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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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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拉她们过来埋坑,应该用不着那些吧?于是玄思长老颤抖问:“子锋大人,您这究竟是……”

    出乎意料,这回子锋没有不理睬,反而仔细告诉他们来龙去脉。但那和颜悦色的模样让人不安,就像是在给祭品安抚“吃顿好的上路”,人之将死,分说得明明白白。

    “最初,这个陵墓是三苗败亡的后裔修建的。”子锋告诉他们。

    三苗部落被舜的军队打败,尧的儿子丹朱,三苗的领袖驩兜都死于其中,战争太过惨烈,天降血雨不停,夏日飞雪连天。其战争的影响一直扩散到南方。三苗败亡的后裔逃入了十万川蜀大山中,投降了当时的巴甸开国之王务相。

    方征心中一动,如此说来,这个务相很有可能是《山海经》里记载的古国领袖廪君,不到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子锋叙述的语气非常平静,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早在童年时就牢固记载脑海里。

    “巴甸国想要得到东方训兽的技术,于是接纳了怀有能力的三苗后裔。三苗人带来了虞夷的驯兽手段,经过巴甸本地巫者改良,让他们掌握了驯蛇的方法,实力从此大增。而巴甸也把三苗后裔当做宾客款待,让他们享受保留宗庙和后嗣的权利。”

    如此说来,驯兽方法最早还是出自虞夷那边,方征想到子锋射杀大蛇的果断,他们对付动物有自己的一套。

    方征据此推测:三苗后裔不甘心失败,一代代传续着复国念头。到了百年后,北方有大禹王后嗣所建的国家,东方有虞舜后裔和殷商远祖建立的国家,大国之间的冲突变得愈发剧烈。

    毕竟史书记载,本来大禹是要把王位禅让给“益”的,夏启却继承了夏禹的位置,破坏了禅让制度,舜的旧臣不满夏禹儿子夏启破坏禅让制度,曾发动过巨大的战争。《尚书·甘誓》记载的就是夏启对有扈氏族的讨伐,那也是一个虞舜旧臣的部族。

    而本该接受禅让的“益”就是之前会驯兽的舜的臣子,有人说也是殷商远祖“契”。

    那这一切就十分清晰了。

    “北方”就是“夏”早期,如今是夏启的后嗣坐在王位上。东方则是“益”所建立的国家。两国想必水火不容,迟早终有一战。

    而南方,巴甸接纳了三苗后裔,悄悄发展起来。

    子锋讲述道,“三苗后裔在巴甸多半担任刺探、暗杀和情报工作,继承着祖先的复国意志,巴甸也乐见其与东方、北方作对。”

    “十几年前,有个小部落叫有易,地处于巴甸和虞夷交界处,就在这个陵墓附近。这个小部落发现了‘地火’。一种惊人的力量。”

    方征明白刚才那些被染黑的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地火就是大量的煤矿资源。山体滑坡后露出来,偶尔被那些人发现,煤炭可以燃火,且数量丰富,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取之不尽。煤炭碎屑太多,把尸体都染黑了。

    子锋继续道:“消息传出后,巴甸和虞夷都派出了使者前来有易抢夺地火。十几年前,我们虞夷派出的是一位王子,他叫做唐亥,按父式谱系来说,这个王子还算是陶唐帝的一个远房亲族。”

    方征终于听懂这个时代如何称呼“尧”了,那就是陶唐帝,尧的氏族名。

    “而巴甸那边,派出的是三苗后裔中一位出色的暗杀者,名叫仆牛,他们制定了一个非常卑劣的计划。”

    方征心想,国家之争,哪有什么高尚卑劣之分,阴谋阳谋都是谋。

    子锋气愤,“这个仆牛,来到有易境内,建造一座属于三苗后裔的陵墓。实则是探查山里面地火的储存量。我们王子唐亥,也来到了有易境内,开始寻找地火,两拨人马在有易相遇了。本该有一场剧烈的冲突……”

    方征想,下一句肯定是“但是”。

    “但是,”子锋不平道,“仆牛应该是用了三苗族的什么鬼药,让唐亥没有完成任务。”

    其实这一段过往,子锋从小就不是很懂。

    教导他的巫长意味深长地叹息:唐亥王子年轻气盛,风.流浪荡,不太懂事。

    禺强营的前辈们在深夜编排无聊话的时候说:“那个仆牛,以自身为饵,勾.引手段一套又一套的。把唐亥王子耍得鬼迷心窍、意乱情迷。”

    仆牛和唐亥都是男的。

    是什么意思?子锋云里雾罩,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仆牛肯定是用三苗族的某种古老药物,害了唐亥。唐亥不但没有完成国家交予的任务,反而让自己落入了对方的掌控。

    子锋继续讲道,“有易这个小部落的领袖叫做绵臣,与准备充足的仆牛一起,杀掉了唐亥。”

    禺强营的前辈同僚们有一次说:“唐亥王子死在床上那么快活,也不亏了。”

    子锋不明白,这是什么好事吗?为什么那些前辈们笑容如此奇怪。

    之后的事,子锋还算理解得比较透彻:

    唐亥王子被杀死在有易境内,令虞夷国君勃然震怒。这件事背后主使有巴甸国的影子,当时的虞夷国忌惮其实力,不愿意与巴甸国直接开战,退而求其次,强迫一个叫做河伯的附属国出兵,荡平了有易这个小部落、抓走了罪魁祸首仆牛。

    在此之后虞夷国顺理成章地插手此事。虞夷派其他人找出了仆牛为勘探地火所修建的陵墓位置,然后对仆牛动用了五刑中的四刑,分别是脸上刺字、割鼻子、割耳朵、宫刑,把他锁在那个陵墓里的殉葬坑前方。

    陵墓还未完工,虞夷国接手了这个墓穴,他们派人在石棺上刻下太阳鸟凌驾于大蛇之上的图案,象征他们在战争中打败巴甸的祝福,在墙壁上画下祖先驯兽的英姿。把它改建成一个虞夷的墓穴,并在石棺中安置了王子唐亥的尸首。

    但翻遍了陵墓周围的通道洞穴,都只找到分散或渗出的煤屑,找不到情报中发现的“巨大黑脉”。无论怎么拷问仆牛,他都不说,所以就被一直关押着,和唐亥的灵枢遥遥相对。就这样关押了十年,身上毛发都像头发那么长,就像一头野兽,却还是没有失去神智,虞夷人会来定期拷问他,逼他说出地火的线索。

    “这个陵墓最终还是建造完成了。”子锋说。

    虞夷一边将这个陵墓建造完工,一边寻找黑脉。他们花了大约十年时间,在山洞里凿出一条贯穿山体的通道。他们留下了几个看守仆牛的士兵,在陵墓里用尽各种方法寻找黑脉,一开始都失败了。直到……

    “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黑脉(煤矿),它被三苗人用狡猾的方法藏了起来。”子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骄傲,虽然当时他年纪小,并没有参与,并不妨碍他从小听着长大,建立了强烈的荣誉感。“恐怕也再没有别的氏族勇士,能发现三苗人邪恶的、惊人的、冒着神谴风险的大秘密了。”

    “这陵墓……”子锋笑意愈发浓厚,“最早仆牛建造的时候,就很邪门。放了三苗族的一些怪东西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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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是虞夷的看守者莫名其妙死在洞里,后来他们发现,石壁上有些蓝色小虫,附着在面具式的东西上面。如果惊扰了它们,就会被叮咬死去。

    但是这些虫子很多时候在沉睡,也不知道是什么唤醒他们的。虞夷的看守士兵死得越来越多,终于发现有三苗后裔躲在附近,他们自有一种唤醒蓝虫的办法。

    “我们虞夷的战士,是最强的,不会坐以待毙。”子锋说的时候,带着一丝淡淡的骄傲。

    虽然那是在子锋发生小时候的事,他没有参与,也不妨碍子锋与有荣焉。

    “我们反过来设计了一个陷阱,假装所有人都被蛊虫叮咬死去了。放三苗人进陵墓,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这些三苗人,想要进陵墓来搭救仆牛,哼,怎么能让他们得逞。”子锋冷冷道。

    三苗人进入陵墓后,窜来了虞夷驯养的野兽。虽然士兵都假装死去,但他们的兽伴还埋伏在这里。那些野兽咬死了三苗后裔们。

    子锋的声音多了一丝波澜,“只是没想到,这些三苗人的血落进殉葬坑里,竟然又出了事……”子锋意味深长,“而我们,也发现了这个陵墓最大的秘密,找到了地火所在。”

    子锋猛然击了一块石头砸进殉葬坑,撞起一片薄薄的尘土。露出了下方隐约可见的一角。

    全是尸体,堆满了殉葬坑。这些尸体都还很新鲜,不超过一个月。估摸着超过两千人。

    这些尸体都干瘪、惨白,仿佛被吸干了血液。

    冥夜大长老失声叫道:“三苗族的……吸血坑?!”

    吸血坑这种古老的装置,方征听说过,血液里有很多不同的细胞和蛋白质,运用血液密度比水大的原理,制作出的一种装置。在一些少数民族邪术里出现过血腥的历史踪影。不过很早时就失传了。原来源头是在三苗族这里。

    方征所揪心的是,子锋所说的往事发生数年前,为何殉葬坑里的尸体如此新鲜?

    方征从子锋的神色推测,对于发掘到三苗人陵墓里的秘密地火的事,虞夷国是欣喜若狂的,想必煤矿数量很多。

    子锋平静道:“我们的卜者测算了黑脉数量,估测贯连整条山脉。我们国君因此坚定了和巴甸开战的决心。”

    子锋讲得越详细清楚,方征就愈发觉得不妙。而且信息真的很奇怪,探明了一条山脉的煤矿储量,抓紧开采运输才是正理,可是总觉得子锋话里是另外的意思。

    子锋道:“黑脉的入口,需要用吸血坑打开。要很多很多血。”

    方征忽然明白,那三个战奴部落的奴隶的下落了。

    他们已经在吸血坑里了,两千多人。

    方征恍惚间仿佛看到不久之前在这里面发生的事情——

    这么多血到底从哪里找?虞夷派出了禺强营的精锐战士,子锋和赤兆,他们俘虏了三个战奴部落的人,把他们赶进墓穴里,推进殉葬坑中,让他们的血被殉葬坑吸收。过程持续时间很长,在这期间战奴被困住吸血,直到被吸干死去。当时子锋和赤兆还要去斩杀附近的蛇巢,没有待在墓里等待,而是把墓门关上就离开了。

    至于刚进来时门口堆叠的尸体,应该是部分奴隶挣脱了束缚想要逃出来,并且在墓门上挖了一个洞。却被什么挡在了墓道中,活活被挤死形成的。奴隶本来血就被吸了很多,十分虚弱,大部分血都放干,那截通道刚好又密闭干燥,再加上附近有煤炭碎屑渗出,他们就被染黑了一些,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成为了新鲜的干尸。

    方征四下望去,虽然看不到,也相信,子锋那只兽伴豹子,一定在这个阴森陵墓的某处,监视、看守着,正是它堵住战奴们的去路……

    方征心中的推测愈发接近,如果这个吸血坑是一个机关,且不论三苗人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要开启一个机关,理论需要定量——血液达到一定数量或浓度。

    很显然,现在看不到开启什么的痕迹。估计因为奴隶逃了一百多人出去。

    此刻陵墓里被赶进来的有比国的生产部落,也是一百多人。

    子锋最后告诉他们:“这条黑脉连通附近数百大山,用火点燃,就是一道山神的巨手,劈开数百里的山岭。巴甸国赖以一百多年的天险将不存在,长虫猛蛇也再无藏身之处。虞夷就能驱使着猛兽和军队,浩浩荡荡踏平莽林,直取巴甸的国都。”

    子锋讲述的时候,全程非常平静,好像只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直到他的声音停止,墓穴内的死寂才显得尤其突兀。很多人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已然瑟瑟发抖,更多的人脸上交织着惊惧、恐慌、绝望。

    方征的内心亦是惊涛骇浪。饶是他有面对这个时代黑暗的种种觉悟,事到临头依然冲击得他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差了一些血,就从附近找个人数差不多的生产部落来使用……

    就像是祭祀拉猪牛羊来宰一样。

    黑,真黑啊。

    方征只觉得种种愤怒腾上心头。

    首先是这个诡异的殉葬坑,它可以吸血?现代人都不一定做得出来吧?三苗部落那些人是怎么做的?能列入医学和工程范畴的,对血液和机关有一定了解,就捣鼓这种东西?

    还有贯穿大山的煤矿资源,方征其实最开始在有比国的公社广场上看到煤灰碎屑时,就猜测下方有煤层。怀疑大国是否要来抢夺。还真给他猜对了。可是他猜不到的是,这些人不把煤矿运回去提炼一下,毕竟从煤矿变成可燃煤还需要一些工序吧?而是直接点燃,然后定向爆破??这么疯狂吗??

    话说回来煤矿不提炼,点得燃吗?还是说……方征心中一沉,所谓“地火”不但有黑脉,还勘探出有岩浆……

    三苗族的先知,和虞夷的卜者,一天到晚琢磨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按照子锋叙述的三苗战争时间来计算,距离尧舜禹时代才过了不到一百年。上古贤君根本想不到吧。

    不过,这和方征对社会黑暗的认知是一致的。

    方征心中冷笑,走到哪里都一样,黑得要命。冶炼、化工、医药、生物等技术,刚冒出一点点萌芽,就全都用在战争上。原始时代的人活得朝不保夕,统治者们眼界和思路却如此狭隘。知识分子心中的民风淳朴、田园牧歌……根本都是一厢情愿。养父想要的,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方征隐隐觉得背后那个旧疤痕在作痛。

    正这时,他听到冥夜大长老近乎惶恐问:“用动物血也一样啊?”

    不愧是老狐狸,脑子转得可真快。方征也相信,三苗人的吸血坑再变态,也不会掌握了人血和动物血的区分,指定只能用人血吧。血液里都是血细胞蛋白质酶等玩意,浓度差不多。

    子锋点头,然而下一句话又叫人无话可说。

    “没那么多。”

    动物不好捕猎,要捉很多才足够,而且动物没有人好操控,大型一点的动物还要先制服,非常花功夫。

    这个时代,“人牲”资源甚至比“畜牲”资源更贱。她们还能乖乖自己长脚走进来。要是子锋他们靠捕捉野兽来放血,要耽误多少时间。

    听到这样的答案,两个长老表情都不能更灰败。

    方征瞅准时机,往来路方向移动,在子锋视线转过来锁定他的时候,方征刷地抽出剑,高声骂道:“畜生!你休想!”

    子锋一脸意外他居然能“说话”,表情讽笑:“果然没哑,你又骗我了。其实我本来不准备杀你。人数够多了,有些人是不必死的。但你既然想找死,那么就成全你。”

    方征在拒绝袖手旁观的那一刻就已经想清楚了。就算这回子锋不坑杀他,奴隶依然是说杀就杀的工具,朝不保夕。这些女人们如果全被杀死在这里,自己就更难从子锋手中逃脱,更难完成原始积累好好活下去了。

    这个时代的大国如此疯狂,部落充满了苦难、艰难和压迫。他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决不能单打独斗。因为像是子锋这样的战争机器只要来一个都是毁灭性的,靠个人的力量根本硬拼不过。

    他一个人根本走不到建木那边,谁知道这路上有多少野兽、毒虫,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奇葩的部落,谁知道像子锋一样的变态战争机器有多少。

    倒不如趁现在煽动这些人搏一把。破釜沉舟,左右都是个死,她们为了活命还能奋起。方征就不信这里一百多个人齐心协力,靠着人海战术还拿不下子锋。

    “和他拼了!”方征怒吼着,拔剑冲了过去。

    谁也不愿意坐以待毙,听到方征的煽动,所有女人都醒悟般地举起手中简陋的武器,她们不想死。她们受够了宗主国的压迫,希望能找到一个正常的地方好好活下去,眼下却又被人当成了工具,心中的痛恨、失望和愤怒可想而知。

    两个长老更是彻底醒悟过来,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虞夷的斥探找到他们的时候,就是把他们当做储备资源来对待的。什么帮他们复国,一派胡言。那些东方美好的传闻,虞夷不奴役附属国,附属国就像他的弟弟妹妹们之类的传言都是假的,是还没有到使用的时候。比如河伯和有易两国的国君本来有交情,但是虞夷强迫河伯出兵荡平了有易。

    什么“英雄少年俱出东方”,年纪轻轻的少年们,手上沾满鲜血,背后又有多少白骨尸山。

    子锋面对着这一百多人的反击架势,面无表情,只简单说一句:“你们确定要打?不动还能少受点苦。”

    方征忍不住吼道:“你他.妈放屁!”他猛然冲上前去,带头和子锋拼杀在一块。手中铜剑在他有技巧的挥动下,挡住了子锋大钺劈过来的第一击。

    方征心中泛起原始的兴奋,他无所畏惧,甚至因为早就想杀了这个人,能光明正大的动手而感觉到酣畅的快意。

    在阴暗冰冷的地下陵墓中,身旁缭绕着成千具尸骨的寒气。方征怒吼着冲向子锋,高举铜色大剑,眼眸中燃起火焰。他的脸因为愤怒宛如刀劈。他一生中很多次为了拼命活下去而反抗别人。而对子锋,还要额外加上刻骨的杀意。他憎恨子锋所代表的强权意志,那让方征想到被夺走过的幸福生活和最亲之人,他无论多么痛苦都救不回来。

    方征咬牙切齿地想:既然如此,在这个遥远陌生的愚昧时空中……踏着奴隶尸骨,维护集权扩张的山海大国的家伙,统统是他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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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锋神色复杂盯着方征的铜剑。

    “用我的剑来杀我?”

    “正是!”

    子锋不怒反笑,他也早就想杀掉方征泄愤,不再纠结奴隶应当物尽其用而不该杀掉浪费。他终于可以不再有顾忌地杀掉这个人,彻底埋葬他的声音、消除那些曾让他心中动摇的存在。

    他曾经对这个人,释放过心中难得的温柔,并以为可以从中得到温暖。

    到头来,始终要硬下心肠。

    心中不该有柔软的地方——不止一位老师曾经这样教导子锋。

    方征走的是太极剑的圆路子。他看过子锋的身手,子锋的速度和力量太过可怕,要克制不能硬拼,他也拼不过,但是太极里的“无力打有力”“手慢让手快”之流扬长避短的阴柔借力,正是唯一能克制的办法。方征出招又准又狡猾,专门往巧力拨开的破绽招呼去。

    子锋没见过这种旁门左道,却知道那是在借打力。本来子锋单独应付没有问题。可是此刻别人也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围住往他身上戳武器。子锋如果要接下那许多石斧锤矛,就必须以硬劲荡开,但那恰又被方征的软劲克制。

    电光火石间子锋跃至空中远离方征,朝反方向大钺挥斩出一个半弧,割开那方向上几个女狩的腰部。鲜血喷涌而出的热度让那些人相顾失色。陡然令方征心中狠狠一动,想到了那天所见群蛇尸体。虽然没有见过子锋如何斩兕角,如何杀群蛇,但这人身体灵活,必须限制。

    “拦住他!”方征赶紧冲过去,可是被子锋割开一个缺口后,附近缺乏训练的女狩们仿佛这真实的鲜血吓得魂不守舍,呆呆站着仿佛小鸡崽般任人宰割。另有些人尖叫着想逃跑,包围圈被打乱了。

    方征暗骂这些部落女人们真是不顶用,没经过训练果然不行。子锋就像一头被山羊围住的狮子。随便攀咬几口,山羊就不敢用角去顶了。然而这里狭窄地形无法逃跑,每个人都走不掉。

    那几个被子锋割断腰的女狩的尸体,在空中时就被他踢进了殉葬坑中,殉葬坑下方铺着沙土,鲜血渗透到土中后,从里面冒出了类似植物的根须,根须上结果子似的挂着一串串虫子,让人一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植物还是动物。

    须根上缠住新鲜的尸体,触手上的虫子渐渐覆盖了尸体表层,开始吸食鲜血。不一会儿虫子变成了暗红色,并把血液输送到根须中,让根须又泡涨般变粗了一些。仔细看去,那须根间隙有森然白骨和碎肉,之前的战奴尸首还未腐化。

    庞大变粗的根须下方,隐可见一些复杂木料结构,随着根须变粗绷紧,带动下方隐隐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估计就是黑脉的冰山一角了。

    方征扑上前去,朝着子锋背后狠劈下一剑,被子锋扭身闪过,他回身应付方征,暂时来不及杀其他人。趁这机会方征朝周围喊道:“刺他后面!”

    子锋一脸这都是小儿科的不屑,他咆哮一声,猛然冲上来抵住方征长剑,上半身倾压下去,露出牙齿;“想杀我?”

    那一下力气太大,方征脚下直发麻,用尽全力才能站住。子锋气息扑面而来,那种近在咫尺的热度猛然勾起了他并不算好的回忆。石碑下交缠的体温,黑暗中两次紧拥……令他恼羞成怒。

    “无时不想!”方征大吼一声,猛然发力把子锋推了出去。

    子锋后面有几个女狩伺机刺他,藤茅、蔓茅和雪茅,聪明地围成了三角形,分别朝子锋三路要害攻去。

    子锋冷哼一声,不耐烦往后抡去,正准备将她们荡平,远处忽然有石头砸过来,阻慢了他的步伐。那三个女人一击不中也懂得自保,赶紧后退重振。

    隔得远的女人们捡着手边的石块、碎骨头,在往这边丢。

    绩六还站在旁边高地上指挥她们砸的方向,对准子锋不要误砸到方征。

    子锋忽然又是一笑,回头问方征:“你这么卖力,就为了这些女人?”

    他虽然笑着,眼中却是凶光大盛。

    方征心想放屁,老子才不要女人。但他应付子锋非常吃力,没法提气说话,只是狠狠回瞪过去。子锋眼神一暗,招式更加凶猛。

    子锋使的并不是武术,而是技击,每一下都是为杀人而训练出的强势、狠厉又致命的攻击。

    方征有意识运用武术技巧。真实的武术,远没有小说里花巧,一套有层次的招式往往是预判和规避凝练出的精华。说到伤害,还是要结合力气、武器和速度。

    女人们乱哄哄地干扰子锋,方征勉强和子锋打了个四六开。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还帮着给那些女人的石头上面涂上毒.药,让子锋投鼠忌器,有些受到拘束。

    又一块带毒的石头砸过来,被子锋大钺挑飞,他另一只手赤手攥住藤茅等人刺过来的石戈,女人们的兵器太过于粗钝,子锋甚至能捏碎石刀尖端。

    方征心想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子锋逐个击破。这些女人们没受过训练,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配合。如果这里有第二个懂得战斗方法的人,再加上利用地形……方征心生一计,且战且退,把子锋往第一个殉葬坑的方向引去。

    洞穴内忽然震动了一下。掉落几块石头,不是那些女人们砸下来的。

    不会是打斗太过剧烈,山体没那么脆弱易塌吧,还是说触发了什么机关?

    方征却没心思分神,他还要小心不掉下吸血坑中。二号殉葬坑和一号殉葬坑中间穿山腹的通道不宽,他引人的意图非常明显,但子锋腹背受敌,不得不接招被牵制着走。

    方征和子锋交着手,把他引到了一号殉葬坑的旁边。方征可以看见被锁着的罪人仆牛抬起头,毛乎乎下面一双眼滴溜溜转。包围他的木结构房一面已经被刚才子锋的大钺挑散。

    方征窜到木房旁边,猛然用铜剑斩开仆牛左手的一根锁链。

    仆牛浑身一颤,双脚和另一只手还被铁链锁着,然而下一瞬间子锋挥击兵器过来削他的头时,仆牛本能闪躲,手中握着那被砍断的铁链,当做流星锤甩向子锋。

    方征趁机又跳到仆牛另一边,斩开了他右手的铁链。仆牛双手获得解放,仿佛一座蛰伏的山峦昂然展开,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

    仆牛摇摇晃晃站起来,虽然被禁闭多年,亦是力大无比,强悍暗杀之术成为了本能。他和方征一前一后,阻住子锋的来去路,两面攻击。

    子锋脸色铁青,刚才仆牛挑衅,他不屑于杀,此刻对方却成了棘手的敌人。这是十年前三苗后裔最优秀的战士,又曾目睹过族人在面前被虞夷的猛兽咬死的惨状。已然心硬如铁,无所畏惧。

    “罪人!为什么不去死!”子锋怒道,其实自从黑脉秘密被发现后,仆牛就失去了被拷问的用途,他们本来可以杀掉他。但是仆牛受了四刑,又被铁链锁着,在他们看来就跟死了没两样,没去管他。也不屑于脏了自己的武器,如今却成了大患。

    仆牛脚上还拴着两根铁链,但方征把子锋一直阻在这个区域,其他女人们也赶了过来,继续有一下打一下,瘙痒似地干扰子锋。

    仆牛避过了子锋每一个杀招,他的发音很浑浊嘶哑,脸上是平的,两耳处是洞形,听得到人说话。“不见……亥……”

    方征听懂了,遥遥相对唐亥的灵枢十年,仆牛不愿意死去,他害怕死去之后会在鬼魂的世界里见到唐亥。到底是出于一种憎恨或是愧疚的心情不得而知。方征也不想管,唯一能确认的是,这让仆牛有强烈的生存意志,能熬过十年苦刑,如今也绝不会让轻易死在子锋手上。

    山顶洞穴又摇晃起来,第一个殉葬坑旁边的石壁开始剥落,露出上方一个硕大平台。它从上方沉下来,其上是一副古怪的景象。

    方征看到,那平台上有一只长得像猴子似的动物,却比猴子大,白面黑颊。方征回忆起,这种外形应该是《山海经》中名为“果然兽”的猿类。毛发长柔顺滑,白色间有一些斑斓的杂毛。尾巴后面还有一小钩。这种猿猴类在《山海经》中被描绘为有仁爱之心。

    仆牛也朝着那老猴子大吼了几声,方征猜测,说不定那猴子是虞夷士兵派出来看守在这个陵墓中,负责给仆牛喂吃的,所以仆牛一直没有死去。

    旁边还有一只毛色灿烂的金色豹子,比老虎更大一圈。白面团头,身上纹路很浅,细看如叶。豹根据纹路分金钱豹、金线豹和艾叶豹,艾叶豹纹路平时隐没,唯有血液循环加快时会露出淡淡的叶纹,是最珍贵的一种,又叫做犳。《广志》说豹临死前会回到首铜山,那里是它祖先的故乡。

    豹子和猴子一左一右,咬着从一个巨大蓝色面具中伸出来的两条毛茸茸的长腿。

    巨大面具贴在山腹上,和方征一开始在洞穴外看到的如出一辙,由更大的蓝色虫子组成,每只都有巴掌大小。虫子紧紧扒在面具上,似乎吸附着下方什么东西,滋养着它。

    从面具口唇部伸出来的长腿,是暗蓝色的,像是某种巨型昆虫的一条触角上的茸毛,又或许是个口器或是触角。豹子咬住这截盖满蓝毛的东西,那只老猴子则紧紧抓住毛腿旁边一截黝黑的触角,像是在禁锢着那昆虫的长腿不逃走。

    方征恍然大悟,这只豹子想必就是子锋的兽伴了,它埋伏在陵墓里,却没有来帮助主人对敌,敢情另有任务。

    那条毛茸茸的玩意不住挣扎,山体洞穴顶部的灰又开始簌簌掉落。同时殉葬坑中的藤蔓绷得更紧,下方隐隐翻滚着。

    子锋正对战方征和仆牛二人,平台上的金豹看到主人遇险,两爪焦急地抓在那截毛腿上,松开前爪扭过半个头。子锋瞥到,立刻大声朝它喝道:“不要管我!抓牢它!”

    就在金豹松开牙齿的那几秒,毛茸茸的长腿剧烈挣扎,几乎要缩回面具里去,幸好还有豹子的爪子拦着,金豹赶紧又低头咬死那截巨腿,一点点把刚才缩进去部分的往外扯。

    方征总觉得山壁里那截诡异巨腿挣扎的幅度,和殉葬坑下面翻搅的吸血藤蔓的节奏是一致的。可是毛茸茸的虫腿在山腹那边,离这里殉葬坑至少有几十米,如果山腹后面那玩意一直在里面延展,大到殉葬坑这边,和这些血色长藤相连……

    方征忽然悚然,眼前一闪而过刚才那几个女狩被推进殉葬坑时,被藤缠住然后被上面的小虫子吸食,小虫又把血液注入藤中使它变涨变粗的画面。

    那些长藤,或许并不是人工的机关,而是活物,是一种终极的食人兽的无数触角。可以吸血,平时藏在山腹里休眠,它的呼吸口在面具上,在休眠的时候,靠着蓝色小虫奉献营养。而一旦有足够鲜血浇灌,它就能苏醒过来……

    方征悚然而惊,他错了,他以为吸血坑是三苗人制作出的机关,但事实上……它可能是一个活生生的庞然大物。

    三苗人把它放在这里,派它看守黑脉,给它喂食鲜血,或许也顺便把它禁锢。但“它”如今俨然已经被子锋等虞夷人反过来利用。

    两千多奴隶的鲜血,让这个深渊里的庞然大物将醒未醒。子锋的兽伴豹子和那只猴子抓住了它重要的触角,它还没有完全清醒,却已经有到处乱撞的力气,如果不抓住,会把这个山洞震塌。

    “它”到底是个什么?方征心中一紧,那就像有一只特大号的昆虫藏在石壁里,只从罅隙露出一条触须,被豹子和老猴子紧紧抓住,不让它缩动。

    方征想到《山海经》里的各种“尸”,有奢比尸、肝榆尸、据比尸等,传说黄帝有一条“奢比尸”,又叫做“奢龙”,是从风里生出来的。专家学者们作了无数种推测,猜是神,是龙,是巫师,还有就是大蛊虫。

    如果是真的,或许这就是一条超级大的“蛊尸虫”了。

    方征忍不住问酣战的仆牛,颤声道:“你们三苗人……到底放了个什么玩意在看守?”

    仆牛声音浑浊嘶哑,但不妨碍方征听懂那句话。

    ——“天血雨,夏有冰,青龙生于庙。”

    青龙生于庙。

    方征很难把那毛茸茸的虫腿触须、殉葬坑里翻搅的触手般长藤,和“青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马上又反应过来,上古时代的“龙”本来就是个没定型的概念,少数民族部落的人把其他动物特质按在龙身上,出现了不同的龙,后世出土的龙雕有像猪的,有像鱼的,并不完全是长蛇加上鳞爪。那么三苗人把巨大的虫想象成龙也在情理之中了。

    就是这虫……实在大得过分了一点。两个殉葬坑如果都是它的触手,这体积接近足球场了,还有更深的部分在地下。

    方征毛骨悚然,他在打斗间隙高声问子锋:“这东西你唤醒来干什么?”

    子锋冷冷道;“它全身都是铁甲,把黑脉遮住了。只有唤醒露出命门,我才能真正杀了它。等杀死这玩意,它才会松开爪子从黑脉上掉下去。”

    方征头顶山体崩塌岌岌可危,山洞里越来越热。方征猜测,附近有个火山岩浆口。

    子锋的计划,是在杀死大虫后,用附近的岩浆火,引燃黑脉吗?

    看来虞夷人已经挖掘了引岩浆进来的通道。那不可能靠得太近,所以引流时间应该是确定的,现在快到了。

    这头大虫还没吸够鲜血,只处于蒙昧将醒未醒、偶尔乱摆的阶段。子锋的豹子和那头老猴子,那么重视地固定住这头虫在石壁上的躯干,说明不能让这头虫偏离殉葬坑位置,大概跟它的命门弱点位置有关。

    方征心中有了计较,他努力摈除恐惧,脑中飞速转动,无论这突然出现的可怕动物威胁有多大,眼下子锋无疑问和自己到了你死我活阶段,而且已经过了能哄骗合作的时机。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打败子锋。

    毕竟仆牛是三苗人,或许有什么安抚巨虫手段。等把子锋杀了之后,再从长计议。

    想清楚后,方征对周围那些因为看到战兽咬住那截毛触手而惊吓得无所适从的女人们,高喊:“继续!敌人只有一个!”

    洞穴越来越热,子锋却无法分身去杀掉禁锢黑脉的巨虫,应当比他们更焦急,急则会生破绽。方征稳住手底招式,一招招使得更沉着。

    方征看得出来,子锋有些慌了,只要众人坚持配合好,他们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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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女人们除了害怕殉葬坑里的东西,也害怕像个野人似带着锁链的仆牛,这么多可怖的东西,都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行事,有了方征的指示后瞬间清醒过来,继续朝子锋砸石头。

    方征那番话也是说给仆牛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仆牛点了点头,两条铁链挥舞作响。

    忽然间上方石壁剥落,掉下来时竟然冒烟了,方征也觉得洞穴里温度升高,地面开始变热。

    子锋神色一皱,有些焦急,攻势更加猛烈。方征心有余悸地想幸好找了帮手,否则光凭他一人真不是子锋的对手。不过……方征咬牙想,能把力量提升到如此悬殊,想必那些药用了不少吧,不知会不会反噬更快?就算杀不死,这家伙离发疯也不远了吧?

    殉葬坑里的藤蔓挥舞得更欢快,它们吸食尽鲜血,变粗变长,似要从殉葬坑中慢慢爬出来。

    一条生长得比较长的触手,悄悄攀上来,试图把一个坑边上的女人缠下去。方征看在眼里,侧头怒视,瞪了一眼仆牛喊:“管住它!”

    仆牛点头,猛地将铁链甩向一块掉落的石头,铁链“唰”地和石头摩擦出火花,仆牛一手同时握着铁链和石块,让它们摩擦出哐啷声,有节奏地发出某种响动。

    在那声响中,这节触手渐渐调转了方向,放过了女人,朝子锋攀过去。

    看来这种石块相碰的节奏是三苗人控制怪虫的一个方法。

    方征松了一口气,三苗人果然有控制怪虫的办法。

    子锋不屑哼声,大钺挑飞了一团滚烫的石块,准确击向藤蔓触角尖,它受惊般缩了回去。

    看来这怪物和其他所有生物一般,也怕火。既然如此为何把它安置在容易引燃的黑脉口,三苗人不保护它?

    仿佛看出了方征的疑惑心思,仆牛桀桀笑道:“青龙不死。”

    子锋继续踢了两块温度变高的大石头进殉葬坑,冷道:“好意思管这玩意叫‘龙’!”

    仆牛眼中放出恨意,道:“轮不到你们来决定!”

    他们又咆哮着嘶吼扭打在一起。

    方征心想,这个时代,对“龙”图腾的解读,已经有了分歧。仆牛所代表的三苗后裔,是当初被尧舜打败后,融入巴甸形成的族群,其习性和信仰逐渐向巴甸靠拢。南方气候潮湿,多长虫蛇。巴甸有蛇巫,三苗人发展了蛊虫。而东方和北方的尧舜族裔群落,又有他们各自的神灵和信仰。子锋所属的虞夷,信仰的是太阳和鸟,看似和龙相隔较远,但鸟有翼能飞,羽毛脱落又重生的特性,也是作为融入“龙”图腾的重要元素之一。

    “龙”的正朔之争不是现在主要的问题,方征更在意的是,洞穴温度的升高,岩浆究竟还有多远?川蜀地区属地震带,地质活动剧烈,如果这片山岭恰巧是活火山中的通道……

    与此同时,豹子和老猴子咬住的大虫触角那边,石壁也开始剥落,露出被掩盖在山腹中的部分巨虫身躯。黢黑色,多节,身侧有无数类似鞭毛藤蔓的触手,每根触手都有蓝色面具般的终端,像是一条脚上穿蓝鞋的多脚蜈蚣,扳动得更加厉害。

    滚烫的石块继续下落,好几块都差点砸到艾叶豹和老猴子,那只金豹躲闪间,牙齿咬合虫节力道没捏好,竟然用力过头“咔擦”一声,把长虫那截触角咬断了,喷溅出蓝色的鲜血。断触角“嗖”地缩进洞穴中。老猴子也拉不住那根长长的树枝般须干,它刷地猛然抽动,把老猴子掀翻在地,在石穴里一闪而过。

    遥远的地下发出一声尖啸,洞穴以不同于刚才的方式缓慢震动起来,从剥落的石壁缝隙,一节节黑色甲片仿佛火车般轰隆隆碾过石洞。

    子锋神色一凛,虫子提前被释放打乱了他的计划。垂头丧气的艾叶金豹和老猴子从高台跳下,嘶吼着扑向方征和仆牛的后背。

    殉葬坑覆盖着薄土的地面忽然裂开,无数藤蔓触须涌入空穴中,山壁也在此刻崩碎,滚烫的岩浆渗透进来。阻挡了它们。

    岩浆和碎石把方征、仆牛和子锋单独隔开,那些女人们的石头砸不远,在豹子的威胁下尖叫着四逃。

    附近有火山口,在那头巨大怪物的翻身动弹中,引流岩浆的被提前掘动,喷涌而出。流淌到触手藤蔓上,发出烧熟的“滋”声,但是这对于覆盖着厚甲硬壳的本体来说并不造成致命伤。

    岩浆已经涌来,但子锋的目的并没有达成,现在殉葬坑还差一些血,不能使这头怪兽完全苏醒,就不会露出肚腹上那个唯一的命门,子锋无法杀掉它,就挪不开看守黑脉入口的身躯。如此,燃烧的岩浆只会流淌到坚固铁壳似的的虫体身上,触不到山腹中绵延的黑脉。

    子锋眼中愈发迸射凶光地瞪着方征:都怪方征,这最后的计划完不成。如果赤兆还活着,他们两人可以非常轻松地控制这一百来号没有战斗力的女人,推进殉葬坑里,唤醒“大青龙”、然后对准弱点位置杀掉。之后就方便引燃地火、炸开黑脉,破坏巴甸国的天险。

    可是因为方征坏事,不但害死了赤兆,如今更是阻碍殉葬坑这一系列操作……

    这两块殉葬坑下方是巨虫沉睡时的两个进食口器。为了使得它醒后不乱动,子锋让自己的兽伴豹子和那只老猴子抓牢它身躯上伸出洞壁的重要节点。这种巨虫的唯一弱点,就是吸饱血液后短暂时间内,翻身露出肚腹,就可以通过殉葬坑定位,攀下去杀掉。

    可是此刻它已经开始在山壁里穿行,殉葬坑上的藤蔓也在逐渐下沉,不断翻搅出黑色多节的触须毛囊,那里不再是它进食器官。这条“大青龙”的行动已经变得不可控,再想从殉葬坑钻下去,寻找它被层节鳞片保护好的弱点器官,很难了。

    任务要失败了吗?只要大青龙看守在地脉上方,岩浆就永远无法接触到黑脉,燃不起来。这条山岭永远无法打开。

    子锋不允许那种局面发生,他的一生就是为战而活。

    子锋面沉如水,他在下一瞬间做出决定,他发出一声长啸,金色艾叶豹和老猴子听到他的召唤,越过满地流淌的岩浆,扑向仆牛,两只战兽配合把偌大野人的身躯掀翻在地。子锋与此同时全力抵住方征,把他猛然推开。

    虚晃一招后,子锋抽出背后的兕角。

    杀“大青龙”要用一个坚固的尖刺物抵住它的“心”许久,兕角无论是长度还是硬度,都是最合适的。

    兕角,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

    两人隔着兵戈相对的瞬间,方征惊异地发现子锋脸上带着一种赴死般决然的灰败。

    子锋身体些微颤栗让方征心中一动,情不自禁想,子锋也会“害怕”吗?

    子锋不甘心咬牙最后问了方征一句:“你到底是谁?”

    方征讽笑道:“直到这时候,才想到问我名字?”

    星光下的篝火和芍药种子一闪而过,那种小意示好,也是当做无足轻重的小奴隶。从来没有真正太过在意。

    “我叫做方征!”方征咬牙切齿,怒喝道,“你会至死都记着这个名字!”

    “好!方征!你为什么——”子锋的恨意弥漫了他的每一个毛孔,他握着兕角的手微微颤抖,还带着一点藏不住的困惑“你到底从哪里——”

    “你们永远不会懂。”方征吼道:“我是人。我要的也只是把人当人。自由生活的人,像你这样的——”方征咆哮,“去死吧!”

    不止在朝子锋咆哮,更是透过他,朝他所代表的战争主义国家意志嘶吼。

    ——自由生活的人?那是什么?

    子锋听到那句话,脸上露出一抹困惑,比起听到那几个故事更深的,震耳欲聋般的声音敲在他心中,令他心绪骤乱,仿佛沧海倒灌,天光另悬,脑海中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似要被一只神秘力量的巨手连根拔起。

    但没有时间了,他必须做,必须完成……他从生下来就被教导的事。

    子锋大脑剧痛,咆哮一声,竭力甩开陌生思绪,牙缝字字蹦血,“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把你——”

    子锋甫一拔.出兕角,仿佛脚上装了个弹簧般,决然跳进了被藤蔓翻搅覆盖住的许多触角中,金色大钺的光芒一闪而过,就像一粒滴入黑墨的橡果,霎时就被“大青龙”身躯吞没。

    在他冲下去的瞬间,牵制住仆牛的那头金色艾叶豹也大吼一声,追随主人跳进了殉葬坑。那只老猴子一通吱呀乱叫后,却停止了抓挠动作,学着人的样子,在仆牛身边又跪又趴,仿佛是在求饶。

    这是头狡猾又天性良善的“果然兽”,喂了仆牛多年的果子,如今不愿意跟随子锋下去杀虫赴死,墙头草似的倒戈了。

    崩裂的岩浆缓缓倾倒入殉葬坑,方征漠然站在边缘,透过滚烫冒烟的熔浆,他仿佛看到子锋费力穿行在洞穴和巨虫身躯的缝隙着,寻找着青龙的弱点位置和黑脉入口;仿佛看到子锋握紧着大钺和兕角,脑海中的恨意成为他对抗恐惧的工具——要活下来,要杀掉青龙后活下来,要报复方征,他要找出方征的来历,毁掉他的朋友、亲族和最珍爱的一切,让他受尽痛苦。

    还有他永远都不能得到的答案——

    自由生活的人,是什么?

    不可能明白的,子锋死透了。就算最后还差一口气,自己也已经把他治疗伤势的药,换成了毒.药。

    子锋绝无可能活下来。

    方征大笑起来,他在乎的,珍视的,温暖过的一切,早就全都不在了。子锋就算变成厉鬼,他也无所畏惧。

    ——我没有祖国,也没有朋友。

    ——除了钢刀和战马一无所有。

    方征回过头,那只老猴子和仆牛正在以野人方式比划交流。方征问:“怎么出去?”

    他才不关心青龙死不死,地火燃不燃,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残酷的地穴,离开马上就要涌上来的熔浆,离这片被奴隶鲜血浸透了的罪恶土地越远越好。

    仆牛声音浑浊,老猴子坐在他的肩头,仆牛沙哑道:“跟着我,我带你们走。”

    方征问:“你不管这头虫……咳,青龙?子锋跳下去了,你不怕它被杀?”

    巨大的虫体还在山腹中翻滚,头顶石块不停崩落下方传来更嘈杂的声音,有许多液体溅上来,子锋似乎正在下方大开杀戒。

    仆牛说:“它从远古就活着,所有祖先的灵魂都在里面,不会死的。”

    仆牛轻蔑哼了声,只要没有找到虫体那个弱点,它就不会死。弱点命门只有巴掌大小,且被无数藤蔓、毛囊和毒刺包覆住,以个人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跳下去的子锋在他看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方征头皮一麻,祖先灵魂都在里面,该不会是说这头虫把他们三苗世世代代的首领都吃下去了吧。

    果然,仆牛说道,“等我老了也会回来找它,和列祖列宗在一起。”

    方征忍不住问:“这家伙在山腹里这么乱钻,你们就不栓一下它?”

    “栓?”仆牛惊异道:“你以为老祖宗是什么?谁栓得动?放心吧,那点血只够它活动一段时间,过会儿就睡了。下次我要唤醒它的时候,再撒血下去。”

    三苗也是个首领死时有殉葬传统的部落。方征心中厌恶这种蛮荒的血腥残酷仪式,催促仆牛先带他们出去。

    仆牛攀着一条石壁上的小路,方征和活下来的部落族人紧跟其后,快速逃离这个通道。不多时,他们就走到来路缝隙附近。

    仆牛带着他们跑了出去,山体并未陷落,大地却一直在颤动。

    他们一直走了二十多里地,远离了火山岩浆范围,才松了一口气。

    方征一直盯着远处黑脉矿藏的巨大山脉,那里依然有隐隐震动的声音。虽然没有像子锋计划中点燃劈开十万大山的巨手,但熔浆流淌还是破坏了部分山体。加之子锋和大青龙在其间战斗,不知破坏几何。

    天边露出破晓的天光。

    大难没死的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跟在方征后面,经过刚才那一出,他们显得六神无主,试探问方征:“你……我们……我们现在是你的奴隶吗?”

    方征心中感慨良多,回头看着死里逃生的长老,和惴惴不安的女人们,她们脸上还有伤痕和灰烬,她们以一种恐惧忧伤,却又隐带着期望的目光投向他。

    “你们不是我的奴隶。”方征不知该不该回应这种期待,但他知道一个必须说出来的道理,“人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奴隶。人生而自由。”

    这个词离他们太过遥远。他们依然有些困惑地打量方征。

    方征叹了口气,惆怅地望向远方,云层很厚,今天看不到那颗建木了。建木在东边,想到子锋和他背后的原始社会晚期的庞大军备国家。方征觉得之前想法太过简单,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全貌。贸然动身只会死得更快,就算真如诗中孑然一身,好歹先把“钢刀”“战马”造出来。

    方征道,“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再制造一些能自保的东西,养好身体,锻炼一下.体魄,你们如果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听我的话,大家互相帮助,好好活下去,我们就可以不必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还有其他女人们都露出欣然惊喜的目光,非常干脆地站到方征身边。

    仆牛似在犹豫。方征问:“你要去找三苗后裔吗?不过如果你走了,以后就几乎不会见面了,我们不会轻易让人找到。”

    仆牛沙哑道:“三苗很多年前就被屠尽了,当年那些来救我的,几乎算得上最后的一批……我却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了虞夷人的野兽爪下。”

    方征不说话,仆牛又从那满身火红毛发中发出含混的声音:“我跟着你。”

    绩六怯生生探出头来,问:“那能不能……先回去把埋在公社下面的婴儿挖出来。”

    当初交给天意决定,那些婴儿们吃下了假死的药物,埋在公社下方,留有空气口。可以不吃东西维持十天左右。运气好,会有孩子活下来。

    “如果勘探到附近有安全区域停留,可以。”

    方征心中柔软一闪而过,他想到了养父,当年是如何捡回自己的呢?

    昏晓的天光下,方征扫过这一圈看上去稀奇古怪的临时同伴:衰老的族长、瘦长营养不.良的女人们、受过四刑的伤残仆牛、还有即将挖出来的孱弱婴儿们……真是集齐了“老、弱、病、残”。

    远处绵延山体“砰”地炸出一点火光。方征皱紧眉头,但不多时又归于沉寂。又过了良久,终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方征低头挖了一把沃然土地,湿肥的黑土下面也有黑色碎屑。

    “没关系,”他露出笑容,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有土、有火。”

    ——————

    庞大的山体中的黑脉最后烧起来了一部分,但却没有完全炸开巴甸的天险,反而形成了一片地势复杂的区域。环山邃密、奔壑流泉,地下黑脉有一小部分崩碎露出地段,却被新裂开的河道淹没吞没。

    河道形成了东方新的屏障。

    岩浆渗出地面,烧焦了低矮丘陵山峦,堵塞住了另一边的山谷。

    南方进入山岭的路也被火山灰填塞。

    在封闭的中间,形成了一个走兽环伺,罕有人至的区域。

    ——巴甸和虞夷一触即发的巨大战争,最后并未真正爆发。

    巴甸东方的三支战奴部落和一个生产部落,死于虞夷军队的暗杀,巴甸接到消息后,收缩了防线。

    虞夷损失了禺强营中精锐的战士,包括最顶尖的战士子锋。三苗的青龙再度沉眠。没有人知道地洞深处最后发生了什么。山岭塌了一小半,新裂开了一道深渊般的河道。虞夷军队不敢冒进,回撤收缩防线。

    卜者不会用陶文或结绳记载的小事件是:那一年,在两支大国胶着战各自退却的中间山谷与河道交织的深处,一支不起眼的群落,由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带领,在山谷深处的隐蔽处,搭建房屋、开垦土地。

    他们的行迹非常隐蔽,依托人迹罕至的天险屏障,暂时不为任何人所知。哪怕来日露出了峥嵘的利刃,名字对于大国上层也分外陌生,却会在其后的漫漫时光长河中,燃遍整片大地。

    这一卷是生存,下一卷是改造。攻不会短期或长期下线,下章就出场。故事才刚刚开始,方征是个愤青,子锋也不过一个孩子,他们相互憎恨,还没有相爱。我虽有存稿,文章很长,存稿总会用完的。我不太会说话,有空就发红包代替。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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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从床上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小巧结实的屋舍结构。灰黑色的墙面让人看不出材质,却是方征的得意之作。

    这是“水泥”。不是后世现代工业化的水泥,利用现成的大量火山灰和石头粉,加入水,加热搅拌后变干的最原始的“水泥”。它的硬度接近石头,防雨防潮,坚固结实。

    方征坐起身,他睡在一张木床上,床板削得不平整,斧子砍的没法弹平。在上面垫了许多层稻草、皮料,睡得还算舒适。

    方征拿起桌上一个形状扭曲的泥碗,叹了口气。无论烧多少次,都是这种歪模歪样。这即将是他要解决的下一个问题。

    逃出三苗人的“大青龙”地穴,已经过去三年了。

    在这期间,方征解决了一些问题,却有更多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方征起身推开房门,天色还未大亮,雾岚弥漫。周围有几十座灰黑色、用火山灰和石头粉砌成的小屋,三两错落在周围。这些坚固的石泥房,是方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当年方征带着一群老弱病残,顺着火山岩浆流淌尽头的方向,找到了这个封闭的小山谷深处。山谷像一条狭长的口袋,一路上有无数石峰屏障,还有险峻的河道,岩浆只掩了前几层屏障,就被堵住流不进来,可以说,如果以后再火山爆发,这袋状山谷内依然安全。

    火山岩浆封住了山谷入口,寻常人和巨型猛兽根本不得而入,方征他们通过一个隐蔽通道出入,这三年来从没有泄露过踪迹。

    一开始方征是带着他们砍木头,搭建最简单的“杈杈房”。用的是山上随处可见的毛榉,毛榉轻便,搭建简单,两天就能围个栅栏,一把茅草盖在上面,做成个过渡居所。毛榉虽然易寻易砍,却是一种劣质木材,不耐潮、不耐虫,几个月就不行了。

    方征一开始倾向于找好木材来建房,但是要达到要求的木材,不说能找到楠树,起码应是刺榆和枫木级别。附近自然条件虽然不错,但符合要求的树种并不多。方征费了老大劲才找到一颗枫木,照这个密度来看得走十几公里才找得齐一所房子需要的全部木材,而且石斧根本砍不动那种坚固的木料。

    种树不是办法,他总不可能等个十年八载。

    方征另辟蹊径,他看中了堆积在谷口的大量火山灰。都是当年岩浆淌出留下的。

    火山灰主要成分是碳酸钙,也是后世制造水泥的材料之一。水泥主要用途是把沙和石料黏在一起。方征实验了一下,在地上堆了个泥池,把火山灰用石耜——一种最古老的,形状似犁的工具铲进去,然后加入冰凉溪水。

    泥池里的水先是发热,冒出咕噜噜的气泡,等冷却之后,火山灰硬化得更好,把石块黏附在一起。这里的石块主要是地面上凝固后有气孔的火山岩,不用费力去开凿,绝佳坚固结实又轻便的建筑材料。

    方征又实验了几次,找出了河水、火山灰、石块、泥的最佳配比,制作出了最原始简陋的“水泥”,跟现代水泥当然不一样。但能用它们搭起歪歪斜斜的一堵墙,接受水、火、小虫啃咬和老猴子抓挠的检验,开始砌房。

    暂不能造复式,但单层平房已经够用了。

    他给自己砌了个巨大的单层平房,然后把办法告诉了部落里其他人。

    有比国的长老们带着部落女人搭建的也是石房子,用来黏附石块的东西是宗主国赐下的“白奎”,另一种形态的石灰。但看到方征一系列操作后,玄思长老非常惊异地说,这泥浆水里的东西就像是白奎,而且比那更好。

    自从方征把那头老猴子收拾服帖——包括不限于拎它尾巴猛烈摇晃等一系列操作——它会乖乖讨好方征。比如此刻,它就抱着一个藤编兜,里面有几枚新鲜的毛栗子。方征捡起来剥着吃。老猴子在一旁期待地吱吱叫着,方征吃舒服了就把剥好的喂给它吃,揉一揉猴头让它去了。老猴子热火朝天地继续跑去采集。方征严重怀疑那老猴子有讨好型人格,不对,猴格。

    采集品的主食有榛、栗、松籽和朴树籽。火山爆发后对生态的影响,惠泽这片区域的不仅有建筑材料。经历了高热灰烬洗礼后,土壤变得更加肥沃,新的一批可食用蕨类、果树类、低矮灌类、真菌孢子类都发育得更加茂盛。只要他们在石峰边缘转悠一天,就能采集到大量天然食物。

    方征并不想把采集当做主要经济模式。他走出房门,屋前是一片土地。这是方征努力想解决的第二个问题。

    土地上有农作物。虽然现在只有简单的两种,一种是薯萸,另一种是野稻。薯萸是古老的山药,区域盛产的块根植物之一,也是以前有比部落的主食。在把婴儿从公社挖出来的时候,他们顺便带来了许多薯萸藤。

    野稻则是方征作为“现代人”的情怀了,他在附近转悠了很久,终于找到一颗非常小,寥寥三穗的野生稻种。第一年播下去的时候,种子深度不对,浇水时机不对,一把谷粒只长出三四颗。第二年方征汲取教训,稍微好一些,长出了七八颗,但方征用粪肥和鱼鳞虾壳的“土化肥”把苗烧死了一半,方征不由得心想照这种培育进度,十年后他才能以自己种的大米为日常粮食。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稻谷米里不知怎么混进来一颗粟,方征栽稻栽得乱七八糟,那颗粟反倒是捷报连连。一开始方征只以为田边长了几颗狗尾巴草,离得远就没去管它。结果到了秋天变黄后,它居然结出了又大又饱满的粟谷,第二年方征把狗尾巴草的种子薅进田里后继续不管,到了秋天,长势喜人的狗尾巴草又结了厚厚的粟粒,且悄然扩张到田地四分之一个角,又高又密,穗实足有五斤。虽然也不够吃几天,但考虑到密度范围,这是相当可观的结果。于是方征第三年开始大量种植粟种,目前长势喜人。

    方征屋旁用毛榉围了个栅栏,自从用火山灰建屋子后,以前废弃的杈杈房被改造成畜牧圈。有比国会养畱牛和角鸡,作为猎不到东西时的储备粮。农业程度依然用不着耕牛,方征还是猎了头牛栓在棚里,让它和角鸡作伴。可惜没那么多地需要“耕作”,因为其他人并不想以耕种为生,否则方征还想用木头造犁。

    部落里逃出来的长老和女人们都十分尊敬方征,也生活得很富足平稳。方征暂时很满意这种相安无事的生活。虽然他自己来自现代农耕文明大国,基因里有无法忽视的种地渴望。可惜这个时代蒙昧动荡,还没能从原始社会走向典型的农耕社会。

    方征暂时只是和她们共居在一起,没有驱使她们的念头,所以也无法让她们改变主要经济模式,和自己一起探索种地。

    农业和畜牧业暂时无法成为有比部落的主流,只能成为渔猎和采集活动的补充。营地附近有条小河,汇入山谷隐蔽道路外面的大河,较为宽阔的流域使得水产十分丰富,有利于捕捞。部落从前只用鱼钩或鱼叉等原始工具,回想后世的水产工具,方征设计出了一个网坠。网是用粗麻搓的,网坠用石头做,一批下去可以网到几斤鱼,徒手还能摘水藻和螺蛳。

    至于陆地采集的种类就更多了,除了常规的果实、真菌,植物块根,还有诸如鸟蛋、蜂蜜甚至昆虫等。大部分部落女人们都不愿意耕作,每天摘都摘不过来。

    方征在这里生活三年了,他最想潜心解决的问题是铜。他依然拐带着子锋那把铜剑,但方征知道不够。他面对的是几个原始社会晚期、奴隶文明初期,正以军备姿态扩张的大国。他必须练好武功,变得更强,且造出护身的更多东西。一套护住胸腹要害的铜甲是必需的。他一边孜孜不倦地找铜矿,一边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就算找到了矿,这里也造不出铜。

    方征记得《战国策》里的造铜方法,是湿法炼铜,科学上属于置换原理,把铜矿石泡在酸中,再用铁进去置换。可是酸和铁都非常难搞。炼铁和炼铜温度差不多。

    第二种就是普通的高温炼铜,这里气候潮湿,如果没有风炉,根本不可能把温度加热到炼铜所需。但风炉本身就需要钢筋混凝土或者铜铁来制,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圈循环。

    纯铜熔点一千度左右,杂铜大概在七八百度。上好的花岗石煅烧温度会高过这个数,但坚固的花岗岩深埋地底,就算露出地面也开采不出来,只能凿个白点。方征捡的火山岩主要成分是碳酸钙,杂质也多,非常不耐热,一烧就碎了。没有办法用石头来制作风炉。

    方征又把思路转到了陶上。陶是泥土烧制的,能承受超过一千度的高温。可是这里没有模具,后世制陶最常用轮盘,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在徒手捏制,那对于泥料配比要求很高,既要纯净又要粘合度。方征试了很多次,不像水泥能凑合。方征是想用它来承受高温的,经常一烧就碎了。

    这个问题不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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