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山海亦可平 > 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8)

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8)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是柜子,都未曾发明出铜锁。眼下这枚“钥匙”也不像旋开铜锁的勺柄,更像是一块机括,能安置在某个装置中。这里面的学问,或许奇肱族知道。

    子锋潜意识要来到这里,是不是能挽救他被匕首扎中的心脏?这根奇怪的铜枝,又该如何使用?

    方征忽然感觉到周围有人的气息接近,石台边缘爬上来一个浑身笼罩在漆黑绸衣里的人。他脸上带着兽头面具,绸衣上悬挂着许多兽牙、贝类、珍珠和玉石串成的吊饰。手中还有一根鸟头雕刻的长手杖,飘来一股似艾草焚烧过的气息。

    这人应该是个“巫”,方征还没得及发问,就听到一声沧桑感慨的叹息,沙哑的嗓音从那兽头面具下方传来:

    “小锋,当年约定只有两种情况你才能回到这里——要么杀掉背誓者逢蒙。要么濒临死亡。我没有看见逢蒙的头颅。那就是说,小锋快要死了。”这句话是对方征说的,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子锋心口的刀柄。

    方征精神一振,十分激动:“你会救他对不对?!你能救他对不对?!你是谁?是从前禹强营教导过他、后来去斟寻隐居的巫长吗?杀逢蒙为了报仇?你从前侍奉过羿君对么?子锋他失去意识前说了要来首铜山,这就是他一定要来的缘由!?因为他知道濒死时有个地方会救他,就是这里,就是你,对么?”

    那巫长久久隔着石板凝视着子锋。子锋睁着赤红的眼睛,脸上灰白色纹路蔓延着,他神色错乱迷茫,警惕地望着那巫长,却没有发狂,似乎有种潜意识里的畏惧和信服之感。

    “没想到……濒死之际会激发出那么多龙血。救回来之后,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巫长深深叹息,声音渐低,“我从小看着小锋长大,很想救他。可若是……”

    他没有说出那后半句话,方征已经感觉到对方某种迟疑的意图:

    可若是完全失去人智,变成以龙血为主导的破坏力巨大的怪物,还要救他回来么?

    久等,想大家了,明后天会多一些。

    首发晋江文学城

    “当然要救!”方征不假思索大声道:“小风一定会回来的!”

    方征丝毫没有迟疑,生而为人恢复人智,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是那么理所当然、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事情。方征极为欣赏子锋的其中一点,就是他那屡屡绝处逢生、死中求活,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却无论多么痛苦也不放弃生存的意志。

    那是生而为人最宝贵的东西,有这样心智的子锋,定然也想回来。

    “这么肯定要救?你是什么人?”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巫”问方征,“是小锋的契仆吗?”

    契仆相当于奴隶,所不同的是比普通奴隶要强大得多,为了掌控这种强者,会用药物或是动物控制那人,仿佛建立了一道盟约。当年祖姜大国主用牵心虫来控制子锋,也相当于让子锋当了她的契仆。

    方征听不懂什么叫“契仆”,但大概猜得到是仆从的一种分类,深受现代思想浸染的方征,立刻摇头道,“我不是他的仆从,我是他的……”

    方征迟疑了一瞬:“我是他的……哥哥。后来认的,没有血缘。”

    方征挑选了一个后世兼有亲近和责任的关系,在这位巫长面前定义他和子锋。不过这个时代对于“兄弟”的理解还没有后世太多伦理道德的限制,所以那个巫长依然有些迷惑地看着方征,似乎想问就算是兄长又如何,居然愿意冒生命危险带子锋进入首铜山中?何况没有真正的血缘,真是奇怪极了。

    “是什么人威胁你来此?”那黑衣巫长问。

    方征道:“我没有受什么威胁,是自愿来照看小风的。我们部族的文化里,哥哥理当如此。”方征飞快扯了个这个时代或许容易被接受的理由。

    那巫长一脸难以置信,不吭声,弯下腰移动着石碑边缘。方征忽然发现石刻里露出了一条条沟壑,方征脚底下也冒出来两块石头,让他一时之间没有站稳,差点摔倒下去。随即他发现那个巫长故意这样做,将方征隔在了沟壑中央,把他和子锋分开了。

    那巫长操纵着平台的机关,空出一条平直的通路,往子锋面前伸过去。子锋想往外跑,但两根长绳悄无声息从那巫长巨大的袍袖下伸出来,一左一右锁住了子锋的腿。照理说子锋的破坏力可以轻而易举挣脱绳索。可是他犹豫着面对那巫长没有动作。似乎在拼命压抑着破坏欲,就像一种对巫长强大力量的忌惮。

    “部族的文化?自愿照看?比夏渚人说得还好听……”那巫长对方征的说辞嗤之以鼻。他朝着子锋小心翼翼走过去。子锋浑身灰白色的纹路暴涨、赤红的眼眸充血得厉害。试探性地发力挣动那绳索,却惊异发现轻易挣脱了。

    子锋愣愣看着自己双手,似乎加诸在他身上的某种畏惧随着那动作被击打得粉碎。随即他狰狞地扑过去,毫不犹豫挑战巫长的权威。

    那巫长以迅捷的速度躲开,和失去神志的子锋战成一团。方征震惊地发现,那巫长能和力量暴增后的子锋暂时相持,该有多恐怖的战力。毕竟子锋在太歧军团里,以一己之力对抗了上百战士。

    这个巫长,年龄应该比子锋大得多,仍然宝刀未老,方征不由得刮目相看。

    那巫长所用之武器乃是一柄杖,杖头雕刻的鸟嘴尖喙就是攻击的刃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泛着亮银色。鸟喙划到子锋身上,轻而易举割开皮毛衣罩,甚至把坚固的皮肤也割开了一些小口,虽没流血,但对于子锋来说,立刻感受到了致命威胁,警惕地后退离远。

    那巫长身着黑袍长氅,和子锋每每错身而过,袍袖翻飞,都像是绽开了宽大蝠翼。在战斗中他脸上的兽头面具被击开,方征没想到他外表看上去极其年轻,和沙哑的嗓音极不匹配,就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方征不由得想到,或许和娥皇女英的养子们类似,他也吃了些养生长寿的药品。

    “你是子锋的老师?”方征问。可他又觉得不太可思议,子锋的老师不是羿君吗?早就逝世了。刚才这个巫长所说“带回逢蒙的头颅”应该指的就是这桩仇事:在远古神话中,逢蒙是后羿的弟子,却因嫉妒师傅的箭术,利用卑鄙的手段杀害了他。

    方征脑中飘过一些粗浅的信息:这个山海时空中,后羿和逢蒙的关系,牵涉到更为复杂的政治站队——虞朝分裂,逢蒙等年轻新锐臣属拥戴大禹的儿子启君即位,而以后羿为首的尧舜旧臣却拥戴本该受禅让的益君。后羿和逢蒙这对曾经的师徒,也就此势不两立。虞朝分裂为夏渚和虞夷。各自立王的启君和益君,使出浑身解数对抗彼此。逢蒙在夏渚被提拔为飞獾军首领,组织了暗杀部队。下手的主要目标,就是那批掌握着丰富战斗经验和技能的尧舜旧臣,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战神羿君。

    而在一次次的争斗中,年纪渐长的后羿,终于有一次受了重击,遭受了不可逆转的创伤。强撑两年后,溘然长逝。

    方征心想,这时代,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技术吧?后羿既然不可能复活,这个巫长肯定憎恨逢蒙,于是和子锋立下了那两个约定。要么杀掉仇人,要么快要死掉,才能回到这里。

    “我不是子锋的老师。”那个黑袍巫长站在石刻边缘,寂然道,“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仆。”

    此刻子锋正警惕地试探,准备下一次突袭。猛然又扑过来。然而那巫长从一处圆柱形的石洼里跳出,拍击石刻的边缘位置。子锋本来准备扑下去的位置立刻出现一个深窄陷洞,子锋猝不及防地掉了进去,手臂在陷坑中划过,恐怖土石碎裂声响起。

    那陷洞非常深,超过十米。子锋气得在下方击打石块,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如果把陷洞弄塌了,自己也会被埋在下面。子锋停止暴动,开始试图挖土壁往上爬,可是他总是滑下来,陷洞也没有窄到他能靠身体蹬上来的程度。子锋在那陷阱里不断转身攀爬着又往下滑,像一只碗里的小老鼠,气鼓鼓地瞪着眼睛。

    方征表情古怪,这装束类似的巫长之人,使用战力和机关,三两下就把子锋困住。在方征见识过的人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自称卑贱的奴仆?太妄自菲薄了吧。

    “即便是羿君的仆从,您也很了不起了。”方征对真正有实力之人,哪怕是敌人,也会有应当的敬意。何况这人从小训练子锋技能,很大可能拯救他。更值得好好交流。

    那人表情淡漠,“比起主人,屺兮远不如。”

    方征心想,原来这人叫做屺兮,屺在古代文字里的意思是山。《诗经》里也有这个词。

    方征想到刚才这人怀疑自己是什么契仆,难道他也有不得不在此的理由?可是实力如此强大,也不像不甘心。又有什么能把他困在这里呢?是这块不知何人所铸有许多机关的山川石雕吗?还在守护着什么秘密?这里是子锋从小训练的场所,他既然知晓子锋龙血的身世,又是以怎样心情从小看待子锋这个“非人”存在呢?他真的会尽心搭救子锋吗?不管如何,方征决定一试。

    “请您搭救子锋。”方征恳切道,他不知道这个时空祈求的动作该怎样做,就弯下头,所有人都应该看得懂。

    那人静静凝望着子锋在深坑里试图爬上来却屡屡失败,毫不疲倦重复动作,也不停下来思考或交流,完全兽化之态。屺兮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拔.出刀柄缝合伤口后,他依然恢复不了人的神志,那就必须除掉。这种东西已经让太多的人牺牲。”

    方征呼吸一窒,忍不住道:“你们分明知道他和常人不一样,他——”

    “一个冒险的尝试,曾经也希望能变成机会。”他悲哀地往深坑里望去,“……十九年前,这个小婴儿被丢弃在河中,主人救了他。半夜里狼群袭击,这个小婴儿不但毫发无损,甚至去咬一只狼。从那时起主人就觉得不对劲,把他一直带在身边,很多不同迹象让主人一次次地震惊,推测出这个小婴儿和正常人不一样,可能是传说中花与龙之血。”

    方征吃惊道:“你们知道得那么早……”

    屺兮继续道:“小婴儿学习了人类的生存方式,学得很好,就像个普通的人类幼儿。主人也不忍心杀掉这么幼小的生命。并且,主人那时候受了重伤,心肠也变软了。他杀过十害,为国君进献过它们的尸骨脏器去研究。苦战多年落得一身旧伤,却也没法迁怒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主人甚至对我说过,或许有一天,能和它们对话,这搞不好是个机会。可惜上天没有赋予主人更多的时间。”

    那巫长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主人只好在临终前吩咐我……一直看着小锋,看着他长大,如果他一直是正常人,那最好,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

    方征心中揪紧:“五年前,子锋杀了大青龙,回到国都,却因为夏渚人的告密而遭受戕害……你知道了却不作为?”

    “我放任了。”那巫长神情复杂道:“他是怎么杀掉大青龙的?那血是不是开始显现了?我偷偷潜进去看了他一次,他并不知道我来了。我看到二十八根铜链穿过他的身体,而他依然脸色红润,眼里还多了对人世刻骨的憎恨。那一瞬间我甚至害怕……如果那确实是龙血,我本该动手除掉他。可是我走了,什么都没有做。我心想,如果他死去,那就是命。”

    “但后来子锋被祖姜大国主救了,去了昆仑山,你也没有作为。”方征生气不起来,要杀不杀,要救不救,这人心中想必也充满了纠结。对子锋存着的情谊,和必须铲除那种怪物的使命相互拉锯。

    “我不能离虞夷太久。祖姜太远了,也没和虞夷接壤……既然他被救了,我告诉自己,而且没有变成怪物,那就让他自由活下去……如果他真的变了,我再去动手。”

    方征道:“他为了祛除牵心虫,用匕首扎中心脏。他让我带他来首铜山,这一路支撑他活命的,想必就是那种远古龙兽的血。他想找你救他,可他并不知道,你其实并不想让这种勉强助他存活下来的血脉继续留在世上。”

    屺兮冷道:“难道你想?”

    方征道:“我不喜欢怪物,也不喜欢这种失去神志的子锋。但如果他变成那样子,我就从头开始教他。但匕首得先取掉,把血止住。怪物身体像石头一样,是没有血的。我猜,匕首留的时间越久,人类的血液就损失得越多。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方征又想到,那些怪物在墓里被困了很多年,都没有死去,新陈代谢机制很不一样。或许子锋的脏器如果被破坏,就更会倒向那一边,变回人类更加困难。

    而且方征希望此事能尽早结束,他还不知道首铜山里那些华族战士、两条小金龙、还有圣女等人的安危,虽然头狼已死,但他们能不能从群狼口中存活,会不会遇到禹强营的部队,都还是未知之数。方征把他们带出来,自然想把他们平安带回去。华族山谷他也许久没有回去了,希望一切安好。

    屺兮神色古怪:“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他是那种东西,不再是人了,你也要让他活着?然后你教他?”

    方征沉默了一瞬,想着之前驯服的子锋的经历,犹豫道:“我之前试过,可以教的。”

    虽然没有文字和语言,可是“生命”的很多东西,是相通的。

    方征蓦然又心头一紧,或许子锋体内还有不少人类的血,所以也能和“生命”产生共鸣。如果真的完全成为窫窳和穷奇那种在墓里不吃不喝几十年的东西,恐怕什么食色性也的刺激,也都完全无用了。他瞬间有些理解了屺兮的担忧。

    “……一时能教,可他们的寿命,太长了啊。”屺兮幽幽叹道。

    方征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道深渊般的沟壑,他模糊看到了远古时代的画卷——漫长的时间中,有英雄也曾试图与龙兽、凤鸟或巨蟒建立过互动沟通,有些能力强大者诸如黄帝甚至能驱使应龙。然而它们的寿命远远超过人类,在短暂地融入人类之后。宿主死亡、维系也无法被继任取代。它们于是渐渐疏远了人类,也忘记了那些丰沛的感情,重新变回野蛮无秩序的动物,或是回到野生动物那弱肉强食等级森严的世界中。它们对于人类渺小的呼唤嗤之以鼻,终于变成了两个世界的存在,再也不相往来。

    方征也同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大部落首领,都在秘密研制着长生药物和那些东西的骨骸尸体。他们为此或许付出的巨大代价、动用着残酷手段、造就一段又一段血腥的往事。但除了治国安邦外,也并不是为了满足君王私欲,而是谋求更遥远的可行性。

    方征沉道,“你如果实在不放心,就把他困住。但先把他的刀取出来,好么?”

    那巫长沙哑道:“你必须先答应我的条件。”

    方征心想这人如此厉害,要救子锋得全仰仗他。自己能给他什么东西?看上去也不像是缺衣少食,或者想索要什么身外之物的人。但方征立刻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已经老了。刚才勉强把子锋困在这里面。”屺兮叹道,“和十几年前相比,我的力量和技能已经有了退化。虽然用了那些药,人衰亡起来很快也很短暂。我担心耗损之后会压制不住子锋,没有人可以制止得了他。如果他真的恢复不过来,会给世间带来极大祸患。”

    方征道:“你想让我制止?”

    屺兮淡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如果你想让我救他,就先给我证明,你有杀掉子锋的能力。如此一来,就算我不在了,还有人能继续看住他。”

    方征呼吸一窒,颤道:“可是我要如何向你证明,我能杀掉他?再往他心口上插一刀吗?”

    屺兮道:“你尽可以把这些利器割进他的身体里,只要不弄断头,不砍四肢。我都能救回来。我只要看你能不能伤到他。”

    方征一瞬间出离愤怒,可他立刻又用理智说服了自己,大老远都来到了这里。这巫长连心口插刀都能拯救,其他地方应该也不在话下,他也理解对方的考验和担忧。

    那巫长把子锋刚才挖出来掉在地上,像铜树枝般的东西递给方征,道:“你就用这个吧。去把他心口的刀拔出来,然后把这个放进去。枝干里面是空心的,可以替代心脏的血管。”

    方征震惊万分,这玩意是不是还相当于后世的“心脏支架”(当然方征并不了解具体的准确定义,他甚至都没有见识过太多现代的高超医术手段),又没消毒,放进去真不会感染吗?随即方征又说服了自己——这刀枪不入的身体早就诸多变异古怪了,细菌想必也不在话下。再说,这个时空,连人和巨大的龙兽都能产出血脉后嗣,不科学之处他哪里想得透彻。

    屺兮拍着石刻边缘,子锋被困住的陷洞四周扩大,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坑状。坑边缘已经到了平台边界,那些巨大的石雕都移到了陷洞外围。

    “你下去吧。”屺兮对方征道,“场地够大,你换完之后,我会弄昏他。把你拉上来。”

    方征问,“我怎么摆那东西?”别说心脏手术有多精细了,就连普通塞根木棒进去堵伤口都要角度。方征硬着头皮,真怕自己弄出万一。

    “你拔开就看到了,这些枝干某个角度可以和心附近的血管吻合。它还可以四面打开,这东西当初就是比着人的心和血管做的。”屺兮淡道。

    方征心头震悚不已,这时代的医术手段远远超乎他的预期。这些远古掌握资源的阶层们,竟然已经到达了这个地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剖了多少人的尸体来研究。虽然说后世的封建王朝不允许随便处理人的尸体,但在远古时代,人们还没有那些身体发肤不可损毁的伦理道德规范。

    方征心头快速闪过一丝疑虑,然而又被搭救子锋的迫切心情所取代,依言跳下去,滑落到坑底,决定按照屺兮的说辞,将子锋心脏里的刀取出来,然后换铜枝进去。

    子锋本来准备在那大坑里助跑跳跃翻出去,见方征滑下来,立刻扑向方征发动攻势。他之前被激怒,不辨敌我。方征一瞬间心情有些低沉:分明训了这么久,也听从了指令。结果眼下又要重头再来?

    但没关系,无论重头再来多少次。方征都不愿意放弃。他打起精神,嘭地先把子锋用金刚罩弹开,啪地甩出腰上的鞭子,喊道:“小风!是我!”

    子锋眼里赤红欲滴,然而那清脆的鞭响真的令他迟疑了一瞬,似乎还记得和方征相处几日的时光。他停止了动作,试探往前走了两步。方征欣喜无比,这已经超过了预期。他都做好了被子锋完全敌视的准备了。

    方征把鞭子别在腰后,伸出手道:“小风,过来。”

    那个动作其实一般是在床边用的,方征把子锋抱住时,总能轻而易举令子锋情.欲勃发。久而久之方征伸出双手时,就是子锋不加防范,扑过来抱住的时刻。但这次子锋四下张望瞥着,他很忌惮坑边的巫长力量,又陷在困坑的处境中,不愿意那么轻易卸下防备。

    方征慢慢走过去,坐在地上,双手依然展平:“小风,你不累吗?休息一下,好么?”

    其实子锋听不懂方征说的话,但是方征声线他有印象。鞭子也放下了,没有愤怒的表情与言辞,那敞开不加防备的怀抱更是勾起子锋许多舒适的回忆。子锋慢慢放松,潜意识告诉他,方征这时候和往常一样,是可以随意取用,哪怕粗暴对待也会甘之如饴……子锋慢慢靠近,随即一把搂住了方征,闭上眼睛,等待着方征抚摸他、亲吻他。

    可是下一瞬间,子锋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温柔爱.抚,却感觉一股冰冷的疼痛贯穿了心腔。子锋毫无防备,方征瞬间就得手了。

    子锋前胸上那把匕首,被毫无征兆地猛然拔.出。仿佛在心口上绞了个大洞,他脸色全青白,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血液喷涌而出。然而下一瞬间更痛——方征把那冰冷的铜枝塞了进来,果然如屺兮所说,有个角度一眼就看到可以续接主要大血管的位置。铜枝塞在心脏位置上,可以打开,正好可以卡住中央,也堵住了被扎开的孔隙。

    拔.出刀后,子锋暗红色的心脏上有个偌大的伤口。方征不知道子锋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方征快速旋开铜枝,咔嚓一声卡在了心脏上。那器官实在太复杂精细了,方征呼吸屏住。铜枝制作得也巧夺天工,上面每一丝纹路都严丝密合,且厚薄适合,能贴在心脏外层上,还能随着它的搏动而舒张,又完全把伤口覆盖,这究竟是怎样的技术啊。

    而且随着那亮金色在光线下的色彩变化,方征意识到那可能不完全是铜制,里面掺杂着其他的合金属。都说首铜山是许多珍贵矿物出产地。帝剑的材料也出自于此,合金属更轻薄是很有可能的事。

    把铜枝嵌进去后,方征注意到那铜枝主干上留有一个半圆形的孔隙,看容量里面应该能塞类似半个鸡蛋大小的玩意,也不像是血管的接口。方征一开始以为那只是花纹,但随着心脏被压紧包裹愈合,那处孔隙形状变得清晰,就像本来那里要放个什么贴在心脏上,却是空的。会不会是治愈要用的灵丹妙药?

    在这一拔一按中,子锋脸色扭曲,凭着应激后的暴怒反应咬在方征肩上,却下一瞬间松开口,无力地昏倒过去。他的心脏虽然不再流血,但是前胸上那个伤口依然存在。方征帮他压住,喊道:“好了,你可以来救他了吧?”

    方征没有听到回答。

    方征心中不安感愈发强烈,他猛然回头,坑边却不见了那个巫长,同时坑中冒出来十几根高大的粗柱,像是监狱的栏杆似的,升高接近十米,把方征连着子锋一起围在了里面。上方还有一张巨大的栏罩。这些栏杆的颜色都是黑曜石般的颜色,不像是铜,倒有些像方征那把帝剑的材质。

    方征心中的不祥之感终于成为了现实。他和子锋被关了起来。那个叫做屺兮的巫长并没有打算救子锋。

    “你如果不想救他!”方征厉声嘶吼道,他知道那人应该还在不远处,关注这坑中的动静,不会听不到,“那就直接不要救!?为什么要骗我!?”

    屺兮的身影在坑边露出一点,充满悲哀的眼神看着方征,“我不能留你。就算我不救他。只要你在——你刚才说,会教他,会一直照看他。那就会一直给他找活下来的办法。天涯海角,总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带走他了,他在那里如何大开杀戒,我都没办法。所以你也要一起死。”

    方征怒道:“他活下来,就是错么!?”

    “是。”屺兮言简意赅地冷酷道。

    方征一瞬间被巨大的愤怒和灭顶的绝望淹没,他颤道:“可是这装置……真的是救心脏的,有这样的技术,你做戏做得也——”

    “不这样,你如何信?但你也看到了,孔隙是空的,世上已经没有那种果实了。三珠树早就消失在……”

    方征呼吸一窒,他控制着内心巨大的波澜。三珠树正长在华族的湖心岛上,他掌握着拯救子锋的钥匙,只要能争分夺秒带子锋回去。可他决不能让这个极端的巫长知道。对方视龙血为洪水猛兽。根本就不相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又担心自己年岁已高,力量用尽,不惜在生前把子锋扼杀。甚至要把促成此事的方征一起杀掉,彻底断绝子锋活下去的可能。

    “他死不了。”方征颤道,“他的血要是流干,就跟那些怪兽们一样,长年累月、刀枪不入,死不了的。”方征也是说给自己听,在心里祈求着,希望那铜枝装进去后,不会完全阻隔龙兽血脉的效用……让子锋的生命再维持一段时间。

    “死不了,但他会永远被困在这里,搂着你的尸体慢慢腐烂,变成骨头,再变成灰。”屺兮眼中悲哀愈发浓烈。

    方征使出功夫去撬那些柱子,甚至用重华剑去砍。结果帝剑居然没有砍断,看来材质果然相同。而且它们好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根深蒂固,无法撼动分毫。

    “别费力气了。这是华胥人的遗迹,他们和龙兽一起建的,或许应该说是他们被龙兽驱使着建的。”屺兮道:“首铜山里有这一处、虞夷境内有其他九处,建木也算是一处。巨大的树干和铜枝,你们永远不知道,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如何试图孕育花与龙的后裔。这些丧心病狂的玩意本不该存在。”

    方征十分震惊,他从刚才就觉得这些石雕下面的机关巧妙得不可思议,浮雕花纹也大大超过寻常的精美程度。没想到居然不完全是人类建造,当初听闻的远古动物之间浩大漫长的战争,还有龙兽所带领建立的国度,虽然早已灰飞烟灭,然而这些东西的存在,又让人哪怕一瞬地瞥见那荒古野蛮又瑰丽的世界图景。

    不过方征真的不知道,这些黑曜石柱,还有传闻中的建木等神树,跟花与龙后裔的孕育,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但眼下已经无暇好奇了。方征替子锋按着心口伤痕。把衣服撕成条状给他包扎着。

    屺兮在坑边摇头叹道:“何必呢。反正他又死不了。倒是你,刚才捅了他几下。他大概一醒过来,就把你咬死了吧。这种怪物,怎么指望它有心呢?”

    方征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他能回来。却反过来指责他没有心。就算他有,怎么让你看得到?!”

    “可笑。”屺兮的黑袍在坑边一闪而过,脚步声渐远去。

    方征深深悲哀,连这位从小教导子锋的巫长,都是存着非我族类的灭绝之志,这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真正关心子锋希望他活下来吗?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到底做错了什么?分明可以教的,这些人为什么如此惧怕呢?

    方征听到屺兮离开的脚步声,琢磨如何把子锋弄出来。那些铜柱中间的孔隙可以通过一只手臂。方征立刻用“缩手功”钻了出来,试图弄开那黑曜石柱。

    可是那石柱就像是焊在地下,方征凭自己的力气实在弄不开。他攀到了上方,罩网也十分牢固,重华剑砍上去纹丝不动。

    方征急得团团转,最后只好决定,干脆把三珠树的果子从华族摘过来,给子锋装进去。希望子锋一时半会能撑住。

    方征隔着栅栏用力握了握子锋的手,低声道:“小风,再坚持一段时间,我已经知道怎么救你了……等我回来。”

    为了防止屺兮在半路偷袭,方征怀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但那人似乎已经走远了,路上并没有碰到。方征快速循着日头和草木痕迹离开,一边靠着附近山势形状河流走势来记这个方位。方征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事后能不能再找回这里。这附近山势险峻,十分有辨识度,但谁知道那屺兮会不会布下新的机关,甚至改变这些山势形貌,把子锋永远困在黑暗的地下呢?

    但如果不取到三珠树的果实,那疗愈心脏的装置就无法起作用。所以方征先竭尽全副精神去取,他没有时间来犹豫感慨仿徨,只能往前用力奔跑。

    方征离开那里不久,有只鹦鹉就找到了他。这是那些华族战士们放出来的。他们摆脱了狼群,也甩开了附近正在流动训练的禹强营,有些损伤,不敢贸然深入,正在首铜山脚下等待着方征。

    方征心头稍定,不冒进的决策是正确的,避免更多伤亡。这样看来,孔雀等飞行坐骑也在。来到虞夷的目的已经达成,方征要把他们好好地带回去,他们都是方征的责任。

    方征顺着指引赶到那山下之时,气氛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他听到几个华族战士的呻.吟声,连忙赶了过去,见他们躺在地上,手脚伤了。方征替他们查看,其实倒是伤得不算严重,估计是心理压力比较大,他们都一副不愿意说话,目光涣散之样。

    很奇怪的是,除了受伤战士,其他战士表情也非常绝望。圣女远远坐着,神色露出一丝悲哀。那委羽王子又到了需服用解药的周期,过来要解药时不知怎地有一丝怜悯又看戏的欠揍之态。

    “到底怎么了?”方征受不了这奇怪气氛,平时喜欢斗嘴互相攀比的犬封族和九黎人也闭口不言,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彼此似的,坐得远远的。

    二铜牙带着那两只獬廌走过来,艰难地咽着唾沫,“首领,其实这事……”

    “首领?”一个厌火族战士忍不住冷声道,“还有首领么?”

    方征呼吸一窒,沉声道:“怎么了?青龙岭出事了!?”

    “是巴甸。”二铜牙快速小声道,浑身不住微微颤抖,“他们忽然,忽然就动手了……蟒王,可能有五百多条……还有几万的战奴,一天的时间围住了青龙岭。就算是有冰夷和狰,太多了……传信只写到一半,上面还有血……”

    方征浑身都像被冰窟冻住,拼命维持着大脑运转,已经摇摇欲坠,“不可能的,我们有情报斥探,这么大的动作,肯定有消息泄出——”

    “没有收到。一点动静都没有。”二铜牙深深打了个寒噤。

    是出了叛徒内鬼吗?方征仔细回想着安排在巴甸的斥探人选,无法完全确认。因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斥探的级别,接触不到那么高的层级。为了战事保密,决策通常只在最上层几人之间做出。但方征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调动那么多蟒王,这几乎是巴甸倾巢而出全境之力,怎么可能没有风声,一.夜之间又怎能悉数配置到位……太奇怪了。

    “蟒王通常是蛇巫来驱使的。”二铜牙牙齿咯咯打颤,“可是,我们还收到了同一时间,不同方位示警之人的传信。他们都说,觉得那些蟒王的行动,是被统一调遣的。就算一个人被吓到见幻,不可能所有人都见到同样的幻觉。”

    巴甸的蟒王,每一条都有蛇巫。他们虽然驻扎在边境哨岗附近,偶尔一两条也会来试探华族。但方征都觉得,正因为它们行动迟缓又分散,不可能存在一个能直接调动所有蟒王力量的超自然中枢。

    巴甸的权力机构,如果要给蛇巫下命令派出蟒王,该有相当多人行动,势必会过斥探的眼。若有大规模军事行为,附近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然而此刻这样天方夜谭的惨事却发生了。方征眼前阵阵发黑,忽然一口血喷到树干上,然而他并没有倒下,而是撑着自己的身体,深呼吸道:

    “现在不是问原因的时候了……既然发生了,我们必须去救——”

    “怎么救!?五百多条蟒王!”有个华族战士忽然爆发,歇斯底里道,“山岭里都不够塞它们,那里早就……”他咽了口唾沫,流出了泪水,“早就被吃光了。”

    光是蟒王都有五百多条,跟随的蛇群起码成千上万,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又能有什么剩下。

    一想到那美丽的山谷、湖泊和欣欣生活的乐土田园,在一夕之间毁灭于群蛇口中,只留下焦土废墟,他们都流下了泪水。他们的亲人、妻儿葬生于蛇口之中,撕心裂肺的痛苦淹没了这些人,纷纷悲声大哭起来。

    方征头晕目眩,断续地咳着血。如果华族毁灭了,除了那些心血田园、桃源乐土……三珠树说不定也被残暴的敌人砍断毁去,再也没有了……他的立命立身之所,他的少年爱人,在一夕之间即将永远失去。

    方征的手用力抠着泥土,露出狰狞恐怖的表情,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声线里绝望冰冷的意味,就像肃杀的风,拂过众人的耳畔。

    “去另一个地方救……所谓围魏救赵么……”方征神经质般笑着,也不再掩饰或解释那些人听不懂的策略,“如果真去了五百多条蟒王。巴甸的国都就是空城啊……离新掘通的祖姜边境也不远……”

    随着方征的声音,两条金龙也从树林后面冒出来。这些天它们深入首铜山,也不知遇到了几只鸾鸟。现在吃得跟树干似的粗,都有巴甸蟒王的一半大小了。方征抚摸着这两条头上隐隐露出峥嵘角,背后的骨突已经分开,开始抽出枝干般的骨质的长龙。虽然他没有见过,但他脑海里忽然依稀又飘来了模糊的浅信息:这两条金龙,除了吃鸾鸟,也会吃蟒王。

    “不知道你们吃掉五百多条蟒王,能长到多大?”方征颤声笑着,浑身发抖,嘴边血迹滴落,渗入泥土中,被吸得看不见了。

    放眼望去,连绵雾岚就像是变幻莫测的前路。首铜山中埋葬了他的爱人,遥远的南方毁灭了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故园。他曾经在一个地方投下了泥土和火种。如今他要去收割的却是焦土和烈火。在这个残酷的山海时代,如果阻挡不了被大国碾压的宿命,那就与他们殊死搏斗到底。

    方征咬牙切齿,两行泪水滑落:“他们,要战争——我们就给他们战争!”

    首发晋江文学城

    风雪灌入瑶城大厅,一圈围绕着篝火的议事者并未太过吃惊地站起来,迎接随着风雪携裹而入的远归之人。

    祖姜的瑶城常年飘雪,归客换上了厚实的皮毛,裹得严严实实的皮毛却掩饰不住一身冰凉的杀气。

    方征走在最前方,他环视这几经易主的沧桑主殿,它的主体是变谷(糯米)加泥浆混合而成,每年都要重新涂抹大量米浆来维持洁白。自从他拿下祖姜后,并没有费劲重新修葺。已经显得略陈旧。

    但方征不会允许浪费米浆去做这种事情。它于方征的价值不过一处遮雪屋檐。这瑶城的主殿动用了大量木材。如果冬天燃料不够,可以全部付之一炬。不过方征准备留它做更多用途。

    方征走到主殿中央,篝火边的一群人迎上前来,为首的是被方征提拔为“暂时代理事务”的巴甸战奴焦。他年少营养不.良,个头十分矮小,但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

    在他代理事务的这段时间,表面没有出大岔子。但方征还要核验一下,究竟祖姜的国库是否如他报告的那样正常。

    在人类早期,如何管理初露雏形的庞大方国,最简单的答案是武力和食物。

    武力自然是握在方征自己手中,他能放心离开瑶城,因为其他人无法指使九尾狐兽祖及她威慑的兽族。焦所取得的“代理权力”只局限在调配国库里的物资。

    听说青龙岭被巴甸侵袭后,焦等暂时管理着祖姜中枢之人十分不安,他们理所当然地对方征产生了质疑。可是在方征面前,他们也不敢表现出来。何况,瑶城还十分安全,巴甸无法挥师北上——面对巨大的雪山天险,庞大可怖的蛇群也不能在这种寒冷气候中生存。

    若方征放弃青龙岭,好好经营祖姜的摊子,也能偏安一隅。

    可是方征却不愿意躲在雪山上,任由青龙岭被侵袭。哪怕已经变成了焦土。除了三珠树这个拯救子锋的必要条件外。青龙岭周边环境资源丰富,地处祖姜、巴甸和虞夷的三角中间区,北上数百里外就是夏渚地界。有很强的战略价值。更甚,在方征心中,那里是他流落到陌生时空后第一个想要归去的桃源故乡,他要为其复仇祭奠。

    “首领,您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焦说着,身后的人分开,一张几块长木板拼就的大桌上,是一张巨型的沙盘图。沙盘简陋地勾勒出山海大国的地图轮廓、砌起著名山川河流。然而这个时代讯息很不完善,即便动用祖姜的信息网,这张沙盘上依然有大片空白和不精确的之处。

    方征走到沙盘边。祖姜位于西极昆仑山麓,四面竖起白塔尖端作为国界。祖姜的东南方,斜出昆仑山脉的东西走势上,非常意识流地画出了一条巨大的沙土掘通道路。几十只大猞猁往南挖通天险后,贯通了青龙岭北部的连绵山脉。

    青龙岭地处巴甸和虞夷战后悬而未决的中间暧.昧地界。地缘复杂,范围还在争议中。在沙盘图上显示为一片半月形区域。方征盯着那片区域,抓起沙盘边的黑石子按在那片区域,然后用沙土打了个巨大叉形。

    或许是方征的表情太过骇人,又或者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都沉默不言——青龙岭遭到了巴甸群蛇的收割,自从几份带着血的传讯飞出,远方再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虽然巴甸境内还有一些斥探,但是在音讯不通的时代,他们要打探清楚再回报,起码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

    方征第一时间就赶回了祖姜的瑶城,他骑乘孔雀,这种鸟不耐寒冷,飞不上昆仑山。方征在昆仑山下他又找到了奇肱族的飞车。空中有了工具,他从虞夷赶回来不到十日。除了他自己送去瑶城的鹦鹉,其他地方根本都还没赶得及知晓这个消息。

    但方征的心情并不能轻松起来——哪怕是一日,都够屠灭之灾。何况从事发到如今,保守估计有半个月。青龙岭内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方征的手指顺着那道连通祖姜和青龙岭的巨大通道往下划去,在半月形青龙岭山谷的西南方,是巴甸版图。巴甸的东北方向与青龙岭接壤,其西南疆域并没有准确信息,沙盘上是一片空白。

    巴甸的都城叫做修陵,它坐落于青龙岭的正南方,它的地基是一条超过百米长的巨蛇骨骸,那条蛇就是被后羿斩除的“十害”之一的修蛇。

    祖姜和巴甸之间,暂时还未接壤。中间隔着巨大山峦,那些山海拔都有几千米高,只有鸟儿飞得过去。

    方征的手指一抹,将沙盘上祖姜南端到巴甸都城的高山间划了一道深深的纵横。

    焦小心翼翼问:“首领,您是准备派猞猁往这里挖?连通祖姜和巴甸么?”

    方征反问:“要挖多久?”

    “一年?”焦说了个乐观数据,事实上遇到不可控因素,譬如天气或野兽,可能要耽搁一年半载。

    方征道:“所以,不是。”他的意思平静又危险,“我等不了那么久。而且那时候,蟒王都会回到王域内,巴甸都城的防守又会重新建立起来了。”

    青龙岭、被困在首铜山中的子锋也等不了那么久。

    周围一圈人都费解地盯着方征画在沙盘上那道痕迹,如果不是掘路,如何打通去修陵的通途?

    “水。”方征言简意赅道。

    这些人思维一时间也还没反应过来,二铜牙呆呆道:“可是河道也要挖很长时间。”

    焦惊讶地瞪大眼睛,颤道,“您想走水路?可基本是瀑布,走不了。”

    高山流淌下来的无数河道,有三四条通过了巴甸境内。可是如果从祖姜想要翻山走水道去巴甸。几乎不可能。那些水从高处跌落,形成落差超过几十米的瀑布。在山间跌宕险行。到了巴甸境内,才流淌成为较为平缓的河流。

    方征道:“我们有蛮蛮鸟,有奇肱飞车,可以飞过去。但空中只能运输很少的人。要大规模对付巴甸,我们需要利用这些水。”、

    篝火映照着方征苍白又阴沉的表情,焦颤道:“首领,您准备在水里投毒?”

    方征道:“活水如何投毒?我是不是要准备几万株毒.药?”、

    “那些随处可见的草乌再加上白塔的准备……倒也够……”焦小声道。

    方征摇头:“浪费太多,效率太低。”

    “难道是断水?”二铜牙恍悟道。

    方征又摇头:“雪山融水的源头数不清,且许多支流始于半山坡或地下,境内还有许多湖边和泉水,对巴甸没有威胁。”

    “那究竟是……”

    “昔年大禹治水,挖出许多河道疏通水患。踏遍整片大地。巴甸也留下了他的足迹。”这些信息方征并不费劲在脑海中找出,“巴甸河道纵横、都城更是沿水而建,城内还有许多泉眼。对他们来说,无论怎么堵也永远不会缺水的。”方征眼中精光一闪:“崇禹帝疏通河道费了不少功夫,让它流走不太容易,但让它流不走,变得越来越多……”

    倒是比投毒或断水容易得多。

    方征幽幽笑了起来,那笑容却十分冰凉:“修陵的海拔并不高。都城四面环山绕水,淹成一片泽地,不知那些蟒王会不会游泳?”

    四周之人皆默然。他们并不傻。在分界的高山岭上,找到几处源头,调拨大猞猁挖塌小半座山,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源头的变化会如何牵动下方水系。不得而知。但千流万壑被崇禹帝梳理得整整齐齐,忽然粗暴扯动它始端的几缕,就像轻易弄乱一大片头发。巴甸流域水量巨大,一旦稍微不按疏通好的水渠流走,几天就能汇成泽地。此外,半山坡的河道和地下水一旦脱缰,在山间容易造成巨大的坍塌疏松,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爆发山洪。

    方征忙碌地布置着,心却仿佛空了。他似乎分裂出一个灵魂,抽离出来冷冷看着自己的后脑勺,半是鄙夷半是颓丧。

    父亲,我也变成这样的人了。当初子锋破坏登北女王的雕塑,释放出穷奇时,我尚且教导过他,即便与统治阶级对立,人民亦是无辜。

    如今,自己这番水淹巴甸都城的布置,和那些屠杀者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即便清醒注视与拷问着自己灵魂,方征心头亦填满了决绝的念头:我依然会去做。因而我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圣人。水淹没修陵会使国家中枢瘫痪,导致不计其数的牺牲。我将永远背负锁链与罪孽,经历无辜者索命的梦魇,在每个夜深人静之时提醒自己:为了复仇,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方征捏紧拳头,心口憋闷,又一口湿淋淋的鲜血喷了出来。焦等人担忧地看着方征,既为他的身体担心,也隐隐不安此举若是不成,将会招致巴甸更疯狂的报复。

    方征却没有听从劝告休息,他擦干嘴唇的血迹,找来了奇肱的代理族长三图。三图这段时间主要负责在昆仑山下推广农具使用,然而方征需要奇肱族的炸.药,放置在巴甸水源处炸毁,其威力颇大,小山头可以瞬间被炸毁,牵动下方水系更剧烈的变动。

    三图脸色苍白:“可是我们……当时我们躲进山谷里,就是不希望这些东西被用于战争。”

    方征当然知道,他眼眸一沉,叹道:“我不想威胁你。如果换做从前的我,也是不愿意沾惹这些东西分毫。如今的我却要使用,你是否觉得我已经变得残忍。”

    三图颤抖着不说话。方征继续道:“真正到了这一步,我才明白,残忍、专制、伪装、欺骗都是手段,和个人因素无关,谋求统治安邦的手段。”

    三图鼓起勇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越来越像以前那些我们搞不懂的君王了。很害怕,因为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说过的话也可以不作数,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也会随时改变。”

    “君王隐藏个人喜恶,也是一种治国手段。”方征平静道,“你如果不愿意给炸.药,就离开这座大殿。”

    三图手脚发冷:“我离开后,会遇到什么呢?”

    方征凝视着他,道:“你将自己体会。”

    三图哆嗦着,分明方征没有说几句话,但背后那不容忽视的巨大可怖意味,让他屈服啜泣:“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我诅咒你。所有死去的生灵都会诅咒你。”

    方征声音依然平静:“你可以随意诅咒。私下场合甚至可以往我脸上吐口水。我不会剥夺你这个权利。去准备炸.药吧。”

    三图跺脚跑走。方征在沙盘上冷酷地打了几个叉。时间分秒必争,他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了。这件事并不难,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需要不少体力劳动。他请兽祖调拨大猞猁,又派人坐着奇肱族飞车到那高山岭上,一旦发现细泉源头,就动手挖掘、埋下炸.药。

    方征又去国库检查,并且听从焦的汇报。

    “巴甸蟒王的食物是如何配置的?”方征问,“你从前做战奴,有接触过吗?那么大的蛇,一定需要很多储备粮食。”

    焦答道:“我见过边境哨岗的蟒王。它不需要每天进食,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当它醒来,一顿就要吃很多东西。一般让它吃战奴。胃口大的时候一顿要吃几十个。”焦虽然已经离开,说起这些事依然浑身颤抖,似乎闻得到蛇口的腥臭味道,“蟒王醒来后,蛇巫一般会带它去附近活动,它可能在野外吃些野生动物,但很难喂饱。所以主要还是吃战奴。”

    方征心想,以这种动物在自然界中的食物链消耗程度,一条本需占领非常广袤的区域才够生活。但是巴甸养蟒王的密度很大,光靠自然界捕猎动物,它们早就饿死了。于是巴甸采用了人牲制度,生产部落不停地制造奴隶、那些奴隶不但是士兵、工匠、仆役,甚至主要是蟒王的口粮。

    “那巴甸的王都呢?王域不是有两百多条蟒王吗?有那么多奴隶来当蟒王的口粮?”方征又问。

    焦道:“修陵有个监牢,里面关押了几万奴隶,还有专门的奴隶育婴监牢,每年都在不停地生下新的婴儿,喂到四五岁就开始教他们干苦力活,劳动了十年八年之后,也养得差不多大,就可以给蟒王吃掉。那座监牢就是王域所有蟒王的粮仓。”

    方征差点反胃,然而他忍住,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这么多条蟒王,一路行到青龙岭,难道这些口粮也要跟着移动吗?”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把整条路上的动物吃光,估计也喂不饱那些蟒王。蟒王这一路还没到青龙岭前,该如何果腹是个很大问题。方征觉得如果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就找不到夺回青龙岭的法门。

    焦犹豫道:“先在王域大吃一顿再上路?蟒王可以十几天不吃东西,应该也能忍……”

    “不对。你说的十几天不吃东西,是它每天在睡眠。但长途奔袭,体力消耗颇大。”方征道,“所以,肯定有战奴营跟着移动。”方征边想,真是荒唐啊,正常作战是人来运送粮草。这巴甸可真省事,移动的人就是粮草。他们坐稳大国之位的手段令人叹为观止。

    方征渡步,继续道:“有战奴营,就必然有奴监。但战奴营里,应该也不完全是那种被毒傻的。”方征问焦,“像你一样,头脑清醒的战奴有多少?”

    “大部分其实都是正常的。毒傻战奴婴儿也需要草药,并不是每个上贡的生产部落都会储备那种草药。可能毒傻了会好受些。”焦自嘲地笑了笑,“我曾经也想……还好没搞到那种药。”

    “你熬出来了。”方征道,“那里还有几万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奴隶,你想救他们吗?”

    焦不着痕迹道:“首领,您都开始在炸山淹修陵了。还找我说这种话……就不必了吧。”

    “不一样。”方征思路愈发清晰:“我的确要淹巴甸王域。但这次蟒王齐齐出动,会带走一大批移动的战奴口粮。带到青龙岭附近。虽然他们……”方征叹了口气,“这是一次远程奔袭,他们不但要考虑去程的粮草,还有回程。所以战奴不会全被吃光。”方征眼寒如冰,“以及,华族五千三百七十六人。也不会一次性杀光。”

    他们可能成为俘虏,押解回巴甸王都,或是被圈禁在青龙岭。等待着巴甸士兵的占领。

    “水淹王域,是断绝后路。群蛇回程会被阻隔在半路,它们也可能盘踞在青龙岭。”方征道,“我们要立刻赶过去,如果还有幸存的战奴——鼓动的同胞们暴动,就看你口才了。”

    “是!”焦跪地领命道。

    方征马不停蹄,他找到了流云的女儿们,命她们驱动蛮蛮鸟,载动一批从前昆秀营的战士们同去青龙岭。流云的女儿们之前一直配合方征的举措。毕竟方征还算是把祖姜接管得有条理,很多祖姜百姓往南边迁徙后,找到比从前好得多的生存环境。但眼下这要去攻打外族的命令,让她们忍不住有了质疑。

    “外族?”方征道,“有个词叫做唇亡齿寒,青龙岭被巴甸拿下了,一旦他们的士兵到位,就可以顺着大猞猁掘出的通道向北袭击祖姜。从前祖姜在昆仑山上,蟒蛇上不去。他们也不稀罕苦寒地域。然而现在祖姜的百姓找到更温暖宜居的环境,他们当然不愿意我们扩张,生存之战从来酷烈。慢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流云的女人们听得冷汗淋漓,赶紧说服其他昆秀营战士,去准备蛮蛮鸟。

    方征在瑶城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往南方青龙岭驰去。跟随他的有战奴焦、那数十位同入首铜山的华族战士,还有上百位昆秀营的战士。至于其他人,譬如圣女和委羽王子,都暂时住在瑶城。

    两只小獬廌似乎能感应到华族山谷出事,它们一直非常激动不安。毕竟在青龙岭深处,还有个獬廌群居的水火泉,虽然方征已经把入口封住。但谁知道蟒王会不会探查到那里,要是出了事,獬廌又一次面临灭族之灾了。

    方征乘着奇肱族的飞车,他还让两只大金龙和小獬廌坐了上来,飞车用了几倍的五彩双头鸟才牵得起来。

    方征估算着,南端高山上,第一批大猞猁和炸.药已经快要到达,很快高山源泉就会被迫改道。牵动下方无数水系乱流,爆发巨大的山洪。

    下游将成泽地,巴甸都城会迎接一场并非天灾的巨大洪水。方征心想,不知它城池的排水系统如何,先淹了再说。

    等山洪泄入修陵都城的时候,方征他们也差不多进入了青龙岭。

    越接近青龙岭,方征内心就越惶恐。他生死出入那么多次都不曾被击垮,挚爱分离也没让得他一蹶不振。可方征害怕看到变成废墟焦土的青龙岭——宽大如镜面的湖泊、火山灰岩砌的小屋、随手可采摘的果实、丰富的被子植物,肥美的河鱼、水底的莲藕、螺蛳、贝壳;腐木上的蘑菇、蜂蜜巢;茂密的毛榉、高大的嘉树……他那一亩三分稻谷田地,牲畜棚里的猪、牛和角鸡……都没有了,都被吃掉,或是在火中化为灰烬了么?如果真的看到那景象,方征不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事。

    方征的心如流血般剧痛,他抚摸着激动不住哞叫的小獬廌,任它们撒娇地靠在自己身上。那双头金龙不乐意了,它们梭过来想要挤开獬廌,其他动物都很怕它们,可是小獬廌木头木脑,还冲着它们扬了扬蹄子。方征赶紧分开剑拔弩张的两种动物,他自己在中间一手搂一边,错觉自己跟个花心昏君似的。虽然它们暂时被方征安抚下来。但方征忽然瞥见那两条金龙嘴边滴了一点口水,禁不住心中警铃大作。

    目前看来,小冰和小火的食物,都是比较“高级”些的巨兽猛禽,譬如鸾鸟和蟒王。它们对普通的猪牛羊并不感兴趣。但獬廌虽然不凶猛,却是一种很有智慧的生物,或许被这只并封龙视为“小点心”,只不过碍于方征的面没动嘴罢了。

    方征又想到了兽祖九尾看到并封龙的情景:优雅的九尾白狐匍匐跪下,两只前爪谦卑地伏在地面,将她的后颈展露给两只逡巡的金龙。两条龙围着白狐转了一圈,接受了这只“跟班”的示好。大抵九尾狐在被驯化之前,还够不上被他们当作食物的级别。从此之后,并封龙也愿意把躯干的一截,埋入九尾狐蓬松毛绒的尾部取暖。

    方征不由得为獬廌捏了把冷汗,它们太天真,还没学会讨好这两只金龙,他拢过小冰小火,认真对它们道:“你们不可以吃獬廌。”也不知道会不会听话。它们已经长得很重了。两只龙头总是互相绞在一起,蹭着背部两片凸起,似乎很痒。方征替他们挠到那片骨膜下方,感觉得到皮肤包裹着两枚像刺突的东西。方征替它们挠着,这两只金龙就会很舒服地把头搁在方征腿上。

    奇肱飞车又驰行了一天一.夜。方征正打盹,忽然灵敏的感官嗅到了远处的烟味。他连忙睁开眼睛,前方还是云雾缭绕。隐绰的崇山峻岭间,滚滚的浓烟弥散开来。

    方征让驾驶飞车的奇肱族人注意隐蔽,同时吹起了和后方蛮蛮鸟背上联络所用的哨子,就像是一种鸟叫声——提醒前方距离青龙岭不远,做好准备。

    奇肱飞车又降低了一点高度。虽然视线都被浓重的雾气遮挡,但方征还是嗅得到风里的泥土草木香中混杂着焦臭的血腥味。这里是青龙岭北部的山谷入口,距离华族领地还有几里路程,但如果蟒王采取四面围歼的战略,它们也可能在这里出没。

    降落到离地面约有二十来米时,方征终于看清了下方的情景:正下方的青翠山峦如昔,但更远处的靠南边却冒起了几十股浓烟。正是华族领地附近。

    方征呼吸一窒:“直接飞过去。”如果在地面行动,说不定会碰到蟒王。但它们对二十余米的高空无能为力。奇肱族的飞车继续向南,越靠近华族领地,一番被战祸蹂.躏过的景象就愈发清晰展现在前方:

    华族领地三面环山,山上建有几十座木哨楼。剩下一面则是冰夷栖身的巨湖。方征的视线远望,只见许多哨楼都已经倒塌,每个哨塔下都有几具人的尸体,还有驳兽的尸体。鲜血流淌下山岗。山坡上有巨大蛇类爬行拖曳过留下的泥土痕迹,宽大如车轮,草木都被压扁。从数量和方向来看,方征不由得心中颤抖——真的是许多条同时从四面爬上来的,方征仿佛能看到它们蜿蜒过山岗爬上哨楼旁的空地。驳兽试图去咬它们,却被巨蛇冷酷地盘绞,然后吞入腹中。

    华族共有五千多人,方征焦急在天空中焦急又痛苦地计数着:他陆续只看到了二十来具尸体,其他人呢?是不是被蟒王吞进肚子里了?

    奇肱飞车更接近华族腹地,方征甚至看得到湖边每栋火山灰石房子,大部分都被压塌——证明那些蛇的确深入了居住区域,高扬起丑陋的巨大头颅,毁坏了居所。可是房子周围却没有多少尸体。方征心想,在被入侵之时,所有人应该都跑了出来,要么是去避难,要么是去战斗,哨楼早就侦查到了大动静。

    说道避难之所,方征继续让飞车往中心区域开,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来宽平如镜的湖泊,顿时目瞪口呆——

    湖泊向着西南方,扩开了庞大的通道。那片湖泊原是冰夷从清水江支流引过来扩大的。如今冰夷向着相反的方向,硬生生撞开了一条新的河道。就像扎破了一枚巨大的蛇胆。那河道一直贯穿了华族领地。半片山岭都被冰夷撞成了湖沼。

    方征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蟒王之前围在湖边,它们身躯能伸展到二十米之外。如果四面八方都往水中探去,冰夷就会被包围,被蛇牙咬到。于是它撞开了更大更宽的河道,形成了一个巨湖,然后往深处挖掘,让湖泊变得更深。

    方征肉眼看得到,在新掘出的巨湖周围,围满了巨蛇和肉眼看不清的密密麻麻小蛇。从高空看去,那简直就是一副地狱的图景。巨蛇身躯普遍在二十米到三十米间,密集地挤在一起,身体扭曲纠缠着。它们的头部都探入巨湖边缘,有些身躯在水里翻滚着。

    几乎所有蛇都能游泳,这些蟒王也能下水。虽然它们并不能在水里生活,但可以在水中捕猎。它们之所以没有一直待在水中,是因为会消耗很多体力。这些蟒王们对冰夷展开了车轮战,隔段时间就会游下去攻击。冰夷全身都是巨大的腕足触须,它的一条腕足就几乎和一条蟒王的身躯差不多粗细。四面八方都是腕足触须,看起来这些蟒王们还没能完全拿下它。

    方征搜寻着湖面,又险些吐出一口血——湖心岛上的三珠树不见了。或许是被蟒王压塌后掉入了水中……方征万念俱灰,眼前发黑。就在这时,他忽然又看到,在群蛇环绕的湖泊旁边,有座疙瘩土丘。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几十条蟒王的尸体,弯弯扭扭的身体堆得像土丘似的。在尸体堆顶端,是那只狰的身躯,它的头颅被咬掉一半,四爪还紧紧攥住下方的蛇尸。它身的血拖行在湖边,凝固的黑色变为一条道路。

    那是一场方征无法想象的惨烈战斗。只是狰为何要在湖边战斗,照理说,湖岸一直都是冰夷的守护范围,狰不常来附近。难道说——

    方征难以置信,他眼睛睁大,拼命想穿透深湖表层——冰夷已经挖得很深了。如果说,当初避难时,剩下的华族人并没有被群蛇吃掉,而是躲进了冰夷的内腔中。湖边那条猛兽血战的道路和满地的蛇尸,就是他们一路逃亡奋战过来,为了避难洒下的牺牲……

    那么现在,他们依然存活在湖底,被冰夷保护着吗?

    忽然间一只腕足猛然窜上河边,那腕足伤痕累累,吸盘却如同巨大的黑色齿轮,猛地缠住一条在水面翻滚的蟒王,卷起的几米高波澜中,迅速厮杀结束——那条蟒王被拖进了深渊般的水底。可是水中依然不平静,冰夷腕足也遭受了水中另外的蟒王袭击,方征看到一片似从腕足上撕裂下来的滑腻肉块,带着血浮上,被湖边的蟒王瞬间撕咬一空。

    奇肱飞车不断接近,方征就感觉到身侧的獬廌开始发抖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