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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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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越来越快,只要足够快,走出这条通道,就有机会逃跑。

    通道上方缝隙未完全闭合,断续的日光漏下来,路上长着杂草青苔,潮湿又黏滑。这条通道并不长,方征摸着大约走了十分钟,就隐约看到前面愈发宽阔的出口。他兴奋地想要扑进阳光的怀中,却在出通道的时刻傻了眼。

    上方依然是黑的,这里是更大的一个洞穴,只有稀疏阳光从几处豁口射入,这个洞穴虽然没有那天方征掉下去吃太岁肉的地下洞穴系统大,却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最明显的就是洞顶上有一个盛放火把的柱台,火把已经搁在其中,只是没有点燃。

    方征悚然而惊,立刻意识到刚才走过的通道太过狭长,偏偏能直贯山体,或许是天然缝隙被人工凿过,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还没来得及多想,忽然间方征闻到前方隐约有股腥臊味,毫无疑问属于捕猎动物。他立刻拔.出了剑,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边。但他碰到洞壁时,忽然觉得手底下触感有些不对,像是摸到了些细密的芝麻。

    方征视线在微弱光线里,看到旁边洞壁上有个仿佛面具般的图案,那图案是由细细的深蓝色小圆颗粒组成。下一瞬间那面具脸上的颗粒居然动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方征骇得后退不止,下一瞬间,面具的嘴唇鼻孔位置的蓝色小圆颗粒,发出“簌簌”声音,爬出了一群蓝色的小虫子,传来了翅膀甲壳声响。

    这种油腻腻的蓝色小虫子外形像蟑螂,还会飞。它们从面具窍孔钻出来以后就朝着方征飞来。方征赶紧拔腿逃跑,却又硬生生刹住脚——

    洞壁斜上方忽然传来了猛烈的撞击声,“砰”地一声岩壁的某个大豁口处,冒出一只棕色的硕大熊头,这头熊的脑袋太大了,两只眼睛好似小灯泡。方征就算没看到它的全身,也能猜测这么大的头匹配的身体,怕不是有两人高。

    这不是普通的熊,而是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罴或人熊,超级猎食猛兽。

    它站了起来,硕大身躯完全阻挡了整个过道,几巴掌就把把刚才方征的来路附近的石块砸了个粉碎。然后转过头,对着方征冒出一声巨吼,肉嘴里满是森白的利齿。

    方征前有大熊拦路,后被蓝色小飞甲虫追赶,他被夹在中间插翅难飞。

    大熊被不断飞来飞去的小虫子搞得很烦躁,厚实的熊掌又一巴掌拍到岩石洞穴上,熊掌拍碎的岩壁里,居然又出现了那种蓝色的小虫子,像个面具似的贴在中间。那熊看见美味般兴奋嚎叫,伸出带刺的肉红色大舌头往那洞壁上舔去,把蓝色小虫子一股脑儿卷进了嘴里,嚼得咔擦作响,不亚于吃蜂蜜的美味。

    方征四下顾看,忽然一团燃烧的火焰箭飞来,射中了洞壁顶端的火把。洞穴大厅被照亮了。

    方征还以为是子锋,猛然四下望去,却一个人都没看到。方征为了逃跑,在甬道里走得很快。连后面的人都还没跟上来。照理说要等一百多个人入洞的子锋更不可能赶过来了。而且这洞穴狭窄,箭又不是从他们来路方向飞来的。

    这会不会是机关?方征见那熊被火光晃了一下愣住,计上心来,顺着旁边粗糙的岩壁往上爬去。

    岩壁很陡峭,寻常人很难攀爬。

    武馆老师傅教方征“粘”字的时候,念了句他自己也没懂的“人刚我柔谓之刚,我顺人背谓之粘”。

    方征问:“什么意思?”

    武馆老师让方征自己琢磨去。方征想半天,只能从字面上理解:面对刚势,不要去改变对手运动方向,反而改变自己,在“粘连点”依势的意思。

    攀爬岩石时方征又想到了这句话,墙面陡峭粗糙却不受力。他又一次尝试“粘走”,贴住岩壁扩大承重面积,压强减小,才勉强蹬住。然而还是脚底石滚,差点惊险下滑。

    方征回头看了一眼,会飞的小蓝虫还没到,但大熊冲他爬过来了。一掌又一掌拍打着下方石壁,洞壁上出现了几道裂缝。大熊张着大口在下面等着,熏臭气味直冲上来,方征心悸之下催发逃命潜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吃多了太岁肉,还是对“粘走相生”又多一点领悟,方征身体还真没往下滑,他精神大振继续往上爬去,是为了——

    爬上岩壁其实躲不开飞虫,也躲不开早晚要把石壁拍碎的大熊。但能让他够到那个盛放火把的柱台。柱台下方有一根锁链。

    方征早就猜测有放低烛台的机关装置,才方便人把它取下来点燃火把,不可能每次都是用火焰箭来射燃。锁链和烛台相连处有个小轮,他伸手去拨弄,果然锁链伸长,把柱台放了下去。方征把链条放到最长,此刻燃烧的火把卡在柱台中,已经快要降落到地面。

    方征一手抄住链条,下方柱台就像是钟摆似的晃荡起来,成为了一个燃烧的流星链锤,它的链条长度从洞顶一直垂到地面,约有六尺,“锤”就是柱台本身。方征把柱台甩向那群蓝色飞虫,飞虫们被烧着了,火星飞乱、黑灰四散,有很多虫子都被点着了,密集聚合的甚至被烧成了一团蓝色大火球,冒出缕缕黑烟,散发出异常难闻的气味。

    下方等食的大熊被这些乱飞小东西身上的火星弄得愤怒又警惕,竖起硕大熊头,厚实的熊掌不住四下乱拍。脚掌也跺得作响,方征差点被震下来,但他两脚蹬得紧,一手死死盘住烛台上方的支柱,另一手甩动烛火链锤虎虎生风,看准时机,“啪”地将烛台又击中虫子最密集烧得半焦的黑团,把它们连同燃烧的烛台一起,对着大熊的头砸了过去。

    很奇怪的是,大熊不躲,还张开大口,将那团燃烧的火虫球吞了下去。

    方征露出笑容,他闻到了烤熊头的香味,又可以美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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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熊闻到了烧熟的蓝虫的香味,所以毫不犹豫地把它们连着火一起吞下去。发出一声悲惨的巨吼声,火焰太猛,火把搅着虫球直插进他的嘴里,在熊嘴巴合上之前,它的脑袋就焦了。

    方征高兴之余又有些疑惑,照理说猛兽都怕火,理应避之不及。可是这头熊不但对火光毫无惧怕,且主动去吞火,该说是奇葩的吃货,为了吃那种烧焦的蓝虫子不顾一切么?

    不管怎样,方征美滋滋地跳到熊身上,数着可以食用的部分,熊掌是必须吃的,可惜没有蜂蜜来刷。熊头太重了,大熊吞下那团火还不足以烧透它的脑袋,看来还得再烤。

    刚才火把被火焰箭点燃,如果是机关,方征想再去找找,能不能重新触发一次……因为火把被熊吞了,木杆卡在它的嘴里,只剩下一些火星从熊脸上不断飘出来。洞穴陷入了昏暗。

    一团闪光在空中划过半弧形轨迹。击出“砰”的声音,直冲方征砍来。。

    方征连忙从熊身上跳开,定睛看去,黑暗中隐隐得见轮廓,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斧,比方征略矮,斧头却近乎两人高。

    他一边往方征砍,一边顺手拍掉零星漏网的冒着小火星的虫子。直到最后一颗火星熄灭。

    那人又点燃了一根新的火把,方征眼前一晃,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然依恋地抚摸熊的毛皮,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个年纪稍长的男子,个头很小,全身却鼓出了结实又膨胀的肌肉。看面貌像四十多岁,但方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衰老得都快,这个人或许实际只有二十几岁。

    他怒气勃发,哭后近乎崩溃朝方征边砍边吼道:“你竟然杀了我的熊!?”

    这头熊竟然是这人的伙伴?方征定睛看向斧子,和子锋的大钺材质同出一辙,也是金光闪亮的。他背上还有一只锋利的兕角,足有近一米长,上段光滑,稍微打磨就可以成为锥刺武器。

    方征立刻想到了那天的兕,是这人砍的,还是子锋砍后交给他的?

    不管是哪种,方征都明白了,为甚子锋安心一个个放他们进来而不担心逃跑,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守在尽头。这人就是子锋的同伙,虞夷的另一个使者。他提前离去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带着一头巨大的熊,在山洞深处等他们到来。

    他竟然能让巨熊成为伙伴。

    刚才点燃火把的那支箭,也是这个人射出的。这个人一直藏在山洞里,或许有意看看方征到底想做什么,才没有第一时间现身,只是替他点燃了火把。没想到方征利用火把居然将他的熊烧死了,才赶紧跳出来。

    “死吧!”那个人边吼边砍,力气不可小觑,身上也非常灵活,并不比子锋差多少。但方征利用洞穴的狭小地势,屡屡在他的大斧下方敏捷滚开。那人发疯般嘶吼着,却怎么也打不中方征。方征心有余悸地想这要是被砍到一下还得了,整个人就废了。

    方征可不愿束手待毙,必须自救,他眼珠一转,立刻高喊道:“大人请住手,我是子锋大人的——”

    “仆役罢了!”那人虽然疯狂砍人,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喘着粗气,他当然知道来的会是些什么人,必然是子锋带进来的那一批。有比部落的生产女人们。

    方征身手不错,又是男的,那就是子锋另外找的仆役了。分开短短几日,他才不信能有多深联系。这也是他怒火滔天的一个原因——

    一个半路捡的苦力,居然敢杀他的熊?!

    方征忽然感到一阵劲风兜头扑下,他头一偏躲开,然而另一边的结实肉掌扇过来。方征骇然,那人竟然能左右开弓?两相权取其轻,他往后退去。避过了锋利的武器,那人正等着,“嘭”地一拳击在方征肩上。

    方征知道如果不受这一拳,就要被大斧砍到,他宁愿被拳打也不要被斧子招待。但是这力度让他错觉,或许被斧子拍还好受些。他立刻就被打得肩骨“咔擦”一声,剧痛攒心,也不知是不是断了。方征撞上身后的石壁,发出一声闷住的痛呼,又死死咬住牙关,令自己不要痛吟出声。

    “我要杀了你!”那人生气极了,又要一拳打下去。方征额头直冒冷汗,为了让自己不被这个护熊狂魔打死在这里,立刻熟练地拉起了大旗作虎皮:“你要是打死了我,子锋大人会找你麻烦的。他维护我就像你维护你的熊一样。”

    虽然把自己比成动物非常屈辱,但是只有这种类比效果,对方才会理解。

    然而另一个虞夷使者脑子却也非常溜,冷笑一声:“子锋如果真那么看重你,你就不会不知道这只熊是兽伴,更不可能想杀它。你是他随便找的一个奴隶吧,你们这种家伙,一百个也比不上我们的兽伴,我猜你连子锋的兽伴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敢拿来比?”

    方征一愣,原来虞夷的这些战争机器,个个都有类似这头熊的彪悍猛兽作为“兽伴”?话又说回来,如果子锋养了猛兽,对付巨蛇时为什么不用呢?

    他心中暗火升腾,虽然知道那个牙签……呸,就算不是牙签,也是个变态,很大程度上就是把自己当成随意使用的奴隶,被人如此直白点出,还是让他愈发暴躁,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人的死法。

    见方征不说话,那人更坚信了自己推测,又毫不客气地朝着方征踹了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

    方征摔在地上,其实他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意图,本来是躲得过这一脚的,但他准备攻心为上。方征忍耐着恨意和怒火,先琢磨对策。

    方征虽然被踢到在地,却并没有停止思考,记起来《山海经》中说过,有些氏族会操纵包括熊在内的四种野兽。这四种野兽是虎、豹、熊、罴。但其实熊和罴都属于熊。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兽伴的选择是三种,他需要据此赌一把,首先猜中子锋的兽伴是什么,这个人就不会觉得他无关紧要。

    而且根据这个信息……方征回忆着相关记载,对子锋等人的来处,“虞夷”国的来历谱系,也大略勾画出了一个轮廓。

    “豹子。”方征抬眼看着那个使者。

    那人一愣:“你还真知道?”

    猜中了。方征勾起个讽笑,那人果然不敢再动手,有些忌惮和狐疑地打量着方征。

    方征心想,子锋身手灵活,奔跑速度极快,“豹、虎、熊罴”三种野兽里面,熊太笨拙,虎的耐力不够,只有豹子最符合子锋特质。这个时代的豹子,想必不是后世体型姣小的云豹或金钱豹。考古上有挖掘出比老虎更大的豹类化石,虽然在后世已经灭绝。但在这个动物体格都大一圈的上古时代,还是很有可能见得到的。

    至于“虞夷”的来历……方征也大概摸清楚了。《海经》和《荒经》中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国家,依后世的眼光来分类,仅是氏族规模,其实不能被称为“国”。其中有好几个氏族,都会役使“豹虎熊罴”这几种猛兽,比如蒍国和中容国的人。在书中记载,他们都是“帝俊”的后裔。

    《大荒东经》载:有中容之国,帝俊生中容……使四鸟,豹虎熊罴。

    这里的“鸟”就是野兽的意思,意思是帝俊的后人会驱使四种猛兽:分别是豹虎熊罴。

    《山海经》中出现的十几处“帝俊”并非指同一个人,据后世学者考证,有时候是他自己,有时候指黄帝、有时候指舜帝、有时候指帝鸿,有时候又指帝喾,盖上古文献传讹之故。比如《山海经》中提到帝俊的妻子是娥皇,就是一处把舜写成帝俊的讹误。而在“役使猛兽”的“帝俊后裔”这一处,后世学者以《尚书·舜典》的文献比对法,提出了一个说法,认为这里的“帝俊”是另一处指舜的讹误。

    毕竟夔、舜、俊和喾在甲骨文中拼写都一样。

    《尚书·舜典》里记载,舜命令一个叫“益”的人,去训练百兽。益很谦虚,说自己要礼让于“朱、虎、熊、罴”之后。舜就说,你为长,他们跟着你。

    “朱”在古江东话里就是“豹”,后世的人翻译时,往往翻译“朱、虎、熊、罴”是舜的四个臣子。但四个臣子约好了起猛兽的名字,起的还和《山海经》被操纵的兽类名字一致?这巧合也太奇怪了。更有可能他们并不是臣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猛兽。

    方征记得父亲说过,“礼让”这种文质彬彬的美妙景象,充满了儒门粉饰的味道。更合乎事理的推测恐怕是,并非“礼让”而是“相争”。真相是“益”这个人,战胜了四种猛兽,并且掌握了驯服它们的手段,自然就成为了猛兽的头子。益既然为舜做事,后裔也自然习得了操纵猛兽的手段,在《山海经》中误被记成帝俊的后裔。

    而且“益”这个人,据学者们另一番复杂的考证,推测和殷商民族的祖先“契”有关,在神话里描述为玄鸟所感而生。这和方征听说东方那边崇拜太阳鸟类是一致的。

    方征也想了起来,“虞夷”的“虞”就是“虞舜”的“虞”,是上古常见的姓氏,出现了如此多巧合。方征几乎可以断定,东方的大国“虞夷”,是虞舜臣子和殷商民族先祖的融合,虽然“商”的朝代要几百年后才建立,但他们的祖先早已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并且已经变得如此强大。

    方征咳嗽着站起身,倚在石壁上,他胸腹被踢得作痛,肩也肿了,不知道里面骨头有没有断。然而方征猝不及防伸出另一只手,扇了那个人一掌,“啪”的一声。那人竟然没躲开,脸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我赤兆饶不了你!”那人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气得眼睛都在喷火,猛地把方征惯在墙壁上就要往他头顶砸去。

    原来这个人叫赤兆,方征冷冷哼道:“打死吧,然后子锋大人会替我报仇。”

    赤兆的拳头危险地悬停在方征面前三寸,愤恨地颤抖着,他确实不敢动手打死方征。如果方征真如他所说的,像是兽伴那么重要,那就会得罪子锋。子锋跟他们不一样……可是,难道就平白牺牲自己的熊吗!?赤兆牙关咬紧,他不甘心。

    洞口过道渐渐传来的喧哗声,是那些部落女人们走到了洞口,她们远远地就看见这边的火把光线,却在走进石穴大厅时,被那头巨熊的尸体吓得尖叫连连。

    “都闭嘴!”赤兆呵斥那些吓得尖叫的女人,指着石穴中央巨大的空间说:“都进来,给后面的人留下位置。”

    部落女人们和两个长老陆续全部进来了,子锋跟在最后面,他一进洞就看到方征靠在石壁上受伤的模样,皱起眉头过来,却又在瞥见赤兆脸上的巴掌和地上的熊尸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回事?”子锋问赤兆。

    “他是你的什么人?”赤兆气呼呼准备兴师问罪。

    子锋在方征身上扫了几眼,“他是我要用的人。”

    赤兆狐疑盯着方征看,心中暗自嘀咕:虽然方征身手的确不错,但子锋什么时候居然开荤了?而且是找个男的?

    ——小子锋,口味很重啊。

    “他杀了我的熊。”赤兆森冷地对子锋道:“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

    方征紧张地想,就算自己吃了太岁肉,但自己连子锋都打不过,那么加上他的同僚更不可能力敌了。

    不过,方征随即眼珠一转,子锋的同伙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有了弱点,就可以利用。

    对付两人以上,有一个词,叫做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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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杀了我的熊!”赤兆一指着地上小肉山似的尸体,怒道,“我不过教训了他两下,他居然还敢打我——”

    赤兆捂着脸,脸上指痕清晰可见。

    被打了一巴掌,这种仿佛羞辱般的打法说出来都很丢人。赤兆梗红脖子,满脸都是要子锋给个交代的表情。

    子锋斜瞥不说话的方征:“真的?”

    方征讽笑道:“真的。”他仰头毫不客气对赤兆道,“如果不是你放任熊威胁我,我为什么要杀它?”

    “我给你点燃了火把!”赤兆吼道:“你根本不知道这是兽伴!才会那样攻击!”

    “我当然知道!”方征挑衅般看着他,又对子锋扬了扬眉,“不然我怎么知道子锋大人的兽伴是豹子呢?但你又不是我的主人,我就是想杀你的熊,”方征声音逐渐也提高,和他对吼,“我就是想打你!”

    赤兆脸色大变,下意识握紧了斧子后退一步,他眼神中实实在在地划过一抹忌惮。他怕的当然不是方征。如果代表了子锋的意思……

    子锋也是脸色一白,他朝方征怒喝道:“给我闭嘴!”

    方征心中暗喜,离间了第一步,他露出略有些委屈的眼神,装得好像他替子锋做事,子锋却朝他发火那种委屈。

    赤兆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神色愈发阴沉。

    “这家伙很不听话。”子锋气得发抖,转头想给同僚解释,“赤兆,你不要听他瞎说,我马上惩罚他给你赔罪——”

    方征懂得什么叫越描越黑,他一唱一和般说道:“大人,您杀了我吧。没完成您的吩咐,我还是死了算了——”

    赤兆脸都青了,什么“吩咐”?是刚才杀熊,还要打他巴掌的吩咐?

    “你胡说什么,我吩咐你什么了!”子锋一瞬间应付不来方征这种骚操作,语气愈发气急败坏。

    方征才露出一副自知失言的慌张样子:“对对对,大人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的想法,是我自己不听话。您还是杀了我吧。”

    这下子就算子锋把方征杀了,也会被误解为杀人灭口吧。

    “我不是!我没有——”子锋怒喝着,语气有些失控,“我,我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你兽伴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方征在心底狂笑,这个小鬼头武力值虽然吓人,但说到底还是太嫩,刚才丧失了分辩的机会,眼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方征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现在他不说话效果最好。因为赤兆那边已然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痛苦之色。

    赤兆脸色逐渐变得越来越红,呼吸急促,浑身肌肉鼓出。艰难喘息,发出荷荷之声。方征发觉不太对劲,赤兆像是气疯了,却在压抑什么的模样。

    “不要信他!”子锋脸色巨变,想要跨前一步,赤兆却猛然举起斧子挡在子锋面前,发出受到威胁的声音,浑身青筋爆出,毛发直耸。

    子锋隔着兵戈朝着赤兆大吼道:“不要信!想想合虚山!想想昏渊!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还要去饶沃看歌舞的鸾鸟!我不会骗你的!!”

    赤兆浑身的肌肉鼓胀出裂纹,就像一片片的岩石。他猛然间爆发出痛苦的大吼,那声音甚至比熊更像一头野兽。他眼神涣散,举起巨大的斧子朝子锋挥来,张开血盆大口,就像一头野兽般露出森然的利齿。

    方征几乎是在他们内讧的前一瞬间就赶紧避到一旁。虽然他本意就是挑起两位虞夷使者的不和,但挑拨成功后的猛烈效果还是让他目瞪口呆。

    赤兆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都疯了,十分狂躁,震得偌大洞穴嗡嗡作响。这是方征第一次看到虞夷的战争机器失控的模样,一仿佛自地狱中丛生的怪物,他表情扭曲,身手骇人。

    这就是长老曾经说过的“禺强营的弱点”吗?

    子锋持钺抵住斧子,相持的胶着间他面对着赤兆的脸,大声呼道:“赤兆!醒来!你还可以——”

    然而赤兆脸上皱出类似力气被抽干的纹路,他扭曲的脸上留下了痛苦的两行泪水,用尽最后的意识,艰难喘道:“晚了……我已经……老了。”

    他看着子锋的眼神不再掩饰,那是一种混杂着嫉妒、羡慕、悲哀又怀念的复杂神情,却像是游鱼般俶尔隐匿在涣散又疯狂表情中,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已经老了,收不住了,不能再战了。

    在那生死之间,赤兆似乎想对子锋说些什么,却再也没有机会。

    他们不一样,赤兆从小就知道,用那些药会助长身体的能力,但是肌肉会变得越来越硬,最后像石头一样碎掉。血液流淌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总有一天无法呼吸,伤口也不易愈合。禺强营的人,普遍只能活到二十岁。

    赤兆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有多少次他感觉要陷入疯癫的薨渊,却又侥幸醒过来,但是身上的肌肉硬得像是岩石,愈发绷不住了。很多时候他心绪不能大起落,因为大的喜怒会引发血流沸腾,加速他的狂化失智。

    子锋不一样,子锋这孩子比他小八岁,自己看着他从小长大。天赋绝佳,没有像他们一样用那些药,却也练成那样可怕的身手。真的是传言中受过玄鸟祝福的孩子,可以活得很长久,一直战斗下去吧。

    而且除了武技,子锋还能穿上白袍子,念诵古老的祭文……

    无论是“至高王”,还是“十二巫”,还是“舞医”,都对子锋十分看重。

    赤兆并不是真的想怀疑子锋,但是刚才那一刻,除了生气外,或许是连他都刻意压抑的负面嫉妒情绪一起作用,他才猛然间失去了控制,却越过了临界,无法再恢复正常了。

    尽管他立刻又意识到,子锋其实犯不着打压迫害他,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却已经晚了,只来得说最后那句断续的感慨。

    “赤兆!”子锋焦急地呼喊,一边还要同时抵御无法控制的攻势。赤兆的肌肉像是石头一样裂开,片片碎响炸裂在洞穴中。他的皮肉开始坍缩,常年过度使用全靠药物崩住的肌肉,在失控后仿佛萎缩溶解了下去,七窍流出了鲜血,整个人散发出浓重的腥味。他死去的面容一瞬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像个沧桑的小老头。

    赤兆的尸体也再也握不住那把沉重的巨斧,“嘭”地摔落地面。死在了熊尸体的旁边,一人一熊,尸体都还未变得冰凉。

    子锋亦是呆怔在原地,良久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嚎声。

    子锋双目赤红,一把拧过方征的衣襟,刀削般的面孔上燃烧出滔天烈焰。方征心中咯噔一声,刚挣扎起来,就被惯着往地面一摔。子锋一手强硬掰开方征的嘴,另一只手抽出匕首,朝着方征的舌头割了下去!

    那一刻方征想了很多应对方法,但没有哪一个能彻底解决。但方征只能拼尽全力先躲这一击,他使遍了力气终于躲开一寸,刀只划破了他的嘴唇,但下一瞬间子锋又把他摁回去,毫不迟疑地继续割舌,势不罢休的架势。

    方征心头剧震,今天自己的舌头是保不住了吗?然而在气成这种情况之下,子锋都不杀他。让方征大概理解了,子锋究竟如何看待问题。

    方征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本意只想引得两个使者内讧,或许他们会吵架,甚至打一架,制造出混乱,然后他就乘机逃跑,就算逃不掉,也能在他们争执中取得情报或优势。没想到那个赤兆本身就到了药物副作用的临界点,被激就死了。方征心中的震撼和怅然一瞬而释,他硬下心肠想,这又不是自己的过失,就算是他挑拨了,子锋本来就是他要对付的敌人,子锋死了一个强大的助力,对他来说是好事。

    不过方征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自己的舌头要被割掉了。

    冥夜和玄思两位长老忽然在不远处高声道:“子锋大人,我们这里有哑药,那比割舌头效果好。舌头除了说话还有很多用途,割了就享用不到了。而且割了舌头不好治,容易死。”

    方征简直想高声夸赞那两位塑料盟友,真是鬼才,老东西懂得很多嘛。这都能劝?

    子锋“嘭”地把刀插在方征脖子旁边,起身走到那两位长老前方,压抑着怒火:“很多用途?我怎么不知道。”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两位老头一脸意味深长,“子锋大人,您……您可能……还没享用过?”

    子锋不耐烦问:“享用什么?!”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一时之间神色都有些尴尬,旁边胆战心虚围观的部落女人们也躲得远远的,就算听得懂什么少儿不宜的潜台词也不敢发出半个音。所以冥夜大长老咳嗽两下,以“子锋大人原来还是个孩子啊”的微妙表情瞥了方征一眼。

    方征看到那个微妙表情也是一愣,心中嘀咕不会吧。装什么纯?原始野蛮人发育得那么早,子锋怎么不可能不懂那些事情,对自己说的话又都是那种调调……

    玄冥大长老不好说那什么,只好不打草稿道:“人的舌头,其实,在受伤的时候对止血很有用,还是留着吧。”

    居然也不是瞎编,唾沫里的确有酶帮助止血。这理由竟然让子锋信了,伸手摊开道:“那就留着。哑药。”

    玄思长老给了子锋一罐药,在对方转身过去时,朝着方征眨了眨眼睛。俨然是在说:放心吃,放心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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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老东西,这回倒是帮了大忙。方征可不能让子锋发现自己和两个长老已经暗度陈仓,他表面装作惊恐的表情想要跑,然而子锋一把掐住方征的脖子,悉数把那罐“哑药”倒进了他的喉咙里,逼他全部吞咽了下去。

    方征咳嗽连连,假意被那药弄得十分痛苦,配合被掐得难受的窒息感,成功地演出了“哑药在起作用”的戏码。

    子锋放开了方征,方征演戏演得十分逼真,掐住自己的喉咙发出难受渴水的声音,却压着嗓子不发出来,就好像真的被毒哑了说不出话。

    子锋这才冷“哼”一声,转头去处理赤兆的尸体。

    赤兆的尸体已经渐渐冰冷下去。子锋蹲在赤兆尸体边,沉默片刻,前额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最后把赤兆的斧子和兕角捡了起来,都背在身上。

    子锋怒气丛生,走到狭长洞穴来路入口处,用那把大斧猛然一击,上方岩石崩碎,立刻就堵住了来路。

    去路则是前方一条更深更窄的甬道。

    除此之外,就是岩壁上刚才被大熊所撞出的那个口。

    子锋抱着赤兆的尸体爬出那个天窗口,从上方冷冷注视他们,道:“你们要往前走随意,不过我提醒你们,最好待在这个大洞里把食水都补充好。不要想着逃跑,否则——”

    他最后一眼,狠狠地瞪着方征,一副秋后算账的态势。洞口外的脚步声渐远。子锋要找个地方去安葬赤兆,他也有自信监视住这个天窗出入口。

    至于洞穴里……那些人提前进去也没关系。

    反正出不来。

    方征也不打算现在逃走,子锋那样安排,必然是洞穴甬道内有其他后手,但他眼珠一转,坐在肉山般的熊尸体边,用手势招呼大家做他刚才就一直想做的事情;来来来,烤肉吃。

    “子锋大人不会生气吗?”那些女人担心地问。

    方征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也不管他们,径直拿下赤兆的火把开始搭篝火堆。其他人看到既然被子锋大人针对的他都无所顾忌地在吃烤肉,也就围着熊尸坐下。

    他们开始还有些不安,但当方征用那把铜剑一块一块地切割熊掌下来时,她们也忍不住去问长老。

    “子锋大人是对他生气,要发作也是对着他。”冥夜大长老点头道:“不会轮到你们身上的。”

    那些女人们立刻兴奋地开始动手,割肉的割肉,捡树枝的捡树枝,把篝火添得更加旺盛。

    方征费了很大的劲,割下四个又厚又重的肥熊掌,每个都有人脸那么大。方征用骨叉和牙齿,忍住腥臭味道处理掉上面的毛和皮。然后直接用剑把肉掌埋进了篝火堆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焦味的肉和油香。

    熊掌里油厚脂多,被火焰烤出后,方征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不时用剑进去戳洞、翻面,又过了一会儿,挑出肉掌时,它已经变成了外面略有些焦黑色的大块,混杂着烤肉香味、热气扑鼻。

    方征咬一口下去,熊掌太厚,即便用剑戳得像个蜂窝似的,最里面还是稍微有一点点血丝。但这种外面焦黑、中间油脂饱满熟透,再里面肉嫩,最里面还带着细微血腥味的混合层次的味道,反而更引人食欲大动。

    熊掌果然是好东西,而且这是战兽的肉,它们饱经训练,一丝多余的肥腻都没有,只有满满的肉香。方征吃得非常满足,他只吃熊掌,吃完两只都觉得撑不下了。熊掌营养丰富,方征吃下去只觉得胃里像燃了个小炉。

    熊尸的其他部位,被部落女人们踊跃动手,一百多人每人割一块,这只熊瞬间就差不多看得见骨架了。

    方征吃饱了就从天窗往外看,虽然他知道子锋没可能让他们自由逃跑,但比较好奇子锋会怎么去处理尸体。

    他看到子锋站在不远处的山头上,正在挖土安葬赤兆的尸首,不时回头监视洞口,眼神警惕又悲伤,看到方征时,露出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又愤恨地别过头去。

    方征心想,不知这家伙待会怎么折腾他,反正肯定不会让他好过。反正搞死一个人附带一头熊,自己舌头也没被割,赚了。方征回到洞穴里继续大嚼熊掌。

    冥夜大长老在旁边感慨道:“禺强营的战兽和主人一起死,不多见啊。”

    如果兽死在主人之前,战士们会把它原地安葬,割下它的牙齿或爪子带回王域,乞求玄鸟的祝福,制作打磨成工艺品,永远带在身边。人的寿命比兽长,绝大多数都是兽死在主人之前。但如果主人不幸先死,没有人知道兽伴会把主人的尸体带到哪里去,有人说野兽会吃掉主人的尸体,把灵魂禁锢在它的兽体中,也有人说忠心的野兽会和主人一起长眠。还有人说它们会跋涉回到野兽祖先的墓穴,把主人的尸体葬在兽骨堆成的白骨骸山中。这种野兽把人尸体带走的方式,统称为兽葬。

    它们再也不会回到虞夷,回到有人类驯化的地方,继续担任其他人的兽伴了,哪怕经过祖祖辈辈的驯化,它们已经很熟悉人类。

    如今是兽和人都死了,谁也带不走谁。

    方征从刚才获得的种种信息里,明白当初冥夜大长老所说“禺强营的弱点”究竟是什么。赤兆的忽然狂化发疯,以及随后肌肉爆开,都像是过度类似兴奋剂的药物使用副作用。当初玄思长老说“给方征用药,直到他能杀兕”的说辞,让方征相信,存在那种药。

    禺强营能训练出那么强的战士,也用了那些对身体有害的非常规手段。在这个时代,对战争机器的操纵培养,并不是讳莫如深的秘密,连有比国这种小部落都知道。想必是一种实力象征和荣誉。

    方征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专心思考关于药物的提炼和制作,如果真的能催发人的潜能那么多,证明这个时代对药材的掌握水平并不低,为什么不把这些技术用于改变人的生活?

    方征联想着子锋等人的处事方式,逐渐对社会图景有了更清晰的勾画。因为那些掌握着顶尖技术——冶炼金属、药性提炼、野兽驯养、器物制作——的阶层,并不把占据社会大部分的部落族民当“人”,只当做“牲口”般的资源来使用。

    在通俗的历史意识形态划分中,夏商是奴隶社会,周朝开始进入封建社会,对早期奴隶社会的记载中,人殉和人祭比比皆是。商朝精美青铜器和残酷的万人奴葬形成鲜明对比。那么更早的上古时代,尧舜三代之治在孔子笔下美好得像桃源的仙居,究竟是怎么样的?见证了这些景象,方征觉得别说什么“民贵君轻”了,要是出来一个王,能把人看做人,估计奴隶们都要痛哭流涕感天谢地。

    如果他能逃出去,方征握拳想着,他一定要活得像个人。那么他就必须掌握保护自己的方法。在这危机四伏的原始社会,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或许带上那两个长老和绩六她们会有帮助?

    这念头在脑海里升起一瞬,方征就开始切实地思考对策,人多了累赘,必须都是有用的。他挨个扫过去掂量……心中都有数后,又回过头瞥着天窗外,遥望子锋的背影。

    方征并不知道子锋其实没有用那些药物,凭借着天赋和训练努力变得那般强势。方征以为知道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禺强营的战士都是短命鬼。方征冷笑着在心里想,而且狂化还会加剧症状。他要一边想办法投毒,一边想办法气死子锋,惹他各种发疯发狂,就算毒不死他,也要把他折腾耗死。到时候那些赤金制作的武器,全都带走,把这个该死小鬼的尸体丢到野外……

    子锋的兽伴据说是一头豹子,还没有出现,不过没关系,畜生更是什么都不懂,投毒更方便。方征在心里勾勒着自由生活的图景和子锋各种死法,动力十足。

    石穴中充满了烤熊肉的香味。还有些女人们带着晒干的薯萸,它是还未规模养殖过的山药前身,是部落里的主要口粮。

    这里是南方,但她们没有掌握水稻的种植方法,靠地里挖薯萸和乌蕨等野菜过活。但方征的确记得,后世考古挖掘出的遗址中,四千年前,先民掌握过稻类的种植和储存技术。考古遗迹还留着稻谷、稻壳等痕迹。等从这里逃跑后,他要好好找一下野生谷类。

    等方征把熊掌和野菜吃了个十足饱,就开始专心磨剑。剑是铜铸的,沾潮就会生绿锈,打磨干净才方便使用。

    子锋这一去安葬同伴就过了几个小时,女人们靠在墙壁上三三两两开始瞌睡。方征也抓紧时间小寐,嫌她们窃窃私语吵得睡不着,就找了刚才熊震落下来的几大块石头中间凹陷处,那里刚好搭成个稳定的三角缝隙,别人看不见他,他也听不到她们声音,舒舒服服地把鹿皮缝制的包裹搁在剑上,然后枕着背包睡了。

    没睡多久他感觉一片阴影压下来,朦胧间子锋也跳进这个缝隙来,压在方征身上。

    那双瞳孔在黑夜中深深地凝望着方征,照出同样深邃的瞳孔。子锋的手摸索着掐住方征的脖子,猛然掐紧一下却又松开,好几次似乎要使出力气,却又没有真正下手。

    “能耐得很,连熊的尸体吃光了。”子锋咬牙切齿。

    方征被那断续掐的力道弄得脸色青紫,却并没有挣扎。

    ——子锋刚才没有杀他,之后就不会杀他。方征心中笃信,自己有用,子锋认知里很清楚,同伴死了已经不能活转了。杀了方征也无济于事。这个时代还未曾出现“复仇”的价值观。复仇是精神层面的东西,禺强营这种培养野兽般战争机器的地方,灌输的都是实用性。

    但是子锋心中不断地冒出新鲜的杀意,像是裂开了一道不能填满的缝隙。这种力量驱使着他想要杀掉方征,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要杀,两股力量在子锋脑中争斗,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挣扎。明明杀了他没有用,可是为什么这么痛苦,这么难受,只有杀了他才能填补心中的缝隙。

    一片漆黑中,子锋抬起头凑到方征脖子边,把麻衣的贯头口扯开一点,对着方征的肩头狠狠咬了下去,既像是在宣泄着恨意的惩罚,又像是释放压力和痛苦、以惩罚的方式冲淡心中巨大的悲伤。

    方征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深得渗出了血珠,子锋咬紧了没有松开。方征倔强地闭紧嘴唇以免发出痛吟,他被压紧了动弹不得,被迫承受这个惩罚般的噬咬,硬气地不发出任何声音。而且他如果要假装被毒哑,疼的声音也要模仿得像,这么痛的情况下,方征不能保证自己不出破绽。

    更何况,虽然这里半封闭,那些部落的女人和长老们看不到,但是如果自己发出了声音,他们是能听到的。方征可不觉得自己有无用的羞耻心,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忍得全身颤抖,这使得子锋将他按得更紧,咬得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子锋终于抬头,牙齿边有点点血痕,把手伸到他的胳膊下方抱紧,头蹭到他脖子里,制住他的四肢,似乎准备和昨晚一样垫着他睡觉。

    方征简直想破口大骂:他刚才言语挑拨害死了这家伙的同伴,对方也自以为逼他吃了哑药,还能拿他当抱枕。果然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者。

    方征感觉子锋在颤抖,对方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低问:

    “你到底是谁——”

    与其说在问,不如说在自语,因为方征已经“哑了”,得不到回答。子锋从来没有问过,因为他知道方征这种人不会说,问了也没用。就在那一刻,子锋忽然后悔,他应该留着这个人的声音,去亲自逼问、拷打,直到从那张带来祸害的嘴里得到不知真假的答案。然后他就可以去找寻这个人的来历、部落、同伴和亲族,在他面前杀掉他们,带给这个人相似的痛苦,让对方也感受那种滋味。而不是简单就把对方杀了,太便宜了。

    只有如此做,才能稍微填补子锋心中可怕的空洞。

    ——你到底来自什么地方,口舌之间区区几句话,能害死禺强营强大的战士和首伴。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故事究竟来自何方,什么乾隆,什么孙武,里面有一种莫测的力量,像凛冽的冬日寒风,曾让他震耳发聩清醒。

    子锋后悔放任了方征,纵容他太多,一点都没有奴隶的自觉。能救人的必能杀人,老师以前说过的话怎么就大意了呢?

    可是真的把方征弄哑之后,子锋第二次后悔,他还没有问过这个人的名字,却要从此时时刻刻憎恨对方。

    子锋掐得纠结无比,眼神赤红,不甘地想——不过无名之辈,你怎么配,让我恨。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很高兴,大家讨论的正是我想让大家看到的。“三观不同又有仇到底该怎么he”这种刺激又迷人的问题我已经准备很久了。现在才十万字,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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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休息了几小时,子锋把方征拉扯起来。方征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子锋从墙壁上取下刚才赤兆点燃的火把,塞到方征手里,示意他带头往洞穴深处的石道内走去,他看方征的眼神非常冷漠,似乎打定主意要物尽其用这个牺牲了同伴生命留下来的家伙。

    方征肩头还在隐隐作痛,这坚定了他折腾子锋发疯的决心。他默不作声地走在前方。通道被费力地挤开过,方征认出来那是熊拍碎的。

    那头熊曾经穿行在隧道中,拍击过岩壁,把里面的蓝色虫子全部都啃吃掉。方征见到墙壁上剥落蓝虫子后留下的面具灰烬轮廓,或许赤兆提前到来就是为了清理隧道。

    又走过一段距离,甬道豁然变得平直,下方开始出现巨大的石块,不再是天然的山道,有了人工磨平的痕迹。方征只觉得越走越深,也越走越冷,手中的火把好几次差点被寒冷的空气吹灭。

    直到方征发现前方没路了,迎面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在通道中间。那块大石头是黑色的,由很多裂层组成,像是层层叠叠的页岩,方征用动作示意后面跟着的女人不要往里挤,并且打手势传话。

    方征一边用手去试那些页岩的硬度,出乎他意料,摸上去像是干硬的牛肉。方征将火把靠近黑色的页岩,变高的温度烧出了一股混合着焦臭的味道,那些页岩上居然渗出了一点点油?

    方征心中一紧,有个惊悚的猜测。过了一会儿子锋让女人们给方征传话,不要管,烧就行了。

    那不是石头。

    方征用火点燃了页岩,它们就像是黑灰色的纸蝴蝶,冒出黑色的烟气和焦臭味道逐渐散开。方征心中了然,他猜得不错。这并不是石头,而是已经风干了被压实的尸体,不知为何会被染黑,又不知为何会被挤压在这狭小的通道里。如果每一片“页岩”都是一具尸体压成,那这狭小的洞窟里起码压了成百具尸体。在阴凉的甬道里被挤压出了全部水分,成为罕见的干尸堆积。但本质上还是蛋白质,所以被火一烧就烂。

    而且还很新鲜。不超过一个月。

    甬道里被熊钻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洞口,带进来了风和水汽,但干尸还没来得及腐化。浓烟和尸臭熏得方征眼泪齐流,其他女人也是苦不堪言。他们等了很久,这层可怕的“页岩”才烧尽,露出通道后方的景象。

    后面尸体散落在通道上,没有被压得那么严实,亦是被风干,但并没有多久。

    方征愈发肯定了一开始的推测,子锋没有打算带这些女人去攻打战奴部落,那根本不是他的目的所在。他把一百来个女人赶到了一个充满尸体的阴森墓穴中。肯定不是做什么好事。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该下毒了。方征眼珠一转。

    方征扯扯嗓子,装作吸了太多浓烟,呕吐难受的样子,弯下腰虚弱地靠在石壁上。洞壁狭窄,只容一两人通过。方征这一弯腰挡路,后面的人就无法通行了。在此起彼伏的“怎么了”“前面不走”的议论声中,方征最后等到了子锋费力地从后面挤过来。一看又是方征捣的鬼,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的衣服道,“你又要做什么?”

    方征说不了话的样子,指了指耳鼻喉,示意非常难受走不动路。他演得逼真极了,双眼通红,咳嗽连连。下一秒似乎就要昏厥过去。

    子锋又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只好从鹿皮口袋里掏药。方征重心一歪,装作不经意撞在子锋身上,让他口袋斜了。

    子锋连忙兜着那些药,但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掉出来,比如用来校准箭弦的十字,匕首上的铜环,射箭拉弦的大扳指……子锋正待对方征发作,一看方征都几乎昏过去,软趴趴倒在自己身上,又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方征趁着子锋弯腰捡东西的当口,偷偷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从小罐里取出捏在手心的两种毒.药,轻轻挑开子锋鹿皮口袋边缘的那些药罐,他很幸运,挑到第二个,就看到了和黑色毒.药颜色形状相近的药种,连忙神不知鬼不觉抖了几颗进去。还没等他找到和白色毒.药颜色相近的,子锋就捡好东西起身。方征连忙又装昏过去。

    子锋撬开方征的嘴喂他吃了一点绿色草药,大概是强迫人清醒的,味道像超级辛辣的薄荷。方征装作刚刚被呛醒,然后被子锋往墓道前方推去。

    “继续走。”子锋命令方征,自己则又回到了队伍末端,监视所有人。

    方征一边悄悄把没用完的毒药放回包袱深处。他的准备工作已经顺利完成,等子锋什么时候吃下去,他就解放了。方征往前继续走,不多时就来到了墓道尽头。

    墓穴甬道尽头有一扇闭合的石门,石门上被挖出了个人能通过的圆孔。方征心想,结合外面的尸体层来看,这不像是盗洞,而像是曾经被困在墓穴的奴隶们试图逃跑,好不容易在墓门上挖开一个洞,一堆人全部爬出来后,却被什么东西堵死在往上的甬道中,成为了压紧的干尸。

    方征用不着说话,那些愈发惊恐的女人们也发现了这个事实:她们来到了一个墓里。这个信息扩散开后,后方女人们的吵嚷声愈发剧烈了,却不知队伍尾端子锋做了什么,后女人们瞬间变得安静,就像被掐住了喉咙。隔着一百来个人方征看不见,却本能心中一紧,后面有新鲜的血腥味。

    那些女人们一副宁愿往墓穴更深地方钻也恨不得离子锋远些的架势,刚才有女人抱怨不愿继续往墓里走,被子锋杀鸡儆猴了。

    方征心中一沉,探进火把去看前方洞口,火把照亮了墓穴中的景象:前方是一片类似殉葬坑的凹地,殉葬坑里尸体铺了一地。

    方征走在殉葬坑边缘,他随意看了看,那些骨头像是被烧过,厚厚一层黑灰。这究竟是什么墓穴?

    殉葬坑的前方有一个巨大的木房般建筑。

    “棺椁”完备的概念要西汉才出现,在此之前的装载尸体的容器,有的仅一层,材质和体积也没有定数。大多是木材和石材。那个巨大的木房子几乎有两人之高。方征腹诽这该不会是把生前住的房子一并搬下来享受了。

    方征一直走到那巨大木房子边缘,这才看清“木房子”是由几百根木头搭成,形成一个密闭立方矩形包住里面的东西。

    方征想到了后世著名的“黄肠题凑”,黄肠就是柏木剥去外皮呈现出黄色,曰“黄肠”,“题”便是木头一端的意思,木头同向放置就是“凑”了。这种椁室结构包住里面的棺木,具有良好的透气性又能防腐。在汉墓里被大量使用。后世的帝王陵墓中,这种木房子式的结构更精密且有了规范。比如汉武帝死后陵墓里的黄肠题凑,要由长90厘米,高宽各10厘米的黄肠木15880根,堆叠而成。

    而眼下这个木房子所用的木头就随意得多,并不是柏木剥去皮,也没有长宽的规范,仅仅是把它包严实。但无论如何,都说明了先民们懂得用木头盖椁。

    直到所有女人都走进了墓穴中,子锋最后进来,推了一块只有他的力气能移动的大石头挡住了墓道入口,然后在女人们惊恐不安的视线里走了过来。

    两个长老面色非常难看,刚才子锋杀了一个想逃跑的女人,而他们无法阻止。部落女人们是他们的子民,子锋说杀就杀了。眼下看子锋居然把墓室出口堵住,心中更是梗得慌,这根本不是去战奴部落的路,方征的警告得到了应验。

    子锋并没有在木椁旁停留,对所有人投射一个冰冷的眼神,只有三个字:“跟着我”。

    不跟也不行,出口都被堵了,后路已绝。

    子锋带着她们绕过了椁室,后面竟然还有一条通道,比前方墓道稍微宽一些,墙壁上还刻着一些炭画,不知通往何处。

    方征经过椁室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蹬蹬”两声敲击,从木房子里面传出来,他头皮不由得一麻,但那声音随即又消失了,或许只是错觉。

    周围墙壁上有炭画,方征匆匆一瞥。他隐约看到一幅画上是两方众多小人拿着矛、斧、戈等冷兵器在打架。除了人,两边都有很多动物参战。但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氏族。方征想,他来到这里的短短时间,就见识到巴甸的蛇巫和虞夷的兽伴,证明这个时代的人采用动物来进行战争模并不稀奇。传说中黄帝手底下就有大臣会驭使动物。这恐怕并不是后人凭空捏造。

    方征忽然听到后面的女人们传来一声可怕的尖叫,只听得一声塌陷。方征回过头,惊讶地发现那个被木头包住巨大结构后面有个缝隙,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大爪从里面伸出来,却只能伸出一半。哐啷哐啷的铁链声刺耳地响起。

    那些女人们惊恐地四散开,子锋也闻声而来,眉头一皱,举起大钺顺着那个缝隙捅进去,撬开了木制结构,木头散落了一地。

    木结构里面锁着一个浑身黑红毛的怪东西,它像是巨大的猿,却有很长的头发。面部黑乎乎的,没有耳朵和鼻子,嗥叫起来像婴儿啼哭。它的四肢和头发都被粗大的铁链绑了起来。

    它的手虚张声势地对着子锋乱抓,子锋的钺一直逼到那东西脖颈的位置,那玩意居然发出了不成调的音节,仿佛像在……说话?

    方征心中一紧,他难以置信地仔细看去,那玩意,似乎……是个人?

    浓重鼻腔音节听不真切,仔细看去那东西真的是个人,身上长长的毛发,也不知被锁了多久。他的面目漆黑,是受过“黥”,一种在脸上刺字涂黑的刑罚,通常给逃兵或战败者。鼻子和耳朵也被割掉了,这两种刑罚分别叫做“劓”和“刵”。

    “黥”“劓”和“刵”都是属于远古的大刑,一共有五项,传闻是蚩尤制定,后来黄帝和尧舜都沿用了这套刑罚。除了在脸上刺字、割鼻子、割耳朵之外,还有两项处罚,一个叫做“大辟”,就是直接杀死,最后一个叫椓,是破坏生殖器的宫刑。方征看不清浓密毛发下面到底有没有丁丁,猜测多半被割掉了。

    冥夜长老和玄思长老也十分惊异地在旁边看着,连他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子锋用钺抵着那个“人”,对方发出浑浊浓重的嘶吼声,听声音像是在说“杀了你”。

    方征心想,被这么关着还不如死。过了这么久都不死,这也太诡异了,在殉葬坑前,每天对着坑里的白骨,这滋味可够呛。

    听到挑衅,子锋却没有动手,而是把钺抽离,言简意赅道:“你不配。”

    说罢子锋就招呼其他女人们继续往里面走,两个长老适时帮方征问出了疑惑,“子锋大人,这究竟是……”

    子锋皱眉,道,“仆牛,是个罪人。”

    冥夜大长老小心翼翼:“犯了什么罪呢?”

    子锋神情有一丝复杂,不情愿地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淫罪。”

    仆牛受过宫刑,子锋知道这是个男人,可是听老师讲述罪行时,仆牛犯淫罪的对象也是个男人。男人怎么能对男人犯淫罪呢?这是幼小的子锋一个无法理解的童年谜题。他曾问过同僚里的长辈,对方哈哈大笑,说了句“你长大就懂了”。

    子锋想,现在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为什么还是不懂呢?

    “淫”这种罪,本身就让子锋觉得不可思议,拜老师教导所赐,让他从小就树立了:那种事情不值得沉迷的观念。

    何况是个男人,怎么沉迷。子锋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并不妨碍他对此憎恶的心态。

    ——只有软弱又空虚的人会在性事上沉迷,真正的勇士会把力气挥洒成战场的血。只有那些不用战斗的王族,一天到晚闲得无聊,才会需要用多余方式消耗精神和寻求刺激。

    子锋的老师是如此教导他的。老师在被那个背叛的弟子暗杀之前,妻子就已经离开很多年了。老师从来没有找过女奴,过着近乎苛刻苦行的生活,这一切都无损人们对老师的尊敬,反而给予他更多赞美。

    子锋一直想成为像老师那样的人,只要按命令做完陵墓里那件事,就可以决定这场战役的走势……等回到国都,也可以接任自从老师去世后,就空悬的“司威”职官了。

    子锋不允许这个计划出现任何差池,可为什么还是如此不安。或许是因为赤兆被害死,自己骤然少了个强大助力?

    又或者说——

    子锋冷冷地扫了一眼方征,是因为多了这个“变数”?杀掉方征很简单。可他不愿这么简单杀掉方征。子锋不服输地想,他一定能完全控制住方征,让这个狡猾又不安分的奴隶完全为自己所用。一想到压制方征、叫方征俯首帖耳的画面,就让他热血沸腾。这是子锋从未有过的心态。老师说当你找到挑起你好胜心的男人时,你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现在子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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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心中一动,他知道仆牛。在《山海经》里是有记载的……

    原来如此,方征根据那寥寥几句文献,对这个墓的来源做了一番推测。

    《大荒东经》载:“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

    是说一个叫做王亥的人,把仆牛托付给叫有易和河伯。但是有易把王亥给杀了,带走了仆牛。

    在后世有些名家的注释中,认为“仆牛就是驯养的耕牛”,是类似于财产纠纷杀人的事情。

    但这个王亥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殷商的远祖之一,《山海经》里把他描绘为“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玄鸟是殷商神兽之一,对自然动物的崇拜,有一个从臣服到征服的过程,所以他们的远祖握着鸟吃它的头,就是这种心理的象征。王亥的“王”是他的地位,“亥”才是名字。

    殷商民族的先王之一,因为一头牛被人害了,实在让人无语。所以郭璞注释的版本里,引用《竹书》记载,说殷商的王亥在有易这个地方犯了淫罪,有易的国君叫绵臣,把王亥杀了。殷商另外一个王甲微就朝河伯借兵,去讨伐有易这个地方,杀掉了有易的国君绵臣。而“仆牛即王亥所淫者”。就是说当初让王亥犯下淫罪的就是仆牛。这里的仆牛就肯定不是真的耕牛了,而是一个人的名字。

    第二个版本就把普通的财产争讼,变成了国家部落之间的征伐。里面至少出现了三个部族:一个殷商先祖、一个小部落有易、一个小部落河伯。而涉及到的罪罚量刑,也包括淫人者被杀,借兵讨伐等。

    方征疑惑地想,没想到记载里的“仆牛”,成为了这个样子,被锁在这种地方?就算是在郭注版本里,仆牛也只是个被淫的受害者而已,为什么变成了罪人?殷先祖王亥被杀的真相到底又是什么呢?

    方征跟着往里走,他暗想,既然子锋效忠的“虞夷”就是舜臣后裔和殷商先祖那一支的混合,“王亥”“甲微”等人自然也是他们的首领……虽然按照正统朝代年表不太对得上,那些名字应该在几百年之后才出现。但就像巴甸的“山丛”和古蜀的“蚕丛”的关系,谁知道是不是部落首领起名的传统,在远古时期就存在着呢。

    这条通道比刚才的要短,没走几步就又来到第二个殉葬坑,规模比前面那个更大,里面也是尸体横布,但很诡异的却是血好像被什么吸干了,高台上放置着一口巨大的石棺。石棺上有雕刻着太阳、鸟和巨大的长蛇。

    后世考古发掘出的著名三星堆青铜神树,是古巴蜀重要的文物,其外形就是长蛇上托着太阳神树和神鸟。但古蜀已是几百年后的事。而且那是青铜所铸,想必与此关系不大,更像是远古泛化的图像。

    方征又想到了外面结绳的三苗战场的石碑,这口棺材里装的,想必是和“王亥”“甲微”有关的商祖原始领袖。

    这时,他看见子锋站定石棺前,定定看着那口石棺,手持大钺高声说着,像是在跟它对话。

    “来吃血倍子”

    “来吃肉浆子”

    “有一座山就吃一人”

    “有一百座山就吃一百人”

    “山里的火啊”

    “山里的神啊”

    “让蛇不要靠近”

    “让熊不要靠近”

    “让虎不要靠近”

    “山里的火啊”

    “烧掉水”

    “烧掉树”

    “烧掉我们的敌人”

    子锋只是在说话似的念,这些字眼非常简单,却有一定的韵律和神秘感。仿佛古先民围着火堆,在烟雾升腾中朝上天祭祀。也听得方征毛骨悚然,因为其中有一句提到了“有一百座山就吃一百人”,而眼下在这个洞穴大厅里的,是一百三十四人。

    方征不信两个长老听不懂,他们哆嗦着吓呆了。虽然方征早就警告过他们,虞夷的合作不会那么便宜。但怎么也没想到,子锋是把他们拉来“祭山”的。

    那是很标准的祭山咒文。

    方征却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用?

    仅是仪式,用得着如此形式主义大费周章?

    不对,依照子锋的作风,一定有实际用途。

    方征只能绞尽脑汁思考,试图从《五藏山经》中寻找答案。

    《五藏山经》被有些研究者认为,是先民们祭拜山神的祭文。证据在于经文中罗列了山神形态、祭祀方法等。山神多是人兽混合形态,祭祀法多是供奉谷类、肉类以及各种玉器。倒是从来没有记载过会用活人来祭山。但毕竟《山海经》成书年代已久,本就散失了篇章,流传下来的经过美化和删改也很正常。这也是它信息莫测的原因之一。每个朝代典籍都有无数种与文本无关的流变原因,后人很难看到最真实的原始文献。

    不管传统究竟是什么,眼下对着那么个殉葬坑,形势都非常非常不妙。玄思长老大抵还存着最后一丝丝幻想,毕竟当时子锋还让女人们寻找武器、携带干粮和更换的衣物,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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