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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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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了呀,都过去了。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他想往坑外爬,却被子锋按住。

    “征哥哥,这个神殿,当年是华胥人用来祭祀花与龙的。华胥人每个神殿都会祭祀花与龙。建木里的那个也一样。你知道这个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你知道为什么它这么光滑,用最上乘的黑曜石,几百年都不会沾灰尘。”

    “为什么……”方征硬着头皮问。

    “龙没有生殖器官,但华胥族想要继承龙的血。他们举行仪式,把龙的尾巴和角锯下来,然后穿刺过活人的生殖器官。他们认为这会保佑出他们获得龙的血脉。血从旁边小凹槽里面流走。黑曜石光滑得不染尘埃。征哥哥你的那把重华剑是黑曜石制作的,它在别人手里会变钝,有些奥秘在石头里。也并不只有女人会被用来祭祀。华胥人尝试各种可能,男人、老人、少年、胎儿……”

    方征只觉得自己身下不再是光滑镜面,而是一滩滩可怕黏稠的血,他差点听吐了,想往外爬:“别说了,我们走吧。小锋——”方征虽然背后一直在冒冷汗,却仍然强自露出温柔的笑容:“小锋,我们出去找点东西吃,你要好好吃东西才——”

    “征哥哥你分明怕得都起鸡皮疙瘩了。”子锋挑眉道,“是在怕我吗?”他旋即又十分伤心,“还有,征哥哥,看来你一着急就记不清了,我其实也不必吃什么东西。”

    方征呼吸一窒,“小锋,你答应过我的。我没有记不清,你是不必吃东西,但好吃的味道你也喜欢。是不是?”他把手伸到子锋心脏处,磁性嗓音道,“是不是疼了?想哭?来,抱着征哥哥。别怕。小锋很乖很厉害,一定——”

    子锋的眼睛并没有完全变成红色,但一直在复杂地变化汹涌交织着。他不由分说蛮横搂抱住方征。伏在他肩头带着痛苦的喘息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征哥哥,你都不要我。”

    “要的要的。”方征求生欲作祟,满头大汗。

    “那你一直不答应我!”

    方征赶紧道:“答应答应,你高兴都行。”不然就是生存危机。

    但子锋仍然觉得狂躁不安:“你是害怕才答应我的!是手段,是为了让我听话,是敷衍我。”

    “不是。”方征心虚狼狈着,连忙抚摸着子锋的背,“我真的需要你。很快活,是这样没错。心甘情愿的。”

    子锋忽然冷冷一笑,“征哥哥,你自己说的言语就像风。我不是你这样一次次能打发的。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这恰是个好地方呢。”他的眼睛没有完全变红,许是因为得偿所愿的兴奋冲抵了那些负面情绪。但比起平时的子锋,俨然释放出了强硬的攻击凶性。

    方征哑然垂眸,恐惧涌覆,牵动那枚精神创伤隐隐作痛。四周环肆的兽形与人像无面古雕,似诸天神魔睥睨,见证过无数次的死亡与性。华胥族曾在此痛苦地探究如何与远古龙兽媾和。太具有冥冥中的象征意味。

    方征僵着身体木然躺倒,仰面看着顶端残缺的黑曜穹顶,光滑可鉴。

    会被一根坚固的龙骨贯穿,把它吞覆包裹下去。花与龙,是巧合?是命运?远古氏族流变,他真的是华胥后裔?水滴贴在冰凉玉面。他面对着子锋的双眼。红色逐渐变得越来越淡,子锋的眼水又浮现出黑亮的清澈。但黑曜石坑和穹顶实在太黑了。方征也就明白祭祀强烈的色彩对比意义。红色的血都会顺着凹槽流走。浅坑中央只有一团惊艳的玉白色。远古族裔是觉得能刺破这黑暗吗?他们不惜残酷牺牲,也要一次次奉上洁白光明的祭品。

    如今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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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色的羽毛飘落在光滑漆黑的曜石上,沾了些白沫。

    一根探入洞窟的枯藤末梢悬在曜石坑前方,被猛力拉扯下。攥住它的修长五根指头死死捏紧,似要在陷溺迷茫中抓握住什么外物。却又很快泄了劲道,被翠翼重新拢住。

    洞壁顶端的大片黑曜壁影中,有两片交叠的身形。舒展开的巨羽遮住了大半边身体,漏出半片在黑曜石衬托下白得惊心动魄的背脊,点染斑驳红痕。

    几只采集食物的小野兔闯入这片幽森的洞窟,它们尤为喜欢散落在石像附近的龟甲和骨头。龟壳已经破碎,刻痕字迹模糊不清,附近会长出大量鲜美嫩草。骨头缝中更是成为昆虫与菌菇生长的天堂。可是今天几只小野兔在洞口激灵猛然刹车,感受到那里面有一股异常可怕、不欢迎外来者,散发着禁止打扰的强大怨念气息,吓得它们一溜烟飞速逃离。

    唯有慈祥的阳光一如即往缓缓移动着,斑驳的日影透过破碎的缝隙,给丛林和神殿涂抹不同的色彩。它透过罅隙照射到洞窟下方浅坑中央。被压在下方的年轻人。未覆盖的半边肩头牵出一段弧线优美,遍布红痕的雪颈。他似被这日光刺痛,迷茫疲惫地睁开眼睛,金色光晕似在他眼角融成一滴眼泪滚落。

    日光柱中能看清飞舞的烟尘颗粒,有不少被微风戏弄的狭长叶种,那是蓍草籽,裂烧龟壳时所用卜草,在神殿周围长得尤其茂盛。草籽攀附上不断舒展的青翼——末端接续在一片优美凸出的肩胛处。那矫健的躯干颤抖着,不断爆发收缩自如的肌肉线条耸动着。它们会粘在上面随之晃动,又被一股股汗水冲落。

    神殿中有一泓隔绝的静泉,是从前洗涤祭祀法器所用。微风不吹,亦无鱼虾。它已如无澜古井般静止很久,今日泉中觳纹却摇晃得得厉害。洞壁回音良好,水波大幅度颤起来。日影从静泉的东边一直移到西边,那水纹还在晃动。刚开始抖动得急促高昂,最后绵长喑哑,还有未竟余韵。

    日头落下去了,那青色羽翼也终于收缩软垂在黑曜石坑边。子锋的声音十分沙哑,他眼瞳重新变回黑色,眼眶却有一圈哭过的红痕。

    方征都没力气抬起手来,他全身都疼。头发湿成一片,黏在黑曜石坑边缘。还好这光滑石坑凉爽,否则他一定会被热昏过去。但这黑曜石坑面就是太硬了,哪怕子锋把衣服都垫在下面,用翼羽包裹托着他。当然中间也有那么几回他垫在子锋身上以为可以软一点……然而,且不说子锋全身都是硬邦邦的纤长肌理,那姿势也实在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方征的嗓子哑得厉害,他当然也逼出了很多生理眼泪,无意识的、太痛或者太爽的。有时候也分不清楚。

    “征哥哥,你刚才……在怕我吗?”子锋平复心境后回想刚才的情境,他为此而落泪。

    怕,怎么不怕。方征心里腹诽,刚才哀求得那么惨,也没见子锋心软,对待他轻点。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也实在是气没喘匀。

    “不……不是……”方征心绪复杂,胡乱道,“是……是我很舒服罢了……”

    “征哥哥,我好爱你。”子锋把头贴在方征滚烫的心脏上,听着那里还未平复的剧烈心跳,怔怔地眼泪又流了下来,“你别不要我。我们要永远永远都在一起。征哥哥,你要发誓永远都不离开我,永远都爱我。”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方征艰难沙哑着,这时候说话并不容易。因为事实上还没有完全结束。当然子锋可能会以为这是在“休息”。他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但对于方征来说无疑是种新煎熬。

    “发誓……小锋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方征茫然握着他的一缕断发,意识不清,浑浑噩噩,他心想这下子锋该满意了罢。“枕前……千般愿……且待青山烂。水面……秤槌浮,黄河彻底枯……”

    “征哥哥?”

    “发誓……山烂水枯,天打雷劈……”

    多么惊心动魄的誓言。子锋听得高兴,激动起来,方征受的刺激更大,又近乎昏过去了。他今天已经昏过去很多次。子锋心里某块石头终于落下来般,得到了无上的满足。趴在方征胸口渐渐睡去,眼中一丝红光也再无。

    方征在昏迷之前看到洞窟外金乌西坠、玉兔高升的美景,月光已经温柔辉映在头顶。朱丽叶对罗密欧说不要对着月亮起誓,月亮最变化不定。没有人教过方征,他也不想对子锋说,其他事且不必多想。幸好子锋的狂性已经发泄出来,暂时没有危险。他的目的达到了。强迫领受了他有心理障碍的亲密性.爱,也能巧妙掩盖住惧意和阴影……那就够了。方征心想,凡人总不能强求太多。

    --

    方征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黝黝的。他浑身干净清爽,穿好了衣衫——却是新的皮毛。刚才的那几条笼披已经报废了。子锋重新打了几只猎物,有狐狸、鹿。身边还垫着块毛茸茸的大老虎皮。平铺在黑曜石坑中,新鲜的兽血正在被石坑边缘的毛管刻痕吸收走。方征也明白自己身上穿的新鲜皮毛干燥松软的原因了。子锋都用这黑曜石坑处理过。华胥人神秘残酷的祭坑今天被他开发了不同功能。没法多想。

    而且方征发现,黑曜石边缘毛细管道刻痕引导出的那些液体,渗透在周围土层中。祭坑边一圈状如骨爪的红色花苞都开放了,散出一股清幽味道,驱散心口的躁郁不安,和昨日他来这里的不舒服感大相径庭。

    方征不由得想,或者这神殿祭坑中的黑曜石里,混合得有特殊药物,引人发狂或是□□高涨。但若是以血或津液滋养后,那植物开花便会净化空气,让人平静下来。药物是为了在仪式中加强效果,而等到血液悉数被吸收,开花代表着“心灵净化”,让人感同身受。人们更深信不疑仪式的力量。保佑他们下次能成功制出花与龙的血脉。华胥族的心思智慧着实过人。

    子锋从外面捧着些果实进来,在静泉里洗了洗。高兴地对醒过来的方征道:“征哥哥,鹿肉晒在外面,火也升起来了。你肯定饿了,出来吃东西吧。”

    方征甫然从坑中坐起身,面色一僵又跌倒回去。他无奈瞪了子锋一眼。子锋悻悻笑了笑,凑过来往方征嘴里塞了个小桃。趁方征没力气抗议,子锋单手揽住他的腰肢,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羽翼在外面卷住。方征身躯修颀,四肢纤长,重心略不稳,赶紧伸手环住子锋脖颈,咬着桃子说不了话。

    子锋把方征抱到神殿外晒太阳。洞壁台阶平台大部分已经斑驳风化,碎成几块大石。倒塌的石阶边缘都有黑曜石矿料。崇山密林幽邃,罕有人至。方征也看到了不远处眼熟的日月山川星辰祭台,那上面的曜石长柱已经被暴力打碎。是子锋当初被困的地方。

    “祭台和神殿当初都有些老机关,被我全打坏了。”子锋淡淡道。他把方征放在一块大石的避风凉爽干燥处,晒着太阳也不热。荫蔽处还烧着一从小篝火,树杈串烤着的肉块散发出香气。刚才子锋就是故意用这香气,引来了几只食肉动物和它们捕捉的猎物。他也不怕引来更多,事实上除非饿昏了头的,到现在为止小动物莫敢靠近一步,只有些不知好歹的爬虫类。子锋在四面的曜石高杆上穿着几条血淋淋的长蛇皮威慑,肉已经剥出来待烤。

    “既然来到了虞夷境内。”方征也没想到蜃会把他们带得那么远,“我们去看看情况。”趁着子锋心情还好,也再不躁郁阴沉,不需要再用身体来安抚,方征赶紧把话题带到正事上。

    白雾理论上也能看,但方征体能严重消耗,精神也有受大刺激。而且之前不久他才看过建木边弃君情况,冷却期很长,他现在根本看不了。

    “征哥哥想去哪里看?饶沃?还是建木?”

    方征摇头:“现在不能去建木。弃君能耐大得很,尚不知有什么后招。我想去查一查他的底子。我听弃君在海边对虞夷老狐狸和夏仲康说,当年那两个小鬼——是挚昊和太康吧——捣鬼破坏了他的计划,否则他还能提前二十年出山。挚昊和太康一死一伤,他们或许遭遇的是在黄河边困住你的薨渊。我本以为像地震一样是地质灾害。但既然弃君那样说,多半和他有关。挚昊和太康又做了什么,推迟了弃君的计划呢?”

    方征继续道,“想要找到弃君的弱点、必须弄清楚当年他是如何受损,挚昊和太康是怎样无意间坏了他的计划。可惜……”挚昊早就死透了,太康后来疯了,被夏仲康篡位弑杀。当事人全都死亡,不知该如何查起。

    “弃君肯定是在首铜山里蛰伏着,否则他不可能和金鸾结了兽盟。”子锋也帮助一起思考,“只是有件事,自从他出现后,我一直想不通,师父从小带着我也生活在首铜山中,为什么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方征思索道:“子锋,我记得听那雍界屯长寿麻说过,羿君最早并没在首铜山隐居,他住在边境历练继承人的斟寻封地,他还教过挚昊。二十年前在首铜山捡到你之后才住到这里来的。那会不会——”

    他和子锋四目相对,心中慢慢都升起同样的疑问。

    羿君是在哪里捡到子锋的呢?二十年前,首铜山中的变故与之可有关?如果有关联,就是虞夷和夏渚内定继承人私自潜入首铜山探询机密,羿君担心挚昊安危,深入查探,或许是来晚了,最后没能拯救弟子,却在途中捡到了一个奇异的小婴儿……来历很不一般。他于是收养了那小婴儿,取名连子锋。

    从前一直潜伏在首铜山中的弃君,在事故中有损伤。为了暂避羿君的锋芒,不得已停止了某些计划,悄然躲到了别处,可能是远离羿君势力的夏渚境内。在此之后,羿君一直带着子锋住在首铜山中,也没有发现弃君踪迹。

    又过了几年,箭神逝世,年幼的子锋被托付加入禹强营。弃君开始投石问路,他或许做过一次巨大的实验,九年前夏渚境内,雍界城的弱水惨案。尸骨砌墙……

    再后来……“子锋,当年虞夷王庭并无人知道你的身世秘密。是逢蒙遣夏渚使者挑拨之下,虞夷老国君才担心你是‘花与龙’,把你投下狱。那么,逢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方征逐渐把线索串联起来。

    “弃君暗中推波助澜么。他知道我的来历、忌惮我。他也知道逢蒙看不惯我。弃君可能匿名给逢蒙报了消息,逢蒙再顺着线索一查,以他的能耐很容易搞清楚。”子锋也懂了。

    “想必二十年前的变故,当真与你身世有关。”方征又问。“当年羿君在何处捡到你的?”

    子锋摇头道:“当时我和师父隐居山间,他只说在附近捡到的我。要不——”子锋眼睛忽然亮起来,“我带征哥哥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吧。离这里不远,当年屺兮把我送进禹强营后,他会跟我约定,要么快要死了,要么取下逢蒙地方首级,再回到这附近来。”

    方征一来是觉得可能有些线索,也实在好奇子锋小时候的生活,而且就在这左近,便欣然同意去看。

    子锋带着方征绕道神殿和祭台后方,顺着山泥路走了不到半刻,方征登时如进迷雾沟谷,周围树冠全都被雾气挡了,哪怕他手中有那块火晶石,也都只看得到一米左右的子锋。

    “怎么有这么大的雾?”方征吃惊,这绝非寻常天气变化。

    “是故意的。”子锋把方征带到路旁一颗大约三四米,形如椭圆瓣的大树前。树皮层皲裂,叶片上全是水滴,“这条兽伏沟中,种满了天楄树。这种树吸水,师父导了条小溪过来,雾就形成了。终年不散。征哥哥,拉着我,这里面机关多。”

    《山海经》中这种树,据说能带来刮风下雨的天气。但方征凑近了看发现它们蒸发量十分惊人。这样大的雾气,再配上机关暗器,寻常人根本无法找到入口吧。

    “兽伏沟……”方征紧紧跟着子锋,脚下忽然踩出“嚓”的一声清脆响动。他低头见一根细长的蛇骨架,已经腐烂在土中。方征看不清雾气两边,但隐约看到地面散落着许多碎块。

    “就算有雾气,很多猛兽还是会闻味道找到这里。但它们都被师父杀死,骨头丢在外面沟里,时间久了,其他猛兽也不敢来。”

    子锋说这事的时候语气中有淡淡的一次骄傲,“伯益帝君辞世,他长子继位后,开始组建禹强营。在虞夷,伯益族和后稷族都是驯兽高手,但当时兽战体系还不完善,训练也很随便。国君挑选两族能人组建禹强营,希望能请师父出山教导他们。但师父没有答应。于是国君只好联合十巫找出櫰树,配成秘药来让战士力量增强很多,能驯服猛兽。禹强营日常在首铜山间流动,有一次他们到了大雾山沟周围,非常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结果刚一进来,所有的虎豹熊全俯趴在地上发抖,一步都不肯前进。是师父出来见了当时的十巫长一面,事情才了结。这条沟就从此就叫做‘兽伏沟’了。”

    说话间子锋已经带着方征接近迷雾中央最深处,子锋在地上摸索了一下,方征只听很远地方几声“轰隆”巨响,又过了一会儿,前方赫然陷落下一条泥洞通道。

    通道中几只威猛高大的身形走了出来。是几只威风凛凛的猎豹。它们张开尖牙血口像子锋扑来。子锋不避不躲,羽毛抖动扇着,手只是懒洋洋的在空中晃了晃。仿佛在朝着几个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几只威猛凶煞的巨豹,看似下一瞬间就要扑杀子锋,却只是伸出巨大的粉红色舌头,在他脸上狂舔,还用肉垫爪子去拍羽毛。

    方征哪怕知道这是子锋他老家的看门豹,看那么几大只扑过来还是有一瞬间心虚。那几只豹子舔完子锋,也非常通灵般地晃到方征面前,低头好奇无恶意地嗅他的衣摆。方征笑,“这么聪明?都不用介绍?”

    子锋也笑得开心,“那当然,因为征哥哥身上都是我的味道。根本不需要跟它们吩咐。”

    方征觉得自己算是个脸皮厚的人,但突然听到这种话,耳朵还是会不受控制红一点。

    正这时,有只体型稍小的金钱豹,该是这些兽伴的后代,顽皮地轻轻去扯咬他的青翼羽毛。子锋道:“哎,你都长那么大只了,这个不能磨牙,会噎你的。”

    那小豹子塞了一嘴毛,仿佛在抗议“这究竟是个什么鸟玩意”,它张开口,“喵喵喵喵喵喵”。

    方征蓦然啼笑皆非:想不到猎豹叫声和猫一样啊。

    是真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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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只威猛猎豹不住催促子锋进入地道中,用光华灿烂的皮毛去蹭他。似乎兽伏沟里的味道令它们十分忌惮。想必那对于猛兽来说就是个恐怖的屠宰场遗址。方征好奇问子锋:“你说你师父捡到你的时候已经是晚年了,他当时多大?还能制服那么多猛兽?”

    子锋算了算,“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已经72岁了。我在他身边长到6岁,他就过世了。”

    方征佩服之余有些震惊,这可真是老骥伏羲了。照理说那时候的箭神体能已经下降得厉害,也有病痛缠身,都能在首铜山中搞出这么条百兽闻之不敢踏足一步的山沟,还养了这么几大只豹子。全盛时期该有多强大。

    那条地洞通道并不长,土石夯得密实,似乎只是为了绕过上方坚固的山岩。尽头的光斑扩大。带路的豹子率先跳出去。子锋牵住方征的手,把他拉上斜坡。阳光骤然刺穿阴暗。浓雾悉数散去。方征回过头,只见后方两片斜壁高仞,垒着无数巨石,植物密密麻麻的根系把它们缠绕得结实。不消逝的浓雾在树冠层云间飘荡。

    石壁背面却没有那些树和石障,呈现一片宽敞疏朗、阳光明媚的山谷秀色。山谷尽头的崖下有间土木石大屋。屋前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溪边遍植着香草蘅兰。溪边东侧有几陇垦田。田边栽种桑木榆树。溪水西侧则有一片宽敞的箭场,立着无数草人箭垛。

    除此之外再无人工干涉痕迹,俯仰皆是谷地的山石草木丽景。方征一边跟着子锋往前走,转过角度便看见小溪上游从木屋旁瀑泉跌宕而下。山泉出自高石,山壁多裸子松。

    不时有雀鸟飞来汲水,小猎豹追逐扑咬那些会飞的小东西,在小溪边跳跃玩耍。几只毛皮灿烂光滑的猎豹滚到金黄草麦垛中,舒服地躺倒,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白日正是它们休息的时候,要晚上才出去狩猎。

    田垄已然荒疏良久,长满青黄稗草。箭垛草人也已经被猎豹当做了草垫金丝被。小溪边茂盛的岸芷汀兰飘荡着一股股幽香,引来许多蜂蝶蛱蛾。

    “我6岁离开后,这是第一次回来。”子锋四处张望感慨。

    方征好奇问:“没人喂这些豹子,它们吃什么?”

    子锋指了指刚才他们走上来的地洞入口。入口处有一块木头活板和几块大石头。猎豹们晚上出去觅食,白日里就呆在山谷中,这算是它们领地。要再找这样一处风光好又有水源,隐蔽还安全的地方,很难了。这些年它们家族一直呆在此处。是否也有感念羿君,替他守卫旧宅的情义呢?也不得而知。但从目前来看,它们依然欢迎接纳子锋。就算不欢迎,以子锋的武力值,收服也是分分钟的事吧。

    子锋走到那箭垛边,地上还有些旧的小木枝,只有正常箭的一半长度。“这是小时候师父教我射箭用的。”子锋捡起来掸灰,把“纪念品”好好收起来。

    顺着小溪,子锋带方征来到木屋前。方征仔细观察,这木屋是单层两进,三面围成的小院,最前方是个储室宽间,有两层,下方有干栏,从布置来看应该养过豚(猪)和角鸡,当然如今早已经被猎豹吃完了。上层木板间有缝隙,想必是搁置大型猎物放血剥皮的地方。四面轩敞通风。后面几间的石头泥土地基上,木头搭房,是人住之处。

    子锋带方征继续往里走。中间是一座荒废的庭院,长廊木栏已经被古藤缠满,藤瀑盛开紫圆小花。子锋用百仞枝挑开那些横踞路中间的长藤,砍出一条道。继续往里走去。山瀑泉声凛冽,露台边有阶梯通向着跌落的一泓深潭,小溪潺潺流淌。

    再往里走,关上露台的门,泉声便小了一半。里面走廊有几个房间,地面上都已经悄然被藤蔓占领,蛇形滑入不同房中。子锋把长藤走扯开。最外面的小间里面有张空床和几个长栏木架,空荡荡的。“这是屺兮的房间。他把东西都收捡走了。”

    方征疑惑:“木屋荒芜得这么厉害,他为什么不住在这里呢?而且上次你到神殿附近,他也出现了呀。”方征一并问出了其他疑惑,“我有件事一直不太明白。当年你师父过世后,你那么小。他也不是没本事的人,强得很。为什么他不把你养大些再送军营?”

    子锋摇头道:“征哥哥,6岁去军营训练,已经是合适的年龄了。再晚就错过很多了。屺兮是二十来岁才被师父收成仆从的,他做不了师父弟子也是这个原因。很多东西他掌握得并不彻底,师父希望我底子从小就打好。也并不希望我一直隐匿山中,要去王都发挥力量的。”

    方征想到这个时代人普遍寿命短,10来岁就可以杀人,可不就是六七岁送去训练?后世童生开蒙学书的年龄也是六七岁。上古时期不学文只练武,当然也要在六七岁就训练军队中的规矩。

    “至于屺兮为什么不继续住这里,可能是不习惯跟豹子呆在一块。也可能是不想面对师父的旧物伤心。他应该在神殿星辰台附近自己搭了个居所,履行当年师父的嘱托。”

    说话间子锋又带着方征来到里面一个小间,有张半米宽的小木床。床头还有几把小木剑。架子上挂着几套小弓箭,地上散落着许多骨制玩意。

    “这是我的房间。”子锋脸上带着笑意,蹲下去捡起了一枚小骨球,里面有颗骨珠可以摇晃响。“这些都是师父用兽骨给我做的。”他在耳边摇了摇,发出清脆的晃响。旁边还有个小木桌,摊着些竹简绳结,字体残缺无法辨认。还有些陶碗木盆。

    方征仿佛能看到婴儿子锋坐在地上兴致盎然的模样,“你师父还教你结绳和认字?”

    “不然我也不会除了在禹强营中接受武技训练外,又被十巫传授草药卜筮的知识。”子锋摇头道,“可惜小时候我不太喜欢,走的时候又小,师父的很多竹简和龟壳,没读过也认不全。”

    说话间子锋已经打开了最里面一间房屋。房屋门闭锁,只有几缕很细的藤从缝隙里钻了点进去。久不见天日的灰尘扑面呛人。这间屋子比刚才那两小房间都要大得多。一张宽敞的木床上搭着几块巨大的熊皮虎毯。墙面挂满了各种弓箭。另一侧墙上则是些剑戟矛戈,跟个兵器铺似的。在房间的另外两个角落,一边是个巨大的药台,上面堆着很多陶罐玉瓶,案上有骨块兽角,根茎叶片。而另一边则是个五六层的木架,堆满竹简龟甲玉雕版。除此之外房中的装饰还有墙面的几个虎头鹿角,下方陈列着一张皮制的旧地图,依稀还能辨认。

    方征首先去看那地图,上面的文字他虽不认得,但从疆域边线来看,中间巨大完整的一片想必是全盛期的虞朝,而不是分裂后的四境方国。地图边有些石块镇着,子锋指着对方征道,“这地图是我师父二十岁那年受赏的牛皮国境图。边缘的这几个黑斑点,是当时恐怖的几种巨兽盘踞之所。他后来一一把它们除去,除掉了就在上面烫个疤。”地图中央还有一根黑色烫疤的线从上方贯裂到下。想必是当时虞朝分裂后,羿君失望所烫。

    “你师父二十岁就开始除怪了?”方征想象那漫长的岁月,经历了多少传奇往事。

    子锋给方征讲述:“我师父十五岁那年,就越过东海去往归墟寻得扶桑木,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去,又如何全身而退的。总之那时候起,师父就开始小有名气。”

    “我师父二十岁那年,也正好是姚虞帝在任的第十年,姚虞帝最初是做了陶唐帝的女婿,在继位的时候娶了娥皇女英。但她们一直无嗣。十年之际,虞朝决定与祖姜联姻。那年祖姜的登北氏嫁过来,王都召开比武大会。师父已经是国境内威望很高的青年神射手。他展示力量,虞朝武官没有一人能打得过他。姚虞帝就封他为司威,命他去各地除害。师父也是那时候收养的逢蒙,当时逢蒙还是个婴儿。”

    “过了十来年,师父三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基本把那些怪物除掉。但这个时候陶唐帝的长子丹朱在封地上叛乱,还放出窫窳,我师父射了它一箭,但它死不掉,还把师父的扶桑弓吞下去了。姚虞帝操劳国事,感觉时日无多,用铜汁镇压丹朱。拟生死眼。封印窫窳于苍梧之渊。他禅让传位给崇禹帝。就是这个时候,弃君不服,叛乱篡位。师父与他决裂,射了他一箭。以为弃君死掉了。当年登北氏也带着女儿回到祖姜。”

    “又过了十来年,师父四十来岁的时候,去了一趟祖姜。当时穷奇肆虐,师父把扶桑箭头给了登北氏,她把陵墓修成镇压雕塑,封印了穷奇。

    “又过了十来年,师父五十来岁的时候。逢蒙已经长大,正是大展身手之时。崇禹帝被涂山娇的白玉宫殿气吐血,弥留之际想传位给伯益帝君。他的长子启君在涂山娇的支持下继位。虞朝分裂。师父支持伯益,而逢蒙支持启君,两人就此决裂。虞朝分裂后最初的几年,师父做了些游说工作,想让王朝统一。但伯益帝君和后稷等旧臣,对涂山娇传给启君的势力非常有意见。他们说夏渚的白玉宫殿就是吸民脂民膏的血宫,绝不苟且共事。启君也恼了,派遣善于暗杀的逢蒙在一次偷袭中杀死后稷。师父也是那次被逢蒙偷袭重伤。其实他有机会射逢蒙要命的一箭,但他终于还是放过了逢蒙一马。师父的游说愿望彻底破灭。伯益帝君更是大为火光。他挑选后稷优秀的族人,托付给师父指点。伯益对师父说知道他不想领兵,那就替他培养出一个新的优秀禅位继承人,让三代体制的光传统延续。师父答应了。师父受伤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他招了个青年仆役来照顾自己,那就是屺兮了。屺兮跟了他二十多年。”

    “又过了二十来年,师父七十来岁的时候,新的禅位继承人挚昊也已经长大了。但挚昊和夏渚王子太康偷偷溜进首铜山,不幸亡故。师父跟着找进来,捡到了我,决定在这里隐居。又过了六年,他在这里终老辞世。这就是我知道的他的全部经历。在我小时候的记忆印象中,他几乎不管外面国事,每天处理点猎物,种种地,驯那几只豹子,教我练武认字。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就摆弄点草药,或是刻点简文。屺兮就做些洒扫、照顾吃穿、缝些草布衣被的事情。”子锋边说边走到那些书架边,随手捡起一些竹简龟甲来看。

    方征又问:“羿君十五岁横渡归墟,这样大的能耐,他是哪里出身呢?”

    “他没说过。”子锋摇头,“应该也有很多人打听过,但一直没人知道。”他翻阅那些竹简龟甲,忽然皱眉道,“征哥哥,这上面我师父好像记载了不少私事。我都从来没听说过。”

    想必这应该就是羿的“日记”了,子锋小时候当然是不会看的。羿君把它们随意搁在这里,固然是觉得此地隐秘安全,这时代的识字者少之又少,也觉得被子锋看了也无妨吧。

    于是方征问:“写的什么?若是有当时他捡到你,或者首铜山里变故就好了,”他灵光一现,“又或者关于弃君的记载呢?能不能找找看有没有线索?”

    子锋很快迅速翻阅着。书架上的记录有三种,竹简上写着羿君的一些私事,那龟甲上似是占卜之辞。玉雕版是辗转得到的一两块华胥人遗物。子锋能看懂的就是竹简、以及浅近些的龟甲卜辞。

    子锋迅速翻着,“这好像是师父回忆以前的事,写了些重要片段。但也不是按时间顺序写的,穿插着各种回忆,要慢慢找。”子锋翻了一会儿,挑出有关系的,讲给方征听。

    “师父在宫殿外等待帝君召见,弃君走过来对师父说:‘羿,你穿戴得那么严实,太阳把你脸都快要烤焦了。你功绩高,为什么不坐在那边凉棚下面,穿上绸衣喝水呢?’

    “羿说,‘那并不是我的位置呀。弃,你穿的薄绢,只有帝后才能用吧。难道都忘记我们过去那些苦日子了吗?’

    “弃说:‘我素来身体就不太好,就去求了国君允我一直穿戴这样凉爽的服饰。小时候你一直照看体弱多病的我,怎么现在对我苛求了呢?’

    “羿说:‘弃,我把你当弟弟,但我以为你身体已经休养好了呀,现在你又生病了吗?’

    “弃说:‘你如今国事繁忙,都不常来看望我。我身体底子你知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我最近在做一种不死药。那剂量刚好够两份,如果成功了,我们一人一颗,就可以长生了。’

    “羿说:‘弃啊,让人的寿命变长是好事,但你的医药才华应该救更多的人,如果只有我们两人能使用,那还不如不要。既然你身体不好,这些费精力的事更应该少做,不如去向国君辞行如何?我听到很多臣僚抱怨得不到你的药材。’

    “弃说,‘那些人才不值得我的药。只有你值得。我要留下来,那些怪物伤了你,我能治好。我不想治别人。除非国君命令我。’

    “羿说:‘在其位谋其事,国君有很多事顾不过来。你享用着大司疫的供赏,如果不能主动承担,还是让予贤才吧。”

    这条记录里,方征听到了许多有用信息,他与子锋分析道:“这样看,羿君小时候就和弃君结识了,想必小时候他们情分还是很深的。不过从长大后的观念来看,弃君德行不太够,羿君也没把他劝好,分歧就开始了。弃君那么早就开始研制不死药了吗?或许身体不好的人,对于长生额外有种执念吧。”

    方征发现刚才子锋念的竹简只有几卷,刻字顶多几十个,便问:“刚才你跟我讲了那么多,可我看这竹简上的字没那么多啊。”

    子锋道:“征哥哥,刻字很麻烦的,师父有了闲暇时间慢慢刻。这已经算很多了。它一个字就能连接很多意思。照着念你肯定听不懂,我都是释读后再讲给你听的。”

    方征悻悻想子锋教他发音的那些字,他也没学完。后世考证甲骨文的时候对一个字研究往往穷尽心力,也确实提出过表示多意的文字系统。盖因子锋所说,这个年代要刻字非常麻烦,都是辞简意深。子锋熟悉羿君的思维习惯才能很流畅认出,没人释读根本无法正确理解。

    子锋继续翻阅,又找到一段,“师父回忆起他二十岁来到王都参加比武大会的前夕。那时候他和弃君在路边捡到个饿昏的小孩,只得赶至一个农庄中找些吃的给他。”

    “羿说:‘这里耕作的农夫家里都能摆上陶罐,女主人也有布匹穿。果然是王都气象。既然被好好招待了,我出去帮他们做点活路。再给这孩子弄点软和的食物。’

    “弃说:‘这小孩后脑骨头凸出,在有些族间被视为不详,所以才被赶出来的吧,你何必要顾忌他的死活呢。还是专心准备比武大会吧,一旦获封,你也不必辛苦带着我到处奔走找药了。’

    “羿说:‘我五岁那年被族人带入山中,蝉声大作,族民由此畏惧,就把我丢在那里了。我饿了三天三夜,是遇到你和你的家族,才被搭救。我如今也要救下这个小孩子。他会说话了,说自己叫逢蒙,四岁,来自逢山氏。根骨挺好。我可以照顾他。’

    “弃说:‘我本就很拖累你了,你又怎么还照顾得了一个孩子呢。’

    “羿说:‘当年山火烧毁了你的家人和族民,也让你濒死。我虽然从归墟找到药材保住了你的命,你的双腿还是不能行走,但你的草药总是能帮到我。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拖累。这次如果我赢得比武大会,我就能求见掌管草药卜筮的皋陶大人,请他收你为弟子。说不定他能治好你的腿。如此我才能放心。那孩子很听话,照顾起来并不费劲。’

    “弃说:‘可我听说,比武大会是为了选择勇士去除掉国境周围的怪物,要去很多很危险的地方。皋陶大人的占卜也药草也要在无人之处研制。我们是不是会分开?那我宁愿就这样一直跟着你。过得苦也无所谓。’

    “羿说:‘弃啊,我们都不小了。不把你治好,你怎样娶媳妇啊。你看姚虞帝君有了娥皇女英两位帝妃,因为没有后代,现在都要娶第三位登北氏呢。’

    “弃说:‘我不想娶媳妇。所以你果然还是想把我送走吧。是不是觉得我影响你娶媳妇了。喜欢你的女子很多。可她们知道你每天都要花时间精力照料我的吃穿住行,都不愿意嫁给你了。’

    “羿说:‘是我不答应她们的。你就像我的弟弟,是我的家人,我要照顾你一辈子。如果她们不能接受我照顾你,我何必娶她们。’

    “弃说:‘你就比我大一点点,我可不想把你当哥哥。你照顾我,只是觉得你欠了我们家的而已。你已经照顾了我很多年也救了我的命,已经不欠什么了。’

    方征听到这里心想,没想到羿君横渡归墟也是为了替弃君治病。世人都说羿君是为了扶桑木的力量去归墟。想必扶桑木是个意外收获吧,真正的原因反而是别的。这也说得通,若是单纯为了追求力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孤身在海上漂十个月去怪物丛生之处,实不太合情理。若是为了救人则另说。甘冒那么大的危险,也可看出他们少时情分深厚了。

    子锋继续翻检释读着:

    “师父写到这里,又写了一段他自己的想法和后来发生的事:‘那时候我觉得十分伤心,为什么弃不愿意继续当我的家人呢?后来我果然夺得比武大会的胜者,也去求见了皋陶大人。他也称赞弃的天赋并收他为弟子。”

    “从那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弃,我自己有很多任务要来回奔波。弃也深居简出,学习高深的卜筮和草药。他的双.腿终于治好了,据说是靠着草药和偃法。我看到他能走动的时候,真是高兴极了。那天他还与我比试用不同的法子去驯服猛兽。我照顾了他那么多年,那是第一次觉得他能挑起我好胜心的时刻。他制了很多药,那天居然招来了一只白色鸾鸟。他从小就聪明,我们又同在虞朝为官,很多事都非常默契顺利。我很感动佩服,也欣赏他能那样努力。真是最好的时光了。

    “他有时候会悄悄问我,想不想当国君,他说我如果是禅位人选,未来一定是最伟大的王。他会一直辅佐我。我说我不想当国君,再说现在禅位人选还没定下来。我觉得姚虞帝更属意夏高密,我自己也更想在那样的人手下任职官。他很不屑说夏高密就是个泥巴裤脚乡巴佬,凭什么跟我比。姚虞帝那些绝地通天本领,夏高密没学到多少,就知道装好人捞民望。我警告他不可再出言不逊,差点和他吵了一架。后来他再不提这事,我们和好了。但我从那时起就觉得他心思已经渐渐变深。

    “后来皋陶大人逝世,弃继任了大司疫和‘卜’这个尊号。他有些做法不妥当,我听到有很多职官抱怨他,决定和他谈谈。但他十分冷淡,不与我说那些事,并说如果我还顾念小时候的情分,就与他只谈从前。我答应了。像小时候一样,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很多年前也是这样。

    “半夜有响动,我迷迷糊糊间以为他要方便,习惯性地去抱起他的双.腿。然后他推了我一下。我才清醒过来,原来他的腿早就治好了。他下床拿来一个玉罐子,倒出来两颗。他说,这就是不死药,要我吃一颗。我没答应。他忽然就吞了两颗,然后捏住我的脸亲上来,把那药往我嘴里送。我脑中一片空白,刚尝到有点苦,我赶紧给他顶回去。他咳嗽着全吞下去了。醒悟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推开了。他对着我笑得渗人。又靠过来想继续亲我,并说‘这就是我不想把你当哥哥的原因啊’。但我又把他推开了。我跑到门边摇头说,‘你只是一个人住久了,从小就孤僻,你没见过多少人,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他忽然把那空罐子朝我砸过来,哭得很大声,诅咒说再也不想见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呆在那里他只会伤心。我心中很混乱,从来没想过……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只好离开。

    “恰好姚虞帝要禅位了,有一大堆事,我无暇分心。等窫窳的事刚告一段落。我刚想去找他再认真谈谈,却听说他不服气崇禹帝继位,掀起了叛乱。军马阵前隔得很远,我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一开始只想逼退他,没想到他的药毒下在水里,士兵死了一大片,每天都要增加无数伤亡。他已经变得太厉害,又熟悉我的箭路,厉害到我无法活捉他。可也不能再死人。我是真的动了杀心,而他也的确没有避开那一箭。我知道射中了,他摔在山崖下血肉模糊,我想他是真的死了……说不清的感情也死了,我什么都不必想了……

    “如今我已经七十多岁,我杀掉他后独自度过了四十多年,已经比我和他在一起的岁月更长了。真奇怪,为什么我近来总是想起他。挚昊出事的地方我找到绿松玉纹扳指,那是伯益赐给挚昊的。仓促刻了‘卜’这个字和五个点。是挚昊死前留下的讯息吗?难道在暗示是弃做的吗?还是指卜筮之术呢?那五个点又是什么意思?应该不可能吧,弃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挚昊留下的线索是什么意思?到了这种年纪,先是逢蒙,再是挚昊,弟子的事情,一次比一次伤心,我在挚昊出事的附近捡到个小婴儿,还是带回来了。取名叫连子锋,希望这一次,是他送我走……

    “人老了就是容易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十五岁那年我渡归墟归来,好不容易救活了他。他醒来的时候哭着说:‘羿哥哥我不能走路了’。我对他说:‘不要怕,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背着他一个村一个村地求药。他趴在我背上说:‘羿哥哥,你一定能当举世无双的大英雄。’我说:‘我不想当英雄,只想治好你的腿。’他难过地说:‘有我这样的拖累。人家都不相信你去过归墟,不信你能当英雄。’我转过头说:‘那有什么关系呢,你信就行了。’他就笑了。我一辈子记得他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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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锋给方征释读完竹简上的刻字,两人一时静默不语,消化这过分庞大的信息量。随即方征吐槽:“我单知道弃君疯了,想不到他还有这口味。”

    子锋怔然握着那方竹简,小声道:“我不认同他,但我好难过。他喜欢师父,可师父却不喜欢他……也不对,师父没来得及喜欢他。师父其实对他很好的。还愿意冒生命危险救他。要是他不做那些过分的事,未必没有机会。”他看着方征小声道,“我有很多坏想法的时候,征哥哥也不会喜欢我的。变回来之后,征哥哥才喜欢我。”

    “他怎么能和你比呢。”方征温言道,“你有胆、有心,有情。”

    子锋眼睛又亮了。

    方征轻轻咳了咳,“罢了。我不想去解读老疯子的感情世界。刚才羿君话中提到线索,挚昊的绿松玉扳指,找找看?”

    子锋积极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就在架角落发现精致木盒,盒盖上有六只兽头,中间有个可梭动的竹片盘,划成二十五格。四周严丝合缝,不知怎么打开。

    子锋皱眉:“这个盒子开口被包住了,有机关。”

    “里面装的可能就是那玉扳指。”方征心中一动,这模样倒是像六博棋……

    六博是后世象棋的鼻祖,盛行于春秋汉代,但据考古出土成果推测,最早发明时间不会晚于商周。眼前木盒顶端的雕刻与后世六博棋标准样貌还是有不少差距。想必玩法和胜利标准也有出入。对比后世象棋和围棋,盘上仅有仅六个兽头棋子,显得原始简陋,分别是虎、豹、熊、狼、象、蛇。以木块雕成,花纹简单却传神。

    “征哥哥,它叫兽戏道。据说最早是仓颉大人发明的。”子锋告诉了方征上古时代这东西的学名,几个兽头已经在中间站好位置,最中间插上一根箸。子锋给方征解释,“哪边先碰到这根箸,就胜利了。”是一局没下完的棋。

    方征问:“那现在局面如何?有步数限制吗?”

    子锋道:“中间这根箸应该用一把蓍草来充当,正常玩时一根一根点燃,必须在每根烧完前行动。现在这里的箸是假的,上面只有一道刻痕。说明只剩下一步了。只不知究竟是哪方还剩一步。”

    更麻烦的是,和后世象棋围棋依靠颜色.区分博弈双方不同。子锋告诉方征,六个不同兽头混在一块,是随机选子。虎豹熊狼蛇象,谁和谁组成了一方也看不出来。而此刻虎豹狼蛇四个兽头分站在中箸的八方角上,都可以一步就移到正方位获胜。

    方征又问,“如果随便选一步呢?”

    子锋发现木盒下方沉甸甸的,晃了晃有液体声:“选错的话,搞不好盒子就打不开了,或者有什么毁坏装置。这下面可能装着巫长大人调制的黑白水——会烧烂东西的。”

    方征心想,黑白水想必是腐蚀性液体。玉石是硅盐晶体,会被融化的。“保护得这样机密。”

    子锋道:“师父不介意别人看到竹简,或许是觉得都是私事,也都已经过去了。但这盒子里如果真是他提到的绿松石玉扳指。关乎挚昊遗留重要线索,他就用最警惕的办法来保存。绝不能落入不相干人之手。”

    这下就只能找正确破解机关的办法了,方征沉思:“六种兽头动物是固定的吗?为什么选它们?”

    子锋又摇头:“不是固定的,喜欢什么动物可以自己换。也有人刻鸟头鱼头兔头。师父雕成这样,肯定代表他自己的想法,我猜一下——”子锋依次指,“如果用方国来比拟。蛇是巴甸,这没什么好说的。狼是祖姜,她们有大狮子狗,雪山上的狼也是她们经常自比的。剩下的这虎豹熊都是禹强营的兽伴……还有这只大象……”他苦恼皱眉。

    方征隔空点着,“大象在棋盘的角落,就算走了一步也无济于事。这是当年姚虞帝的弟弟象受封的有比国吧?当年也好歹算是个值得‘宾礼’对待的国,那么这棋盘上就有三个国了。虎豹熊真是指禹强营势力吗?会不会也是指国家?”

    “照征哥哥这样说。”子锋恍悟,“还有一种解读办法。熊是夏渚,当年崇禹帝治水,传说他变成一只熊疏通河道,夏渚北方的毛民人据说也是巨熊后代。虽然虞夷崇拜的是鸾鸟,但虎也可能是虞夷,伯益帝君的兽伴就是虎,虎也是首铜山里数量最多的巨型猛兽。大司威的封赏就是虎头虎牙虎皮。”羿君房间里也有。

    现在棋盘上也正是“蛇、狼、熊、虎”四只动物围绕在蓍草的八角方位上,各横走一步就能胜利,想必代表着四境争雄,大象远远躲在角落,代表着日渐衰落的有比国——羿君晚年,山海世间已经形成的格局。这下有五个国家势力了。

    方征点着,“剩下这只豹子头,位置很微妙,它没有在八角,却在蓍草正方位的两步前。如果它竖走一步,恰好到熊和虎的中间,也能靠上蓍草取得胜利。豹子代表什么?当时没有第六个国家,是你师父自己吗?他养了很多猎豹,也教你小时候就开始养。他想做什么?他不是不愿称王吗?又为什么要把豹子头放在离胜利一步之遥的地方?以一己之身,加入四境方国厮杀战局中,与国家对抗?还是说他想统合虞夷和夏渚?恢复当年虞朝荣光?”

    子锋摇头,手放在那豹子头上方:“都不是。我大概能猜到师父在想什么——走了这一步,如果是,才能真正确定。”

    方征欲言又止,静静看着他。

    “要是错了呢?这重要线索可就毁了。”子锋又犹豫道,“征哥哥聪明,要不还是征哥哥来决定吧。”

    “小锋。”方征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你是了解羿君的人,我相信你,这就是眼下最聪明的做法。”虽说如此,方征后背也有些汗,却让自己竭力镇定,“别怕,就算这东西不小心毁了,我们再找别的线索就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因为相信和了解什么人,却换来失望。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必伤心。”

    子锋听这帮他心理建设的说辞,卸去了心中负担。他不禁想,比之当年那牙尖嘴利步步行凶要弄死他的方征,如今征哥哥是多么温柔啊。他捻住那个豹子头往前走了一步,“咔嚓”一声,盒盖周围散出了一圈灰尘。子锋感觉到棋盘宫格变松,轻轻往上提,盒子盖能动了。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所以羿君想的是什么?”方征问。

    “——师父并不想自己称王,但他想让一股全新的力量冲进来。他知道他们都不行。”子锋道,“可能觉得是个空梦吧。他没有等到。如果他能认识征哥哥就好了”——从天而降,一己之身,加入四境战局中厮杀,对抗四境大国,成为第六个势力。这不就是征哥哥吗?这棋盘竟然有种谶意。子锋心想,冥冥中他或许真正继承了师父遗志,要一直辅佐征哥哥的。

    盒中静静躺着一枚绿玉松石雕成的扳指。正面刻着很精致的三角裙纹。侧面有几道刻痕。子锋刚想伸手去拿。方征制止他,“找块绸布。人的手上有汗液和油脂,尽量不要模糊刻痕。”

    子锋很快在羿君遗物堆里找了件旧绸缎,撕了一条把玉扳指包住,翻转查看。一道仓促的刻痕从它的侧面到背面,是刀匕划的,缝隙里还有些泥屑。背面光滑平整处有歪歪扭扭的竖点刻痕,确实有点像“卜”字,但也像个不均匀的十字。此外在另一侧面有五个浅白痕,是用刀尖挑的。看得出来划得很匆忙。再之后可能它就被弃掷草丛中,纹路缝隙里也有些草灰沫。

    “这五个小白点周围是不是有些锯齿。”方征问子锋,“有透明的玉片吗?”

    “征哥哥要做什么?”

    “你找一下,我看看能不能搞个‘放大镜’。”

    又是奇怪的名词,不过征哥哥要做的,都肯定是有意义的事情。子锋于是埋头去找。

    扳指上刻痕实在细碎,方征想用合适的透明石英,来制作简陋的凹凸透镜,也就是最原始的放大镜。子锋从羿君堆放药材的角落里搞到几块透明石晶。方征拿到阳光下,选一个合适的凹凸角度仔细看了片刻,他的眼力也比常人强很多。“小锋,那五个小点周围,还有些更小的点,应该也代表某种涵义。”

    方征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指着木架另一层上各种烧过的龟甲,“这些卜筮也瞧瞧有什么特别之处?说不定扳指上的‘卜’既代表弃君捣鬼,也代表线索在卜筮文中。”

    上古时代的国家离不开卜筮,任何大事都要占演。木架上的龟甲有几百个。

    子锋翻检着:“这都是不同时间段,占卜天象的一些记载。比如这个龟甲,就是那次有扈氏战役前的天气和吉凶预测:‘贞、大雨、庚星,克。’有些龟甲是自虞朝继承收藏的,右下角有鸾鸟图案的是虞夷烧制的,都存放在饶沃都城。肯定是师父找虞夷的巫长收集来的,他为什么要翻看这些过去战争的天象记载?”

    天象?五个白点?背景中浅淡的更多痕迹?方征脑中线索忽然清晰,“如果是天象——小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五星聚合’的天象?”

    后世考古推测出,在夏商时代早期,发生过著名的“五星聚合”天气异象。天空中的“水、金、火、土、木”五大行星在夜空中汇聚在很近的距离内。或如连珠,或如拱璧,异常壮观。古人多认为五星为五德之主——累累如贯珠,炳炳若连壁。它的出现与政治动态密切相关,关系天下兴亡,受到历代帝王重视。在后世,几次五星聚合现象被记录,并且得以流传。

    五大行星的公转周期差异非常大,几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奇异的“五星聚合”。子锋迷茫摇了摇头,努力回忆着,“只听巫长说过百余年前,虞朝有过‘四星聚合’之象。虞夷人喜欢观察星星,可能想猜测五星聚合什么时候发生吧?但没有人能算准。”

    方征心想,后世考证出夏商时期那次著名的五星连珠事件,在这个时间线上还未发生。他又指着羿君收集的许多龟甲问,“既然没有五星和四星,这里面天象有没有三星、二星,或者单纯那几颗亮星——荧惑(火)、辰星(水)、太白(金)、岁正(木),镇星(土)的记载?”

    子锋这一观察发现了,“征哥哥,还真是,这些龟甲块,几乎每块天象都会提到亮星,最多时候会有三颗。师父专门找这些龟甲,跟破解星象秘密有关吗?挚昊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信息?”

    “挚昊的这枚绿玉扳指上的刻痕,是人在濒死仓促中也要传达的信息。这样的信息一般会是什么?”方征道。

    子锋道:“希望有人给他报仇?或是阻止仇人继续为非作歹?”

    方征道:“如果他只想指认凶手,留‘卜’字就够了。可他还刻下五星聚合的天象,也就是说……”

    子锋瞪大眼睛:“可能是阻止弃君的方法??但是,但是,但是——”

    他连说几个但是。完全想不通星象到底该如何阻止那个老疯子。再说了“五星聚合”那么缥缈,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发生。或许它以前从未发生过。挚昊又是从哪里获得的线索?

    “羿君肯定也想不通。当然他第一层凶手身份就没真正确认,还在纠结那个卜是不是卜筮之文,不知道是双关意思。他只能找来很多记录星象的龟甲壳,想要解开徒弟的死前讯息。”方征继续猜测。

    子锋问:“征哥哥,那你知道‘五星聚合’什么时候发生吗?”

    方征摇头,夏商早期五星天象虽然在古文献中记载过很多次,但发生的准确日期在后世都是一个谜,要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的夏商周断代工程中,以先进的碳14和更先进的ams测年技术的应用,才真正下定论。以方征的知识背景当然不清楚。再者他所穿越的这个山海世界,已经与真实的历史很不相同了,谁知道行星运转规律会不会随之变化。

    方征又对子锋道,“你再翻翻你师父的‘日记’?看他有没有些写点研究龟甲壳的心得线索?”

    子锋又找回那堆竹简翻看,但很遗憾,鉴于竹简文字的麻烦性,一般情况下都在足够准确必后,才会下刀来刻。羿君的思虑过程写得很少。子锋翻了半天,确实找到了表示“五星聚合的天象”字眼,他眼前一亮,指着五个点、一朵小花和它周围盘绕的长线,旁边还有个叉形符号。“前面这团是五星连珠,中间这个纹路是表示华胥人。旁边那个是表示疑问的意思。师父刻的。他是想知道华胥人的时代有没有出现五星连珠吗?”

    方征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师父这样猜测是有道理的。五星聚合既然在虞朝有记载以来都没有过。但挚昊偏又知道。可能华胥人的时代发生过五星连珠,玉雕版记录了,夏渚把雕版挖出来解读过。当年挚昊是和太康一起来首铜山的,太康告诉的挚昊,挚昊濒死时推测出对付弃君的办法,条件所限实施不了。就把它刻下来了。”

    “照这样说,太康也应该知道。”

    方征摇头:“我记得用白雾‘看到’弃君在建木上胁迫夏仲康和虞夷老狐狸时,他对夏仲康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哥哥太康,我在他脑子里放了东西,免得他坏我的事。’加之太康心理阴影严重,疯了,脑子坏了,他未必记得,更难以实施。”

    子锋听得大感稀奇,“我还是不明白,这天上星星聚在一块儿,到底跟怎么除掉那老疯子,有什么关系。”

    方征想,星象的很多秘密并不在遥远天空中,而在于电磁波辐射对地面的影响。比如太阳离得那么远,但太阳黑子耀斑等天象发生,严重的时候地面的电器都会受影响。五星连珠是行星级别的事件,它几百年才发生一次,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古代记载有限,它的许多秘密,人类还未曾发掘……方征心中或有所感,忽然想到龟甲上第八个姿势,也是人端坐着,背景有几颗星星,像是什么吸纳天地灵气打坐姿势。

    “我们要去找一找。”方征顿道,“当时事发的地方,看有没有更多线索。”

    子锋心知肚明——那里也很有可能是自己被捡到的地方。

    “可是就这样去找,也不知往哪个方向。今天天色晚了,先作休息,明日再打算吧。”子锋除此之外还有一重小小私心,回到了熟知的幼时故居,他精神放松下来,想与方征在这里多度过一会儿平静的时光。

    “好。不过到底该怎么找,我已经有了点想法。”方征道,“太康把白玉殿改名成了‘伊洛宫’。难道这是他最大限度能清晰回忆的讯息?”

    子锋道:“首铜山里,确实有伊河洛水的下游交汇区域。”

    方征闭上双眼,仔细回想着线索。“不过要小心,毕竟后来夸张演绎成巫灵的怪兽,他都碰见了四个。还有那种薨渊陷阱,弃君乘着金鸾好生威风,说招就招,还能算出薨渊沉降的时间——小锋,算时间本来是很玄的事,而星象最有用之处,就在于它能不受地面干扰算出准确时间。说不定弃君也是根据星象来算薨渊沉降的。”

    子锋不由得道:“都跟星星有关,这么巧?”

    方征眼睛睁开,“巧合的东西太多,就不再是单纯巧合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制定好最重要的计划后,方征坐到古藤荫蔽的廊下,尝试用白雾“看”各处情景。如今在虞夷境内,鹦鹉一时难以飞那么远,有紧急事件联络不上他,人心会不安。

    子锋很贴心地不去闹方征,砍掉肆虐的藤蔓,打整木屋。

    方征先瞅了眼红山玉矿。他的声音传进去,把那几个忧心忡忡的玉监工吓了一大跳。四下连问方族长你到底去哪里了。方征告知他们无妨,也没详说怎么离开的,抓紧时间商量后续物资事宜。那几个玉监工愈发坚信“方族长果然不是普通人,有水滴花纹的就是不一样”。对他态度更敬畏谦恭了。

    方征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还有余力。他回想那日在黄河边的展开两片雾气的感觉。手伸到半空划开第二片雾气,是方征想了解的,阳纶城外华族武士临时营地情况。他的声音在半空中浮现的时候,铜牙和铠役武士们差点没愣得跪在地上——让他们别信神迹和巫灵,敢情那些都是假的,方族长的声音忽然出现。他们虽然只能听,但方征能看见他们。还依次点检着日常事务。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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