做过手脚,即使没被戳破的没多久也自己裂开了,泥浆都泼洒出来,有些淋在士兵们身上,附在铠甲上十分沉重,有些淤积在脚下,原本就泥泞不堪的营地顷刻便宛若泥沼。

    苻玄见状不妙,建议卫屹之退避。

    卫屹之当机立断,下令拔营后撤。

    今日一早就传来秦军蠢蠢欲动的消息,秣荣当然在盯着他们的动静。这边荀卓和张兆被拖住还没回来。如今敌军穷追不舍,卫屹之就看出是调虎离山之计,但他人数不敌对方,只有下令退去和秣荣会合。

    走到半路,有探路的士兵回来禀报,前方有伏兵,数量竟比袭营的敌军还多数倍。

    “郡王,这里有山道,我们从这里绕开他们!”苻玄一手遮着额上雨水冲卫屹之大喊。

    卫屹之侧头看过去,的确有条山道。

    没有人会在这种容易逃生的地方设伏,其中必然有诈。他打马近前观察,山道狭窄,一侧挨着的大山周围出现了裂缝,树木东倒西歪,另一侧是陡峭的断壁,如果没猜错,下方也有伏兵等候着他们。

    原来如此。

    苻玄上前禀报:“郡王,伏兵往这边推进了,追兵也快到了。”

    卫屹之一脸镇定,指了一下山道:“那就从这里走,不过都要听本王的吩咐,谁也不能冒进。”

    “是!”

    士兵们有序撤走,卫屹之转头,眯着眼睛透过雨帘看清与火头军待在一起的伶人们,打马上前,问楚连道:“你想不想回建康?”

    楚连吃惊地看着他,赶紧点头。

    建康城中盛夏夜。

    中书监袁临刚刚草拟好给吐谷浑国主的国书。谢殊坐在灯下,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国书仔细查阅。

    慕容朝要斩杀晋国伶人的事她已经收到消息。吐谷浑国主是好乐成痴的人,不忍心保了他们一命,但他这两年权力已渐渐被架空,上次受秦国围困,向晋国求援,国内还有将领公然争权之事发生,可见他威望不足,未必能奈何得了手握兵权的慕容朝。

    可那群伶人居然跑出宫了,谢殊甚至怀疑国主是有意放走他们的,不然以他们的身份,如何能出得了深宫。

    她看完后,批示袁临,将此事增加进去,指责慕容朝无容人之量,连伶人也不放过。

    既然连无辜的伶人都不放过,又如何肯放过那些挡他道的人?谢殊意在指责慕容朝有不轨之心,挑拨君臣关系。

    处理完此事,沐白送来了最新的战报。她连忙接过拆阅,脸色凝重起来,霍然起身道:“快备车,我要入宫。”

    沐白愣住:“这么晚了公子还要入宫?”

    “没错,快去!”

    皇帝缠绵病榻许久,元气大伤,这段时间都在安心休养,每晚都睡得很早。

    谢殊匆匆入宫,不管不顾地求见,他以为出了大事,即使疲惫也赶紧起了身,刚被祥公公扶着坐在案后便问道:“是不是长沙王又有什么动静了?”

    谢殊摇头,她来得匆忙,连朝服也没换上:“陛下,武陵王失踪了。”

    皇帝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谢殊呈上战报。

    “这……”皇帝捏着战报,说不出话来。

    大晋将才不多,有本事的将才更是屈指可数,否则也不会经常被敌国骚扰。而卫屹之的存在简直可以说与大晋兴亡息息相关。多少敌人因为他才没有贸然挥兵前来?多少敌军因为他一个身影就退避三舍?如今他居然失踪了?

    皇帝有种屏障轰然倒塌的紧张感,仿佛看到秦国铁骑已在眼前。

    “谢相可有应对之策?”

    谢殊道:“微臣来的路上已经下令杨峤全军进发宁州支援寻人,徐州军营微臣无权调派,还请陛下下旨。”

    皇帝立即吩咐祥公公磨墨,要亲自写圣旨。

    “臣还有事要奏,”谢殊垂着头:“请陛下派人通知襄夫人吧。”

    皇帝叹了口气,点点头:“朕请太后出面转告吧。”

    谢殊谢了恩,退出殿门。

    夜深人静,圆月当空。

    这条路无数次与他共同走过,如今却形单影只。

    被滑坡的山石掩盖,或者掉落断壁之下被敌军俘虏,总之他不见了。

    明明是战无不胜的武陵王,怎么可能会有此一劫?谢殊的脑中不断冒出“凶多吉少”四个字,又刻意按下不去细想。

    直到此时此刻,踽踽独行,镇定褪去,那点后怕才从心底滋生出来。

    慕容朝正要与司马戚庆贺一番,士兵进来禀报,仍旧没有搜到武陵王尸体,被山石掩盖的士兵尸体也不多。

    “什么?”慕容朝看看司马戚:“难道他没被垮山掩埋?那他和军队都去哪儿了?我们上下都有伏兵等着,他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司马戚皱起眉头:“卫屹之曾在此戍边多年,必然对此地地形极为熟悉,如今大雨瓢泼,足迹很快就会被冲刷掉,就算他真没出事,我们也很难找到他。”

    “妈的!”慕容朝狠狠掀了案桌。

    “不过,我们可以逼他出来。”

    “哦?”慕容朝的脸色又好看了一些:“长沙王有何妙计?”

    司马戚道:“大晋文臣谢殊,武将卫屹之,都是难对付的角色,若我们能借此机会将他们一并除去,就好办了。”

    慕容朝最烦汉人这种说话说半截的做派,偏偏对着他又不好发作:“长沙王想说什么就直言吧。”

    “本王的意思是,我们如今占据上风,主动提出议和,就说武陵王被我们俘虏了,让谢殊来宁州与我们和谈。若卫屹之躲着,绝不会陷大晋于不利之地,必然会主动现身。若他不现身,那就是死了,我们杀了谢殊,再一路杀入建康。”

    “妙计,妙计啊!”慕容朝当即吩咐摆好案桌,要与他共饮三杯。

    司马戚手抚腰间宝剑看着他微笑,尔等夷狄,等本王拿下江山,再取尔等首级。

    求和信还没送到,相府来了不速之客。

    谢殊等在偏厅内,隔着一扇屏风,看沐白领着人进来拜见。

    “小人楚连拜见丞相。”

    “免礼。”谢殊尽量语气平淡:“你说你带着武陵王的信物来交给本相,是什么?”

    楚连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双手交给旁边的沐白。

    沐白将锦囊送进来,谢殊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惊得站了起来。

    竟然是兵符。

    “武陵王将这锦囊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回丞相,武陵王说将这个亲手交到丞相手上,他此去凶险,若有意外,此物可护丞相安稳。他还说若自己真出了事,请丞相顾念旧交,照拂其母。”

    谢殊明白了,他连她的退路都为她想好了,若真有一日她女子身份暴露,走到退无可退的一步,凭借兵符调动军队,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她撰紧兵符,何须至此,她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对待?

    沐白凑近看了看她的神色:“公子,您怎么了?”

    谢殊回神:“没事,好好安顿楚先生吧。”

    五八章

    六月中,求和信快马加鞭送至相府。

    司马戚要求放了他的家眷,要求割地封王,这些都在意料之中,谢殊只是对信中卫屹之被俘一事感到意外。

    这些时日秣荣一直在搜寻卫屹之却毫无结果,楚连带来的消息也十分凶险,所以他是不是真被俘虏了根本无法确定。

    她找来几位亲近的大臣商议此事,每个人都说太凶险,可又说不出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司马戚要求和谈并非处于下风,他现在才是主导者,想谈就谈,不想谈就直接挥兵东进。晋军自然可以阻挡,但还有一个秦国虎视眈眈,届时必然烽火四起,无休无止。

    谢殊送走了几位大臣,在书房中思索好部署,然后提笔回信。

    刚写到一半,谢冉快步走入了书房,看她在写信,脸沉了下来:“丞相打算去和谈?”

    “嗯。”

    谢殊没有抬头,面前的信纸却被他一把抽走,几下撕碎。

    “丞相怎能冒这种险?万一有去无回,你让谢家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不会有事。”谢殊一脸平静,取出另一张纸,继续写。

    谢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脸上渐渐堆满愤怒,甩袖出了书房。

    他刚离开,沐白就进来禀报说有客到了。谢殊抬头看去,进来的竟然是襄夫人,她立即起身相迎。

    “夫人怎么来了?”

    襄夫人身着黛色襦裙,妆容淡素,浑身上下甚少装饰,显然来得匆忙。她双眼微红,站在谢殊眼前犹豫了许久才道:“我已听闻屹之被俘和长沙王要求和谈的事,想来问问丞相的决定。”

    谢殊了然,卫屹之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困境,襄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在这种时候已经全然放下脾气,语气谦卑,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图他平安罢了。

    “夫人放心,我已写好回信,这两日就可以动身上路了。”

    襄夫人惊讶地抬头,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地出手相助。她退后一步,向谢殊行了大礼:“多谢丞相。”

    她低垂着头,谢殊看到她发间已夹杂着一两根银丝,微微心酸。

    一切都已安排好,就等上路。除去在宁州的部署,一路上的防卫也尤为严密。

    谢殊穿着方便行动的胡服走出相府大门,登上车舆,沐白在车旁欲言又止,仍旧顾虑重重。她招招手:“别担心了,上车吧。”

    沐白还没动作,有人抢先一步登上了车,坐在了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谢殊错愕。

    谢冉面色冰冷:“丞相都要以身犯险,我便干脆跟着好了,反正你没了,我也倒了。”

    谢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哼!”谢冉抽出手,扭头不理她。

    杨峤已经亲自带着人马赶到宁州,秣荣的人马也毫不懈怠。荀卓和张兆当时只是被调虎离山,倒也没什么伤亡。如今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严阵以待,只是缺少了统帅。

    杨峤不仅是卫屹之嫡系部下,也是和他当初一起入营建功的伙伴,最为心焦,在营帐中走来走去,数次提议杀去敌营营救卫屹之。

    秣荣人至中年,行事稳重,劝他道:“杨将军不可冒险,以前郡王就常提醒我们常有敌人以假消息迷惑视线,此事需谨慎待之。”

    张兆虽年轻却心思细腻,附和道:“秣将军说的是,我派人打探过,慕容朝这段时间仍旧不断往外派兵,每次都是在郡王失踪的地方搜寻,那个俘虏了郡王的消息必然是假的。”

    杨峤急了:“那你们说怎么办?找又找不到人!”

    荀卓跟他一样是个急性子:“就是,总要试一试,万一消息是真的不就能救出郡王了?若是他现在受了重伤需要医治,因为吾等延误,岂不是坏了事?”

    秣荣和张兆仍旧表示反对,眼看着四个将军就要争执起来,有士兵来送消息,总算让几人安分了点。

    一条消息是丞相已在来此的路上,命令诸位将领继续严防,不可掉以轻心。

    至于另一条消息,来源就比较微妙了,惊得几位将军愣在当场。

    慕容朝托着腮,端着酒盏深思。他身材魁梧,又有张过分英武的脸,乍一看有几分煞气,而他身边的司马戚却面白而秀气,像个中年儒者。

    慕容朝想得太入神,直到手中酒盏倾斜,酒滴在了胡服上才回神:“你说,卫屹之到底是死了还是躲起来了呢?可他能躲去哪儿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又是人又是马的,总要吃喝吧?”

    司马戚饮了口酒:“右翼王暂时还是别想这事了,准备好接待谢丞相吧。”

    慕容朝哼了一声:“长沙王有所不知,我那个国主堂兄在背后折腾我呢,我若不杀了卫屹之,怎能让国中那些反对我的人都闭嘴?”

    “原来如此,”司马戚笑得很有鼓励意味:“那右翼王就再接再厉吧。”

    谢殊为了图快,这一路除了过夜几乎就没有停顿过。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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