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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二百四十三、君问归期未有期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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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在吃醋?”晏勾辰微微一笑:“我又何来吃醋一说,只怕吃醋的另有其人。”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师映川抄起一本奏折翻看着,问道:“我听说今日早朝的时候,有人提了立太子的事?”晏勾辰一面翻看着面前的奏折,一面随口道:“是啊,都是些老臣……”一时谈了会儿朝政,后来晏勾辰丢开朱笔,活动了几下手腕,说道:“知道你今儿只怕是要招待客人,所以我原本就打算今天午间召小九进宫,陪我到御花园的亭子里吃火锅赏雪,只可惜不凑巧,小九一早就打发人来我这里告假,今日早朝就不曾来,说是染了风寒。”晏勾辰不经意地说着,师映川听了,却是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夜晏狄童被生生教训了一番,只怕是受创不轻,另一方面应该也是心理上的问题,觉得难以面对晏勾辰,想必那一夜被他师映川强行玷辱的事实对于晏狄童此人来说,是等若凌迟般的酷刑罢?想到这里,师映川也不说破,只在心中冷笑,若是晏狄童有本事搭上晏勾辰,兄弟两人彼此有意,在正常的情况下做出那等事来,他倒还不会怎样,但晏狄童却偏偏用了卑劣的手段,他又怎会轻松放过对方?

    断法宗,白虹山。

    外面细雪纷纷,寒风吹得紧,卷得檐下垂着的水晶风铃叮叮作响,游廊曲桥错落,廊下原本养着的鹦鹉因为天冷,早已移到室内了,两缸供人玩赏的红色锦鱼也换到了温暖的所在,冬日里的冷清愈发明显,唯有一些不畏寒的植物还在点缀着苍冷的环境,使之添了几分生机。

    一天一地的风雪中,有人打着伞由远及近,那样清雅的描花绸伞,上面淡淡的几笔花树笼罩在轻烟薄雾里,握着伞柄的手洁白如雪,那人来到廊下,收了伞,露出一张犹带青涩的脸,水墨画勾勒出来的灵秀绝美五官已有了少年人的样子,一双眼睛带着淡淡清冽的美,身上那件普通的花青色锦袍虽然并不能衬托出身段,但已可见修长的轮廓,一时少年甩了甩伞上的雪,递给旁边迎上来的侍女,一面随口问道:“他在里面?”等到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少年便将两手抄在袖内,朝里面去了。

    室内很暖,门口的小婢挑起帘子,轻声道:“……公子正在午睡。”季平琰‘嗯’了一声,脚步不由得就放轻了些,他跨过门槛,径直进了里屋,榻上有人闭目沉睡,乳白撒天青底子的罗帐并没有放下,床头一尊小小的博山炉正向外吐着淡淡白烟,如同一抹轻纱似的迷朦。

    ☆、二百七十七、于无声处听惊雷

    博山炉内燃着香料,轻烟袅袅,季平琰一闻那味道,就知是安神香,此时榻上那人睡得正熟,外衣脱了搭在不远处的衣架上,身上只披着素罗袍子,发髻上简单插了一根白玉簪,不知道是不是有那么一层薄薄烟雾隔着的缘故,眉眼仿佛被渲染开来,看不分明,唯那额间一点朱记殷红似血,令人过目难忘,季平琰静静瞧了片刻,并不发出什么声音去打扰对方,他搬过一张椅子放到床前,从不远处的书架上取了一本泛黄的古籍拿在手里,坐下来慢慢翻看。<-》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季平琰却是除了翻书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一派沉稳安然,完全看不到他这个年纪的人所应有的浮躁跳脱,如同一颗熠熠明珠,光华暗转,沉凝似水,他穿着并不打眼的花青色锦袍,腰间用青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肤色也犹如这美玉一般,他容貌很像他的父亲师映川,但却并没有半点师映川那样的风流妖异气质,反而像是一个接受最正统古老教育的世家子,沉静,雍容,他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微微抬眼看向榻上熟睡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肤色衬托的缘故,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越发显得幽黑,榻上的人年纪明显比他大了不少,虽还不是青年,却也几乎要褪尽了少年人的青涩,季平琰看了对方片刻,漂亮的黑色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温平如水的光泽,既而低垂了眼睫,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手里的书上。

    渐渐的,博山炉中的安神香已经烧尽,季平琰手中的书也已经看完了一小半,这时榻上的人忽然微微一动,一根戴着扳戒的拇指本能地抽搐了两下,代表着主人已经醒了,少年细密的睫毛略颤,旋即睁开眼来,他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床前静坐翻书的季平琰,眼中顿时波光流动:“……你怎么来了?”就这一句话,打破了原本的寂静,刹那间室内的氛围已是截然不同。

    少年的声音清朗悦耳,语气随意,说话间谈不上什么冷淡,但也不是特别亲热厚密,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不但他雪白的脸颊上有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就连额间那颗红色印记也格外明艳几分,红得几欲滴血,这少年正是早已来到白虹山居住的梵劫心,季平琰的未婚夫。

    “我今天早上发现园中几株绿梅开了,就打算叫人烫几壶酒,和你一起赏花,只不过之前要去师祖那里练功读书,中午还陪了师祖一起吃饭,所以在下午才刚过来。”季平琰有条不紊地说着,一面将手中那泛黄的古籍合上,起身放回书架:“未曾想原来你已经睡下了,我见你睡得正香,便没有叫你。”梵劫心坐起身来,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素色镶金罗袍,他脸上红晕已消,雪白盈润的面孔一片平静,道:“……饭后我觉得有些头疼,便睡了一会儿。”季平琰闻言,伸手在他额上一探,试试温度,口中说道:“是发烧了么?”梵劫心没有避开或者挡住他的手,任凭少年温热细腻的掌心贴了上来,只道:“没有,这一觉睡醒,头已不疼了。”

    掌心处传来的温度证明了对方的话确实不假,季平琰松开手,在床边坐下:“那就好。”他顿一顿,眼望梵劫心:“既然你已经醒了,不如一起去赏梅?那几株绿梅开得不错,再让人烫两壶青梅酒。”梵劫心看他一眼,却是嘴角微翘,笑了一笑:“你年纪尚小,莲座不许你喝酒,莫非你忘了?”季平琰淡淡微笑,是最合宜的大家公子气度:“师祖是不许我贪杯滥饮,而不是不许我碰酒,滴酒不沾,偶尔喝上几杯还是不碍的。”梵劫心挑眉一哂:“你倒总有话可说。”

    两人说话间,梵劫心已下床趿了鞋子,他从衣架上拿了外衣,利索地穿在身上,挽好腰带,黑色的掐彩笼袖长袍用金线绣出大片华丽的花纹,越发显得少年肤光如雪,身材修长,季平琰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虽然自己相貌生得极好,接触过的美貌男女也很多,父亲师映川更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此时此刻,季平琰仍然还是觉得梵劫心很是耐看,容光照人,他非常清楚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少年在日后会是自己合法的伴侣,他和他会成亲,一起生儿育女……季平琰是个早熟的孩子,身处的环境使得他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所以他很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而这个认知同时也令他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熨帖,犹如冬天喝下一杯浓浓的热茶,很是舒服。

    梵劫心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发,他望了一眼面容清致的季平琰,突然就有了片刻的恍惚,季平琰的容貌生得和那个人很像,真的很像……梵劫心的心头思绪乱了,就如同酒醉半醺之际那绵长柔软的酒意,一波一涌,不可抑止,但忽然间梵劫心猛地微微用力一咬舌尖,让自己瞬间清醒了过来,他重新沉静了眉眼,语气如常地道:“……走罢,去看看那几株刚开的绿梅。”

    两人出了门,外面的雪还在下,只不过并不大,飘飘扬扬的,季平琰从侍女手里接过伞,打开,将两人罩住,但却发现自己要抬着手才能让伞将梵劫心也遮住,这时从旁有一只手拿过了伞,道:“我拿着罢。”梵劫心把伞拿过来,他比季平琰大几岁,自然也要高上一截,他这么撑着伞,也就很适宜了,稳稳当当地替两人挡住了风雪,季平琰看了看对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东西,递到梵劫心面前:“给你的。”梵劫心低头一看,只见雪白的掌心里躺着一支大概四寸长的玉簪,用一整块纯净的青色美玉制成,很是精美,尤其簪头却是打磨成一个小篆的‘心’字,这就很见心思了,梵劫心见状,怔了一怔,拿起这支心字簪,这时季平琰道:“我前些日子见库房里有这么一块玉,丢在那里也是白搁着,索性就取出来,找了匠人做成这支簪子,觉得很衬你,你试试罢。”梵劫心感受到手中簪子那温润的质地,他顿了顿,弯下腰来,将玉簪交给季平琰,道:“帮我簪上罢。”季平琰就将他发上原本那根白玉簪取下,把自己这支心字簪认真插在发髻中,他端详了一下,点点头就笑了起来:“嗯,确实很适合你。”

    梵劫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继续在雪地里不快不慢地走着,一会儿到了园子,只见当中的亭子四周用透明的纱帐笼住,将风雪挡在外面的同时,却不遮挡视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头的景致,亭内两个黄铜火炉内的炭火烧得旺旺的,使得不大的空间内颇为温暖,原本冰凉的大理石圆桌上盖了一张五色锦缎的桌布,四角沉甸甸地坠着赤金铃铛,桌子中间则放着一只水晶圆盘,盘内盛了半盏清水,水上漂着几朵粉白的鲜花,暗香幽幽,清气宜人。

    两人进了亭子,石凳上分别摆有厚实绵软的绣垫,季平琰坐下,唤了人来,不多时,几样精致冷盘便送了过来,两名侍女开始在一旁烫酒煮茶,季平琰拿起一只醉螺,用银签子挑出了螺肉,放到梵劫心面前的碟子里,道:“这是前些日子祖父让人送来的,当地的特产青田石螺,别处都见不到,肉质细嫩鲜美,味道很好,我让人做成了醉螺,你尝尝怎么样,若是喜欢,我就叫人给你那边的小厨房先送上二十斤。”梵劫心用筷子夹起螺肉,放进口中一尝,果然滋味不同,便道:“确实不错。”他又吃了几只,后来想一想,召过一个侍女,吩咐了几句,那侍女便匆匆而去,不多时,带来了一个手捧黑漆大匣子的清秀小婢,那小婢进到亭内,将匣子奉于梵劫心面前,梵劫心当着季平琰的面打开了木匣,匣内是整齐摆放着的十只雪白的宽肚小瓷罐,用蜂蜡和锡纸密密封口,梵劫心打开了一罐,里面带着一层不知名的花瓣,刚揭开就是一股扑鼻的甜甜花香,梵劫心将罐子放到季平琰面前,说道:“我自幼爱吃零食,上个月师兄让人送了两车的蜜饯果子来,都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你尝尝罢,要是觉得合你胃口的话,就再去我那里拿,这蜜饯腌制得比其他地方精细很多,用料也稀巧,你应该会喜欢。”

    这一来一往之间,气氛就变得柔和温馨起来,亭中燃着火炉,温暖如春,两人喝着烫好的酒,看亭外几株开得喜人的绿梅,纷纷扬扬的小雪令眼前的景色更添几分情致,此时正是这绿梅盛开的第一天,迎寒怒放,花上还沾着雪屑点点,越发冷艳,如此景致,又有美酒佳肴相佐,果真惬意得紧,天地之间一片洁白,整个亭内也只听见水沸的轻响,季平琰年纪尚小,平日里很少沾酒,眼下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就薄薄地浮现出红晕来,配上他精致如画的五官,当真是清美不可方物,梵劫心看了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季平琰如今还算是个孩子,但整体看上去,却已经很有几分宗子的气度,梵劫心忽然很想喝醉,于是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脸上也很快多了一抹醺然,正当他伸手又要去抓酒壶的时候,一只比他小一圈的手突然就按在了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的动作,季平琰目光温亮地看着他,道:“你已经喝了很多了。”

    梵劫心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说不出理由,但心里却猛地一恍惚,掌心一翻,就将季平琰的手整个抓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两个人同时微微一震,梵劫心比季平琰年长数岁,手也比季平琰大上一圈,这一抓,就把对方整只纤长洁白的手掌都纳入了手内,刹那间亭内再没有半点人声,寂静无比,如同突然开演了一幕哑剧,梵劫心只觉得掌心里一片柔润光滑的触感,他突然汗毛都竖了起来,毛孔仿佛尽数张开了,身体有点热,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法不去胡思乱想,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人,然而如今在礼法上来讲,那人已经算是他的父亲,而现在正被他抓住了手的少年,却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日后要一起走过一生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使得梵劫心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了,事已至此,他眼前见到的人似乎已经不再是少年的样子,而是一个年轻男人,一个眉宇间透出万种风流神采的男人,透过季平琰这个载体,隐约显现出来,然而梵劫心出乎意料地并不曾觉得快活,反而心中仿佛慢慢结了一层茧,将里面那一份最柔软最纯真的东西整个裹住,同时也就将那些美好的回忆锁了起来,刹那间有无数的影像从心头流过,如梦似幻,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不属于自己啊……

    有太多的话想说,只不过当看到面前的俊秀少年时,梵劫心的嘴唇动了动,又一个字也说不出了,他再不想什么,却是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倾身凑去,对着身旁少年红润如花瓣般的嘴唇缓缓吻了下去,季平琰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毫无举措地坐着,眼睁睁地看着梵劫心的唇吻上了自己的唇,周围的侍女见状,都是纷纷一愕,实在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场面,这些侍女都是被大光明峰派来的管事训诫过的,季平琰所修习的功法最忌提前失了元阳,若不曾达到凝真抱元的程度,就绝对不可以破身,否则一生武道成就必然有限,白虹宫里这些女子谁敢诱他提早失了童身,立刻就是被打死的下场,眼下侍女见这两人突然亲近,怎能不吓了一跳?季平琰如今年纪尚小,根本还没有凝真抱元,若是与梵劫心做下什么事来,梵劫心会怎样且不说,但她们这些人却是定然没了性命!然而这叫她们又能怎么办呢,要知道梵劫心乃是季平琰合法的未婚夫,他们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一对未婚夫妇亲热,难道她们这些下人还有那个胆子阻止梵劫心不成?作为未婚夫,没人比他更有权力碰季平琰!

    且不谈这厢侍女们心中忐忑,却说那边季平琰也是怔住,心头大跳,要知道他与梵劫心虽然早已经定了亲,在一起生活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但一来他年纪还不大,并没有成年男性的那种冲动,二来梵劫心与他之间虽然礼数周全,关系也还好,但也不至于很亲密,两个人在一起,还从未有过暧昧亲热的行为,平时就算是有肢体接触,那也是正常范围内,所以眼下这种情况真的是破天荒头一次,季平琰怎能不愣住?但此刻唇上传来的温软触感却不是假的,季平琰缺乏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不过好在梵劫心也不比他强多少,梵劫心的唇压在他的唇上之后,似乎也呆了一呆,完全没有什么吮吸舔舐的举动,更不要说口舌缠绵,极尽温存了,过了一会儿,梵劫心忽然就好象如梦初醒似的,离开了季平琰的唇瓣,两人四目交接,彼此莫名地就觉得微微尴尬起来,不约而同地就摆出了最端庄从容的姿态,越发坐直了身子,似乎都想表现出一番无所谓的态度,而周围的侍女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亭内陷入了不正常的寂静当中,梵劫心盯着面前的酒杯,一言不发,季平琰的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面,显然他也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刚才的突发事件,两个人的反应大同小异,但唯一没有的就是少年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具备的羞涩与悸动,不知过了多久,季平琰忽然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他望了梵劫心一眼,道:“……快过年了。”梵劫心微挑了长眉,有些不解:“嗯?”季平琰垂眼把玩着酒杯:“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山逛逛了,我想去外面一趟,散散心……你要跟我一起去么?”梵劫心黑亮的眼睛目视少年,既而转过头:“也好。”

    两人就此一同下山,在这个冬天,断法宗所在的大片疆域仍然呈现出一片平和与安宁的景象,尽管自从多年前师映川破宗而出、身份正式大白于天下之后,这些年来局势日益加紧,但至少常云山脉方圆一大片的范围之内,还是从未出现过动荡,人们的生活也是相对平静而安逸的,季平琰与梵劫心走在行人往来不息的大街上,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回想过去一年的种种,心中不由得情绪微微起伏,这时几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子笑闹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季平琰看着这几个最大不过五六岁模样的孩子,想起自己还不曾见过面的弟弟师倾涯,他顿了顿,忽然就对身旁的梵劫心说道:“我们将来多生几个孩子,你觉得怎么样?”梵劫心闻言,当即就显得异常缄默起来,但很快,他慢慢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我也很喜欢小孩子。”季平琰微笑:“那真是太好了。”他容貌肖似师映川,虽还年少,却已隐隐有风标绝世之兆,如此一笑之下,当真是风拂玉树,雪裹琼苞,梵劫心见状,闭一闭眼,心中却已是柔肠百转。

    却说师映川在御书房与晏勾辰说了一会儿话,谈些机密之事,后来见外面的雪下得越发急了,便回到了自己的玉和宫,一进门,见宝相龙树还没醒,师映川就上了床坐下,闭目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只觉得自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张开眼,就见到宝相龙树笑吟吟的脸,宝相龙树在他唇上吻了吻,道:“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和我一起出海钓鱼……”一边说,一边徐徐揉搓着他的小腹,师映川按住男子不老实的手,笑道:“别撩拨我,你这家伙当真是色中饿鬼转世,我算是服了。”宝相龙树懒洋洋地笑道:“浮生长恨欢娱少……映川啊,我只恨不得与你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师映川心头微暖,在宝相龙树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我一直都在呢,只要你想,就可以见到我,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两人一番亲密私语,末了,师映川想到一事,便对宝相龙树道:“对了,你的那柄‘月射寒江’已经不用了,一直存放在库房里,既然如此,不如把它给了劫心,这柄‘月射寒江’与平琰所用的‘别花春水’乃是一对,现在让他们小夫妻一人一把,不是挺好?”宝相龙树自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便应下了:“好,等我回去之后就将那把剑给找出来,派人送到断法宗。”

    又说了一会儿话,师映川还有些教中事务要处理,便让宝相龙树歇着,自己去了书房,正当他翻看着各地呈上来的秘信之际,忽有太监送来一个包裹,说是由桃花谷方家派人携来的,师映川一向与方十三郎关系不错,两人之间的友谊直到现在还维持着,平时也有书信往来,因此听说方家送了东西来,师映川也没觉得奇怪,让那太监退下,自己拿了那包裹放在案上,打开了外面包着的系袱,露出里面一个小木箱,师映川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一个黑色的陶罐,罐口封得很严实,师映川有点意外,他轻轻用指头敲了敲陶罐,里面似乎有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师映川想了想,没有理会,转而拿起了那封信,不过刚看清信上的署名之际,师映川却是愣了,只因这信并非是方十三郎写给他的,而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嵇狐颜!

    师映川心中疑惑,打开信看了起来,然而随着一点一点地了解了其中内容,师映川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铁青起来,等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手里的信突然就被一把揉成了碎片,他竭力用手抓紧案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事实上他根本做不到……半晌,师映川突然睁大了眼睛,猛地伸出手,抓住了箱子里的那只黑色陶罐,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微微狰狞,委实可怖。

    师映川之所以如此反应,却是因为嵇狐颜在信中揭开了一桩多年前的无头公案!当年方梳碧意外遭人侮辱,怀了身孕,导致后来失忆,彻底忘了师映川,两人之间的缘分也就此终止,而那害了方梳碧的男人却一直没有被揪出来,后来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但嵇狐颜却没有罢休,他保留了方梳碧当时吃打胎药打下来的胎儿,一直暗中想方设法想要找出伤害方梳碧的那个人,要说这嵇狐颜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医道圣手,在去年的时候,真的被他弄出了一个法子,可以鉴别出血脉近亲之间的联系,只不过他虽研究出了这个办法,却苦于没有目标,难不成要把全天下的男人都弄来试验一下么,这当然不可能,但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的缘故,竟是真的被他寻到了线索!要知道宝相宝花与方梳碧乃是闺中密友,她一年当中大概总会去探望方梳碧一两次,前时宝相宝花来到桃花谷,由于一点小意外而割伤了手指,阴错阳差之下,无意间将血弄到了嵇狐颜放在桌上的小瓶里,而那瓶子里装的看似普通药液的东西,事实上却正是浸泡了那胎儿以及数十种药物的尸水,是嵇狐颜刚刚取一些准备研究用的,宝相宝花自然不明所以,但嵇狐颜却是很清楚,他根据那尸水的变化程度,发现宝相宝花乃是这胎儿的近亲,如此一来,嵇狐颜终于就发现了当年那桩无头公案背后的……真相!

    嵇狐颜根据尸水的变化程度来推断,宝相宝花应该就是这胎儿的姨妈或者姑母,可方梳碧与宝相宝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并非姐妹,也就是说,这个胎儿只可能是宝相宝花的亲侄,而宝相宝花只有两个哥哥,换句话说,这胎儿必然是宝相龙树与季玄婴其中一人的子嗣,这兄弟二人当中的一个,就是当年那个暗中侮辱了方梳碧并令她怀孕,就此害了她一生的男人!

    师映川脑子里‘嗡嗡’作响,嵇狐颜虽然在信上只说到这里,可师映川却瞬间就知道了究竟是谁,因为他很清楚在那段时间里,季玄婴正在闭关,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季玄婴在床笫之事上面有严重的洁癖,万万不肯接受与伴侣之外的人发生亲密关系,而宝相龙树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约束,在认识师映川之前,宝相龙树虽然不算风流放荡,但也是经历过人事的,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啪!”坚硬的案角生生被拗断,师映川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罐子,全身的肌肉聚得死紧,他并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嵇狐颜此人品性出众乃是人所共知,而且对待方梳碧绝对是感情甚笃,决不会在这件事上胡说八道,但也就是这样的认知,将师映川一举击溃!他想放声狂笑,但喉咙却好象被人掐住了似的,哪里笑得出来!

    恍恍惚惚间,他一把敲开了那黑色陶罐的封口,顿时一股非常淡的酸气就飘了出来,师映川定定瞧去,就见罐子里装的是大半罐的淡绿色液体,里面浸着一团已经明显具备了人形的东西,师映川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嘴角剧烈抽搐,分明是面部的肌肉已经不受控制,当年他得知方梳碧被人侮辱,他可以接受,得知对方怀了孩子,他也能接受,甚至哪怕把这孩子生下来,他也可以接受,然而当他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宝相龙树一手造成的,他却要如何接受?他又该如何去面对这样残酷的真相!

    “这是……报应么?”师映川忽然惨笑起来,他缓缓将手中那块被拗断的案角握成了粉末,低喃着:“是的,是报应……师映川啊师映川,这是报应你见一个爱一个,贪心不足!”他颓然闭上眼,一片茫然中,他仿佛看到了初见面时那个桃花树下清灵娇美的少女,看到她背对着自己渐渐远去,师映川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心底一个声音在嘶吼:宝相,你怎能如此!

    师映川手扶书案,就这么定定地站着,任凭心中滔天的烈焰将他整个人吞没、焚烧,他不想去分析宝相龙树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能够这么做,因为对他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良久,师映川颓然闭上了眼,又睁开,他慢慢拿起案上的那只罐子,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下,右手伸出,就见一股液体从罐内飞出来,被一团淡淡的白气包裹住,汇成一个只有婴儿半个拳头大小的水球,却是体内真气外形于物,将其封住,不漏出半点,这小小的水球飞进师映川袖内,师映川心沉如水,向外走去,不一会儿,他来到之前宝相龙树休息的地方,推开门走了进去,宝相龙树正在打坐,听到动静便懒懒睁开眼来,对着师映川露出一个满是眷恋爱意的笑容,他比师映川年长许多,即便盘膝坐在那里,也依然流露出世家气派,虽是容貌并不出众,但如此扬眉而笑之际就显得意气风发,师映川见了男子那满含爱意的笑脸,顿觉心中柔软的一处似乎被触动,不过这迟疑立刻就被他用力压了下去,他如今再也不是当年的师映川,无数风雨洗礼使得他早已蜕变成一个身心都无比凝定的强者,纵使心下千头万绪,此刻眉目间却是一片淡然与沉静,与之前并无二致,宝相龙树不疑有他,笑道:“外面雪下得越发大了,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晚上咱们一起吃火锅,再喝几杯酒暖暖身子。”

    师映川的面容淡沉沉的,上面不见丝毫波动,似乎连心都冻结了,口中只道:“……好啊。”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上,宝相龙树见他头发上有雪还没化,便道:“怎么没打伞?”一面说,一面搂了师映川,将那黑发上的残雪拂去,又见怀中之人眉目俊朗无比,唇若涂朱,忍不住就吻了下去,师映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宝相龙树,忽地伸出了手,仿佛是想要将对方抱住,但最终却只是重新放下,如同风过无痕。

    宝相龙树的吻十分柔和,极尽温柔之能事,唇舌吞吐间好不缠绵狎昵,却不防师映川却突然热烈起来,狠狠吸吮着男人的唇,宝相龙树见状,被他引动,也就一发地狂放起来,男性本质上就有暴烈征服的因子,自然不似男女之间那样温存款款,很快,宝相龙树唇上就被师映川咬出了血,但那小小的创伤在亲热的时候哪里会被在意,宝相龙树甚至根本没有什么感觉。

    半晌,两人缓缓分开,宝相龙树面色舒畅,看起来心满意足,紧接着却又忍不住在师映川被吮得通红的唇瓣上又亲了一记,师映川表情如常,起身去倒茶喝,然而当他背对着宝相龙树在桌前拿起茶壶的时候,他袖中那团被真气包裹起来的尸水飞了出来,同时就见师映川嘴唇微张,一缕来自宝相龙树的鲜血滴了下来,落在了那团尸水上,顿时那淡绿色的液体一下子就变得血红,转眼间竟是凝成了一小块固体,看起来如同血豆腐一般——这正是嵇狐颜信上所说的,只有嫡亲父子才会出现的现象!

    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和希冀彻底被现实所击散,师映川本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地面对世上的一切,可当他直面眼下的这个残酷真相时,师映川才发现自己的心其实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强大,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唇,面部扭曲得几乎不成形,他发现自己真蠢,真的很天真,宝相龙树在他面前的时候,一直给人的印象都是温和而痴情的,这往往就令人忘记了这个男人其实是个冷酷狠辣之人的事实——山海大狱下一任的主人,怎么可能真的是温柔无害的!

    师映川的异常终于还是引起了宝相龙树的注意,虽然青年掩饰得很好,但宝相龙树是何等敏锐的人,怎会真的浑然不觉,他有些不解地看着青年的背影,干脆出口相询:“映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今日好象有些古怪。”这一句话便犹如冷水浇头,令师映川转眼间彻底清醒过来,他缓缓转身,面上一片平静,轻声说道:“宝相,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当年在梳碧遭辱怀孕的那件事里,你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

    ☆、二百七十八、针锋相对

    “宝相,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当年在梳碧遭辱怀孕的那件事里,你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

    一语既出,顿时石破天惊,宝相龙树心头大震,他心神骇然地望着师映川,似乎是想要观察师映川的神情变化,却发现师映川脸上只是如同死水一般死寂,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心中不由得一冷,或许是室内太空阔的缘故,即使烧着地龙,还有火炉烧得正旺,宝相龙树也没有感受到半点儿暖意,只觉得全身的皮肤都好似在被无数锋利的小冰刀不断地刮着,他强行维持着镇定的样子,呼吸却是几乎被冻住,指尖在大袖内不自觉地微微轻搐,似他这般心性坚稳、意志如铁般的人物,在面对多少险境困阻之时,却也从不曾像此刻这样震骇生怖!

    师映川的呼吸带着死寂而漫长的意味,他刚刚还平静的面庞在眼下已经微微扭曲起来,他的眼神也被那死寂所浸染,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息,与气质无关,与修为无关,那是一种由于愤怒快要达到极致而产生的狂暴,狠狠扭曲交错在一起,在那猩红的眼底形成了令人为之颤抖的滔天火焰,宝相龙树眼见他如此,忽然间轻轻吁出一口气,他停一停,语气低淡如一抹将熄的烟气:“……你都知道了?”宝相龙树没有抵赖,没有狡辩,事实上他知道就算不承认也没有用,师映川既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就代表着必然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而他宝相龙树虽然并不是什么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但也决不是那种会胡搅蛮缠去狡辩的泼皮无赖!

    看到宝相龙树这样的反应,有深重得无法消去的怒气从师映川的唇角一丝一丝地漫了出来,他却是将一概寒意都尽数掩去,但越是如此,越是令人无法忽视他的愤怒之强烈,那原本亲切温和的面孔已经变了,变得像是在面对陌生人时才会有的冷硬,一颗心也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床上的宝相龙树,没有了温柔,没有了爱意,只以死寂而愤离的眼神与其相对,声音如同野兽在濒临死亡之际的最后嘶吟,令人心悸:“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呵呵。”宝相龙树此时已经不见了一开始的惊骇颓哀之色,英毅的脸庞上带着几许说不出的落寞,他眼中透出一丝苦楚,嘴角微抿,脸上却露出了一点淡漠的笑,自嘲般地笑着,此时此刻,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他想说自己爱意深沉,所以身不由己;想说妒火熊熊,丧失了理智;想说自己后悔了,不该如此……但所有的想法在脑子里打转,还没有诉诸于口,他却忽然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应对,事实上都只是软弱的行为罢了,他宝相龙树一个堂堂男儿,做了也就做了,造成什么后果都接着便是,又有什么必要像个软弱无能的妇人一样哭求解释?

    男人缓缓抬起了头,注视着师映川,眼中露出一丝温柔之色,却沉默着,不发一言,良久,才轻声叹息道:“还能有什么理由,你知道的。”师映川的心好似泡在满是碎冰的冰水里,又冷又刺痛,他绝美的面孔被深深的哀痛所笼罩,几乎不可自拔,喉咙当中好象梗着什么尖锐的东西,上不得下不得,他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宝相龙树有些冷淡起来,嘴角含着一缕无望的哂然:“你心里自然知道,何必又来问我?川儿,你当然是知道的。”师映川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那样沉重,声音如同一下一下敲击着的牛皮大鼓,震响在耳边,他突然间疾步奔到床前,一把攥住了宝相龙树的肩,咬牙道:“不应该这样的,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与人为善,从来没有太多的要求,也没有妨害到别人的利益,为什么……你就容不下她?!”

    听到这里,宝相龙树的眼皮不由得微微一颤,却终究还是冷笑起来,他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隐隐有着傲然,包括自嘲,他贪婪地看着师映川,脸上露出一丝温情,静静地道:“我说了,你是知道的……川儿,我承认她是个不错的女人,但她唯一的错误,就是她跟你在一起!当年若不是她,也许你早就属于我了……从始至终,我对她都没有半点好感,你待她太好,太过保护她,简直就是无微不至地呵护,你甚至花费代价为她改变资质,她方梳碧何德何能!”

    外面冷风呼啸着击打窗子,师映川的心也如同这寒风一般,没个着落,他一把揪住宝相龙树的衣襟,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我那般待她,是因为她比不上你们!她那么弱小无力,我不能不对她多用些心!你们三个是谁?是天之骄子,万中无一的人杰,无论哪方面都比她强上太多太多,你们根本就不需要**心,而她却不同,她一个柔弱女子,怎能与你们相比?”

    “……所以这就是错!”宝相龙树突然厉声喝道,他猛地攥住师映川的手腕,将对方拽近,两个人的脸庞近在咫尺,宝相龙树幽冷刺骨的气息直逼过来,一字一句地道:“就因为这份弱小无依,所以你就越发怜惜她,疼爱她,更偏心她一些,川儿,你可知道这才是真正在害她!若她方梳碧是足以与我、玄婴、十九郎三人比肩的人物,那么我们虽然不忿你待她特殊一些,但也不至于太不平衡,但偏偏她却是如此平庸,就好比一个绝顶高手可以接受自己输在其他能够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强者手中,却万万无法接受自己挨了一个市井小民的一砖头!你把她捧到那个位置,但你可曾想过她是不是有能力站在那里?或者她其实平庸卑微也没有什么要紧,只要你并不重视她,她的待遇不比我们三人更好,那我也许就不会那么做,只要你让我觉得你对她并不是特别的,她也就不至于到那种地步!不要跟我说身为男人怎么能那么气量狭小,容不下一个弱女子,你要知道,在感情这种自私的事情上,从来都没有真正大度的人!”

    师映川血红的冷眸骤然瞪大,心头如遭重击,宝相龙树的话就像是最锋利的刀子,一刀直插而入,扎得他鲜血淋漓,然而宝相龙树还不肯放过他,男人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面孔上,促烈而紧攫,低吼如雷:“……事事都以她方梳碧为先,怜她惜她,对她的用心明显超过了我和其他两个人,川儿,你这么聪明的人也犯糊涂,难道就忘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吗!”

    “……闭嘴!”师映川双眼血红,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将攥着男人衣襟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哑声道:“宝相,你这个混帐……你这个畜生!你可知道你因为一时的肆意妄为而毁掉的到底是什么?你居然狠辣到这种程度!你侮辱了她,侮辱了我的妻子,梳碧她当年怀了孕,无颜见我,你可知道她有多么的痛苦!她忘了我,忘了与我有关的一切,你……何、其、残、忍!”

    宝相龙树的眼神微微一顿,他似乎有些颤抖,脸色有些苍白,但很快他就笑了起来,笑得那样灿烂,那样疯狂,他低低笑着,一把抓住了师映川的手腕,这种时候他根本不屑什么砌词狡辩,那都没意思,此时此刻,宝相龙树的脑子完全恢复了清明,他嘿然一笑,大大咧咧地道:“川儿,你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可笑么?到底是谁害了方梳碧那女人,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师映川心煎如沸,狠狠甩开了男人的手:“你那般对她,在她看来,还不如杀了她!”

    宝相龙树的眼神中搀杂了一丝癫狂之色,他哈哈大笑道:“杀了她?不,不,虽然杀她很容易,但我又怎会杀她?那只会让你伤心,也让你永远都会深深地记得她!我当然不能杀她,没有那个必要,我原本是打算等她怀了孕之后,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无法接受这件事,你们两个就此分道扬镳,第二种就是你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你们之间也就此永远埋下了一根钉子,就算是你们两个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分开,但你对她也永远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你们两人之间都有了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都是我乐于看到的,求之不得!”

    宝相龙树低吼出最后一个字,他渐渐平静下来,眼神中满是悲苦与冷傲之色,其中又有几分不甘的意味,如同一个骄傲的失败者,哪怕在被当面诘问之际,也要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他缓缓整理了一下自己刚才被师映川攥得微微凌乱的衣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平静地凝视着师映川,漠然道:“不过计划虽然顺利进行,但走向倒是出乎我意料,好在最后的结果是我可以接受的,与理想中的局面相差不大……我没有杀她,只是让她不再存在于你的生活当中,这些年她过得也还不错,生活安稳,没有了当初在断法宗时的压力,你不觉得这很好么?”

    师映川微微一滞,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不需要回答什么,因为答案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宝相龙树看着他的反应,仿佛有一股又一股黑色的浓浊毒液在心头流淌,令宝相龙树整个内脏都剧烈抽搐起来,那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扭曲,他目光贪婪地附着在青年的面上,仿佛想要把对方嵌进自己的双眼似的:“……你以为她在断法宗的日子很快活?不,当然不是,她怎么会快活?她在那样的环境当中,即便对你笑脸相迎,但私底下你以为她真会过得很好?川儿,与其说我那么做是害了她,倒不如说是我给她一个解脱!”

    “好!好!好!……”师映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满腔血气好象都冲到了天灵盖,堵得连眼角都赤红起来,他死死紧握双拳,然而却偏偏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宝相龙树说的其实没有错!但就是这个认知,令他胸口更憋得难受无比,几乎快炸了,可那最后的一丝理智却令他头脑还保持着清醒,一个声音在心底道:“他说的……是真的!师映川,你自作聪明!”

    师映川无力地闭上双眼,两只拳头越发攥紧,他不想再说什么的,因为无论怎么样,在如今都显得很是苍白,那件事是他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若是换了一个人做下此事,他早已拔剑相向,但偏偏这人却是宝相龙树,是他喜欢的男人!师映川只觉得很无力,他闭上眼睛默然不语,身体踉跄几下,跌坐在床上,宝相龙树洞若观火,见他如此,知道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也就不敢再刺激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面色微微苍白的师映川,在这彼此保持沉默的时刻,宝相龙树承受着一种心灵上的煎熬,每个刹那都变得如此漫长,半晌,方涩声道:“川儿……”

    “……不要叫我。”师映川的双眼忽然缓缓睁开,他的眼神已是毫无波动,平静得可怕,里面是仿佛形同陌路一般的冷淡,他竭力压抑住心中的感情,当然,也包括浓浓的愤怒与无力,他的气息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无法再去捕捉,去揣测,他看着宝相龙树,平静地开口:“知道吗,你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最爱我的人,我非常感念你对我的感情,但是这一次,我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你,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轻描淡写地就揭过这一页……我做不到。”

    “不,川儿,你原谅我!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方梳碧现在过得也很好,你,原谅我……我不会再做类似的事……”宝相龙树猛地抬起头,双眼微微发红,如同一头陷入牢笼的孤兽。

    “嘘,安静……”师映川一根食指伸出,挡在了宝相龙树的唇前,令对方将嘴里的话生生咽下,师映川摇了摇头,他直视男子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开口:“宝相,此时此刻,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你,因为你伤害的并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如果你做了伤害到我的事情,仅仅是我而已,只是我和你两个人之间的问题,那么,我可以原谅你,甚至可以原谅你很多次,但你却做得过界了,你伤害的不只是我,而是其他人……所以我现在,真的无法原谅你!”就像之前千醉雪虽然设计了他,但师映川并没有愤怒,因为那只是对他本人起到了影响,却并未直接伤害到其他重要的人,所以师映川甚至没有生气,而宝相龙树,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最后一句话,斩钉截铁,宝相龙树脸色瞬间苍白,师映川起身走到桌前,两手扶在桌沿上,用力抓着,克制着,手指一点一点地陷进结实的木料里,缓缓说道:“你回去罢,回蓬莱,因为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你,所以,请你现在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宝相龙树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如无望的烈火,他沉默半晌,嘴唇动了动,终于哑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他决不再辩解什么,突然间哈哈大笑,笑音将落之际,肃然道:“是我做了错事,那么,总要有所偿还……这条手臂,就算是我赔给你!”说时迟那时快,宝相龙树腰间银光一闪,直朝左肩整个地切过去,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令人无法反应!

    猩红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抓住寒光四溢的剑锋,手心被割开,而那剑锋却是再不能移动分毫!方才师映川于千钧一发之际阻住了长剑的去势,保住了宝相龙树的左臂,然而此剑乃是神兵一级的宝物,师映川即便是宗师之体,肉身被打磨得坚实无比,但仓促间也还是受了伤,此刻他一动不动地抓住雪亮的剑身,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缓缓松开了手,在这一刻,他们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内容,也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之坚定,他们就这样对视着,或许只是片刻,也或许是很久,仿佛这一刻唯一能够让他们注意的,就只有彼此……突然间,宝相龙树收剑回鞘,下一刻,窗户猛地被撞开,风雪一下子灌了进来,等到风雪渐小,室中仅剩师映川一人,宝相龙树已是形影俱消。

    ……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转眼间新年到来,大街小巷都充斥着浓郁的喜庆气氛,既是新年期间,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自然都比平时放松了许多,这一日天气难得放晴,也无风雪,不少人就出城赏雪景,结伴游玩,一些年轻人纵马在雪地里驰骋,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一个锦袍貂裘的青年扬鞭笑道:“今日去上香的人可不少,大多是各家的女眷,也不知会不会遇见几个美人儿?”旁边一个同伴却感叹着接道:“如今让我看什么美人,都是瞧不下去了。”有人就大笑起来,调侃着:“这可奇了,谁不知道咱们小侯爷一向是温柔乡里的弄潮儿,脂粉堆里的先锋,如今居然说出这等话,真真是奇也怪哉!”那人哼道:“你知道什么,我因是才袭了我那短命叔父的爵位,前几日便随父亲进宫谢恩,却在御书房遇见了国师,当时脑子里便全空了,手足无措,很是失礼,后来回府之后,父亲将我好生臭骂了一顿。”顿一顿,眼中流露出倾慕迷离之色:“那等风姿……我从前见过的绝色,竟都成了庸脂俗粉了!”

    几个同伴听了,都有些羡慕,其中一人又是嫉妒羡慕又是怏怏地道:“你这家伙运气倒好,我们这些人,却是不曾见过国师一面,也不知道这胭脂榜排名第一的怯颜美人究竟是何等美法,只能听你略说几句了。”那小侯爷叹道:“何等美法?皎如皓月,灿若晴阳,直似天人也……你们也知道,我一向并不好男风,但要是能与这等人物亲近一番,便是折了十年寿,也是愿……”没等说完,旁边有人已立刻打断了这话:“噤声!你这是忘形了,国师也是我们能够议论的?若是让人听见,都吃不了兜着!”旁边又有一个公侯子弟压低了声音道:“说得正是,要知道那位爷可是……咱们在这里妄谈几句,看起来似乎不打紧,但万一被哪个有心人听见,也不怕给自家召来大祸事?”那小侯爷也自知失言,忙打了个哈哈,众人便将此页揭过不提。

    此时一辆马车行驶在雪地当中,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白色虎皮,空间很宽裕,师映川盘膝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趴在他怀里打盹儿,一旁潇刑泪穿着青袍,挽道髻,面目洁净古雅,面前矮桌上放着一盘金灿灿的青州蜜橘,潇刑泪慢慢剥开橘皮,目光却投在师映川怀里的男童身上,轻声说道:“这样细细看来,倒能发现倾涯眉眼之间颇有几分他祖母当初幼时的光景。”师映川手抚师倾涯的头顶,淡淡道:“……和他大哥比起来,他的五官生得倒不是特别像我。”

    青年眼中血色莹润,自有一股妖异诡奇之美,潇刑泪见他容貌,那眼那鼻,几乎就是燕乱云再世,一时间心中微痛,喃喃道:“你母亲若还在,现在看见孙儿,不知会有多么开心……我今日在寺中为她点了四十九盏长明灯,希望她若有来世,可以过得平安喜乐,一生无忧无虑。”潇刑泪早已年过四十,却一直到如今也不曾婚配过,总是孤身一人,多少年来漂泊无定,师映川心中一叹,道:“潇叔叔数十年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如今既然已经在摇光城安定下来,也该是时候找个合乎心意之人成家了,生几个儿女,共享天伦。”潇刑泪呵呵一笑,摇头道:“何必做这等无用之事,我早已熄了这种心思,一个人了无牵挂不也很好?乱云只有你一个儿子,到现在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看着你们,已经觉得很是欣慰,又何必一定要成家。”

    两人说着话,师倾涯渐渐也醒了,在师映川怀里调皮地嬉闹,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寄名锁,正是今日师映川去寺里取来、在前些日子就让高僧为他开过光的,师映川虽然自己不大信这些,但为人父母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当求一个安心也罢,一时间师映川见小儿子在自己怀里调皮,便轻轻一捏他的小鼻子,哂道:“小淘气鬼儿,你再这么抓来蹭去的,爹爹这身衣裳就要成了抹布了。”师倾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抱着青年的手臂,软软道:“爹爹……”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亦有笑声阵阵,师映川在摇光城生活的时间久了,很多事早已熟悉,略一转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淡淡笑道:“今日出城上香的人可是不少,城里一些闺中小姐平日里难得露面,今日倒是好机会,那些公子哥儿哪里会放过。”

    他们这一路来回,潇刑泪也见了不少驱车去寺里进香的队伍,也见到有王公贵族子弟策马呼啸而过,故意惊吓或者吸引车中女子注意,往往就能引得对方探出窗子来看,如此一来,自然就得以窥见这些小姐们的真容,此时闻言便微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轻就是好啊。”师映川失笑:“潇叔叔如今青春正好,怎的做这等老气横秋之语,这些人一生无非短短数十年时光,青春苦短,转眼就是红颜枯骨,潇叔叔身为宗师,却是武道生涯漫漫,如今人生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说话间,突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临近,伴随着兴致勃勃的呼喝,依稀有人道:“也不知这车里有没有美人儿?”另有声音笑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前头那声音道:“若是个老头子或者老太婆,岂不晦气……”话音未落,马蹄声已越发近在耳畔,突然间车厢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拽开,顿时一股寒气倒卷而入,下一刻,马车已急停下来。

    一片寂静,有人脸上原本的肆意笑容僵在了脸上,微微张大了嘴巴,几个华服锦裘的年轻人呆呆骑在马上,再无声响,只见车厢内一个形容古雅的男子正侧身剥着橘子,挽道髻,插着一根乌木簪,简洁干净,再没任何多余的饰物,正面坐着一名青年,眸红如血,容光殊胜,额间至眉心一线殷红,怀里抱一个红衣男童,放在男童头顶的修长手指却是比上好的美玉还要晶莹温润,其姿清绝,不需说话,也不需作态,这般风标已经狠狠直击心神,令人不由得自惭形秽,再不敢多看一眼,那用鞭子卷开车厢门的小侯爷看清楚了青年相貌,顿时如遭雷击,转眼间已滚鞍下马,双膝一屈便深深伏进雪地里,颤声道:“……臣、臣……见过国师……”几个同伴见状,如梦初醒,骇然滚下马来,跪了一地,再不敢抬头,这时那道髻男子却淡淡道:“……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罢了,由他们去罢。”青年似是也不在意,只以大袖掩住怀中男童,令他不受寒气侵袭,下一刻,车厢门自动合上,马车便重新向前驶去,很快就隐去不见。

    马车一路回到宫中,三人下车,潇刑泪从师映川怀里接过师倾涯,道:“你既是去见皇帝,这就去罢,我带倾涯去休息,他这一路只怕也颠得乏了。”师倾涯被潇刑泪抱着,黑亮的眼里一片纯真,半点杂质也没有,清如秋水,歪头笑着:“爹爹,回来……吃!”师映川见幼子天真可爱,不免有了慈父之心,在孩子头上摸了摸,温言说着:“好,爹爹晚上和涯儿一起吃饭。”

    彼时有散漫小雪飘落,时密时疏,师映川走在雪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距离他身体一尺处,就被自动挡了开来,师映川慢慢眯起眼睛,微仰起头,一时间思绪不可捉摸,方梳碧如今自有她的人生道路,季玄婴大道无情,千醉雪机心决断,宝相龙树辣手疯狂,而连江楼那里,又是一个死结……回想此身,也许到了现在,再也没有得到爱情的资格和力气了,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到去,终不能再一如当初!师映川微一出神,却道:“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一出生就克死生母,到如今,却又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宁天谕冷漠道:“……你自从踏上这条路,想要超脱生死,超脱世间,注定就是孤身而行,倍觉艰难,否则世上的好处怎能让你一个人都占尽了,岂不可笑。”师映川面目疏冷,自讽地冷冷一笑:“说得也是。”

    这是年节期间,虽然众臣工都有假期,但皇帝本人是没有这个讲究的,一处小殿里笼着火炉,很是温暖,晏勾辰一身家常锦袍,这时正捏着茶杯,借此理着思绪,外面回廊过道深重,一道道门前都有甲胄整齐的侍卫在侧,目不斜视,无人随意走动,正值这时,却听‘啪!’一声响,里面晏勾辰将手里的杯子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这一下殿中顿时寂无人声,有二三个大臣已经在微微打颤,晏勾辰冷冷一笑,声音里已含了怒气:“朕自继位以来,不好酒色,不喜奢靡,唯一所愿就是社稷大兴,此乃朕之宏愿!如今大周如日中天,这其中究竟是托赖何人,尔等莫非不知?若无国师,若无青元教,尔等扪心自问,可有大周眼下这番光景?现在竟是口口声声让朕‘亲贤臣,远小人’,老尚书倒是说,哪个是小人奸佞!”

    这话一落,却听外面一声闷响,震得殿顶似乎都在微微颤动,竟是打起雷来,世人常说‘冬雷震震,夏雨雪’,可见冬天打雷是何等少见,诸人都是愣了,就见原本一个跪在地上的朱袍老臣猛地挺直了身子,须发皆张,喝道:“这是上天警示!那青元教主前身乃是泰元帝,陛下若是再放任此人操纵朝野,却不知日后大周又会是何人天下?!”一语方落,天上一个闪电劈下,随之闷雷滚滚,不禁令人心脏骤缩,晏勾辰眸子一凝,目光却渐渐锐利,一时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负手冷笑,只慢慢于座旁踱步,阶下五六名大臣之中,忽有一人沉声道:“……老尚书此言差矣,我大周与青元教到如今已是休戚与共,说句罪该万死的话,即便皇上要疏远国师,老尚书以为这就是能疏远得了的么?青元教有数位大宗师坐镇,教中弟子万千,一旦发动,大周又是何等局面?”那老臣厉声道:“我大周一向与断法宗交好,只是自从青元教主入朝以来,才逐渐薄了两方关联,如今疏远青元教,重新托庇断法宗又能如何?青元教主到底出身宗门,尚有几分香火情分,断法宗又是名门大宗,倒不信那青元教主会当真撕破脸来!”

    “如此一来,不过是前拒狼,后迎虎,又有什么两样?”那大臣冷笑,只是如此说着,朱袍老臣厉喝:“尔等匹夫又知道些什么!断法宗与大周相通数百年,大周可曾被夺了社稷?大宗门在意的无非是传承及发展,而那青元教与断法宗又岂能一概而论!青元教主却只怕是志在天下,以大周为基础,重现当年泰元帝统率四海之事!”说罢,向上方连连叩拜着:“陛下万不可引狼入室,否则日后社稷落入外姓之手,就是追悔莫及了!”那地面光滑坚硬,老臣猛磕几下,额头上就已是青紫一片,晏勾辰却视若不见,只是不语,老臣见此,突然站了起来,面色端然,惨笑道:“也罢,臣愿死谏以警醒陛下……古来与虎谋皮,与狼共舞,非是明智之举!”话音未落,一头撞向近旁的殿柱,这一下来得太快,任谁也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闷响,鲜血飞溅,那老臣跌在地上,脑壳凹陷了一块,当场就气绝身亡,哪里还有半点挽救的余地?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场面令所有人都惊呆了,此时却听‘吱呀’一声响,有人推开门,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来,姿态洒然,其色皎洁,身形修长高大,眉宇间有着一种淡然的冷酷,正是当朝国师,青元教主师映川。

    ☆、二百七十九、不可预测的将来

    身材修长高大的青年缓缓推门而入,风姿妖秀,面目冷冷,纵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却有如明月照空,俗话说居养气,移养体,这些都是说明身处的环境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全部,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当年大宛镇上,不过是挣扎求活的人世间一粒微小卑贱尘埃而已,后来拜入宗门,入主白虹宫,脱去一身鄙陋,渐生灵秀,锋芒毕现,而今多少年过去,再回首已是踏上这世间的颠峰之处,坐看天下最美的风景,一切的一切都在时光的浸染下从最初逐渐改变着,于酝酿成香醇的美酒的同时,也蜕变成一个恐怖的存在。

    几个大臣都是变色,对方这时现身,显然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落在眼里,听在心里,却见师映川脸上平静无波,那是不染一尘的明澈,径直走到那撞死的老臣身旁,目光微垂,里面不曾包含任何悲悯,丝毫不为所动,有的只是无可形容的幽深,淡淡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也算是忠心耿耿了……只不过如果牺牲有用的话,那还要大局做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神态也是从容漠然,可那眉宇之间的桀戾之气却是令所有见到的人顿时发自内心地一冷,说罢,冷凝的艳红眼眸微眯,朝着其他几个臣子若有若无地一扫,没有半点杀气,也没有借此显示半分威势,只是漠然地一看,不包含任何情绪,却是淡淡开口说着:“……如果本座是臣子,是大周群臣当中的一员,那么朝野上下若是有人多次如此诋毁,就算皇帝一开始并不作理会,但时间长了,人心岂能不变,早晚就是身死家破的下场,因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师映川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却是铿锵尖锐,傲然显见,但却是又随意地竖起了一根指头弹了弹,一派闲适淡漠:“……只不过,本座非是臣属,自然不在此列,否则岂不是下场堪忧?这老儿胡言诽谤,离间本座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心可诛!”师映川说着,话音稍顿,转而看向晏勾辰,至此,他双眼幽幽深亮:“陛下以为如何?”晏勾辰道:“国师说得是。”当下就唤外面侍卫入殿,就下了结论:“来人!传朕旨意,江衡此人妖言惑众,意图挑唆君父,离间朕与国师,其行可鄙,其心可怖,其人可诛!着人即刻前往尚书府,将江氏一门尽数拿下查办!”

    当下几名金吾卫入殿,将尸身抬出,师映川瞧着那已经开始出现僵硬迹象的尸身被人抬向殿外,艳红的眼中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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