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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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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沉迷的事物?”

    “没错,太子沉迷围棋。”

    “这也值得沉迷?”

    谢冉勾了一下嘴角:“他爱的是赌棋。”

    晋国不少达官贵人热衷赌博,形式不一,光是棋类赌博就有樗蒲、围棋、弹棋、双陆等等,还有人热衷斗鸡,没想到看似无欲无求的太子也有这爱好。

    谢殊点点头:“做的不错,那就让太子尽兴地玩,玩到他打消出家的念头,彻底信任上你为止,然后你再劝他去向陛下低头认错。只有他低头,陛下才有台阶原谅他,本相也能在旁游说。”

    谢冉看她一眼,表情冷傲。

    谢殊失笑:“怎么,你这是不打算与我和好了?”

    “是丞相觉得我有错在先,我又岂敢觍颜求丞相宽恕呢?”话说得不错,语气却实在不好。

    谢殊冷笑:“你是有错,错在没有听我命令。如果我纵容你一次,就有第二次,你的胃口也会越来越大,这点你可承认?”

    谢冉眼神闪了闪,依旧冷着脸,“我是为丞相着想,丞相至今相位还未坐稳,就是因为手段不够狠!”

    “错了,”谢殊摊摊手:“是因为我是忽然蹦出来的。”

    谢冉一怔。

    “你想想,你与我居住一处,过往八年间又何曾见过我?当初我在门下省从小吏做起,可大多数人只记得我一步登天成了丞相,所以世家之间会观望犹疑毫不稀奇,便是你,也必然对我有诸多怀疑吧。”

    谢冉抿唇不语。

    谢殊扭头望着外面瓢泼大雨:“即使是祖父,当初也没有把狠辣作为必要手段。任你位高权重又如何?做成了什么大事,踩掉了多少能人,这些都不是本事,能最大程度地保存和发展家族利益,这才是本事。”

    谢冉脸色诸多变幻,最终总算回归平静,起身道:“多谢丞相教诲,退疾告辞了。”

    谢殊目送他走入雨中,提醒了句:“你伞忘拿了。”

    “丞相用吧,免得再病一回。”

    谢殊好笑,连和好都这么傲。

    几场暴雨之后,盛夏终于气势汹汹地到了。

    自上次裴允光天化日之下自荐枕席,谢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私下见过卫屹之。她本想下朝后找机会跟他把话说清楚,可卫屹之不是提前走就是落后走,愣是跟她赶不到一起去。

    谢殊就此作罢,反正现在各自拉开阵势对着干呢,他都不把自己当兄弟,何必在意他怎么看自己。

    沐白从车外探身进来,见她沉着脸,小心翼翼道:“公子,前面是王家车马,已停在半道,看起来像是在等您的车舆过去一样。”

    谢殊揭开帘子一看,刚好迎上王络秀探出来的脸,这才笑起来:“那就将车赶过去吧。”

    王络秀刚刚随王敬之入宫辞行,正准备出城,听闻丞相车马在后,便故意叫车夫放慢了速度。

    谢殊到了跟前,免了她的行礼,笑道:“真是赶巧了,现在就当本相送行了吧,希望今后还有再聚之时。”

    王络秀原本笑意绵绵的脸忽而黯淡了几分:“应当不久就能再聚了吧,只是到时就要物是人非了。”

    谢殊看她神情就明白了几分,纵使晋国男女大防不严,她也是个待嫁之女,如果能再来建康,必然就是嫁过来了。

    物是人非,说的倒也没错,不过嫁给卫屹之也犯不着这么哀愁吧?

    不管如何,这是个好机会。谢殊匆匆向王络秀告辞,吩咐沐白调头回宫。

    皇帝正在用袁贵妃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偏方治头痛,忽闻谢殊求见,头痛又加重了几分,在榻上翻了个身,不乐意见她。

    祥公公出去回话,没一会儿就回来禀报:“陛下还是见一见吧,丞相说事关武陵王呢。”

    皇帝总算起了身。

    谢殊进殿中行过礼,皇帝连看也不想看她,拿着个湿帕子轻按额角,问道:“武陵王怎么了?”

    “陛下,武陵王应该很快就会去会稽提亲了。”

    “什么?”皇帝手里的湿帕子掉到了地上:“谢相如何得知的?”

    “王家人亲口所言,岂会有假,所以陛下万万不可废太子啊!”

    皇帝又愣了:“这与废太子有何关系?”

    谢殊认真道:“陛下您想,武陵王与王家一旦联姻,势力必然大增。他又与九皇子交好,若九皇子成了太子,那他便是如日中天。陛下重用他是好意,可若是养虎成患,岂不是得不偿失?”

    皇帝嘴角抽的厉害,一只老虎跑来警告他另一只老虎的厉害,这都什么事儿啊!

    话不宜多,谢殊留了句“陛下三思”,出宫回府。

    襄夫人这几天正高兴着呢,好不容易儿子松了口,眼看就要抱上孙子了,太后忽然将她宣进了宫。

    卫屹之并不知道此事,下朝回去听管家说母亲抑郁地卧了床,大感意外,连忙前去问候。

    “谢家没一个好东西!”襄夫人抱着枕头大哭:“谢铭光拆了你一桩姻缘也就罢了,他孙子居然又拆你一桩姻缘,还让不让人活了!”

    卫屹之从她哭嚎声中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太后从皇帝那里得知了王卫行将联姻一事,便召了襄夫人去好言劝说了一番,大意是,像前一桩婚事那样找个家世普通点的姑娘就挺好的,犯不着找王家这样的大户来让皇帝难受嘛,大家都是一家人,要彼此体谅不是?

    “这算什么一家人啊!”襄夫人又对着卫屹之痛哭:“可怜我的孙儿啊……”

    卫屹之扶着她的双肩耐心宽慰:“母亲怕是误会了,谢相哪有闲工夫来拆我姻缘,千万不要听信挑拨。”

    襄夫人哭声一停,对他怒目而视:“你居然帮他说话!你……滚出去,不要来见我!”

    卫屹之知道母亲的火爆脾气,只好避其锋芒,退出了门。

    流言就像长了脚,很快就传遍都城。谢家又开始破坏卫家姻缘了,这两家是宿世仇敌吧!但大家都没想到的是,武陵王的拥趸与谢丞相的拥趸居然第一次坐到了一起,和平相处起来。

    “谢丞相实在太狡诈了,居然这么对我们郡王,不过郡王也许真会延后成婚了,多好啊……”

    “哼,我们谢相出手,岂会落空?等着吧,你们武陵王绝对成不了亲!”

    “来来来,再喝一杯。”

    “好说好说。”

    谢殊很忧郁,比被卫屹之误会自己是个浪荡公子还忧郁,她只是小小利用了一下这事儿而已,真没破坏过他的姻缘啊。

    又连着几日下朝没见到卫屹之的人,谢殊已经做好跟他彻底决裂的准备了。

    沐白这时忽然道:“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这几日武陵王的车马都没有回青溪,都是往乌衣巷去的呢。”

    “哦?”谢殊接过他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额上浮汗,坐入车中,叹气道:“去卫家旧宅看看吧。”

    旧宅里没有管家,苻玄应的门,将谢殊引去宅中一座两层阁楼前,请她自己上去。

    谢殊上了楼,发现这里不是住人的,而是藏书的。

    卫屹之临窗跪坐案后,身披薄衫,乌发未束,正执笔书写着什么。

    许久没有私下见面,谢殊先在腹中拟好了措辞,刚要开口,却见他案头放着一本《明度经》,意外道:“你这是在抄佛经?”

    “嗯。”卫屹之抬头看她一眼:“得罪了家母,只能抄佛经给她求宽恕了。”

    谢殊自然明白是什么事,讪笑了一下。

    “如意找我有事?”

    谢殊努力挤了挤眼睛作感动状:“仲卿还把我当兄弟,那我就直说了,不管你我朝堂政见如何不合,私底下我是不会做那种拆人姻缘的事的,你要相信我的为人。”

    卫屹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谢殊看看窗外:“日头还早,要不我来帮你抄一些?”

    卫屹之垂眼继续抄写:“也好。”

    谢殊撩袖握笔,正要书写,忽然看见他的字,惊讶道:“你的字居然这么好看?之前看你书信,我还以为是有人代笔呢,这字比起王敬之也不差啊。”

    卫屹之嗤笑一声:“王家书法还是我卫家人教的,你不知道?”

    “原来如此。”谢殊啧了一声:“那我还是别写了,襄夫人铁定会认出来的。”

    卫屹之搁下笔:“你写个字来看看呢。”

    谢殊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个“殊”字。

    卫屹之起身坐到她旁边,看过之后指了几个地方:“这几笔下笔轻了,这里反而重了。根骨不错,你是疏于练习吧。”

    谢殊叹息:“我哪有时间练字,那几年不知要读多少书,成天就是背书。相府后院有块地方,因为我每日在那里放声背书,弄得至今连只麻雀都不敢去呢。”

    卫屹之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连日来的郁堵似乎也散了不少:“我那时是因为被家母禁言,不能说就只能写,几乎将家中所有兵书都抄遍了,字自然也就练出来了。”

    “原来如此。”

    谢殊低头照他说的把字又写了一遍,卫屹之忍不住在旁指导:“那里不要太用力,对,提勾转腕得干脆。”

    “这样?”

    “不对,”他凑过去,自然而然握了她的手:“这样……”

    笔落下去,两人都怔了怔。谢殊侧头看他,他也转过头来,二人近在咫尺,几乎鼻息相闻。

    谢殊轻轻挣开他的手,“好了,话说清楚就行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卫屹之目送她下了阁楼,转头看着她写的那个“殊”字,良久之后,提笔改动了一下。

    “殊”变成了“姝”。

    他搁下笔,深深叹息。

    二四章

    大半月过去,建康城里已经到了炎热难当的地步。

    谢殊为了不惹人怀疑,干脆成天穿窄袖胡服,美其名曰个人爱好,其实有多热只有自己清楚。现在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上睡前拆掉裹胸布的那刻了。

    凉快啊!

    身体上虽然不舒服,心里却很高兴。谢冉已陪太子玩出了门道,哄得太子乐不思蜀,果然信任上了他。

    打铁得趁热,谢冉于是动情地跟太子说起了自己的“悲伤往事”。他把谢铭辉说成了老年得子望子成龙的慈父,把自己说成了只顾个人不顾孝道的逆子,最后用无比沉痛的语气做了总结:“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太子深受触动,当天就被他说动了,脱了外衫,手捧戒尺,长跪皇帝寝宫外,告罪忏悔。

    皇帝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儿子,既然真心实意地说了要悔过,看他年轻,也许还能教导过来,何况那日谢殊的话也的确让他有了膈应。

    虽然太后敲了边鼓,王卫若真要联姻,他也只能眼巴巴瞅着,目前看来,也只有委屈一下九儿了。

    皇帝丢了敷额角的帕子,长叹一声:“罢了,此事暂且搁下吧。”

    消息一出,谢殊欢天喜地,九皇子怨气冲天。

    九皇子大名司马霆,人如其名,小小年纪已显露出暴烈脾性,不过他学文习武样样精通也是事实,加上母亲是恩宠不衰的袁贵妃,自出生起就被皇帝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连着两次被谢家坏了好事,九皇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百官下朝后,他特地等在谢殊必经宫道,打算给她个下马威。

    谢殊身着浅色胡服,一手举着折扇遮着阳光大步走来,两边有关心她的宫女跃跃欲试地想上前去给她遮阳打扇,一瞥见不远处黑着脸的九皇子,顿时嗖地四散开去。

    谢殊低头匆匆往宫门奔,压根没注意到有人等着自己,直接就把九皇子给无视了。

    九皇子怒火腾地上窜,当即一声大吼:“谢殊!”

    谢殊扭头看过去,露出假笑:“啊,是九殿下啊,微臣参见殿下。”

    “哼!你敢对本殿下视而不见!好大狗胆!”

    谢殊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是来找茬的了,“殿下误会了,微臣方才是真没瞧见您。”

    “哼!你不是没瞧见,是身份低微缺少教养!”

    两旁宫女太监火速退避,其他官员只能当做没看见没看见,默默选择绕道出宫。

    谢殊明白九皇子的意思,也不分辩了,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娇宠出来的坏脾气,任他撒撒气也就完了。

    九皇子见她还有心情望天扇扇子,愈发来气,更加往死里羞辱她。

    还没骂解气,卫屹之出来了。

    看到这架势他很是诧异,原本想劝一劝九皇子,毕竟恃宠而骄容易惹人诟病,但看到谢殊又觉得万分难受,最终什么也没说,也选择绕道出宫去了。

    坐上马车后,苻玄问是要回青溪还是旧宅,卫屹之想了片刻道:“还是回青溪吧。”

    回旧宅总会想起阁楼里的情形,虽然那个“姝”字已被他一把火当场烧掉。

    怎能有那种糊涂心思?谢殊不是女子有什么好遗憾的,本就当他兄弟看待。

    谢殊在宫里受了奚落,谁都没沐白愤慨难受,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公子是百官之首,谢家族长,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九皇子欺人太甚!”

    谢殊坐上车舆,从耳朵里掏出两个小纸团,咂咂嘴:“算了,反正我也没听清楚。”

    “……”沐白摇摇欲坠的泪珠立即收了回去,有种浪费感情的心凉。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叫他很是无奈,后来见谢殊没有追究的意思,干脆当不知道,不了了之。

    桓廷也听说了此事,觉得自家表哥真是委屈死了,于是好心肠地跑来邀请她一起去石头城消夏,就当散心。

    谢殊一直想在年轻的世家子弟里培养帮手,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石头城在建康城西,出西篱门再渡过石头津便到了,因三面环水,夏日很是凉爽。

    出发当日,几人约好在石头津会合登船。谢殊身着雪白胡服,发髻高束,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便是腰间那块玉佩,但一现身就胶着了他人视线,桓廷甚至摸了摸脸上薄粉咕哝了句:“到底比不上啊。”

    杨锯和袁沛凌齐齐用眼神鄙视他。

    卫屹之也受到了邀请,他今日身着宽袍,脚踩木屐,形容散逸。下车时他还带着笑,一见到谢殊在就不自然了,只是碍于众人在场,压着没表露。

    谢殊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那日阁楼上发生的事她虽然尴尬,但那是身为女子的本能,所以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卫屹之回了礼,并未与她多说,转头与桓廷等人说话去了。

    杨锯一边搭话一边朝桓廷递眼色:先是废太子的事,接着是毁姻缘的事,现在谁都知道丞相和武陵王关系僵着呢,你居然同时邀请了这二人!

    桓廷莫名其妙。

    船行至江中,烈日高照,江水灵动如碎金点点。远远传来了渔家女的歌声,顺风送来,全是柔情蜜意。

    桓廷笑着拿谢殊打趣:“表哥快看,那女子是在对你唱歌呢。”

    谢殊眯眼望去,无奈笑道:“我不善音律,对我唱歌还不如送我条鱼有用呢。”

    “哈哈哈……”众人放声大笑。

    卫屹之看她一眼,也跟着笑了笑。

    上岸时,已有伺候的人等在渡口,将几人引去不远处的竹屋歇息。

    路道细长,大家不知不觉就走成了一支纵队。卫屹之恰好跟在谢殊后面,他有意不看她,视线望着别处,忽听身后护卫大喝道:“谁!”

    几人大惊停步,从侧面射来一支冷箭,直朝谢殊而去。

    卫屹之及时将谢殊往后一拉,扣着她腰贴着自己,那羽箭擦着他袖口削过,锋利地竟割裂了衣袖,深深没入对面树干。

    所有人大惊失色,护卫们反应迅捷,一半去追人,一半护着几人急急退回船上。

    船又往回驶去,桓廷这才战战兢兢回过神来:“怎么会有人放冷箭?这地方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谢殊也被吓得不轻,这时才有机会向卫屹之道谢:“刚才还好你出手及时,这次又欠你人情了。”

    卫屹之点了一下头:“人没事就好。”

    桓廷坐过来,看看他被割坏的衣袖,抚了抚胸口:“还好是断袖不是断臂。”

    卫屹之脸色一僵,再看谢殊,只觉刺目难当,船一靠岸便告辞离去。

    “诶?这是怎么了?仲卿不会比我还怕刺客吧?”桓廷很是不解。

    杨锯死死瞪他,那眼神分明写着:若非念在和你多年交情,我早和你绝交了!

    袁沛凌在旁帮他瞪:你不是一个人。

    护卫们很快渡江回来了,禀报谢殊说石头城内有百姓见过外族人出没,怀疑是秦国奸细。

    “怎么会这样,都城附近都混入奸细了?”袁沛凌的父亲掌管都城守备,所以他很是担心。

    谢殊又细细问了护卫几个问题,觉得不太像,若是秦国奸细,不会这么单挑着她下手。

    她命人将羽箭取来,要带回去仔细研究。

    这事出的太巧,所有人自然而然就怀疑到了敢当众怒斥谢殊的九皇子,连谢冉得知消息后都提出了这个猜想。

    谢殊却不以为然。首先九皇子虽然骄横,但年纪还小,不至于这么恶毒,也没这么大势力;其次在场的袁沛凌是他母妃家族亲戚,他还不至于没脑子到拉自家人下水。

    不过既然有这好机会,不妨给这小子敲敲警钟。

    “退疾,你去叫一群大臣上疏陛下,让他们陈述九皇子品行不佳,但千万不要提及此次我遇刺一事。”

    谢冉明白了,很快就将事情安排妥当。

    皇帝每日收到一封奏折,都是说他家爱子坏话的内容,从不同事件不同角度深度挖掘了许多不为人知,当然也许也是压根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皇帝明白了,丞相要公报私仇了。

    他只好把九皇子叫到跟前,严厉认真地批评了一番,并加以小惩。

    九皇子虽然不甘,之后却也的确安分了许多。

    谢殊耳根清净,当即命人全力追查刺杀一事。

    那支羽箭的镝上刻有字迹,只是不是汉字。她想起护卫的禀报,决定去找一位帮手。

    卫屹之正在院中练武,苻玄走了进来,“郡王,丞相来了,人在侧门,并未入府。”

    其实谢殊是不想这时候被襄夫人撞见。

    卫屹之擦了擦汗,淡淡问:“他有事?”

    “说是让属下帮忙鉴定一下箭镝来源。”

    “嗯,那你就去帮帮忙好了。”

    苻玄纳闷:“丞相亲自前来,郡王不打算见一见吗?”

    卫屹之想起桓廷的话,闷声道:“不见!”

    二五章

    苻玄不知道郡王这是怎么了,也不好多问,乖乖出去见谢殊了。

    为掩人耳目,谢殊将他请上车后才将箭镝递给他看:“有人告诉本相这是秦兵所用的东西,你看看这字是什么。”

    苻玄接过来仔细辨认,摇头道:“这不是字,是符号,不过刻的也太对了。”

    谢殊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不该刻对吗?”

    “那倒不是。丞相有所不知,这种刻符号的镝已有十几年不在秦国军营通用,就是因为锻造时有误差,秦帝便干脆下令取消这个规定了。”

    谢殊恍然大悟,又问:“那你看这箭镝大概使用多久了?”

    苻玄面露惭愧:“丞相见谅,在下不善射艺,不敢妄言。郡王倒是个中好手,丞相不妨去问问他。”

    谢殊这才想起卫屹之居然没露面,到这地步,也顾不上襄夫人这茬了,当即就要下车去见他。

    苻玄连忙跟上去:“丞相留步,郡王现在并不想见客。”

    谢殊收回进门的脚:“为何?”

    “属下……也不清楚。”

    谢殊见他吞吞吐吐,忽然反应过来。

    定是因为那日桓廷说错了话。唉,不就是一个口误嘛,她还顶着个好男风的名号呢,何必如此介意。

    “无妨,你就留在这里,本相就说是自己要闯进去的,他不会怪罪你的。”

    卫屹之正好换过衣裳准备出门,谢殊进去没多久就迎头碰上了他。

    “哎,仲卿,正巧……”

    话没说完,卫屹之竟扭头就走。

    谢殊嘴角的笑变成了抽搐,看来是真的很介意啊……

    无功而返。

    回到谢府,谢冉居然在厅堂里坐着,一脸不悦,见到她回来,脸色才缓和了些,“丞相回来的正好,谢龄刚才来过,说得知了你遇刺一事甚为担忧,想要替你训练护卫。”

    谢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他替我训练护卫?”

    谢龄就是她那个得了痨病还梦想做将军的亲堂叔,这次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不会是将军梦又犯了吧?

    谢冉冷哼道:“不自量力罢了。”

    谢殊明白了,他肯定又被刺激到了。

    虽然没见过几面,到底也是自己堂叔,不能不卖面子,谢殊摆摆手道:“罢了,丢二三十个人让他玩玩好了,他也不一定坚持的下来。”

    谢冉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作为丞相,谢殊也算是多灾多难了,关心她的可不只有堂叔,那些拥趸们可心疼了。

    自此后,每日上下朝路上,除了护卫外,谢殊车后总跟着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架势简直跟保驾护航一样。

    偶尔有人想丢掷瓜果到她车舆上,旁边也会有人及时阻止:“别捣乱!丞相刚受惊,万一再被吓着怎么办!”

    沐白在车上贼笑:“原本属下还觉得好男风的传闻不雅,这么一看,好像支持公子的人更多了嘛。”

    谢殊想起卫屹之,啧啧摇头,你看咱家沐白多乐观!

    大祸首桓廷很快就意识到了错误,在杨锯和袁沛凌的教导下,深深忏悔了一番,然后决定要宴请卫屹之赔礼道歉。

    袁沛凌提醒他,一定要请丞相一起来。

    桓廷不解:“可是你们之前不是说丞相和武陵王关系僵化了嘛。”

    杨锯一副“你是猪”的表情:“丞相这次为仲卿所救,必然要谢他,你去跟他提一下,让他设宴,你做东。若是你自己出头,仲卿就会明白你是要为断袖的事赔罪,心里还不更膈应?”

    “啊,说的也对。”

    杨锯狠灌一口茶,真心想跟他绝交了。

    卫屹之接连几天上下朝都不去刻意看谢殊,已渐渐淡忘这事,却忽然收到了她的请柬,顿时蹙起眉头。

    原本还真不想去,刚好苻玄将谢殊请他鉴定箭镝的事说了,他这才应了下来。

    苻玄没有随他去石头城,并不知道“断袖”的事,还好言劝他:“郡王与丞相虽然政见屡有冲突,但私底下交谊深厚,夫人也是一时生气,郡王何必如此在意呢?”

    卫屹之叹气:“你不明白……”

    桓廷主办的宴会绝对是玩乐为主,杨锯和袁沛凌都是花花公子,还带了豢养的舞姬歌女来,打算让武陵王一展真男人的雄风,到时心里肯定就舒坦了。

    宴会设在谢家别院,谢殊忙到很晚才来,一到席间看到一大群美人在旁伺候,顿时后悔将这事交给桓廷了。

    卫屹之最后到,远远瞥见谢殊,特地选了个离她最远的位子坐了。

    袁沛凌一使眼色,顿时有美人呼啦啦拥上前去,一口一个“武陵王”,叫的人浑身酥麻。

    谢殊这边也够呛,不是被人摸手就是被人劝酒,她只能一边假笑一边护着胸口领口。

    其中有个歌姬是袁沛凌最为宠爱的,因为色艺双绝,难免自视甚高,见丞相滴水不漏毫不买账,心里有些恼恨,再联想到丞相好男风的传闻,便媚笑着暗讽了句:“丞相自己就是倾城绝色,也难怪看不上我们,唉,像丞相这般容颜,只怕连男子看了都要丢魂落魄吧。”

    袁沛凌听出弦外之音,当即怒斥:“胡说什么!”

    谢殊笑了笑:“子玉不必动怒,今日是私下宴饮,不拘小节。”

    袁沛凌仍然告了罪,命那歌姬退下。其他美人见状也不敢缠着谢殊了,纷纷挪到了武陵王身边去了。

    卫屹之脾气好,时常微笑,美人们都当他性情温和,应该好伺候,可实际上劝了半天酒,他也没喝几口。

    他瞥一眼谢殊,灯火下那张脸愈发美貌,将在座女子也给比了下去。

    那歌姬说的没错,他之所以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皆因谢殊容貌过人而已。

    他以往被人赞美惯了,忽然碰上个和自己足以比肩的玉人,难免多加留心。而谢殊有的不只是男色,言谈举止还时常露出女子的妩媚,加上他之前又怀疑过她的性别,会往歪处想,一点也不奇怪。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连之前那点抵触也没了。

    谢殊见状,赶紧趁机做正事,起身走到他跟前,赶走了一干美人。

    “仲卿这几日一直躲着我做什么?还好今日有机会,来来来,快替我看看这箭镝用了多少年了。”她在他身旁坐下,从袖中拿出了用锦囊好好装着的箭镝。

    卫屹之果然调适好了,再没有什么不自然,接过来迎着灯火看了看,推测道:“新的,不然又怎会锋利到划破我衣袖呢?”

    谢殊见他能大方谈及此事,知道他是放下了,也很高兴:“那看来的确不是秦兵所为,是有人刻意陷害了。”她收起箭镝,拿了酒盏敬他:“那日救命大恩还没道谢,来,这杯敬你。”

    “……”卫屹之眼睁睁看着她饮下杯中酒,再看着她抿去唇角酒滴,实在不好意思说她拿的是自己的酒盏。

    士族风流,呼兄唤弟,同杯饮酒,把臂同游,甚至同衾而眠,不过常事。他只能含笑点了点头,只是之后再也没饮过酒。

    确定了是有人陷害,谢殊就好排除了。其实跟她有仇的也没几个,最大的仇家无非就是南方士族了。

    客曹尚书郎陆澄是陆熙奂之父,据说陆熙奂当初被斩杀前留有遗言,要父亲替他报仇。谢殊当时听到这话并未多在意,看来陆澄却是上心了。

    正想着要如何处理,宫中忽然传来消息,太子居然要拜谢殊为太傅,正打算去求皇帝恩准,被谢冉得知后按了下来。

    谢殊将谢冉叫到书房,开口就问:“怎么回事?”

    “我也很吃惊。太子似乎是受了别人怂恿,他觉得是丞相你促成了他和陛下和好,这是打算谢你。”

    “他要是真去求了皇帝,刚和好了又要掰了!”谢殊道:“你去查查是何人怂恿的,若我没猜错,八成是陆澄。”

    谢冉又去磨太子,总算探出口风,不是陆澄本人,但的确是陆澄的人。

    谢殊大抵可以确定刺杀的确是陆澄指使的了。他是想把她推到太子那边,让大家更加相信刺杀一事是九皇子所为。

    就算查出怂恿者来自陆家,这是给她抬高地位,不是坏事,反而是附庸谢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把沐白叫过来,吩咐他备上厚礼送去陆府表达谢意,也算提醒。

    但她实在没想到陆澄不仅没有按她设想的走棋,还忽然来了让她猝不及防的一招。

    沐白带回一封信函给她,上面是陆澄亲笔,直截了当地表示想招她做女婿。

    “他不介意我好男风?”

    沐白摇头:“陆大人说非常欣赏公子,属下觉得他是满朝文武当中最有眼光的人了。”

    谢殊默默回房,边拆裹胸布边叹气:“我拿什么做你女婿啊!”

    二六章

    南士有钱,谢家有权。陆澄要招谢殊做女婿,皇帝第一个觉得不妥。

    作为最大的帮手,卫屹之连夜受诏入宫,与皇帝密谈了大半宿。

    第二日下朝之后,卫屹之登上了谢殊的车舆。

    上次的阴影还在,谢殊一见有人进来就往后退,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裴允又来了呢。”

    卫屹之冷笑一声,却也没说什么,一坐下就开门见山:“你可打算接受陆澄的联姻提议?”

    “哪敢啊,我怕他找个女刺客假扮新娘子,然后洞房花烛夜我就血溅当场为他儿子偿命,啧啧,太可怕了。”谢殊扇着扇子直摇头。

    “那你可要我帮忙?”

    “当然!”谢殊拿扇子指他:“最不仗义的就是你!南士原先明明要对付你我两人,现在却只将矛头对准我一个,你自己说说公不公平?”

    卫屹之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我又没出主意杀人家儿子。”

    “卫仲卿!”

    “好了好了。”卫屹之笑道:“南士势力不可硬碰,趁此事还没定下,你不妨退避一下吧。”

    谢殊叹气:“你以为我没想过?我又不是你,借着个领兵巡边的借口就能离开建康了。”

    卫屹之看着她:“那我去巡边,带上你,如何?”

    谢殊一怔:“不行吧,你我表面不合,陛下怎会答应。”

    “放心,陛下会答应的。”卫屹之笑了笑,揭帘下车去了。

    这种消息传播起来最迅速,郁闷了好久的襄夫人得知后乐得嘴巴都合不住,立即去找卫屹之。

    “我听闻谢家小子也要成亲了,是不是?多好的机会,你赶紧给我把它搅黄了!”

    卫屹之不禁好笑:“母亲一向吃斋念佛,怎能毁人姻缘呢?”

    “谁让他不让我好过!此仇不报,我无脸见佛祖!”

    卫屹之用力点头:“好,那我一定搅黄了它!”

    襄夫人身心舒畅,再也不生他气,开开心心侍弄花草去了。

    桓廷也得知了消息,很不爽地跑来了谢府。

    说实话,他挺喜欢他表哥那相貌的,硬要形容这种喜欢,就如同喜欢一幅名画,想要好好收藏起来的那种。

    都是男人,他自己肯定是没机会了,不过他还有妹妹啊!上次谢殊还叫他替自己留心好姑娘,他早就打算来个亲上加亲了。

    在他看来,谢殊好男风也是一时兴起,待劲头过去,再发现男女之事的妙处,自然就没那心思了。他还等着把表哥掰回来就提嫁妹妹的事呢,哪知被陆家抢了先,肺都气炸了。

    桓廷被下人引到谢殊住处,沐白守在那里,看到他连忙挡下:“桓公子留步,我家公子正在与人商议要事,此时不便见客。”

    桓廷“嘁”了一声:“商议要事应当在书房吧?此时正当午后,他必然是在小憩,你休要骗我!”

    刚要往里面冲,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他踮着脚朝院门内张望了几眼,却什么也没瞧见,房门紧闭呢。

    不过,那是仲卿的声音吧……

    “沐白,里面的人可是武陵王?”

    表面和公子作对的家伙其实经常来串门这种事沐白会随便说吗?他很大义凛然地否认:“不是!”

    “……”桓廷哪里信他,吸了口凉气,急急转身离去。

    杨锯不知死哪儿去了,桓廷只逮到了袁沛凌,半路将他拖入巷口。

    “不妙啊,我道仲卿怎么对‘断袖’一词那般忌讳,原来他真有这倾向啊。”

    袁沛凌骂他:“胡说什么呢?又想惹他生气是不是?”

    “不是啊,我方才瞧见他和我表哥关着房门调笑……”桓廷附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神色已是哀莫大于心死,“我本还想跟表哥亲上加亲,这下看来,可不能害了妹妹。”

    袁沛凌大受震惊,隔了半天才一字一顿地吐出句话来:“不、会、吧……”

    谢殊在房中仔细看过卫屹之带来的密函,蹙眉道:“就这些?只靠这些把柄,只怕稳不住陆澄吧。”

    卫屹之坐在她对面,端茶饮了一口:“若这么容易就被我找出弱点,那他也太不济了。”

    “说的也是,不过有小就可放大。此事我会交给妥当的人去部署,趁这段时间你我不在都城,陆澄也不会怀疑到是我们做的手脚。”

    卫屹之点点头:“对了,巡边一事我已禀明陛下,想必明日就会下旨,你确定要去宁州?是不是太远了。”

    谢殊笑道:“去宁州我才能彻底解决这桩婚事呢。”

    “怎么说?”

    “到了就知道了。”

    卫屹之见她在这盛夏时节还穿得严严实实,额头上都浮着汗珠,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不少穿些?”

    谢殊这几日因为这事没少被关心过,早淡定了:“怕晒。”

    “在屋中又没关系。”

    谢殊挑眉:“难不成要我现在就在你面前宽衣解带吗?”

    卫屹之被她的话说的一愣,低头饮茶,不再言语。

    谢殊将信函收好,转头回来,见他这模样,顿觉好笑。

    没想到这家伙连句玩笑也不能开啊。

    “仲卿啊,上次桓廷是口误,你何必这般介意呢?”她坐到他身旁,故意握了他的手:“你我是兄弟,可愚弟却有好男风之名,你若当真如此忌讳,那就只能与我断交了。”

    手背接触的掌心柔软,手指抵着的地方却能碰到微微粗糙的茧子。卫屹之有些心烦,一把反握了她的手:“如意!”

    “嗯?”

    卫屹之看着她笑意盎然的脸,松开手。

    不过就是受这相貌蛊惑罢了。谢殊,若你不是男子,我定要将连日累积的这笔债给讨回来!

    “没事了,我先回去准备。”

    谢殊含笑目送他离开,悄悄揉了揉手背,手劲真大,以后不跟他开玩笑了!

    皇帝果然下了旨,为整肃宁州边境,命武陵王率兵巡边,而为振奋士气,又派丞相代替皇帝本人督军。

    杨锯在酒家里端着酒盏直摇头:“你们休要胡说,如今朝中就这二人位高权重,陛下同时启用他们是要表达重视边防之意。”

    袁沛凌在他对面灌下一口酒:“我也不想跟恩平一起疯,可他说的有鼻子有脸的,不像作假。”

    桓廷一个劲地叹气:“那一对玉人,哪个不是一顶一的人物,何必走上这条不归路啊。”

    “就是啊,唉……”袁沛凌语气沉痛。

    杨锯在想,要不干脆和这两人全绝交得了。

    武陵王和丞相要一起出建康去遥远的宁州,这事实在叫人惊诧。

    襄夫人学习诸葛亮,整了个锦囊给卫屹之,告诉他说:“我都准备好了,若谢家小子敢对你不利,你就依计行事。”

    卫屹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苻玄觉得他那神情可以说是百感交集。

    炎炎夏至六月心。先从宫城拜别皇帝,过西华、西明二门,再往西篱门前行,道路几乎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苻玄当前开道,沐白领人压后,当中一前一后是丞相车舆和武陵王马车,人喧马嘶,浩浩荡荡。

    谢龄竟带着护卫来送行,口口声声说训练出了成效,要派他们保护丞相安危。

    谢冉在送行之列,忙将他拦住,连劝带骗地将人赶了回去。

    出了西篱门,不必再送行了。谢冉登上谢殊车舆,就这事好一番抱怨。

    “算了,他也是好心。”谢殊热的厉害,她习惯了沐白伺候,如今沐白在后方压队,她也没用其他下人,自己拿着扇子猛扇。

    “丞相脸色不好,天气太热,你穿太多了。”谢冉从袖中取出个小包裹来,塞进她手里:“丞相太不会享受了,消暑的法子多的是,吩咐下人去办就是,你还怕谢家办不到?”

    谢殊接在手里只觉冰凉直透心底,舒爽地叹了口气:“居然是冰块,退疾,你这次可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谢冉翻个白眼:“我做的好事又何止这一件。”

    “是是是,都好都好。”

    谢冉见她被一包冰块就收买了,不禁好笑。

    有了冰块是舒服,可冰终究是会化的。到宣城郡时整队留宿,一包冰块已经化成水从指缝里流走了。

    谢殊瘫在车里扯着领口叹气。

    宣城刺史裴珺前来迎接,谢殊整理好仪表下车,一见他就心肝儿抽了一下。

    还好卫屹之及时出现,提醒了她一句:“他与裴允是孪生兄弟。”

    谢殊讪笑了一下:“那他不会也好男风吧?”

    卫屹之斜睨她:“那不正合谢相胃口?”

    “……”

    裴珺哪里知道自家兄弟做的荒唐事,很热情地将二位重臣引去府邸安歇,路上见丞相态度冷淡,武陵王也神色不佳,还以为这两个老对头路上闹了分歧,更加小心伺候,不敢怠慢。

    本以为到了晚上会舒服点,哪知道宣城当夜一丝风也没有,倒是蝉鸣的烦人。

    因为不是在谢府,谢殊十分谨慎,沐浴之后还束了胸,热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么一折腾,第二日再赶路,人就跟蔫儿了一样。

    卫屹之倒是舒服,身上穿着雪白的宽衫,腰束长带,临风站立,叫住谢殊道:“谢相请移步本王马车,本王有事相商。”

    谢殊点头,怏怏跟着他上了车。

    队伍开始启程,她随着车马摇来晃去,卫屹之跟她说要走近道免得路途受苦,她却几乎没听进去什么,有气无力地道:“陆澄这是要整死我啊。”

    卫屹之见她脸色苍白,似乎有些不对,坐近了一些:“你是不是病了?”

    “没吧。”谢殊摸摸额头:“就是有些头晕。”

    卫屹之连忙摸了摸她手,冰凉的很,再看她形容,分明是抵不住暑气了。

    “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暑厥了。”他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替她松解领口。

    “这是干什么?”谢殊捂着领口一下退开,怕他误会,又连忙补充道:“你是不怕被人说断袖了是不是?”

    “这个时候又何必在意这些?”卫屹之看着她:“你穿太厚了,我帮你将衣领弄松一些。”

    谢殊急忙要回自己车舆:“我先去歇会儿,等恢复气力了再与你分辩。”

    卫屹之拖住她胳膊:“此时不宜多动,你就在这儿好好躺着,透透气就没事了。”说完让她躺在自己膝上,将她的领口扯开了几分。

    “你……”

    “不必拘泥小节,长途行军你没我有经验,听我的没错。”

    谢殊浑身乏力,几乎整个人躺在他身上,只能用扇子遮着脸,暗骂一句“混蛋”以泄心头之愤。

    二七章

    暑气随着时日消磨而渐渐退去,谢殊又恢复了神清气爽愉快蹦跶的生活。

    盛夏出发,到达宁州已经是初秋。此地四季如春,花开不败,所以秋日也丝毫没有悲壮色彩。

    谢殊探身出来观望,天空高阔,碧蓝如洗,阳光浓烈,遍处金色,远处还有白顶雪山耸立,近处却是郁郁葱葱的绿意,是她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

    卫屹之却一点兴趣也没有,闲闲地坐在车内看书,他对这里太熟悉了。

    宁州刺史穆冲早已在城门处等候。

    谢殊对他并不陌生,因为他就是那位在她初任丞相时便参了她一本的前车骑将军。就是因为此事,谢殊才将他调来荒凉的宁州做刺史。

    穆冲来向二人行礼,对谢殊笑得简直比襄夫人还假,对卫屹之却分外热情,礼数周全,言谈亲切。

    去穆府时,谢殊悄悄问了卫屹之一句:“你们是旧交?”

    卫屹之道:“也不算,他本该是我岳父。”

    谢殊了然,原来他那个早亡的未婚妻就是穆家女儿。

    穆冲面貌粗狂,是典型的武将形象,家中却很有文士的娟秀,清池碧泉,让谢殊觉得又回到了建康。

    顶着个巡边之名,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摆宴接风,谢殊乐得清闲,好好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一早,她叫过沐白,吩咐他将陆澄要与她结亲的事情传播到穆冲耳朵里去。

    沐白行事相当有效率,谢殊用过早饭,坐在池边凉亭里赏了一会儿景,便有人来求见了。

    但不是穆冲,而是个弱冠之年的男子,褒衣博带,温文尔雅。

    “在下宁州刺史之子穆子珍,拜见丞相。”

    “原来是穆公子,快快免礼。”

    穆子珍并不急着说明来意,先介绍了一下四周景致,又闲谈了几句,才请谢殊坐下,切入正题:“在下莽撞,听闻丞相已与陆家结亲,可有此事?”

    谢殊笑道:“还没有结,只是陆大人抬举本相,有这意思。穆公子怎会提起此事?”

    穆子珍面色赧然:“实不相瞒,在下与陆家已有婚约,陆家又只这一个女儿,所以在下得知此事后十分意外。”

    谢殊故作惊讶,腾地起身:“竟有此事?唉唉,陆大人真是糊涂,这么做岂非要陷本相于不仁不义?”

    穆子珍一直听父亲说谢家如何独断专行,本也没抱什么期待,不想丞相如此通事理,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扑通跪到她面前:“丞相恕罪,在下与那陆家独女早已互许真心,还望丞相成全。”

    当然成全,不然她这么大老远跑来干嘛?就是指望着这个有婚约的穆子珍来搅混水呢。

    谢殊一脸感动地将他扶起来:“穆公子是真性情,本相极为欣赏,只是陆家势重,即使本相有意婉拒,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穆子珍刚刚生出的一点希望瞬间幻灭,低叹道:“丞相说的是,若非如此,他陆家又怎会如此罔顾婚约,另择佳婿。”

    谢殊重重叹息,比他还要遗憾。

    卫屹之得知此事后才明白谢殊用意,南士的势力是动不了,但道德上可以谴责。让穆家人出面去讨要说法,谢殊要再拒绝就好办多了。

    “难怪一定要来宁州,还以为是为了那个伶人……”

    宁州西北方与吐谷浑交界,卫屹之会这么想也不奇怪。他自言自语完就皱起了眉,管这些做什么,谢殊因为谁来这里又与他何干!

    穆子珍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想到之前还海誓山盟的人即将嫁作他人妇,自己却无能为力,不出几日就抑郁成疾,一病不起。

    这下把穆冲气得要死,丞相几次三番打压穆家,未免欺人太甚!可转头一想又无计可施。无论是谢家还是陆家,他都惹不起。

    他绞尽脑汁想法子,最后把主意打到了武陵王身上。

    他膝下有两女,当初要和卫家结亲时就打算让两个女儿一起嫁给武陵王,这样即使长女不幸早逝或者膝下无子,还有个女儿能保证联姻关系。

    前段时间王卫联姻一事他也有所耳闻,不过后来又听说丞相从中作梗,之后到底如何就不清楚了。不过既然武陵王还未成婚就有希望,若真能攀住这棵大树,也能替爱子出口恶气了。

    越想越带劲,他立即就派人去将小女儿穆妙容叫来,谁知下人竟说穆妙容跑去找丞相了。

    穆妙容并不是温婉典雅的大家闺秀,出身将门又深受宠爱,向来行事直率。她见父亲烦恼,哥哥卧病,极为愤慨,当即就来找谢殊讨公道。

    谢殊没给皇帝舒心日子过,来了宁州还握着都城里的朝政,此时正在处理事务。门外有沐白挡着,左右还有谢家护卫,穆妙容却丝毫不惧,一路冲到门前,张口就喊:“我要见丞相!”

    谢殊听见喊声,绕过屏风来见,眼前一亮。

    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发梳丫髻,饰以花钿,身着缃色大袖襦裙,腰间绸带环佩,装饰繁复却夺不去她容貌的光彩。淡眉轻扫,鼻若悬胆,唇似丹朱,便如传闻中那位东家之子,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你是……”

    穆妙容上下打量谢殊一眼,顿了顿才行了一礼:“我是宁州刺史幺女穆妙容,丞相姿容俊美,何患无妻?又何苦来夺家兄所爱!”

    谢殊没想到她如此直接,被说得怔了怔。

    恰在此时,卫屹之从廊下走了过来:“本王打算去军营一趟,谢相可要同往?”

    他着了折领胡服,金冠束发,腰佩长剑,修长身姿愈显挺拔,不比在建康时的闲雅之态,但这装束显然更适合他。就连谢殊也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

    “武陵王稍候,本相这就去更衣。”谢殊转头,要请穆妙容回去,却见她正看着卫屹之发呆,不禁好笑。

    卫屹之这才注意到穆妙容,也被她容貌慑了一下。他至今见过的人里,谢殊的容貌已是无人可及,没想到还有更胜一筹者。

    “这位是……”

    穆妙容这才回神,慌忙行礼,“妙容拜见武陵王。”她悄悄瞥他一眼,低声提醒:“穆华容便是长姊。”

    卫屹之恍然大悟,穆华容与他有过婚约,但直到染病去世也没有见过一面,名字倒还记得。

    “原来如此。”他有心避嫌,便对谢殊道:“本王去门外等候谢相吧。”

    穆妙容已经忘了来此的目的,见他离开,魂都跟着飞出去了。

    姿如远山出岫,貌若皎月出云。她早听闻武陵王姿容俊雅冠绝天下,但真正瞧见还是第一次。这样的人物,原本是要成为她夫君的人啊……

    宁州军队都是卫屹之的人马,足有二十万。

    谢殊与卫屹之各乘一骑,一前一后到达校场,旌旗猎猎,金戈肃杀,背后是苍山茫茫,眼前是静默的大军。

    谢殊清了清嗓子,开始表达皇帝的慰问。

    领兵的将领们都是卫屹之手下嫡系下属,见战功赫赫的郡王只能屈居这弱鸡似的丞相身后,十分不爽,个个都斜着眼睛看谢殊。

    有个络腮胡子的副将忽然喊道:“丞相说什么,属下们实在听不清楚,麻烦您大声些行不行?”

    谢殊只好稍稍提高声音,可又不能放开嗓子,否则女音就会出来,当真苦不堪言。

    那副将不依不饶:“丞相再大声些,仍是听不清楚啊!”

    谢殊轻轻一眼扫过去,低笑一声:“本相看你耳目不灵,只怕不能做副将了吧。”

    副将大惊,愤懑道:“哪里是属下耳目不灵,分明是丞相声音太小!”

    谢殊挑挑眉:“哟,你这下倒听得清楚嘛。”

    其他人憋笑憋得肩膀直耸,卫屹之蓦地呵斥一声:“成何体统?本王离开不到一年,你们就全都散漫了不成!”

    “末将该死!”眼前军士跪了一地。

    谢殊悄悄凑到他耳边啧了一声:“还是你威风。”

    卫屹之瞥她一眼,对上那笑意深深的眉眼又立即收回视线。

    回到穆府已经是晚上,穆冲早已备好酒菜等候二人。

    谢殊有些疲乏,难免心不在焉,穆冲又大半时间都在与卫屹之说话,她觉得无趣,便忍不住四下扫视。这一扫,竟瞧见垂幔之后有人探头探脑,仔细一看,是白日见过的穆妙容。谢殊看她视线一直落在卫屹之身上就明白了。

    卫屹之倒是没有注意到穆妙容,但他听出了穆冲话语里的弦外之音。

    与王家的婚事还半调子拖着,岂能再搭一桩进来?

    这时穆冲命人来敬酒,谢殊就见盛装打扮的穆妙容捧着酒壶款款走了过来。

    “这……妙容,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父亲恕罪,女儿方才瞧见婢女身体不适,不忍她受苦,便接了把手,这便告退了。”

    穆妙容替卫屹之倒了杯酒,拿眼偷看他,姿容绝艳,不可方物。

    谢殊憋笑,演,再演。

    卫屹之看看穆妙容,明明是更美的容貌,他心中想的却是白日校场里马上的背影。

    “本王不甚酒力,今日到此为止吧。”他起身出了门。

    “既然如此,本相也回去休息了,有劳刺史款待。”谢殊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却已不见他踪影。

    “走这么快?”

    沐白从门口走过来:“武陵王方才吩咐苻玄说搬去营中小住了。”

    “啧,他这是学我啊,也躲起来了。”

    二八章

    卫屹之这一走,谢殊有大半月都没见到他的人,倒是穆妙容来找了她好几次,每一次都是为了她兄长的婚事。她似乎以为说服了谢殊放弃这门亲事,一切就都解决了。

    谢殊觉得这种少女心性挺有趣,从来不拦着她。她也就愈发肆无忌惮,有次甚至直接对谢殊说:“听闻丞相不近女色,何必耽误了陆家姑娘,还不如让给家兄。”

    谢殊按按额头,以她的脾气,这话说得还算委婉了,至少没直接说她好男风。

    唉,这性子,若是卫屹之真娶了她,再加上个襄夫人,还不知道家里会热闹成什么样子呢。

    到了九月底,卫屹之仍旧在军营里住着,谢殊却忍不住了,因为有件要事需要跟他商议。

    秦军最近在打吐谷浑的主意,军队开到了边境,就靠着宁州。吐谷浑国主请求和晋国联合抵挡,折子已经递到了谢殊手里。

    谢殊的想法是,自己和吐谷浑国主来个会面,就在吐谷浑边城。此地是三国交界处,而她是代替皇帝来巡边的,等于是在此地进行两国会晤。秦国以为他们二国结盟,必然忌惮,不会冒进。

    她以为卫屹之忙于军务无暇分.身,便写了书信,让沐白送去军营。

    卫屹之当天就回来了,靴子上满是尘土,可见这几日练兵的辛苦。

    他在谢殊房中坐下,开口便阻止道:“如意不可贸然前去,你没有与秦兵交锋过,不知他们的狡诈。若他们反其道而行,全军来犯,掳了你和吐谷浑国主,那才是得不偿失。”

    谢殊道:“我已派人打听过秦军将领,乃是生性多疑的石狄,他绝对不会冒险。”

    “我明白你想兵不血刃地退敌,但终究太过冒险,还是我去为佳。”

    他若独自去,少不得被说成是受胆小怕事的丞相逼迫,谢殊遂道:“那我与你同去。”

    卫屹之仍旧拒绝:“不用,正好借此机会,我也好避开穆妙容。”

    “那好吧。”谢殊叹气:“人家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你怎么瞧不上呢?”

    卫屹之淡淡道:“接触不深吧。”

    “嗯,还是络秀那性子好,你们接触也够深。”

    “如意对我的婚事倒是上心的很。”他忽然起身走了,似有些不悦。

    谢殊懊恼地拍拍嘴巴:“言多必失啊。”

    会晤的事,谢殊先呈报给了远在建康的皇帝,再拟了国书给吐谷浑国主。半月后吐谷浑便送来回复,说国主已经启程,最多一月便可抵达边城。

    卫屹之亲点三万兵马压在宁州边线随时待命,又点一万兵马随自己前往吐谷浑边城。

    出发当日,谢殊亲送十里,表达了自己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以及对武陵王毫无敌意的真诚情谊。

    在这期间,穆子珍的身子好了许多,他来见过一次谢殊,只是言辞间仍旧颇多怅惘。

    谢殊急的挠心,怎么这一家子就没人敢去跟陆家闹呢!明明是你们有理啊!

    奈何她又不能直言,穆冲可不会心甘情愿做她的马前卒,断不能让他们得知了自己的意图。她只能旁敲侧击,击得手臂都酸麻了,这一家还不开窍!

    倒是上啊,本相会在后面帮你们的啊!

    好在还有个穆妙容,仍旧三天两头地来找谢殊说道理。谢殊干脆顺水推舟,悄悄对她道:“本相倒是有个好主意,只是怕你不敢。”

    穆妙容当即道:“丞相只管说,只要能帮家兄遂愿,妙容没有不敢的。”

    “那好,你去写封信给陆澄,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他,总之要让他认清是他背信弃义在先。反正你是女子,又是小辈,他不好与你计较,就算被你父亲知晓,也顶多是骂一顿了事。”

    穆妙容寻思片刻,拍了一下手,“好,就这么办!”她起身走出几步,又纳闷地转头:“丞相怎么肯帮我了?”

    谢殊闭了闭眼,一脸感动:“我被你的执着打动了。”

    穆妙容精神振奋了,她还要更执着,执着到得到武陵王为止!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为了得知武陵王的喜好,她还特地写信托在建康城中的亲友打探。

    之前桓廷臆测出来的消息虽然隐秘,却也在几个世家子弟间传播开了,其中就有穆妙容的亲戚。

    这消息随着书信递到穆妙容手里,她的美人小口几乎张的可以吞下自己的拳头。

    武陵王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好男风,就算好男风也绝对不会和对头有牵扯才是,所以她绝对不相信这事!

    边城会晤只是个形式,但卫屹之声势浩大地安排,让人觉得煞有介事。

    石狄曾是卫屹之手下败将,光得知他现身心里就虚了三分,再见晋国丞相都坐镇宁州,想必两国结盟是早就商量好的了,越想越心虚,当即命人快马禀报秦帝,听候安排。

    秦国对吐谷浑图谋久矣,本也没指望能一战得逞,见时机不对,也就果断地撤了兵,再待时机。

    吐谷浑国主心中大定,觉得功劳都是武陵王的,下令美酒佳肴、载歌载舞地款待他。

    谢殊得知消息也很高兴,当即写了奏折禀报皇帝,又将这事都说成了皇帝的功劳,把他的存在夸得无比荣耀。

    太后最近身子不适,皇帝正心烦呢,接到这折子,心情还真好了一点。

    丞相不横行霸道的时候也是个不错的青年嘛。

    足足过了一月,都已到了深秋,卫屹之总算回来了。

    谢殊为了显示气度,又颠颠地跑去迎接,还当众说了一大通赞美之词,听的卫屹之浑身起鸡皮疙瘩。

    穆冲见武陵王又立一功,激动不已,恨不得立马就扑上去叫女婿,于是又盘算着找机会跟他说叨婚事。

    穆妙容也悄悄混在迎接队伍里,看见丞相对武陵王赞美有加,不禁皱起眉来。

    武陵王是不可能好男风,可是丞相好男风众所皆知,他又生的阴柔美貌,雌雄莫辩,若是他蓄意勾引武陵王……

    她狠狠揪了揪帕子,好个丞相,先夺她嫂子,又夺她姐夫,有完没完了!

    卫屹之显然是要避开穆家父女,回宁州后住去了一名副将家里,连有事要见谢殊也是将她邀请去了那里。

    副将宅院后方就是一大片坡地,遍植香竹,美不胜收。谢殊应邀去了那里,就见卫屹之一身黑衣席地而坐,拿着张纸不知在看什么。月余未见,他似乎有些操劳,稍显清瘦了些。

    “仲卿叫我来所为何事?”

    卫屹之抬头看她一眼:“替你捎了东西。”

    “哦,是什么?”

    他扬了扬手中纸张:“吐谷浑国主设宴款待我时,我见到了你的恩人。临走时他将这纸张交给我,说是替丞相谱的曲子,让我捎给你。”

    “真的?”谢殊很惊喜:“他如今怎样?过得可好?”

    卫屹之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还不错。”

    谢殊接过纸看了又看,叹息道:“礼是好礼,可惜我不识谱啊,这要如何是好?”

    卫屹之道:“我不会击筑,但音律相通,料想用古琴代替也是一样的,可要我奏给你听?”

    “啊,如此甚好。”谢殊连连点头。

    卫屹之命苻玄去取来古琴,试了几个音,请谢殊就坐。

    谢殊也干脆席地而坐,看他低头垂眉的侧脸认真凝视曲谱,再伸出修长的手指勾动琴弦,忽而心生钦佩。

    这双手力可弯弓射月,巧可挥毫成书,竟也能轻抚琴弦,比起她不知强了多少倍。

    卫屹之边抚琴边仔细听着琴音。

    起势晦涩,仿佛一个人困顿不堪的童年;而后幽怨,是缠绵不去的悲戚;再往后却又陡然明朗,若故人重逢的欢喜,又似乍见希望的喜悦;之后便是潺潺若流水,缓缓若微云,欲语还休,却又压抑不住,便如一人茫然纠结,行行复停停,想起时若春花灿烂,心生愉悦,离开时若乌云密布,愁肠百结,虽然平淡,却分明含着欲诉衷肠的刻骨相思意……

    “铿”的一声,卫屹之停了下来。

    谢殊从摇头晃脑中惊醒:“诶?没了?”

    卫屹之转头看她:“你听出什么来了?”

    “呃……挺好听的。”

    卫屹之握紧拳:“我弹完了。”

    “哦,好,多谢了。”谢殊走过去,拿过曲谱,仔细折好纳入袖中。

    “对了,你还没与我说此次吐谷浑之行的见闻呢,你与他们国主都商议些什么了?”

    卫屹之像是没听见,出神地望着别处。

    “仲卿,仲卿?”谢殊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卫屹之蓦然起身,蹙眉瞪着她,似满腔恼恨无处发泄,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谢殊被他这模样弄得一惊,连连后退,直到背抵着竹子才停下。

    “你怎么了?”

    “没事。”卫屹之背过身去。

    情况不对啊,看来得去打听一下他在吐谷浑遇到了什么刺激人的事。谢殊连忙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卫屹之独自站了许久,心中诸多情绪翻滚不息,只觉愤怒懊恼,再看那张古琴,越看越刺眼。

    他猛地抽出腰间长鞭,狠狠甩出,古琴裂为两半。

    二九章

    吐谷浑那边什么事也没有,倒是人家国主误会了,觉得丞相追问肯定是武陵王嫌自己招待不够好,又送了数量可观的良驹黄金来酬谢。

    谢殊是个好丞相,没有将良驹留给谢家人马,而是大公无私地将之充入了军营。

    至于黄金,多重啊,还是谢家勉为其难地保管着吧。

    穆妙容不愧有襄夫人千分之一的风范,果然写信把陆澄骂了个狗血淋头。谢殊没看到原稿,但陆澄居然写信来向她主动坦诚有婚约一事,分明还是被慑住了。

    她趁机回信婉拒了婚事,从个人荣誉到家族名声细数原因,最后甚至上升到了国家大义——让别国知道大晋有我这种强占他□子的丞相,全国都会被耻笑道德沦丧,连皇帝陛下也无法幸免啊。

    皇帝那边很快也传了封密函给陆澄,沉痛的表示他不要做道德沦丧的君主,让他三思。

    陆澄没有再提婚事,但也没说放弃,倒是写信给穆冲道了歉,顺便“夸奖”了一下他的好女儿。

    穆子珍收到消息,身子大好,得知谢殊拒绝了婚事,连忙要来拜谢,但穆妙容劝他多多休息,然后主动代替他来向谢殊道谢。

    刚走到丞相居处,层层花树后传来了谢殊的声音:“仲卿多日未来见我,还道是我得罪你了,那日你的模样委实吓人,到底是怎么了?”

    穆妙容悄悄探头望去,丞相与武陵王并肩坐在池边凉亭内,一个侃侃而谈笑若春风,一个面色无波却分明有躲避之意。

    这一双人物坐在一起竟分外协调,她心中早就起了疑,自然而然就会乱想:果然是丞相勾引武陵王!

    她匆匆走开,越想越不甘,自己容貌举世无双,见者无不惊叹,竟然要让一个奸佞之后,一个男子给横插一脚!

    “你想做女子是吧,那我便帮你一把!”她狠狠揪断了旁边的花枝。

    谢殊来了宁州比在建康清闲许多,每日午后都会小憩片刻,每到这时沐白和护卫都会严密守护。

    穆妙容亲自捧着一大堆礼品来求见,说家兄感谢丞相,一定要她来送礼答谢。

    毕竟是主家,沐白只好进去通秉。

    谢殊被打搅了好梦挺不爽,可也不好对一个小姑娘发脾气,只能心不在焉地应付。

    穆妙容放下了礼品却没急着走,从礼品中拿出一只酒囊,说这是西域好酒,为感谢丞相大义相助,一定要亲自敬她一杯。

    大下午的就喝酒绝对没好事,何况还是她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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