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山海亦可平 > 170章 (2)

170章 (2)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去。士兵拦住方征,“您不能——”

    “散步啊。你们不放心就跟着呗。我又不出宫。”

    方征来到蒙祀宫殿的高台上,跟着他的士兵明处有几十位,暗处更不知几何。国君起居都在后殿,白日喧嚣的前阶和四巫灵的高大雕像周围都没人。只有暗夜中的守卫,不破坏这份安静。

    方征心想,要不要用狮子吼把这里人都震倒,再从高处跳下去呢?他又断绝了这念头——下方还不知埋伏着多少士兵。更何况虽然他练过武技和龟甲上的功夫,太岁肉和并封蛋液也让他体质更好,他还是没把握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会摔死。

    一片轻纱似的云缕遮住了月亮,高台上忽然挂起了大风。那云缓缓移开,有眼尖士兵指着它边缘被月光照亮,正快速移动的奇怪轮廓——“那是什么!”

    蒙祀宫殿中唯有台阶门户和前后殿入口燃烧着明灯长烛,散着微光。不止一人能看到天空飞着个怪东西。但另一片云此刻又飘来遮住。所有人都没来得及看清。风刮得士兵铜甲下摆哗啦啦响动。缠挂在四巫灵雕像上的无数红绸玉扣也相互碰撞,发出风铃似的喧嚣声。这么大的风是很少见的。风伴云来,月亮被一团浓云遮蔽。

    四巫灵雕像中,地位最高的是掌管火焰秩序的鱼头人身的赤鱬,她的巫灵雕塑也放置在五轮花瓣最高的那一片上。她的鱼眼睛以夜明珠制成。饶是以方征那异于常人的眼力,也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黑影落在那上面。一声清脆的玉碎声响,那巫灵雕像的头部裂开了几块,夜明珠也掉了下去,再也照不见。这可让周围士兵大惊失色,纷纷挽弓搭箭要射击入侵者。方征身旁的士兵们注意力也完全被吸引过去,脖子都仰酸了,搜索入侵者的身影。可是云浓雾罩,巫灵头顶的明珠也被击落。他们根本看不清,只听见有巨大的羽翼扇动之声。

    方征一惊,随即露出一抹微笑,轻声对小灵狪道,“先走,去城外找我”。小灵狪嗖地窜下城墙,立刻就消失在夜色中。负责跟踪自己的几十位武士倒是尽责,他们不忘记把方征围在宫殿高台的死角。趁着所有士兵注意力都被那黑暗之中看不见的翅膀扇动分散,方征忽然以千手功的迅捷速度翻上高台的玉阑,纵身跃下比城墙更高的宏台阶侧,从蒙祀宫的五瓣花萼间坠落。

    士兵们又惊叫起来,纷纷搭箭往下射击,然而鲜能赶上方征落速。两三秒的功夫,方征已经下落了几十米,眼见就要摔在地上了——

    预料中的猛烈撞击声并没有到来,士兵只觉得眼一花,似见一大片黑影从那下面抄住方征。距离太远也看不清。那巨大的阴影甫然接住方征就重新冲天而起,速度比之前更快。越飞越远。

    飘荡的云絮又抖开轻纱,若影若现的巨翼终于飞到了云层边沿。那在月色中被渡上翠色的轮廓,辉映出瑰丽景象,在后世有半句诗可以形容——

    青天揽明月。

    方征被子锋接住,飞上天空。近距离可见子锋左翼的漂亮羽毛。那么大的风也吹不乱。

    “小锋。”没有毛茸茸的围脖,风吹得方征脖子有些冷,随即他感到子锋把头搭在了自己肩上,抱在方征腰间的右手臂又收紧了一分。

    “征哥哥,再抓紧些。”子锋此刻只有一只手能扣在方征腰间,虽然他一只手也够把方征那瘦韧的腰尽数环住。左边大□□翅扇动,“我变成这个样子,你怕不怕。”子锋声音沙哑,委屈音色中却带了几分凶狠。他眼瞳中殷红和漆黑又在反复交织,似乎努力压抑着某种破坏欲。

    “怎么问这种傻问题。”方征也感觉得到子锋略有些危险的异样,却没有丝毫退却或畏惧心态。方征一手抓住子锋的右肩,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抚摸着那片翼与子锋身体臂膀的接处,是从胳膊根处长出来的。烧焦的皮肉形成了一圈疤痕,还没有完全硬化。“很疼吧?”

    “嗯。”子锋把脸埋在方征脖颈间深深嗅着。只觉得心头那股暴戾凶狠的狂躁都被化解了不少。他真正回到了能安心的地方。征哥哥果然最好了。非人姿态不但没有让他厌弃,依然这般关怀自己。不过他也有些奇怪,“征哥哥都不问我?”

    “我都看到了。”方征叹息着,讲述他从白雾中见到的景象。子锋听得大感稀奇,末了恍道,“所以我真的听得到你的声音?那首歌谣也是你引过来给我的。征哥哥果然厉害极了。”他一高兴又把头埋下去蹭在方征脖颈中。

    这亲近无比的黏腻姿势,方征也避不开。而且他感觉得到子锋的压迫已经是和理智斗争后释放出的最低限度。子锋是靠意志战胜龙兽那冰冷凶腥的兽性的,知道不能冒犯方征。但此刻天地倒悬,日夜悬心的人的被紧紧搂在怀里,罩在自己独一无二的羽翼下。感受到两颗心相贴的暖意。似乎尘世纷扰统统远离,能飞到天涯海角……他好爱征哥哥,终于又能这样抱住他了。除了喜悦,心中另一股又酸又软的酥麻裹进了那些独占欲中。

    “小锋,我也有很多事没看到,你是怎么被关进薨渊墙里的?那个黑衣人,还有那个婴儿,究竟——”

    “黑衣人乘金鸾而来。我并不知他的名号,也没有看见他的脸。他应该是师父很久以前的故人。”

    “故人?”方征疑道,“屺兮吗?”

    子锋摇头,语调平静,“屺兮已经死了。而且屺兮是师父的奴仆,不会以那种口吻去谈论师父的。”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方征凝重问。

    子锋皱眉道,“那日我刚至阳纶城外,和逢蒙正在算账……逢蒙打不过我,叫很多士兵,我也一点不在乎的。要不是那黑衣人中途捣乱——他忽然出现,拦在我们中间。抱出那个婴儿……那婴儿身上的胎记、发肤特征,还有些独有细节……我和师父生活过,都知道。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黑衣人说师父吃过不死药。逢蒙恍然大悟,在那里阴阳怪气说了一通。但我记得小时候问过,师父说,他当年放弃过一颗不死药,师父说,人都是要死的,没有关系。”

    方征想起后羿之妻嫦娥奔月的传说,试问:“世上还真有不死药啊。对了,你师父……有没有妻子?”

    子锋奇怪道:“不知道,可能有,后来死了吧。没听他提过。有关系么?”

    “没什么。”方征迅速道,“我还以为不死药是让人长寿,怎么还能让人变婴儿呢?”

    子锋道:“我不信那个人。婴儿身上没有师父旧年留下的伤痕。我觉得那不是师父的身体还原到小时候,而是那个黑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重新造了个和师父一模一样的婴儿。我相信师父说的每句话,他说没吃过不死药,肯定就没吃过。”

    方征心中纳罕,放在后世,有克隆技术他还相信些。这个时代能做出这种事简直惊世骇俗。弄个一模一样的婴儿,那个黑衣人一定费了很大的功夫吧。而且该是与羿君很熟悉的人才能知道胎记什么的吧。

    子锋继续道,“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当时为了引我上钩,把小婴儿往悬崖下面摔。我一担心就跟着跳下去接住,没想到悬崖下面就是薨墙,我本来以为要憋死,结果快落到地面,居然又有一片空气地带。这薨墙是逐渐下沉的。他一直守在外面山岗上看着我们。我以为他要逼问我什么事,但也没有。就像是要慢慢看着我们被吞噬。可他如果真的恨师父,又为什么要弄出那个小婴儿。但要说他不恨,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折腾我们?”子锋困惑极了。

    方征一听,就知道这黑衣人一定有着无比深邃复杂又扭曲的心思。以子锋单纯的脑回路,理解不了是很正常的。但方征见多识广,知道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各自的理由也匪夷所思。

    “小锋,你刚才说故人。以你师父的关系网,这样的人也会是大能吧。有没有可能是当年辅佐陶唐、姚虞二圣的出类拔萃的英雄?”

    “有可能。裂土后,他们有些出走了,有的隐世了。”子锋摇头道,“但这样一来范围就太大了。”

    方征提醒:“要和你师父特别熟悉,熟悉得知道身上胎记细节程度的。”

    “那也不知道。”子锋又摇头,“师父很少说起以前的事情。他也不需要说。”那些事都已经变成耳熟能详的传说。何况子锋很小,羿君宽慈,自然不会拿个小童当自己的倾诉筒。羿君与很多优秀臣属共事,但鲜有人能比肩他的功绩。他年龄与崇禹帝相仿。若不是他深明大义,想必禅位又会有变数吧。

    不过,陶唐、姚虞的臣僚班底也非常强大,太多辉煌的名字,神话为符号,要在那些口口相传的脉络中找到羿君和谁私交甚笃,也很困难。

    “罢了。”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方征决定安顿下来后再用白雾探知更多。

    方征后知后觉发现,他们飞出了阳纶城后,并没有去找接头武士汇合。子锋抱着他沿着黄河越飞越远、也不知去向秦岭哪处山高水远。

    “这是……去哪?”

    “不去哪里。”子锋快乐道,“我就是想多和征哥哥飞一会儿。”青翼初翱,子锋尤其迷恋这种感觉,世上没有人能抵挡飞翔的魅力。拥住心爱的人振翅长空,双倍的快乐。

    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去,鼻尖气息缭绕。

    “征哥哥,你原谅我了吗?我可不可以……亲一下你。”

    此时子锋的鼻尖都因这搂紧携飞的紧密姿态,近乎凑到方征脸上,偏偏问得又软又糯。若是从前……他哪里会说什么请求。方征早被子锋抱个满怀,若是子锋不分青红皂白,他还能回敬几句。可是对方在朝他撒娇……纯洁又放肆的问题。这叫人怎么答呢。方征脸皮那么厚,却是最受不得这种问题。

    “小锋。”方征避而不答,叹息着,手近乎眷恋地轻轻抚着青色流苏般的华美羽翼。他侧过头看着子锋那英秀冠玉的面容和宛如宝石的哞色,忍不住感慨,“你好漂亮。”这复杂的感情沉淀,经过最初的恐惧、震惊、憎恨、到迷恋、心软、痛苦……造物让他与子锋相遇,这样的天意,最后会变成他的爱吗?

    “我不知道。”方征迷惘地眨着酸涩的眼,身躯已经不知不觉放松。

    “那我亲了?”子锋嘴角露出微笑,温柔地轻擦过方征柔软耳垂。相触即分,方征敏感地别开头。子锋果断地蹭过脸来,露出笑意,“征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方征不作声,闭上眼睛。高空的风太烈,吹得他心头鼓噪。子锋又故意凑近方征耳边问:“那我真亲了?征哥哥你别生气。”

    “不许。”方征也贴着他的耳边小声道,“我素来是不爱这个的。”声线如羽毛撩过耳畔。

    子锋仿佛听到了某种笑话般,情不自禁噗嗤一声。人这种生物实在太有意思了,心口不一。他故意压低嗓,声音有几分危险,“如果我偏要呢?”

    方征首先侧目他那双眼睛,看到并没有被红光悉数占据,提的一口气才舒展下去。子锋勒得实在紧,但并不是真正失控。“小锋,我教你。”方征道,“给别人安全感,让人完全放松,才能上钩。”

    子锋挑眉道:“征哥哥,你就是这样勒住我心的么?你肚子里的花样太多了,甜言蜜语哄我。”

    方征只觉啼笑皆非。他居然被这世间所有人都惧怕的花龙血裔,能开山裂石至刚至烈的力量主人,在感情上控诉自己。方征随即贴着子锋耳道:“这花样就对你一个人。”话音未落,只觉得子锋终于忍耐不住,埋在方征雪白颈间狠狠咬了一口,又立刻轻轻吻住那处嫣红。方征只觉得全身都麻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子锋甘愿收敛倨傲凶性受缚于方征身边,眷恋世间的细小痴迷。对于子锋来说脆弱又精致的东西,却已经是凡尘间至高至伟的胸怀。他曾经感慨与彷徨,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连风”壳子里的时光,那么拼命又痛苦地想与方征比肩。后来获得了举世无双的力量,又曾高高在上地睥睨审判。但最后那些位置都未能让他满意。唯有此刻最心怀畅爽——同行于地,同飞于天。

    “小锋。”脖子上那里实在被咬得有些疼,方征的声音都带了些颤,眼中浮出一层水光。

    “征哥哥,是你先欺负我的。”子锋认真地凝视着他,似乎此后讨要回来,也理直气壮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蒙祀宫中,方征被劫走的消息立刻呈报给逢蒙。他此刻正在内殿院中,与夏仲康、那位神秘的黑衣大人秘议对策。前殿种种的骚动声自然第一时间打发人去回禀。

    “会飞的怪物?”那脸色煞白的卫兵惊恐地描述黑暗中巨大扇动翅膀的声音,破碎的雕像,还有天边的青色光芒。

    “是小子锋啊。”黑衣人淡淡道,“拆骨作箭,射鸾融羽。白鸾很弱,没有发挥出月鸾的血脉之力。也自然能被龙血吞噬融合了。”

    逢蒙和夏仲康都没有亲眼得见,沉道,“真如您所说,连子锋的一只手……变成了翅膀,他会飞了,更麻烦了。”

    “反正本来就是怪物了,倒也不必稀罕。”那黑衣人似乎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小逢蒙,你应该等不到方征来求你了。他敢这样走,九蛊毒多半已经解了。”

    逢蒙愤怒地握拳,随即以对于他来说太过于小心的语气请询,“大人可有良策?”

    黑衣人漫不经心,“很简单。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帮你,”他又瞥着夏仲康,“这小孩是高密的孙子。当年我和他闹得还挺不愉快的。”

    夏仲康露出一丝迷茫,自己祖父崇禹帝的名字叫夏高密。但他对虞朝旧日秘辛知之甚少。

    逢蒙道:“去者往矣,何况您并不是为了自己。”

    黑衣人悠然笑了,“小逢蒙,那时候你才十四岁。能懂什么?”

    “师父是个伟大的人。”逢蒙淡淡道,“但有时候并不能看清谁真正对他好。”

    黑衣人叹道,“姚虞帝身陨。继承禅让的,为什么是三十岁的高密,而不是三十一岁的羿?巨象凿齿的长牙,野猪封豨的尖刺,吞吐水火的九婴,他身上每一道伤口,都是我帮他治好的。他总是去那些边陲荒僻,少有人居,唯有怪物游荡的地方。他带回来怪物的头颅、牙齿或羽毛。那些人只会啧啧称奇。他们敬畏他,却不亲近他。到头来,那些安抚民心,走遍九郡,芝麻琐碎的事,都让高密揽功去了。我好心帮他,却被憎厌。小逢蒙,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逢蒙道:“师父恐怕并不知您是为了他,只以为您要推翻崇禹帝。”

    黑衣人声线恢复了漠然,“那一箭太痛了,直到今天都在痛。我想扫平障碍迎他当王,他不信我,还偏要给人当狗。后来他还为高密除掉了开明兽和修蛇。高密那个废物,”他又亲切地看着夏仲康,补充道,“对,我就是在说你祖父是个废物。我用相繇去试他,果然只会靠羿。后来,祖姜婆娘也管不好,儿子和大臣也管不好。当初要是羿听我的,自己登位,就不会发生裂土之事。我会陪他把虞朝守到天荒地老。他最后二十年都在做些什么呢?小伯益和小小启,呵,甚至连高密都不如。”

    夏仲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也知道自己没有反驳的资格。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年龄与他祖父相仿,曾一时争雄。逢蒙在其面前都以小辈自居,他能旁听都不错了。

    逢蒙道,“您也并非屈尊帮我们。弄掉连子锋那个怪物,也算是替师父清理门户——”

    黑衣人看着逢蒙大笑起来,“‘清理门户’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好笑?”

    逢蒙脸色不变,毫不脸红道,“我与师父政见不同。但至少我们都是人,也都在为各自的理想而战。连子锋,甚至不是人。”

    那黑衣人又叹了口气,“这样看,你倒是还真是他带出来的徒弟。都喜欢杀怪物,都喜欢给人当狗。”

    逢蒙忍耐着,然而紧绷的表情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快。黑衣人冷笑道,“我替他清理什么门户,我又不是他的门户。小子锋那个小怪物,长得漂亮。也单纯多了。当时我把那婴儿丢下去的时候,他可是立刻就跳下去了,你就眼睁睁看着。比较起来,我还喜欢他些。”

    逢蒙淡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您的能耐,而我知道。如果您想让小师父死,我救不了。如果您想让他活,我没必要救。更何况,是您造出来的吧?既然能有一个,当然也可以有替代。”

    黑衣人并不否认,冷淡道:“我不会再造第二个了。我把那婴儿抱在怀里的时候,想到我为他受那些委屈,实在是烦躁得很……我希望小子锋把他养大。看变成什么样子。”

    逢蒙眼神渐深,“如此,您是不准备帮我们对付连子锋了?”

    黑衣人伸出的那只宛如水晶玉石的手腕,拍了拍逢蒙的肩,“小逢蒙。我会帮你们的。因为我很讨厌那个在蒙祀宫前演讲的小少年,是叫方征吧——”斗笠下一双漆黑的眼睛逐渐被冷意渗透,“他站在那里,振臂高呼,民众鼓掌的样子,我想到了姚重华,想到了夏高密,想到那端着一副仁君面孔虚情假意的家伙们。这种人有可怕的心计。就凭小子锋那单纯德性,本领再大也会被他耍得团团转。操纵连子锋达到目的,正如当年羿被他们这些顶着‘君’名号的家伙们呼来喝去。我无法容忍。我要阻断这种联系,杀掉方征。”

    逢蒙稍微有些着急,“方征是凡人,不难杀。主要是连子锋,绝对不能活在世上啊——”

    看不清动作,那黑衣人的水晶手指已经掐住了逢蒙脖子,“小逢蒙,其实你再怎么否认,你的理想和你师父也是一样的。你们都想保护那些凡人。你师父太善良了,还想看着他们茁壮生长。你已经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退而求其次尽量让他们活着,哪怕像猪牛羊一样活着。这就是你们的分歧。但在我看来都没有必要。强者生长,弱者消失。不管是人、动物或是怪兽。小子锋我不会刻意除掉,我留着他,直到他最终和我争夺的那一天。他会成为我路途终点最大的障碍和丰碑。我会锻炼他变得仇恨冷酷,为祸世间,清理那些渣滓,把龙兽血脉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夏仲康已经完全惊呆了,然而他刚想起身。那黑衣人居然悬空而起。脚蹬住了他的喉咙。手脚俱是冰冷的晶石。整个人以诡异的姿势停驻在半空。

    黑衣人看着夏仲康,“唉,我现在还是没记住你的名字。小国君。你和你哥哥做的事,很好笑。倒也省了我许多事。不枉我当年费尽心思在首铜山……呵呵,你们驯服民众……很好,很好。”字眼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意味。

    他又放开了夏仲康和逢蒙,倨傲地坐在上首。

    “您到底要做什么。”逢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不想与您为敌。”

    “凭你们还不配与我为敌。虞朝煞费苦心隔了很多‘墙’。杀掉巨兽、阻挡怪物、镇天神木,归墟陆沉,可笑,可笑。”他在黑暗的夜色的笑得愈发肆意,“小逢蒙,小国君。神就是神,蝼蚁就是蝼蚁。你的师父选择了蝼蚁,是我一生的遗憾……若问我要什么,我要这山海俱为绳结,天为刻刀,重归洪荒昧极!”

    “崖崩劁折、闪电雷鸣、星辰孕灵、天机转圜……那将是一个所有生灵凭本事繁衍争夺的世界。卑贱的蝼蚁们靠着你师父的奉献,苟活了那么多年。现在我要把这世界的真实恐怖都还给他们!你们要么成为蝼蚁被我碾碎,要么膜拜我这世间唯一的神。怎么选,回答我!”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子锋想在天空多飞翔玩耍一会儿,但方征惦记着华族接应情况。终是在夜深沉时降落在城边十数里外的高岗上。子锋到底还是没舍得真正“欺负”方征。一来舍不得,二来顾忌分寸拿捏不对,好不容易哄得软些的征哥哥又生气了。

    子锋暗想,征哥哥,总是很难哄的。令他着迷的,也是这样的征哥哥。

    飞久了对重力的感觉就会失控,方征重新站在地面时腿有些抖。子锋扶着他走了几步。方征又转到子锋背面去看那青色羽翼。所有羽毛根部点在羽形支架骨上,有一层生物膜。比起普通动物的羽翼少了肌肉。仿佛是某种后现代的艺术品。方征不禁思考,“为什么是青色的?我看到你当时融的是一只白鸾。”

    “应是血脉中的某些生克关系。”子锋摇头道,“当年日月鸾化为五色鸾,力量的流转很神秘复杂。龙很喜欢吃鸾鸟,为了生存,鸾鸟进化出了一些被吞噬后的变化机制,确保不被龙兽得到所有的能量。”

    方征点头:“原来如此,那你这手……还回得来吗?”

    虽然翅翼上也有骨膜覆盖的四爪,但终究和人类的手不一样。失去了左手,很多事会不方便吧。方征心中有细微的疼痛。

    子锋摇头道:“暂时没办法了吧。不然去哪里再找根新鲜的龙臂骨来接?”

    远在建木养伤未愈的小冰与小火,在沉睡中打了个寒噤。

    不过子锋又笑了笑,似乎并不为此伤感,“也没什么大不了。这鸟爪子照样可以支弓,不影响我射箭就行。其他的兵器更是单手即可。”他还扇着翅膀先挡在自己面前,能卷住大半个身子,又支过来轻轻搭在方征背上,“可以当盾牌。又像多了件披风,还能给征哥哥挡雨。”

    子锋刚才一直抱着方征,蹭得心满意足,不太好说第四个想法:甚至可以把自己和征哥哥卷起来,羽毛被,冬天肯定暖和。

    方征还一无所知,见子锋想得开,稍觉宽慰,“那走吧,我们先去找那个老人。再想办法弄清楚那黑衣人来路。还得管夏仲康讨债去。”

    别的也就罢了。子锋以为方征脱离险境就回青龙岭,疑道:“征哥哥,难道你还要进阳纶城吗?”连子锋还记得那次偶尔听到方征声音,听上去虚弱受伤,气息不稳,虽然方征轻描淡写不愿详说,想来也是阳纶城里吃了不少苦。子锋一想起来就怒火中烧。

    虽然子锋也有信心再把方征捞出来一次,但远离那地方就是远离危险伤害。“讨什么债?为什么还要去?”

    方征道:“我可不甘心这样回去。索兰毁了我铜风炉杀了我武士,我把她和一支铠役军换回去,不过分吧。阳纶的医官和药物,我拿一支回去怎么了?要我当拯救巴甸流民的英雄,总不能赤手空拳。青龙岭又不是搞慈善的。”他伸手抚在连子锋羽毛上,“……还害得你成了这样子。当然,漂亮,很漂亮。但这可不能归功于他们。他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子锋道:“征哥哥,铜风炉我给你夺,武士我给你杀。巴甸那摊子事你就别管了。青龙岭有龙有我有冰夷,天荒地老都不怕。”

    方征摇头:“要管。为什么不管?我不争,夏仲康肯定把他那王妃派去了。我凭什么就要缩在门里面眼睁睁看他们占领土地和资源?然后变强再来碾压我们吗?小锋,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过去我躲起来,因为我力量太小,被注意到就会灭亡。现在青龙岭就是块肥肉,不趁机变得更强,迟早也会被吞并的。所有生态位都是这样。欺软怕硬、弱肉强食。还有那些可怖怪物的威胁。让夏仲康那种愚民思路搞下去,敢打架的都没几个。怎么对抗它们?”

    子锋替方征振奋,又很快惘然,心里泛起微妙的小情绪。征哥哥心中装的东西,总是这么多。这也是最初惹他钻牛角尖后发作的病因。那缺失安全感的掠夺破坏欲无限放大,后来子锋勉强能克服。还是看在方征建木上实在说得太戳他心的缘故。

    他想替征哥哥征战天下,可是子锋总觉得自己要对抗和争夺的,并不是那些外部敌人。而是他潜意识里想要成为方征的全部,否则就把方征吃掉成为自己一部分的扭曲心态。龙兽血脉中亘古刻骨的孤独感太强大了。子锋暗想,等征哥哥寿命到了,他就把方征的尸骨吃进肚子里。然后让自己昏睡几万年,在睡梦中离开世间。

    他不知道怎么去纾解这种孤独,只是看着天空飞过一只白鹭,没头没脑道,“它为什么那么闲,什么事都不用管。”

    “小锋?”方征最能品察人心细微,不过有时候他也摸不着子锋这深沉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意思。方征放柔了声音,“是闲云野鹤啊。”

    “闲的鹤。”子锋又摇摇头,“征哥哥不喜欢。征哥哥很忙。”

    “没有不喜欢啊。”方征轻轻笑了笑,“闲云野鹤,何天不可飞?我最喜欢了。”

    子锋表情变得惊讶,随即若有所思,心情终于好了些。

    方征主动扶着子锋的臂膀,道:“飞吧,现在不去阳纶。伟人说得好——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们还有必须做的事。”

    方征让子锋带他飞到了阳纶五里开外的黄河流域最大的一片田泽。

    方征猜得不错。之前子锋破开薨渊卷起的浪啸水潮,几里外的水道掘了口。而令他真正感到稀罕和安慰的,不但民众在热火朝天地修补水道,挖开淤沟。他还能看到当初为排水布置的巨大水道分洪口。

    许多红衣司作职官正在岸边带领民众抢救。站在高处指挥的,俨然就是那天向方征打听相柳生克的老臣。方征心中感慨:虽然夏仲康很有问题。但他这些臣僚班底是真的优秀。这该是五千余年前世间最早的水利工程雏形。也难怪夏渚经这两兄弟折腾这么些年还一直不倒,家底厚,摆在那里。

    “把我们的武士叫来,一起帮忙。”方征遥遥笑了,亦对子锋道,“你看到那边他们要挖的一条最大的泄洪道上的巨石了么?子锋,用你的力量,去把它推开。这水势或多或少也因你而起。”

    已经有眼尖的民众远远看见飞在空中的方征与子锋,都发出了惊讶或恐惧的声音,有些也准备逃跑。子锋早已不是为这些动容的人了。他只是皱了皱眉,“征哥哥还记得那个小奴隶焦吗?帮他们,这些人未必会善报。”

    “我不太在意他们怎么想,他们也伤不到我们。”方征冷静道,“再说,那个焦,现在也十分有用。这些人报不报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方征嘴边泛出笑意,“夏渚这几个司官老臣,我十分满意。我要争取他们弃暗投明。”

    首发晋江文学城

    青龙岭的小动物传讯技术,已经应用得很成熟了。不到半天的功夫,阳纶城外青龙岭的武士们,就打扮成普通人的模样,加入了方征动员的所谓“防洪抗汛”“携手出力”中。与夏渚子民一块儿疏通水道。他们假装成外出行商的华族子民,在“友好的互帮互助”气氛间,不忘记宣传青龙岭生活有多美好。加之他们也的确尽心力帮忙,让那些受灾的夏渚子民感动不已。都觉得青龙岭人杰地灵,升起了憧憬向往。

    小灵狪也找到了方征,这次它那只老跟班“果然兽”胆子小缩在青龙岭里没来。灵狪当惯了老大哥,在哪里都不缺小弟,这回有一小群獾、鼬、长毛鼠类跟着它,化整为零地加入救灾民众。民众看到那些自发帮忙搬运土石的小动物都吃惊不已。青龙岭“商人”熟悉又骄傲地表示“它们都是我们的好伙伴”。夏渚民众啧啧称奇,感慨青龙岭的华族人果然训练动物很有一套。又不是虞夷那种残暴血腥当武器用,而是生活上确实能带来便利,风险也低,都心痒想学。

    下一瞬间他们又悉数被连子锋吸引去注意力。子锋推开了堤坝倒塌后最大的那几块巨石。他那单翼翔空的身姿一开始被当成怪物。但推开石头后,水势就被导进崇禹帝留下的疏通径流中。很多人又叫好感激起来。觉得一直以来这华族“怪物神使”“花与龙禁忌传说”,是夸张妖魔化了连子锋。眼见为实,降低了恐惧心态。

    方征走到高地上忙碌的红衣司作身边,见司作官旁边有许多五彩的绸布和绳结,绑在木棍上,在喧嚣浪涛的巨响中,以“旗语”来指挥下方工程。方征俯瞰下去,垒砌一组,挖疏一组,运搬一组,当真是井井有条。

    就连新加入的华族援手,也能在这套系统中很快找到自己发光发热的位置。果然是厉害的臣僚。他用旗指挥,时机准确,命令清晰。那些人的顺序、站位、动作,展现出司作官把控大型水利工程的能力。

    当年崇禹帝为保阳纶城安全,已经提前规划出两条备用道口,足以应对此次灾汛。但这到底是突发情况,黄河流速又那么大。难免还是有少量不周全处。比如人手有限,民众精神状态调整不过来,无法做到心往一处去,劲往一处使。也一度造成了稍许混乱。

    “方族长来得正是时候。”司作官擦了擦额头一把汗,河水咆哮声太响,面对面都需要扯着嗓子才能听见,“人手正缺呢。帮了大忙。”这附近农庄的居民虽然都动员过来了。但此地离阳纶城到底还有十几里,很多人要不就是还在赶来的路上,要不就是繁重的劳务脱不了身。但洪水决堤哪里等得了人。

    再加上,疏浚河道最难的就是挪开那些硕岩巨石。岸边摆着一架形似纺机,铰链缠绕砂轮似的装置。另一端有数股长绳系在石上,除了砂轮转动外,还要靠一排十几人才能拉动。但这机械只有一个,一次只能挪一块巨石,动作也很慢。哪能像连子锋似的飞在半空中,又力大无比,一推一个准,不到几分钟就把一条道上的土岩推得干干净净。

    方征带人来帮忙,是雪中送炭式的援助。不过方征仍大声道,“你们做得够好了。靠自己也能慢慢步入正轨的。”

    那司作官眼中涌动着某种奇异的泪水,“方族长可能不知道。黄河这种小口子几乎每年都有的。我们做这个不陌生,但每次都会死不少人啊。这次一个人都没死。少了很多很多问题……太好了……”

    每次死人后,负责管理人丁户籍的司平官就会和司作官哭诉委屈,好不容易今年又多了几个新生婴儿,回头这里灾害那里猛兽又死了一批,人数又少了。负责农事畜牧渔业的司泽官也会哭诉抱怨,人死了,种田捕鱼的劳动力又减了,黄河这决口子把好不容易屯的鱼群又冲跑,又有多少田地被水淹,产不出粮食。负责治病的司疫官则会抱怨每次水害后多少人染水虫病,更别提那些没完全溺死,泡水里落下病痛的……

    正说着,砂轮拉动的岩石下面忽然垮了一大块,瞬间一连串十几人就陷了半腰。这种河床动荡是最危险的,水流倒是猛然泄去。但人也几乎要被淹死冲走。那些人在水里拼命挣扎,连子锋见状赶紧飞去,迅速割断岩上缠的密密麻麻绳索。他的翅梢虽有长羽,但蒙着层碧玉色的生物膜,并不惧水。子锋把那一串人从末端提起,推到了岸边安全之处。崩塌的河床搅出了个空洞漩涡,隐隐可见有巨骨残屑正被吸下去。岸上的人看到都吃惊地捂住嘴。

    劫后余生的民众自发地朝连子锋高呼感激,不住磕头拜谢。方征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些水流中若影若现的大残骸,他唤子锋,噪音太大,喊话也没声音,靠口型就可以传达,他们也确实有过心意相通的经验。子锋朝方征做口型,“确实是薨渊里的怪骨。我当时用百仞枝挖出一只大鱼的。有不少其他大骨骸触到了河床下面。所以河床会变松。”

    方征敛眉垂眸,“小锋,你继续去吧。小心些。”

    司作官当然看不懂子锋和方征间独有默契的交流方式。他只是惊异地观察那些巨骨,扯着嗓子对方征道,“黄河中以前倒也有巨大怪异的骨骸,崇禹帝治水时弄过不少镇水台。但这么密集是第一次见。而且就算它们埋在河床里也是被泥沙压实的。不会突然垮。”

    “司作大人觉得这说明了什么?”方征大声问。

    方征欣慰看到这司作官足够聪明去推断,困惑道,“……说明,它们是新近出现在下面。像突然挤上来的,河床不稳。”

    真的是人才。方征拍了拍他的肩,“那如果以后都有这种问题,该怎么办呢?”

    那司作官越想越冒冷汗,看着连子锋在河道里飞来飞去推石头。他很真诚问方征,“方族长,能每年来阳纶小住么?”

    “那也不一定赶得上。”方征意味深长,又略有些遗憾,“我还以为大人会邀我在阳纶常住。”

    “哈哈。这不是怕方族长委屈——”司作官忽然又住口,他猛然想到,方征话里的“阳纶常住”和他想的那种“阳纶常住”应该是完全相反的意思。一者是被拘束在阳纶,二者是成为阳纶的主人。

    他敷衍谄笑着调转过头,不再搭话,并不敢对方征说出他心中隐约真实的期望:是第二个。要是方征真的成为阳纶主人,一定是新光景吧。

    --

    “你不跪?”黑衣人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一直沉默不表态的夏仲康。

    “弃君大人。又或许叫您‘卜君大人’?”夏仲康叫出这个曾风云一时的名字。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

    逢蒙已经恭敬下拜。如果说羿君对于逢蒙来说是赛道上永远在追赶的先驱者,曾经远远不及,却也始终能往同样的终点奔跑。那么这个黑衣“弃君”于逢蒙来说,就是从少年时代开始就无法逾越的界碑。

    羿和弃,代表着支撑虞朝鼎盛舞台的两根巨柱,一为至强伟岸的破坏力,二为至广泽被的愈生力。弃是虞朝最优秀的药石医者,掌握着无数秘药,传说他甚至能制出不死药。此外大羿和弃都有特殊的驯兽能力,羿君能和猛兽成为战友,弃君则能用尽手段去获取动植物材料。在黄金年岁中,他们也有多次配合默契,并肩战斗的经历。只是弃几乎隐没于帝国的黑暗中,秘密研发许多药物,做的事大都不为人知,在民众心中很陌生。不如羿君的名气大。

    姚虞帝在位的后期,撑舞台的第三根柱子,是后来的崇禹帝夏高密,那时候他开始治理洪水。弃君一开始很看不起这个“罪臣后代乡巴佬”。觉得夏高密打交道的都是些贱民,他一直以为未来的君王是勇冠绝世的羿君,而自己也将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人之下的存在。

    “不死药一定是有代价的吧。”夏仲康的话把弃君拉回现实。

    逢蒙严厉道:“这不是质疑弃君大人的理由。仲康!现在的你——”逢蒙的话已经非常明确,不要奢求谈判、更遑论什么交换资源。力量悬殊,不可能平等。逢蒙从小看着夏仲康长大,那眼神也确实是在注视一个孙子辈。

    “问这种事,不想跪?”弃君心情暂时很好,又笑了起来,“说起来,你是比夏高密要漂亮得多。多亏涂山娇是美人。不过啊,如果你想当蝼蚁被我碾碎……我也是不会可惜这漂亮脸蛋的。”

    “他没有不想跪。”逢蒙连忙制道,“他只是单纯好奇不死药。”但这话和他刚才的提醒前后矛盾。逢蒙已经不惜如此,几乎像是要按头夏仲康赶紧妥协。他心中诧异,这小孩从来脾气就和顺,什么事都能忍。现在是吃错什么药了?

    ——仲康,如果你心中真的不服,就慢慢忍,总会有机会的。就和当年谋夺太康位置一样。十八岁心狠懂得的道理,不会到了二十八岁反而倒退。逢蒙心中焦急地想。你想做什么。

    “弃君大人,这座宫殿,我改名叫做蒙祀。”夏仲康依然没有跪。

    “小孩子都喜欢崇拜英雄。”弃君嘲笑道,“像大羿那样的没有登位,像你这样的反而成了国君,这就是所谓的——世乱英雄终死国,时来竖子亦成功。”

    夏仲康道:“当年羿君拥戴我祖父,并不是要跟那些贱民混为一谈。而只是为了行使仁政。”

    弃君笑得更冷,“仁政?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哪怕是三代帝王在位时,对那些贱民的仁政,也是建立在他的血疮痛苦之上。哪有所有人都能得到仁政的时候?”

    “我懂。”夏仲康道,“可是三代帝王和我父亲,反反复复地讲,不停地讲仁政,就是为了让这世间的人有一个理想,有一个目标,有一个念想。不管是贱民,还是像羿君那样的英雄。都需要一个仁政的念想。它是假的,但它不能没有。统治者应该这样做。”

    弃终于来了点精神,“说下去,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你一命。”

    夏仲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驯民,让民众没有别的愿望,唯一的愿望就是巫灵对他们好。世间已经够残酷,这是他们唯一的念想。既然如此我就把仁政愿望给他们。成为神不也如此吗?”

    “如此?”弃君冷冷问。

    “神需要祭祀,没有民,就没人供奉您了。那还叫什么神呢?弃君大人,我知道自己应该没什么能耐和您谈合作。但您要是立刻把我抹杀了。夏渚大半子民就会没有念想。有很多麻烦的。所以我才问不死药的代价,想来您应该不缺这数年时间。让我先替您演着吧。”夏仲康温和道。

    弃君抿紧嘴唇,最后又笑了起来,“小孩说得有点道理。果然继承制能让人起点变高。比你祖父让我舒服多了。我印象中夏高密的裤脚泥巴就没有哪次干过。乡巴佬养了几代也能出你这样的人。蝼蚁的代际果然是最神奇的地方。”

    逢蒙背后的冷汗这才滴落。留在潜意识中的恐怖让他第一时间就不敢有任何对抗此人的念头。但夏仲康居然能虚与委蛇。逢蒙有种老来看到儿孙出息的欣慰与憔悴——刚才那一刻,感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那您……”

    “可以演着。不过你的诚意和能力令我怀疑。金鸾在外面,走吧。”他笑得残忍,“虞夷那小家伙也是对我吹得天花乱坠。我先前高兴,教了他那个延长寿命的法子。我把你俩丢一块,看谁更合适。我就让他继续活下去。仁政有一个范本就够了,不是么。”

    虞夷老狐狸国君是伯益帝君的儿子,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但他夺舍了长子的身体,身体年龄就变成了三十岁。在九十二岁的弃君眼里,都是小家伙。十巫中许多药石秘密没法对付弃君。更遑论他还能驱使金鸾。

    逢蒙欲言又止,正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屏风后一道骤凝的杀气直指弃君。但连他都感觉得到,更遑论弃君了。看不清动作,弃君已经抓了夏仲康拦在中间,朝那个方向嘲讽道,“小姑娘,不要白费力气。”他挑眉问夏仲康,“听说你有个娲氏后裔的王妃,怎么我感觉不到任何血脉力量?”

    夏仲康心中一酸,“那不是王妃。”屏风后的人影缩了回去。夏仲康闭目道,“那是我,我丢给方征的黜官。是个奴隶,没什么用的。”

    “蝼蚁中的蝼蚁。”弃君更不放在心上。“你想知道,代价是什么。”

    他掀开了衣袍,四肢皆雪晶,斗室生辉。

    --

    黄河决口的改道疏浚在日暮时分终于完成。民众们浑身裹着沉甸甸的泥水,但心头是沉甸甸的喜悦。他们三三两两回到岸边,尽情欣赏着挥洒过劳动汗水的景象,先民们最直观感受到“美”“诗意”的心情土壤。看到空中依然飞翔的连子锋。有些人甚至就想随口哼出旋律。

    劳动过的地方,总是最美的。

    那老臣絮絮叨叨和方征聊了很多事情,也打听着青龙岭的情况。

    “方族长这样的人,一定对族民很好,很关心他们吧。”那司作官赞美道。“当然,我们国君也很会关心人,态度很好的。每次想到国君对我们施行仁政,心里就像有个支撑的念头。劳累也不怕了。”

    司作也像是在刻意提醒自己,给自己强调某种界限,不要轻易被方征蛊惑了。

    方征心想夏仲康那些事还真不见得有多仁慈。但架不住人家形式主义做得好,纠正别人的固有认知毫无意义。他便顺着说,“仁政,是很好的东西,不残暴。民众就可以高兴满足了。这也算‘一切权力为了人民。’”

    虽然是新鲜说法,但字面意思简单,司作官也听得懂,眉开眼笑,“对呀,这样我们就不会迷失方向了。”

    “贤明的君主,神权、天意……”方征凝视着遥远的阳纶城,“司作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可能性?”

    “仁政,是自上而下的——最多说一切权力为了人民,而不是一切权力来自于人民、属于人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贤明的君主身上,而人民本身没有力量。数量再多,也就像袋子里的薯蓣,没有联系、没有组织,约束不了统治者,所以只能念想,只能去相信仁政。这是有问题的。您明白了吗?”

    此刻黄河边挽救洪涝的人还不知道,阳纶天变,而这只是灾澜的序幕。

    首发晋江文学城

    司作官觉得方征所言很有道理,“方族长既然觉得有问题,那预备怎么做?”话音未落那司作官又惴惴想,不要自上而下,让人民有力量,那不就是否认君王么?后悔问了。

    好在方征也没揭开,只微笑着转移话题,“今天先不多谈。我和青龙岭的‘商队’还有些事要处理。希望能很快再看见大人。”从老臣谨慎态度可以看出,还差了火候。埋下种子便好。

    “欢迎之至。”司作官以外交礼节中的持杖躬身朝方征行了个礼。

    方征去招呼青龙岭的子民,却欣慰又讶然地看到,青龙岭伪装成群众的那些武士,和夏渚来帮忙的子民无隔阂地混在一处,正围着连子锋庆祝。他们甚至一群人把连子锋举起抛上半空。连子锋也由着他们闹,笑成一片。

    欢乐是具有传染性的。子锋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被那么多人喜欢和赞美。在华族里他司刑,子民少不得有三分敬畏。他也素来是个不耐烦和别人打交道的德性。更早以前战士时光中也很少被热切包围,虽然纯粹的欣赏或关怀并不少,但更多是竞争乃至警惕,何况战士所被教导的素质之一就是不能太波动情绪。

    似这般,被夸奖崇拜,被亲近温暖,被团团簇拥,都是第一次。那些人对他的力量、对他的异型半翼并无丝毫畏葸,反而自发地赞美与惊叹着。争执“能不能摸一摸羽毛”还彼此吵闹辩论。子锋心中只觉得一股饱胀暖流填充着……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快乐,好奇妙……一点都不习惯……

    方征看着子锋露出属于十九岁少年在获得成就感后的单纯快乐,感动之余又有一丝辛酸——正常该拥有经历的红尘烟火,对子锋来说那般稀奇。当年自己不过是在正常三观下对他照顾关怀了些,子锋就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从此牢牢攥着自己这根浮木。这悲惨扭曲的世间,类子锋的人又有多少呢?很多人甚至比子锋惨得多。

    方征走过去提议,“大家晚上开个‘篝火晚会’来庆祝吧?正好也观察一夜,这疏浚的新河道稳不稳固。”另一重私心则是多延续点这种快乐,去温暖子锋的心怀。“大家去把附近剩余的木石收集堆起来,烧篝火堆,再去打些猎物。”那些人欢呼声更大。虽然大部分都是夏渚子民,但他们居然不觉得方征这自然发号施令有哪里不对。看在那司作老臣眼中,只暗暗感慨,若真有天意,想必……

    “篝火晚会?”所有人都立刻热火朝天分工去准备。方征走到人少的高岗边,唤来那只小灵狪。小灵狪的身体又恢复了轻盈修长,它把玉雕珠带出城后就先去找了青龙岭联络地点,把玉雕珠藏在了安全的地方。那个老人和子锋拜托他们照顾的小婴儿也在彼处。接应点设在山中密林。方征让灵狪去传消息,让留守的情报联络员注意保持警惕。

    好容易子锋从欢呼声中脱身,爬到半山腰来找方征,还飘飘然找不着北,“征哥哥!”高昂情绪的声音都往上扬,一把抱住方征。方征坐在地上差点被他扑倒了,子锋的翅膀兜满环住方征肩背。方征只觉得似被青纱帐中一只蓬松温暖的大型犬拥住。

    他们在山岗上,下方人很少能看到,子锋那片翼基本遮了个严实。

    “小锋高兴吧,你看,其他人也是可以很好的。”方征摸着子锋的头。

    “嗯,虽然还是征哥哥最好。但我真的好开心。”

    “还疼吗?”方征关切地摸了摸子锋已经完全结痂的断臂和翅膀连接处,疤痕已经开始变硬。他也还记得之前子锋有时候身体会不太舒服,压不住心口翻涌的戾气,子锋刚带着他飞的时候也牵引了些出来。

    子锋摇头,“现在不疼啦。”他还神气活现地扇了两下,“我都开始喜欢它了。”

    巨型篝火堆被点燃,空气中混合着水汽腥风和烤肉香气。烈焰顶端的火星飘上半空,爆出一朵朵焰花。下方子民笑闹唱跳着。地面篝火如此明亮,碍月防星。澄澈的深黛色天空中,星河璀璨如练。

    “当初也是在这样的星空下,征哥哥给我讲了第一个故事,我都记得清楚,驼鹿角……”子锋翻过身,小心翼翼试图靠在方征肩上,见方征没有避开,才舒服地挨上。那片羽翼代替手朝碧空遥遥挥起,几片自然脱落的翎毛卷上半空,“我还想听征哥哥讲故事。”

    这样的良辰美景,让方征想到当年初识,子锋送了自己两颗芍药种子,还比手势让自己别哭的温柔小意。方征轻笑道,“好啊,那就讲个银河的故事。你看到天河两边的那两颗星了吗?叫牛郎织女,他们本来是一对有情人,被分隔在河两边,一年只能见一次面。见面的时候所有的喜鹊会在那银河上搭一座桥。但只能维持一天的时间。他们一年就能团圆那一天。”

    子锋的重点有点偏,“为什么要叫喜鹊来搭桥,叫朱鸾飞过去不行吗?”

    “他们没你的本事呀。”方征无奈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个故事吗?”

    “因为他们很可怜?”子锋猜测。

    “是可怜。但不止如此。世间有那么多美好的感情。小锋今天你又明白了一些。还有一种叫做坚贞。”方征那时心中一动,驱散莫名叵测的不安感,“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什么意思?”子锋听不懂。

    “只要两个人生死不渝、心心相惜,就不必害怕别离,更不必贪恋朝夕相聚。”

    子锋眨着眼睛,虽十分感动,仍小声嘀咕,“可是……我就是想每天都和征哥哥在一起呀。我也不喜欢和征哥哥别离。”

    方征摇了摇头,“小傻瓜,似你远行担负使命,并不是别离啊。”

    ——什么是别离?

    ——最后一次你没有如期归来,那才是人世间的别离。

    --

    经过一夜观察,河道水流正常。方征也带着“商队”回到了接应点。负责联络的武士受到了鹦鹉传来的消息,“首领,阳纶城里不对劲。守卫门户的铠役军全都撤了回去。现在那上面空荡荡的。但派进阳纶城打探消息的两个弟兄一直没回来。”

    方征点头,“知道了,不要轻举妄动。先用小鸟试着联络。等我看。”

    那武士有些疑惑,什么叫“等我看?”方族长还能直接长个千里眼看到十几里外阳纶城景象?或是令那长翅膀的神使去探?但今天一大早连子锋又不知飞哪里去了。那武士便道,“那我还需准备什么吗?”

    这就是青龙岭的武士和夏渚军队的区别。后者只会无条件盲从,不敢多问也不会主动承担。但哪怕方征确实有些非常手段,青龙岭的武士也没有无条件依赖他。在方征潜移默化地引导下,他们都把自己做主刻进了行事准则中。

    “勘探退路。我们要做两手准备。”方征对那个武士吩咐。

    方征凝神唤出白雾,思量阳纶城的局面。一个斗大的“未济”卦在雾中散出金光。铺开的潮湿岚气中,方征惊讶地看到,逢蒙正在白玉宫殿前的高阶上,大声宣布着这段时日由他和巴甸王妃代掌夏渚国事。夏仲康则称病不出。

    方征心中一凛,难道逢蒙终于想通了,干掉了夏仲康?但他几十年都为夏氏卖命,这时候突然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也没铺垫的事,阻力那么大,不像有篡位的谋划。难道是夏仲康忽然暴毙了?

    方征继续看那画面中,城防各处的铠役军正被一批批召集过来,逢蒙另宣布的要事是,特殊时期,由他代掌铠役军,直至选出新的统领。但铠役军一批核心武士不服,起了骚乱,他们似在大声斥责逢蒙借机拢权,想要把夏渚军全部收归所有。飞獾军人数已经很多了,逢蒙怎能再代掌铠役军,索兰又没死,凭什么不能回来,还不是逢蒙的私心云云。

    那曾经和方征在黄河边疏浚河道的司作官和其他职官,也都在质疑。他们坚持要夏仲康出面,哪怕是病重,抬出来给大家看一眼都好。司平官还朝逢蒙嚷:“当初太康连杀十二大臣我们都没怕过。你今天有本事也杀光这台阶上的人!如果国君死了也不要瞒我们,大家总能商量出办法的——”

    逢蒙叹了口气,“不一样了。”那语气中竟有几分无可奈何。

    那司平官正激烈喷沫,逢蒙的利箭瞬息发出,快得一般人根本没来及看清。司平是文官,半截话头戛然而止,□□贯穿他的前胸,鲜血染红了五行中掌户居人口的白金色长袍,手中的老藤杖砰然落地,他立刻便咽了气。

    “反正,早晚的事。”逢蒙远在二十米开外,身上溅不到一滴血,他音调冷酷,环视周围震惊、更加愤怒的面孔,“我确实有本事杀光这台阶上的人。或许死在我手里还对你们好些。爱怎样,随便你们吧。”

    “到底怎么了——!怎么回事啊!”无论是老臣,还是阶前激动的武士,甚至围在下面的民众,没有不疑窦丛生、痛心疾首的。他们弄不懂。但逢蒙也不见了那副张牙舞爪颐指气使的全局掌控感,他似意兴阑珊地麻木了。

    忽然有个矫健身影跳到了白玉宫殿的格桑花瓣最高处,那里是除了四巫灵雕像外,阳纶城内最高的地方。此刻所有民众都能看到。那是索兰,她脸色十分苍白憔悴,想必是强行用了些加强体质的药物。她沙哑地朝所有人喊道:“……走!离开阳纶!快跑——!”

    然而她还来不及解释,逢蒙见状立刻朝她射出连珠□□,先是一弦三支。箭势迅去如毒龙。索兰抽出圆玉刃矫捷格挡开。逢蒙又立刻架上了五支箭射出,仍被索兰勉力腾挪挡下。此刻他们一个站在白玉阶上,一个站在五瓣圆轮顶端,中间约有五十米的距离。箭矢也就是不到半秒射程的时间。而瞬息之间已经有八支箭的生死擦过。军团的两大统领从来没有公开比试过武艺,一时难分。

    周围炸开了锅,是什么让索兰不惜示警?铠役武士更是持刀上前想帮她。但他们无法进入两大高手比拼的战圈。索兰还击间不住呕血,她那被制住的腧穴没有好透。药物是有副作用的。加之夏仲康之事着实伤透心神。即便如此,她也要尽可能传出消息,告诉大家危险……夏仲康已经被揪上金鸾了,不知那非人诡异的“弃君”大人何时回来。黑衣人必是不把人当人的。暂摄政务的逢蒙和巴甸王妃也不消说,在她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阳纶的子民一定会遭遇可怕悲惨之事。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哪怕这样呼告,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听从离开呢?

    若是有方征那般的煽动能力……方征知道就好了,索兰心中剧痛,能救那些人。

    “跑?”终究逢蒙还是渐渐占上风,有余力威胁道,“你叫他们跑到哪里去呢?举世熔炉,天地鼎镬。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并没有区别。再说他们没人听你的。你做的事毫无意义。”

    索兰想说什么,却因为不断从腹间涌上咽喉的腥血无法出声,只能拼命挡下愈发凌厉的箭势。逢蒙最多的时候能射六支箭。虽然没有练成羿君绝技七星连珠。但他经验老辣,给予的压力十分可怕。索兰头发已经全部散乱了,下颔都是糊红的,也就是持刀的那只手还能保持着稳定准确。她说不了话,余光瞥着周围,哪怕是她最亲近的战士,也并没有逃离,只是想找机会帮自己。她既懊恼又痛苦,偏偏发不了声音。

    这局大概不能善了。反正她本来也没想苟活。那日宴饮时夏仲康果断的抛弃,让索兰困惑这些年到底为什么活着。但到底无法完全放下,却已经不知道自己牵挂为何,她偷听黑衣人的野心和威胁,也救不了夏仲康。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唯有劝其他人赶紧逃。这也不可能实现了,她马上就要被逢蒙这三朝老臣,羿君高徒给杀死了……

    方征皱紧眉头,从那雾气中见得危急局面,令他忍不住想要干涉。见索兰面孔隐有死志,忍不住在那雾中唤声:“别死!”

    方征也没想过能成功干涉,这玩意时灵时不灵。但索兰真的浑身打了个激灵四下张顾,咳落下的一大口血似在疑道“方征?”怎么像是听到了方征的声音?

    方征挑眉,这是自己声音又传进去了?他赶紧又叫了几声,“索兰!活下来!逃出来!”

    “方征?”

    逢蒙听她低语叫方征,轻蔑嘲道:“都要死了还念着,看来真有私情?我还记得情报里你杀了不少青龙岭武士,肯让你投诚?”

    索兰没理逢蒙,怀疑自己是伤重的幻觉,断续咳血,不需要聚声还是能做出口型,可惜除了方征没人都看懂,“你答应过会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会救他们吗?”

    方征重重叹了口气,在雾气中强硬道,“——我有条件,和你交易。必须活着逃出来,你要活着向我华族赎罪。如此我才会去救他们!”

    “一言为定。”索兰咽回满腔腥血,漏一丝顺着微笑的嘴角淌下。她翻身坠下宫殿高台,以圆玉刃划拉出碎玉裂石的脆响,一路蔓延的痕迹旁是飞洒的琼玉血尘。

    首发晋江文学城

    如方征所料,索兰果然能逃出来。对方这么多年执掌铠役军,要是连这点后路都没有,未免也太无能。还有数百武士自发抵死拼杀护她出城,与飞獾军激烈冲突火并。

    不过在名义上她已经被罢黜,此番举动又缺乏大义名分。铠役军留在城中的几万众群龙无首,不敢贸然反叛。从感情上他们当然很想追随索兰。但铠役军乃至整个夏渚国民都被训得太守规矩了些,懵头懵脑的,只知执行命令。索兰此前所做俱为夏渚与夏仲康,他们追随着便是尽忠与报国,都是一体。但现在统领忽然与政权上层割裂,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人顷刻面临取舍,当然会迟疑。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几百武士果断护她,与百倍围剿的飞獾军拼杀,已属难得。

    一群武士护着索兰拼杀,奔向距离最近的矮墙翻出城。十数倍的敌军前围后堵。核心的剑虎钮武士都是百里挑一人才,血性与心疼让他们更奋勇应敌。他们还弄来了不少精良军马。然而飞獾军人数超过太多。在他们终于浴血冲出城廓,驰往野外林地找掩护时,竟看到不少长蛇在山野中活跃嘶声,吐着血红的分叉细舌。

    索兰回头,见高墙上白纱如烟,斗笠遮面的女子托举着手中蓢果香实。巴甸王妃亲自召集蛇?真想置她于死地。

    索兰勃然大怒,断续咳血道:“她还想把这一套带到阳纶来!?”蓦然心中又是一痛,黑暗压迫的巴甸,最终咎由自取的灭亡结局,还没让王庭遗珠吸取教训。好在阳纶城外常年耕居人口多,深山古蛇无处容身,仓促之间也没招来多少条,个头也没机会长大。不像巴甸地理位置和气候能豢养出巨大的蟒王。喜爱潮湿深瘴的蛇也受不了阳纶这粗风糙土。以武士们的实力还足以应付。

    安十三和路十五他们也在近卫虎钮中,都不同程度挂彩。路十五是少数听到索兰示警后就立刻联络了妻子准备出城事宜之人。他们都觉得不堪忍受这汲井轮地、虽不是奴隶却见不到头的劳累生活,早就想离开。去青龙岭过轻松平安的生活也很好。锦七还鼓动了不少阳纶织坊里一起辛苦做工的伙伴。她们都是收拾好悄悄出城的,趁着大部分飞獾军都被派去追剿索兰,城防十分松懈。此外还有一部分年轻的职官也跟着走,那几个被方征看重的老臣还想尽责救阳纶。司平官被粗暴杀掉让他们心中充满敌意与抗拒,只是干系太多重大职责在身不能擅动。铠役军相当于被撕裂开一道血口子,巨大的变故若传到九郡中,不知要兴起多少混乱。逢蒙只手遮天,这些老臣愁得头发更白了。

    武士们护送着索兰突围,她顺势砍掉路上最后几条蛇,忽然重心一歪从马上栽倒。实在伤势过重又消耗巨大。旁边控马的心腹武士赶紧拢过来接住她,把她抱到另一匹马上。一大捧鲜血淌了满怀。索兰眼前晕眩,喃道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