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4)
虽然他看不懂这是什么字。认不得什么甲骨文,而这种文字说不定比甲骨文还早。甲骨文都没破译完,这种文字更是一个都看不懂……
但侧面说明,这个时代有文字了。
方征回想着,文字最初在上古时代是巫者、卜者掌握得比较多,是属于上层阶级的专属知识,这个少年毫无疑问来自遥远共主国的高贵阶层。毕竟如果只是当一个纯粹的武士,是不用学习文字的。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就连绩六她们所在部落的三位长老,所掌握的记录方式也仅限于“结绳”,如果他们看到这个少年写字,一定会更加敬畏。
“我看不懂。”方征假装诚恳地说。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把小刀收起来不再写了,继而焦急地跟方征比划什么,并且一把握住了方征手中那半截兕角,手按在上面刻痕上。
“你想说什么?我觉得你还是先养伤吧,养好伤就能说话了。”方征没多在意少年抓着兕角的动作,因为那玩意刚好在自个手里,以为大佬是需要一个支点,就把他拉起来:“走吧?你和那个部落的冥夜长老,应该认识吧,你是他和玄思长老请来的帮手?”方征把这些事都串了起来。
那少年似乎对某些说法有异议,然而也没法解释,勉强点头,他一只手依然抬在被包扎好的伤口下面,似乎担心那绢布会掉。方征看不惯那副质疑表情,就把他的手捉下来,道:“不会掉的,我包扎技术好得很。”
方征的手碰到少年的手的时候,对方又有些吃惊地望着方征,眼睛眨巴眨巴似有话要说,但最后却是扯住了方征的手腕不松开。方征心道这大佬也没崴脚啊,为什么要牵着自己走路?这姿势有些怪怪的。
然而看着大佬另一只手还握着那把刚杀完十个人的大长剑,方征默默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念着:天才都有些怪癖,随便吧。利用笼络他、报复另一个变态才是自己该做的事情。方征收敛了所有不自然的表情,看似顺从地任由对方牵着手往前走去。
受:没想到,好听话。
攻:没想到,好听话。
斧钺
他们很快回到了刚才被巨蛇袭击的部落,族里的人全都在外面,她们围在那只硕大无朋的死蛇身边,脸上写满了惊叹。有人忍不住用手去抚摸贯穿蛇头的利箭。
“我能摸一下你的剑吗?”方征问那个少年。对方下巴缠着一圈白布条,仿佛长了圈胡子,在那张英俊年少的脸上怎么看都违和。方征制止住笑意,装作严肃地问。
少年挑眉,眼中转瞬即逝一抹疑色,却又捉着方征的手按到长剑脊背上,让方征自己感受。
被那冰冷刺激得一哆嗦,方征意识到可能真的是类似铜和铁的矿物化合,兼有轻、锋利和硬度高的特点。那么大把剑握在手中其实并不算特别重。
冶炼技术如此厉害。方征猜测少年多半是来自一个气候干燥的地方,光是加温融铜汁就要超过千度。
本来还担心大佬防备心重,方征想,这家伙允许他摸剑,到底是对实力太过自信,还是认为他毫无威胁?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方征撤开了手,少年若有所思打量他片刻,又转过头去。
部落里的女人除了围观死蛇,搬石头重新砌之外,倒有一半多都探头探脑地望着路上两个男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或许是因为性别,当然更是因为刚才射死大蛇的神勇。
走到公社门口时,大长老冥夜出来迎接他们,少年和大长老互相施了个古怪的礼仪。虽然动作很简陋,只是单手置于胸.前、躬一下身子。但在方征看来不一般,有礼仪就有外交,这些原始部落间的社会发展程度,比他想象得要复杂。
少年指了指嗓子示意说不了话,旁边堆着很多白奎(石灰),他就着大剑在土上歪歪斜斜地画字。
冥夜长老却也不认识这种字,而且他们只是听说至高国的卜者会“字”,但到底怎么操作,也根本没见过。露出迷惑表情,随即颤抖地摇摇头。
少年又比划手势,然而他的手势语言也不是寻常人能看懂的东西,冥夜长老干瞪眼,最后轻咳道:“子锋大人,您还是先养好伤吧。待会我给您再涂抹些药。幸好血已经止住了。要是您有什么事,那可损伤不起。
原来这少年叫子锋,方征心想:名字和身手倒是很搭。大长老对子锋恭恭敬敬,俨然他们之前就结盟过,搞不好这位大长老出门游历就是去搞外交的。刚才在蛇口下面熏艾草也不是寻死,而是配合子锋行动罢了。
冥夜长老把目光投到方征身上,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幽暗起来,皱眉道:“你……”
方征心想,这位大长老回来,肯定看过了玄思的伤势。狩猎队里活下来了藤茅和雪茅,搞不好藤茅已经把所有事情告诉了冥夜大长老,于是他笑问:“是藤茅找你告状了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从死蛇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气得浑身颤抖的藤茅,指着方征道:“骗子!小人!你根本就不是东方的使者!”
正宗东方使者,就是旁边这位说不了话的子锋大人,自己这只“李鬼”在部落这些人眼里原形毕露。她们再一互相核对,才明白方征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的。
就是天大的事情砸下来方征都不慌,不仅不慌,甚至在察言观色后准备看戏。
子锋疑惑地皱起眉头,在方征和恨不得冲上来打他两巴掌的藤茅之间来回看了看,毫不犹豫地跨前一步挡在了长老和方征中间,拦着手做出了回护的姿势,凌厉眼神透着一股征询的意思。
冥夜大长老赶紧打发激动的藤茅回去,小心翼翼地解释:“子锋大人,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来路,刚到我们部落,就主谋杀了一位长老,还把另一个长老害得至今昏迷不醒,给我们所有的猎手都下了毒,谎称自己是东方使者蒙骗人。”
子锋疑惑转头,又把征询目光投向方征,示意他自己解释。
方征可从来没怕过谁,他完全不否认,却句句都补充得合情合理:
“我可不是自愿来到这个部落的,鬼知道我怎么被绑来的。你们两个长老一个想把我留到牺牲祭上去杀,一个想拿我试药,主谋?藤茅有告诉你同伙是谁吗?是拿不到蓇蓉就起杀心的她们。我下毒是假的,大长老你检查过就知道。假扮东方使者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他们一开始看到我的衣服以为我是东方来的,我只是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你们把我当药人,怎么,我还得对你们事无巨细禀报吗?”
方征承认得痛快,说的也都是事实,可换个角度来看,就觉得桩桩件件都有情理,高级甩锅,成功地把各种主观的心机都套在了无可奈何中。
不仅子锋听了两边的话后,对方征露出“情有可原”的神情,连冥夜大长老的眉头都有些松动,对藤茅她们说:“你们的确没中毒。”
藤茅皱眉,方征没有一句话虚构,可是……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如果看过他在砸乌虚长老的头之后下指令的眼神,都会知道方征究竟有多可怕深沉。可是看冥夜大长老的模样,似乎也不打算深究了。
冥夜大长老审时度势,对方征道:“眼下,我们并不想增加敌人。之前种种,我们部落于你有亏,你也报复了回来,就这样一笔勾销如何。”
“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方征觉得这冥夜大长老和躺在床上的玄思又不是一个段位的了,怪不得他们如此排序。
冥夜大长老凝视着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真正的来处吗?”
方征贯会耍心眼,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子锋看了一眼。那一眼可解释成有意征求、或是无意瞥到。子锋也俨然一愣,随即神色复杂地回望了一眼,方征看不懂他的眼神,然而不妨碍演出了想要的效果。
“不好说。”方征意味深长地对冥夜大长老作此回答。
让冥夜大长老自个儿去脑补吧。
冥夜大长老一时吃不准到底方征和东方使者子锋大人有没有关系,但既然已经决定不增加敌人,他的重心就放在了规避风险上,“那先不说这个,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如今我们部落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人手非常吃紧,这附近的蛇巫和士兵虽然已经基本杀了,但今天的事情宗主国很快就会知道,一旦知道后他们就会派王域内更精锐的士兵和更大的蛇过来。”
方征想,这长老说话有讲究啊。先点出周围有伏兵,暗示走不掉。主观上说明他们也不想放人。接下来应该就是讲条件吧,果然——
“只要能帮助我们的,就是朋友。‘有比国’重建的那一天,所有朋友都能享受宾客礼遇。”
原来这个部落在战败之前,叫做‘有比国’,方征第一次听到它的名字,随即皱眉,这好像不是《山海经》里现成的国家名字。但他又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方征听条件时,最不喜欢听那些虚的,直接问:“你们部落的宾客之礼是什么?”
冥夜大长老果然是个聪明人。“按照我们始祖制定的标准。有屋子,有三种肉,还有两个女人。”
方征还没对此标准作出什么回应,却察觉到旁边子锋的表情不对劲。
子锋在听到“女人”二字时表情有一丝尴尬,转瞬即逝却没逃过方征的眼睛。特别搞笑的是,发现方征在瞧他,子锋还欲盖弥彰般把头转了过去。方征觉得可有意思了,琢磨着小年轻,脸皮薄,听到什么送女人就开始瞎激动。
但方征对女人没兴趣,当摆设吗?这个部落没有男性,他没法说“换两个男的吧”,于是就说“换衣服和草药吧”。
子锋比划着要养伤,先行离开了。方征心想,这侧面也反映出了,大佬的确是个心思浅的,之前一言不发就任由自己给他包扎,听到送女人就装作不好意思走开了。对付这种人,方征有的是办法。
冥夜大长老先小小吃惊了一下,宾礼还能换?但他也是个务实的,且对方征这种实诚接受的态度感到放心,“可以换,但你要帮我们。”
“我答应帮你们。”交换条件后当然要讨价还价。“但,我是不会送死的。”方征试探着出力的边界。
“如果失败了,和巨蛇一起死。”冥夜长老一针见血堵死了他偷懒的心。
这个大长老,是个狠人。方征叹息。
方征想打听子锋和另外一个使者的情况,但是又不方便问冥夜大长老,因为那俨然会暴露出他和大佬“不熟”,于是方征决定自己去找找线索,他装模作样关心:“玄思长老如何了?我进去看看他。”
玄思长老躺在里面的石床上。公社里隔壁婴儿房间里依然传来哭闹不休的声音。和上次方征进来时,陈设只多了一些武器——
方征瞳孔猛然缩小,他浑身气血沸腾、额头手腕脖颈都凸出青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在公社的墙边,看到了那把刃口向上,形状古怪的金色大斧头,就是那个变态者的武器!
方征几乎是下意识朝冥夜大长老吼道:“另一个使者呢!?”
冥夜大长老不明白为何他反应如此激烈,但还是告知:“昨天就回去了。”
方征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为什么这把武器在这里!”
他心中飞快划过一抹怀疑:难道子锋才是……
冥夜大长老一时间摸不着他这两句话之间的联系,这把武器跟另一个使者有关系吗?的确有另一个同伴和子锋大人一起前来,但进部落的那天,扛着这把武器的是子锋大人。不过冥夜也不清楚他们武器使用情况,就模棱两可说:“大概这把钺要让子锋大人带回去吧。毕竟是行礼用的。”
方征一时间似松了口气又似有些失落。看来果然不是子锋的兵器。他不必那么早面对那个变态,有更多的时间准备。可是又无法掌握那家伙的行踪了。不过倒是想起了有关这把武器的信息。
这是钺。钺和斧头非常像,周朝记载中的兵器,后来演变成封建王朝的仪仗器具,但那是在封建王朝兴起之后才会用斧钺来装点礼仪。那天的牙签变态不是用这个斩蛇吗?这个时代对于钺的使用,还远不至“行礼”的文明吧?
方征一愣,仔细一想,意识到长老说的不是“行礼”,而是“刑礼”。
国有国法,违法则要受刑,刑礼指的就是受刑的规范。
虽然吃惊这个时代居然有“刑礼”,但刑法的确在《尚书》里就存在了。《尚书》里的内容追溯到尧舜禹时代的上古著作三坟五典。“尚书”就是“上古之书”。
原来这个时代也有“刑”的规范,方征还以为全都是弱肉强食混乱黑暗呢。但想必只有大国间才刚出现一点文明社会的雏形。
《尚书》语句艰涩古奥,方征大部分一知半解,为了给养父递文献也全部背了下来,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尚书》记载,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能兴兵的自然不是升斗小民,而是国家层面上的处罚。方征记得父亲说过,殷商末年纣王残暴,武王率兵讨伐,就是替上天行使王道,处罚纣王,用了“甲兵”这种大刑,和后世尤其是春秋战国时期野心家为了扩展地盘恣意吞并他人而兴的兵戈有所不同,纣王是先“失道”才会被讨伐的。纣王败走,在鹿台自尽,于是周武王用斧钺割下了他的脑袋,也是行刑,这就是“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
方征立刻理解了,那个没见到正脸的太监,用钺去斩蛇,并不是单纯意义的消灭有生力量。更是一种血腥的仪式,代表着国家政权层面上的讨伐与——
宣战。
虽然不能和后世“文明礼仪之邦”的礼节相比,但是上古时代的祭祀仪式孕育着种子。也变相说明了,东方那个国家正逐渐走向文明,学会了使用专属的武器来宣战。
方征心中一凛,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东方那个国家不是一般地强大。而巴甸国对蛇的操控亦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个弱小的有比国,卷入了它自身远不能匹敌的两股力量角逐前线,未来堪忧啊。
他禁不住抽了抽鼻子,为自己小命担忧一把,然而立刻又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有比国,他知道了这个部落的来历。
巴象
方征是在抽鼻子的时候想到的,“有比国”没有听过,但“有鼻国”是听说过的,还和上古时代颇有干系。
这个国家名字虽然起得搞笑,并非是强调国民有鼻子,而是同音,该地又被称为有庳或有卑。国家名字出自《孟子》与《汉书》,是舜异母弟弟的封地。
舜的异母弟叫做象。在《史记》《孟子》等记载中,是一个嫉妒兄长的小人,舜的爹娘也很奇葩,一家人联手起来变着法子想害死他然后谋夺财产,一会儿把舜推到井里,一会儿把舜指使去修屋顶又拆走梯子并纵火,但是舜都奇迹般没有死,而且不计前嫌原谅他们。他的仁孝让尧更欣赏了,最后把帝位禅让给了舜。
而在《汉书》记载中,虽然象获得了封地,却没有配享太庙的权利,原因是“舜封象于有鼻,死不为置后,以为暴.乱之人不宜为太.祖。”意思就是说,舜虽然给了象封地,却不给他立嗣的权力,供奉和国祀都是不能继承的,因为觉得他并没有资格配作开国太.祖。在象死后,这个封地应该就废除或被收回了。
这些只是最普通常见的记载,方征凝神回想着:关于巴国和象,父亲曾经从另一个角度提出过假设。
那时候方征还小,被父亲带到研究所里,他百无聊赖地在桌上玩拼图,一边听着父亲和周遭同仁的讨论。
“……学科建设重新开始,仰韶、良渚、夏家店、三星堆都缺人,想确定一个研究方向,你们给点意见……”
“三星堆吧?巴国文明的确——”一个叔叔声音插进来。
“巴蛇吞象。”方研究员低声道。
“巴蛇是巴国的图腾神兽,在《山海经》中有‘巴蛇吞象’的神话,是一种夸大——现代的蛇已经不可能吞下大象了,所以又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说。”另一个伯伯说。
“‘象’究竟是什么?”方研究员参与发言。
“亚洲象?”
“西藏的象雄王朝吗?”
方研究员摇头:“象是一个首领名。”
“古巴国的领袖是谁?”
“众说纷纭,《山海经》中叫做廪君。”
“象是谁?”
“舜的弟弟。”
“同父异母的歹毒弟弟。”
“把舜推到井里的弟弟,”
“舜原谅了他,还给了他封地。”
“舜是个孝悌的君主。”
“这是《汉书》和《孟子》里记录的。”
“《竹书纪年》非之。其实舜并非仁君……”
“《竹书纪年》疑为魏氏曲笔,慎提慎引。”
“并非孤证,《韩非子》亦可证《竹书》……”
“枭雄和野心家为了霸权理念抹黑贤君罢了。”
方研究员不得不把话题转移回来:“巴蛇吞象。”
于是有其他研究员懂了,“巴蛇不仅指巨蟒,而且指巴国。图腾中包括着巨蛇崇拜。”
“象不仅指小象,也指舜的弟弟‘象’,史称‘不仁’。”
“《汉书》曰:舜封象于有鼻,死不为置后,以为暴.乱之人不宜为太.祖。”
“‘巴蛇吞象’这个《山海经》中的神话,或许代表着两个部落曾经的战争。”
“在那场战争中,巴国打败了象的有鼻。”
“那才是‘巴蛇吞象’真正的意思。”
方征浑身一个激灵,这是很多年之前的讨论了,那时他还很小,记在脑海里没多想。如今身处其间,句句皆实。
这个部落就是有鼻的后裔,不一定是象的后代,只是从前生活在被称为国家的封地上的人们,轻飘飘的一句“国除”,到底是怎么个消除,没有记载。但活生生的人如果“被消除”,那必然不会喜闻乐见,就算舜宽仁,但是他的后裔、或者其他势力的想法呢?
能把现状和父亲推测串联起来的解释就是:舜死了,象也死了,这个部落试图保留自己的独立,却被另一个超级大国“巴甸”盯上,对他们发动了战争,杀死、俘虏了男人,把女人圈着做生产部落,这就是如今他们的来历了。
父亲果然是正确的,父亲的每一个论证都说对了,然而他的人生被毁灭了。
方征一瞬间有些想哭,这股无端的软弱情绪,让他哽咽又烦躁,匆匆瞥了玄思长老一眼后,就一步并作两步躲了出去。
“有事商量——”冥夜大长老在他背后说。
“过一会儿!”方征也有事要向他求证,但不是现在,他疾步而出,不让对方看清他眼里一抹晶莹。
方征走到部落溪水边,这条小溪里水产不算多,勉强能捞起一些小鱼。部落里有个分工就是捕鱼者,捕鱼女人正拿着麻网和网坠,投到水中,不一会儿就捞上来几条浅白色的小鱼。
子锋站在河边看捞鱼,捕鱼女人特别殷勤,捧着个石罐子说:“子锋大人,这种小鱼叫做‘鲔’,没有鳞,生吃最美,拌上松子最好吃了,这是我保存好久的松子。”
子锋看她在岸边石砧上切鱼,手又开始比划,女人一头雾水看不懂。
“子锋大人,长老既然说了您在我们这里吃饭,那当然是想吃谁做的都行。我做的鱼是部落里最好吃的。”女人说。
子锋摇了摇头,神色中有一丝焦急,比划手势却愈发让人看不懂了。
方征虽然也看不懂子锋的手势,瞥了一眼溪水却知道有其他问题,懒洋洋走过去对女人道:“现在不可以食用生冷的溪水。有锅煮热吗?”
部落里倒是有石锅,但是石锅易碎,水温也烧不了很高,部落只在吃冻得特别硬的肉之前会加热泡软。大部分肉能生吃就生吃。方征心想他们每年不得吃死很多人。
捕鱼女人疑惑:“煮了就不嫩了,为什么?”
方征指着水面;“溪水有不少浮沫,它不干净。刚被大蛇游过,想死就直接喝。”
捕鱼女人吓得握不住手中的鱼,子锋转头对方征笑了笑,点点头。这和他刚才想说的是一个意思,如果女人一直看不懂比划,他就会去把鱼抢下来不让她们吃生的。
方征又是一愣,心想,这清秀的少年笑起来,挺好看。
真可惜,是那个变态太监的同伙。
“那喝水怎么办?”捕鱼女人慌道。
方征摆手道:“等几天吧,活水会自然冲走的。这两天么,教你们个办法。凑合用。”
不仅捕鱼女人愣愣看她,子锋亦投来感兴趣的征询神色,想知道方征用什么办法。
方征走到捕鱼女人装水的石盆前,里面已经盛了溪水。他拿了石瓢,舀水高扬倒下,反复数次,水面上的泡沫竟然连成一层厚厚的浅棕色沸珠。这是《本草纲目》里简易的净水方法。
“把泡沫捞走,下层沉淀不要碰,取中间一层水。但这也不保证万无一失,最好用石锅先烧热之后喝,这几天吃东西也最好都吃煮的。”
女人惊异地看着上层沸珠和下层浮沫,相信中段饮水的确干净得多,她对方征露出了钦佩眼神,这么简便易行的办法,她们以前居然一直不知道。
他们还在灶边忙活时,听到远处几户房屋的喧嚣声,溪边取水做饭的村民中,有人竟然在饮水之后腹痛难忍、甚至痛昏过去、呕吐不止,一片混乱场面……
捕鱼女人赶紧跑过去帮忙,朝她们嚷嚷。那些女人边听她说,学着方征刚才教她的舀水办法。
但更多的人却是围着倒地中毒的村民,她们已经派人去请了冥夜大长老。中毒的村民有两人,冥夜大长老闻讯赶来,在溪水上游侧,给一个女人施救,他烧了艾叶,念念有词祷告着什么,还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石罐子。那女人呻.吟声越来越低,也不知是疼痛减轻还是快要撑不住昏过去了。
其他人则围着另一个女人,方征认出来那是绩六,就走过去看。子锋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审视。倒地的绩六嘴边有白沫,眼珠凹出青色,蜷缩痛苦地痉挛。这是典型饮水不卫生后的反应。
如果在现代,可以用盐水催吐、饮用牛奶,或是吃泻药。可是这里显然没有牛奶。方征问“有没有盐”?旁边女人们一脸茫然,想来这个时代人们还不会晒盐。就算有,恐怕也很珍贵,这些村民用不起。
方征忽然间伸手撬开绩六的嘴,对方因这突然动作吓得乱叫。方征无视她的反应,迅速把手指抵进她咽喉抠挖。方征动作快,力气又大,绩六还没叫出声立刻食管痉挛、胃部反缩,“哇”地吐了一地,脸色立竿见影地好了起来,奇迹般地疼痛消解了大半。
围观女人们目瞪口呆,刚才那一瞬间,几个女狩差点以为方征要杀人,他有前科,那些女狩们十分有意见,冲到他旁边紧张得准备揍他。没想到方征动作更快,且干脆利落地伸手进去一抠,就帮绩六把误食的毒物催吐出来。
方征在小溪边冲干净了自己手上被溅到的呕吐物,围观的女人们无不对方征露出了复杂视线,她们之前对他有敌意,被骗下毒的藤茅和雪茅竭力说他坏话。但此刻方征却救了人。
“谢谢你。”绩六挣扎坐起身,第一句话就是“你又救了我的命一次。”
察觉到周遭各种微妙的视线,方征道:“顺手罢了,我可不是对你有多好。”
周围女人面面相觑,和绩六感激神色形成鲜明对比。方征也没理她们。
那边施救的冥夜大长老折腾半天,艾草熏得浓烟阵阵,躺在地上食物中毒的女人还在呻.吟。
方征并不想多管闲事,长老应该有祛毒的办法。可是架不住那些村民嘀嘀咕咕围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强行把那个中毒的人架在了方征面前,冥夜大长老也跟了过来。意图很明显,来请求方征帮忙。
方征看到冥夜大长老手中有个精致的石罐,非常好奇,眼下又是个提要求的好时机,就问:“药不管用?给我看一眼?”
冥夜大长老有些犹豫,也不太情愿。但是一看他身后子锋的脸色,只好把罐子打开给方征,小心翼翼,下端还攥着,生怕被方征抢了。
罐子里装的是褐色晶体状沫,冥夜大长老说:“这是‘鹾’。”
方征恍然大悟,鹾就是盐的古代称谓。很粗的那种。
这里不似近海气候,如果没有贸易交换,海盐概率很小,大概是岩上析出的石盐。
方征明白了,冥夜大长老本来打算给中毒的女人喝盐水,也的确有催吐效果。却没有干净的水来泡开,光靠熏艾草当然无法催出毒素,一筹莫展。
方征干脆利落地把那位中毒女人倒提起来。他的力气让众人都倒吸冷气。方征两指伸进那人的咽喉之中,那人刚才耽搁了救治功夫,又被艾草熏得多了,迟迟吐不出来。方征皱了皱眉,回头看子锋,道:“大人帮忙,提一下。”
子锋走过来单手提得更轻松,饶有兴趣目不转睛看方征的动作,方征腾出了双手,按摩中毒者后背的腧穴。
不一会儿,女人的脸猛然涨得发紫,下一瞬间就“哇”地吐出一堆褐渣。直到那人胃里的东西彻底吐干净后,方征才示意可以把人放下来了。
大蛇搅混水源后,沉渣泥沙俱下,带出细菌。这两人都只是典型的喝下不卫生的水的腹痛反应而已。并不是方征最担心的蛇毒。
“谢谢你。”那个被救后的女人对方征很感激。藤茅也在那群女人中间,她依然神色警惕地望向方征,似乎担心他会耍花招。
方征也不客气,冷笑着直接对冥夜大长老伸手:“我不是白救人的。”
藤茅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冥夜大长老打哈哈笑:“你……要不,你来挑个药?”
“先记着。”方征心满意足地记账。一边在溪水边清洗污渍,这些水虽然不能喝,但洗手就没什么讲究了。他做完这些事发觉子锋一直在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疑问:“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子锋摇摇头,说不了话,拉住他的手腕往外走,方征莫名其妙,这少年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拉手?跟个小姑娘似的。十五六岁在原始部落不小了,是成年的年纪。方征在心里吐槽大佬一点都不爷们,却不敢挣出来,子锋武力值有多彪悍他可是全方位看得清清楚楚的,就任被拉到一处僻静所在。
子锋贴身有个小袋子,鹿皮缝制,里面装着些疗伤草药。他翻了两下倒出来两颗黑乎乎的,不规则,有些像畸形小板栗的种子,捧给方征。
“给我?”方征咳嗽道,“子锋大人,这么客气?”比划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方征厚脸皮收下,管他是什么呢,大佬送的意义就够了。
但是方征仔细看了看,他还真认得这种东西,差点没呛到。
是两颗普通的芍药种子。
随即方征回忆起来,好像芍药种子可以入药,或许在原始时代比较难得吧。
“这是‘蓇葖’吧?”方征想着它们在《山海经》里的名字,叫做“蓇葖”。芍药是中国原生花朵,是最古老的花朵之一,历史悠久。《诗经》里也有记载。“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还是句浪漫的诗。
不过方征可欣赏不来那些文绉绉的句子。再说“芍”虽然在后世是美丽的观赏植物,但方征可不认为这里的人会觉得它有什么除了药材之外的另外用途。
子锋点点头,又比划了些姿势,目光也十分柔和,方征要到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些手势的含义。其中最令他触动的将会是两个——
一个手势是:它的花很美。
另一个手势是:你不要哭。
野宴
冥夜大长老有事找方征,他也正好想向大长老询问巴国的事情。
玄思长老还没有醒。不过很明显他的战略是和冥夜大长老一起拟定的。方征朝那柄他看了就想砸的钺努了努嘴,虽然一看到就火冒三丈,但不妨碍他仔仔细细地端详过每一寸。
方征要套话,但又不能让冥夜大长老知道他和子锋不是一伙的。
根据方征推测,像子锋这样彪悍的战士,只适被大国实权者掌控,且不会随意派出。换言之,这个小部落之前搭上结盟的线,应该够不到子锋那种人的层级。
“子锋大人想再详细了解一下,结盟的细节。”方征又开始赌了。
冥夜大长老却完全没怀疑,反而还很欣慰子锋会关心这个,甚至眼眶有点湿润。
“没问题,带着钺来的使者,果然有心了……”
钺在文献中的记载,多是铜或铁制成。这一柄钺由黄铜制成,还用了些工艺提亮,有如此冶炼技术的国家,只要给训练有素的士兵装备利器,战斗力肯定不可小觑。
更不要说,如果那个国家,训练出很多像子锋、或是那个死太监似的高手。简直就是移动的战争机器。若“子锋式的战士”可以量产,简直能说是战无不胜。
冥夜大长老不疑有他,说起了结盟的因由,其实并不复杂。冥夜大长老每年春季都会去巴甸都城,缴纳秋贡不方便送走的药材、石料。数量少,价值珍贵。要亲自护送。
方征抓住了关键词“都城”?他内心发颤,却装作漫不经心问:“你见过这么大的城么?”
这个时代竟然有了“都城”?
方征穿越之际,还不知未来新时代的许多考古成果,证实了大型城池建立于夏早期甚至更早之前。所以他对此感到讶异。
冥夜大长老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大都城,几万人居住。”
方征心想,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万”的计数单位了。虽然在春秋战国典籍里就有千、万、亿等计数,但能上溯到上古时代,方征还真有些吃惊。
几万人在古代的确不是小数目。代表着城市需要下水道等基础设施,能建立容纳几万人的都城,方征相信巴甸的实力不仅在驯兽方面。
“所以你是在外出过程中,遇到了他们?”方征还不知道子锋背后势力大国的名字,选择措辞不暴露他自己的无知。好在冥夜大长老马上就给出了信息。
“是虞夷的人主动来找我的。一个低级的斥探。我长袍上绣着部落的花纹,巴甸也是允许的。”
原来东方的大国叫做“虞夷”,夷在古代是异族的意思,但是在更早上古时代,还没有泾渭分明的夷夏概念时,夷是东边不同部落的统称。至于虞,是比较常见的上古姓氏。
斥探听上去像是古代搞情报工作的人,后来变成了斥候。方征大概也理解,这种人找到敌对国附属中有异心的小部落煽动,也是外事工作的重要组成。
冥夜长老的白袍在胸.前绣着一条似狗又似猪的生物,脸上还有一条尾巴,方征指着问:“这就是你们‘有比国’的图案?它是什么动物?”
“大象。”冥夜长老说。
方征哽了一下,忍不住问:“你们见过大象吗?”同时在心里疯狂吐槽,名叫“象”的人是有比国的始祖,就还真的把部落图案画成一头大象,问题是一点都不像。
冥夜大长老一点不尴尬:“祖先见过就行了。”
方征心想你们祖先怕不是在梦里见的,呵呵笑了笑:“然后呢,虞夷的人来找你,怂恿你搞事情?”
冥夜大长老听不懂“搞事情”,愣了下继续道:“虞夷看中了巴甸的……”他忽然眼珠一转,反问方征,“难道你不知道吗?”
方征见招拆招,表现得比大长老更夸张:“你觉得我知不知道?”
你觉得我该知道你所知道的,我还觉得你也该知道我知道。
不管有没有把大长老绕昏,反正气势是够了。
在这一诈之后,方征在脑海里快速思索资源问题——子锋拿着精良的武器、带着珍贵的药材、衣物又是丝绢,这一切反应出了虞夷的国力。强大的国力必然伴随着倚仗和消耗。他们可以倚仗的东西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唯有“武力”。而构造这种武力的要素——那种非凡的武器材质所依赖的——结合这段时间他亲身体验的巴甸国的地理状况——
“木材。”方征表面笃定,内心紧张道。
冥夜大长老脱口而出,“原来你真的知道。”
猜对了,方征松了口气,轻笑道:“当然。”
冶炼武器除却技术之外的资源,一是金属,二是火。
子锋的国家必然已经拥有了冶炼技术,金属也不会匮乏,毕竟从子锋身手来看,运用那种武器很熟练,应该已经成了规模,但是大量生产的制约条件还有燃烧材料。
火。需要大量消耗品。
巴甸国潮湿多雨,森林绵延,重山叠嶂。拥有近乎取之不尽的木材资源。
冥夜大长老被他这虚虚实实弄得疑窦丛生,半响道:“总之,看中了巴甸的木材。而且东南西北四大国吧,本来就一直在角力。”
方征又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除了巴甸和虞夷,还有两大可以和他们匹敌的宗主国。南方是巴甸,东方是虞夷,还有西方和北方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国家。
方征一直在想,既然都有“象”的后裔,那么和象同时的舜时代就已经结束了,史书上记载舜禅让给大禹,大禹就是夏朝开国国君。可是目下来看,俨然这片大地上并非是“一个大国”,而是好几个大国林立。这和方征受到的“起源大一统”的教育是完全不同的。
也不知“夏”是其中哪个国家,大禹的后裔传到了哪一代。
冥夜长老又说:“总之,虞夷准备夺走巴甸东方大片森林,就是我们部落旁边这座莽浮森林。”
方征在《山海经》中听过这个名字。莽浮森林,出自于中山经的风伯之山条目,对莽浮森林的记载是多美木和鸟兽,西边有座风伯之山,山上还有金、玉、铁等矿物。
但是《五藏山经》的记载很玄,有人说山经就是祭文,祭祀者站在一个固定高台四望祈祷,给遥远的山峦起了不同名字。但也有人说这些山在现实中存在,还给它们画了地图。方征于是问:“你们这座莽浮森林,周围有座风伯之山吗?”
冥夜大长老没听懂:“什么山?这周围都是山。”
看来并不完全和《山经》记载一致。方征快速转移了话题,顺着冥夜大长老的话推测下去:“没什么,虞夷为了夺下这片森林,必须拿下巴甸前线的战奴部落和生产部落。”
方征一边说,对他们的合作策略也了然于心,虞夷就派出子锋他们从森林小路潜入,这样就可以前后夹击战奴部落。
方征思索着,那么作为防御虞夷的前哨,巴甸应该会选择最精锐的战士和战奴守在前方。直接啃,是块硬骨头。
战奴部落虽然包在生产部落外围,但中间大片森林和从崇山峻岭,要找一条小路偷偷潜入还是做得到的。或许不适合大规模的军队,但是对于子锋那样的身手,就算路上有长虫猛虎,照样轻松干掉。
冥夜大长老凝视着方征:“原来你知道这么多。”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他还以为方征就是虞夷的普通斥探,掌握了些不属于他的知识,只是子锋大人一介寻常下属。
方征继续选择措辞试探:“其实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比如今年的牺牲祭,大蛇来袭击你们村子,是怎么回事?”
冥夜长老沉痛地叹了口气,“牺牲祭每年都有,我们本来每年都是把选出来的人放在村子外面,时间一到那条大蛇就会把人叼走,它不会进村里来。但是今年不知道巴甸国的听到什么风声,怀疑我们部落藏了东方来的奸细,就说今年是‘大祭’,要把蛇放进来一会儿。这既是大蛇挑选祭品的方式,也算是一种……惩罚吧。”
方征想象着每年那条恐怖的巨蛇游荡到村外,叼走牺牲品,该是多残忍血腥的事情。今年变本加厉,部落里死了好几人。但是冥夜大长老表情虽然沉痛,方征却并没有完全相信他。怎么就那么巧呢?大蛇游到村子里,子锋刚好在那个房顶上布置弓箭伏击。要知道,那个位置选得可好了,下风口,没气味,蹲下的时候会被屋檐挡住,但站起来的时候,开阔又光线好。
谁知道那“藏奸细风声”是不是冥夜大长老自己放给巴甸国的,为的是引诱蛇进村,然后和子锋配合将它歼灭。大长老当时烧的艾草里还有其他香料,搞不好是让蛇迟缓行动的草药。总之,冥夜大长老绝不像他言语中表达得那样无辜和不知情。
“现在蛇已经死了。你们准备怎么做?”方征表面只关心下一步。
冥夜大长老这才露出一个笃定的眼神:“巴甸虽然已经知道,但这附近的蛇和蛇巫都已经被杀死了。他们再从其他地方调过来,军队也罢蛇也罢,总归是来不及了。”
远水难救近火。
“现在唯一的阻碍就是前方、东北方、东方的三个战奴部落,他们之间大概相隔几十里。共有两千人左右。虞夷的军队,很快就到他们前方了。到时候我们就按子锋大人的吩咐,跟着他前后夹击,除掉那三个战奴部落。”冥夜大长老以为方征是来问他们决心的,说得非常慷慨激昂,还带着讨好意味。
“虞夷那边不需要部落投降,它周围的部落们就像弟弟妹妹似的,和它团结在一起。”
但方征总觉得这听上去太过于美好了,他对于美好的东西总报以怀疑态度。他向来是个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人世间的人。在心中暗暗说:虞夷就不会奴役你们?真的会给你们自由?
算了,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封锁线一打开他就跑,哪管这些家伙死活。他已经打听到了足够的信息。
方征走出公社的时候,看到部落女人们正在商量如何处理那条硕大无朋的死蛇。这么大条蛇光要运出去丢掉就要所有人一起搬。
“吃了吧。”方征经过时,如此建议。
那些争论的女人们一下子都愣住了,此前她们的争论限于到底是直接丢到外面,还是供奉些祭品安葬。因为蛇是巴国的圣兽,她们不知不觉也把这个东西当成一种神来崇拜,蛇死就是神尸。虽然这不是她们信仰的神祇,有的人说不该供奉,有的人觉得还是要祭祀些东西。
没有谁会觉得该把它“吃掉”。
吃“神尸”啊,哪怕不是她们部落的神。
但是方征这一说,她们忽然间就像被打开了思路:为什么不可以吃其他部落的神尸呢?这不就相当于吃掉了其他部落的神?在战争中可以保佑她们呀。
于是下一瞬间,方征惊异地看到这群女人,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如何吃蛇。
美味的蛇肉是方征喜闻乐见的,于是他大方地给出了建议。
“烤了吃,撒盐。”
“盐是什么?”绩六惊讶地问。
“盐就是冥夜大长老那种褐色的‘鹾’。”
“那么珍贵,怎么可能拿给我们烤肉!?”
方征又露出可以称之为可恶的笑容,“等着瞧吧。”
方征重新回公社里,没过多久,就拿着一罐盐出来了。
藤茅怀疑打量着他手上的东西:“你不会是偷的吧?”
方征道:“大姐,你还不信我啊?你自己去问长老啊。我就是光明正大要。这是神尸,拿点珍贵的盐撒在上面,是对人家的尊重。”
绩六忍不住问:“尊重?难道你没说我们要把它烤了吃?”
“说了,而且我告诉长老,”方征一本正经地指着肚子,“吃下去就是最好的尊重。”
绩六:……
部落女人们分工明确,十几个剥皮者把蛇的整张皮拔了下来,剩下的鲜红的肉,十几个女狩用各种工具把它们砍成臂长腕宽的条状,晒在屋顶上。眼下正是夏秋潮湿季节,不容易晒干。如果后世有许多盐,就能制作腌肉。然而如今她们只能寄希望于天晴几日,趁这几日狂吃海塞。
以这条蛇的量,部落里所有女人放开海吃三天三夜,也吃不完。
女人们砍来了许多木柴,在公社前的宽敞露天地面,制作了巨大的木柴堆,下面垛草料,上面架柴,搭得疏松,然后开始燃烧。烧了一个上午,才把这片地上潮气给驱开。
烟气冒得非常高。冥夜大长老也不阻止她们,反正蛇已经死在这里,巴甸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退路了。好好吃一顿就当是壮行。
篝火烧旺,巨大的篝火堆足够每个女人都围坐在旁边,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条蛇肉,用木杆从中穿过。几乎每人都分到了一点褐色的盐。有人不舍得,但也有人听方征的,把盐抹进了肉的褶皱里。
方征也理所当然地拿着一条肉,坐在篝火边以娴熟的手法烤了起来。来回翻动烤肉,让它受热均匀均匀,蛇肉冒出滋滋的油光。
跃动的火光照耀着方征年轻的脸,那一刻他看上去就像是个真正快活的小伙子,甚至有心情地朝旁边的女人们指点。
“用火焰外面最明亮的部分烤,温度最高。”方征给身边绩六指导说道,“盐给得少,所以要把盐搓进去卡住,颗粒很大,加热后会融化。你这种样子不行的,要不停地翻,不然会焦的……”
绩六的目光几乎无法从方征脸上挪开,含情脉脉地看他。多好的青年,英俊、年轻、懂那么多、最关键的是还救了她两次。她从出生下来就在生产部落里劳动,听说有些部落,是男人和女人居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女人负责织补做饭、男人负责打猎。等她们自由了,不用再当宗主国的奴隶后,也可以有自己的男子吗?虽然她好像记得方征说过什么对下面长吊的才有兴趣操一操之类的话,但人的想法说不定会变呢?
方征看得明明白白,但他心性惯来恶劣,哪怕对女人没兴趣,但看她们为自己五迷三道的样子又觉得很得意,反正自己该说的都说过,她们自己凑上来摔碎一地玻璃心,方征还乐得看戏。
绩六侧头盯着方征,几乎脑袋要挨到方征肩头了。周围挤挤挨挨的人很多,方征也没在意,他全神贯注烤好了蛇肉,烤得半焦冒香气,正准备好好享用,他和绩六中间的缝隙里忽然挤进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原来是子锋,他下巴还包扎着绷带,倒是没渗血出来了,整个人像下巴长了圈白胡子的小老头,然而只看上半张脸还是帅气惊人。靠近火堆使他的额头上冒出晶莹,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征,眼里倒映出两朵小火苗。
“子锋大人,你这伤口,吃了怕上火啊。”方征以为子锋是来抢现成的烤肉吃的,好不容易才烤得如此完美,舍不得给他。
绩六被挤得喘不过气,不得不挪到了旁边,把位置空出来。子锋理所当然地在方征旁边坐下,把头搁在他的肩上靠着,还蹭了蹭。
方征心中警铃大作,眼皮一跳,这什么情况?
那一刻他忽然心中打鼓——这个看似心思浅又温和的少年,或许并不完全是表现出的那样。
千里迢迢深入敌后,单枪匹马屠杀巨蛇,还肩负着和部落搞外交的使命。
有那么单纯吗?
星火
子锋把方征肩头的衣料蹭得乱七八糟,就好像替方征把肩上某个不干净的东西蹭掉。方征虽然满心嘀咕疑惑但也不敢贸然乱猜。和大佬的分寸必须拿捏好……
为了摆脱这诡异的姿势,方征开始和子锋交流,子锋就不得不抬起了头,四目相对。
“这条蛇的胆,大人准备如何处理?”
蛇胆大得简直像个篮球,通体绿得发黑。
要是其他人动手杀的,方征一声不吭就去割胆了。
但万一大佬需要吃蛇胆呢?
子锋摇了摇头,他说不了话,只指着蛇牙分泌涎液的部位。
方征猜测:“您是说,这条蛇的胆,毒性实在太大,吃不得?”
方征于是顺着他的手所指方向,问:“那蛇牙呢?”
方征想把那两颗已经泛黄的牙齿拔下来,多好的利器,还可以当做武器,他一直都没有一把趁手的。
子锋警告般瞥了方征一眼,摇头。
方征满心遗憾,暗自琢磨着等子锋走了后再去拔牙,仍然不死心地试探:“那它的骨架和皮……”
蛇骨还很完整,铺在地上像一截小火车的轨道。蛇骨这种链条状的独特延展性、硬度和形状,让方征想,如果把蛇骨打磨一下,外面绷好皮,做个帐篷、或者做条船……不都很好吗?
子锋皱眉,似乎对方征总是打这些部位的主意感到不满,严肃摆摆手。
方征干笑两声,也不知道子锋是另有用途,又或者单纯不允许?不管如何,顺着来,慢慢来。方征也就重新开始烤肉,思索着要是有姜葱蒜酱油醋味精这些调料……
子锋也动手取了块生肉。但是劈好的木柴都在另一侧。子锋左右看了看,部落女人们还拿了一大堆带不走的东西出来烧,比如打猎留下的大型骨架、牛头、鹿角等……
子锋看到旁边有好几只掰断的鹿杈,正准备捡来串肉,被方征一下子按住,说:“这个鹿角是会融化的。”
子锋疑惑打量鹿角,又没法腾出手比划,但方征看得懂他那一丝丝有些不信的眼神。
“你是不是想说麋角很坚固?烧不断?”方征问。
子锋点点头。
“但这是驼鹿角,一烧就化。虽然和麋鹿角长得很像,但仔细看成色就有区别。”
子锋眼中疑问没有逃过方征眼睛。
“不知道什么叫‘驼鹿’?”方征一看他的表情就什么都猜得到。
《山海经》里只有麋,却没有驼鹿的名字。但驼鹿分布得也很广,和麋鹿是属于近亲,古人分不清,就没有单独列出来,其实很多记载里的“麋鹿”都是“驼鹿”,真正的麋鹿反而很少。
麋鹿角非常坚固,但驼鹿角却易燃易分解易化。
“驼鹿和麋鹿,就像巴甸人和虞夷人的区别,粗略看差不多,但仔细分辨还是有区别的。”
子锋仔细端详驼鹿角,来回在鹿角和方征之间看。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方征心中一动,看着那清秀脸庞,脑袋有些热,脱口而出,“给你讲个故事?”
方征事后想起,总觉得自己脑袋那时候大概被篝火烤糊了,才会如此冲动,有些事是不应该分享的,留在记忆深处,成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然后和他一起埋葬。
可是,温暖的篝火,明亮的眼神,食物的香气,饱足的躯体,都会带给人一种“幸福”的放松错觉,在那虚幻短暂的时刻,回忆起曾经有过的快乐,感染别人。
“有个皇帝叫乾隆……咳咳,皇帝,就是那种大部落首领的意思。”
话出口方征就后悔了,然而看着子锋期待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当是为了笼络大佬。
“他在御花园……咳咳,就是他自己的花园里养了很多鹿,把脱落的鹿角打磨成工艺品。咳咳,工艺品就是用鹿角做的漂亮饰品。可是有一件工艺品某天竟然消失了,为此很多人受到惩罚,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后来有个聪明的臣子,叫纪晓岚,发掘真相告诉乾隆说:御花园里能产鹿角的鹿共有两种:一种是驼鹿,一种麋鹿。驼鹿角很脆弱,受烤会融、天冷会分解,而麋鹿角不会,后者硬度要大得多。那些工艺品是因为冬天太冷了,驼鹿角就分解成粉末了。乾隆释放了无辜牵涉者,并且重赏了纪晓岚……”
方征是在北京弄堂里,边吃糖葫芦,边听遛鸟老人讲的这个故事。那时候父亲带着他游玩,刚吃完羊肉火锅,身上还暖呼呼的。
那时候的他,是多么快乐啊。
子锋边听这个故事,露出有所感的笑容。方征心想远古之人就是好糊弄。
但如果方征真正听到子锋的心声,大约就不会如此轻松了。
子锋恰到好处的笑容下面,掩盖着诸如“这种听上去很著名的首领事迹,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方征思绪不受控制想到从前的快乐,把手里烤好的肉塞给子锋,“你吃吧,我有事先——”
他压抑住心中翻涌的酸楚,三步并做两步就走开了。一直走到村边树下。所有喧嚣声都远离,公社那边依稀传来笑闹声,火光冲天明亮。方征背对着不想看,在草地上躺下,把手搭在眼睛上,让自己陷入黑暗。
不多时,方征只觉得逐渐热起来了,他模糊见前方燃起了个小型火堆,子锋坐在火堆边翻烤着一串肉。
方征心绪恶劣,哪怕是大佬也不想搭理,假装熟睡又闭上眼睛,只听着火堆燃烧的哔啵声和烤肉的滋滋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拨开了方征搭着眼睛的手,子锋把这串烤好的肉递给方征,眼神透着关切。
方征内心毫无波动,然而不能惹大佬生气的自保心态起作用,他敷衍地致谢起身点头,接过肉三两下啃完。温度适宜,里面揉的盐划开了,烤得均匀,外焦里嫩,肉香四溢。
如果他心情好,就会说些话把子锋逗笑,加紧他的笼络大计。
可是方征四肢虽然变暖,心情依然阴郁,沉默如一块硬邦邦的石头。这种情绪下他没法发挥得好。他深吸一口气,想竭力使得这股干扰思绪的刺痛散去。
他失去了亲人,也没有朋友,除了内心的毒刺一无所有。子锋示好在他眼里就像个小孩子发现个新鲜好玩的人,送什么种子、烤什么肉,都是小孩子的玩法,丝毫不能触动方征。
很久之前,方征就放弃“交朋友”三个字了。况且子锋不可能成为朋友,他是那个家伙的同伙,在打听完情报之后,为了保险起见,方征还必须想办法牵制子锋。
何况,尚且不知道这副面孔到底是子锋装出来的,还是本性如此。前者危险,后者幼稚,都是方征想竭力远离的。
要思考那么多东西,眼前这些,兴味索然。勉强应付,已经是他的极限。
当然子锋并不知道方征这些冷漠又寡淡的想法,虽不能说话,居然指着天上的星星,邀方征一起看。
篝火明亮,也没有掩去漫天星光。这是夏秋时节,天空中明亮的星座,方征也识得。
北斗星座、天鹅座、天琴座……
在商代的甲骨文和金文中已经有许多颗二十八宿的星名,星宿体系形成年代只会更早。
他忽然有些感慨,一切都改变了,这里找不到钟表日历、语言古老、文字不识……
唯有头顶万载不变的静默星空,几千年一如昨昔。
夏季的星空,北斗、银河都在最显眼位置,春秋的大星座则被压在天幕边缘,等待下一个季节的流转。
子锋依然比划着那种方征看不懂的手势,边比划边指着不同星星的方位,或许也给星星起了不同的名字,衍生着瑰丽的传说。他看上很高兴,还拿过方征的兕角,甚至指着上面那个变态刻的像小鸡崽似的拙劣简笔画对方征笑。
呵呵,你同伴做的好事。方征内心毫无波动。
方征偶尔敷衍地点点头,在烤肉的香气和火堆的温暖中,不知不觉睡着了。他错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自己的肩,但很快翻过身又不记得这件事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火堆已经熄灭,子锋也走了。方征抬头就看见了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
方征回到公社那边,听到了玄思长老醒来的消息。
方征走进公社里的时候,正听到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商量如何处置那二十多个婴儿。
“带是带不走的。”这样一句话轻飘飘落入耳中。
方征掉头就走,会如何处理,他其实隐约能猜到,但是不想听。
当年的自己,也是个孤儿,如果不是运气好被养父捡到,就是和今日这些婴儿一样的结局。
方征等了一会儿再走进去,惊讶地发现两个长老和几个女人在争执什么。
那几个女人之间有绩六,她说:“我留下。”
另外几个女人也纷纷说:“我们留下。”
她们想留下来照顾婴儿,等到虞夷的的军队顺利把那三个战奴部落除掉,其他人就能回村里来接他们。
“我们必须做好迁徙的准备,不一定回来了。”藤茅出声反对。
“那这些孩子就丢在这里吗?”绩六问。
周围一片沉默,正因为知道是必然的选择,才不好开口。不知谁嘀咕了句“耻辱的种”,引发了更大范围的沉默,遭受过强.暴并生产的女人们心情复杂,无声流下泪水。她们憎恨宗主国和命运,有些人的恨意被转移到了婴儿身上,有些人的恨意却被母爱天性打败。
玄思长老提过一个折中方案:“如果所有人一起上路,可以带走一部分婴儿,轮流照顾——”
那到底是哪些被带走,哪些被留下呢?
这些两三岁的孩子,都还没有表现出区别,凭借什么来决定呢?
本意虽然是好的,细想依然心惊肉跳。
方征静观不发一言。他当然是要跟着大部队,才能走出巴甸国的包围圈。对部落的内务没有任何掺和的兴趣。然而这时,忽然从远处射来一支利箭,准确射在公社内悬挂麻帘的横杆上。
横杆是一根臂粗的长木,悬在婴儿的床的上方,那支箭射中的横杆和屋顶支架相连的一侧,横杆掉落了半截,但另一侧还悬在屋顶上。
如果那根横杆全部掉下来……
就会砸到婴儿们的床上。
子锋走到公社门口,他手中握着那副巨大的弓箭,下颔的绷带已经扯掉了,露出深棕色还未掉落的疤。他终于能开口说话,嗓子还没全好,沙哑如一把钝挫的刀,但声音非常清晰。
“不带婴儿,你们只死一半。带婴儿,你们全死。如果你们下不了手,告诉我。”
子锋摞下这句硬邦邦的话,扫视四周的眼神锐利,他手中还握着一支箭,可以射落横杆的另一边相连之处。
兵法
那一刻,即便是自觉完全无关的方征,都被哽得慌。子锋毫不委婉的冷酷说辞就像一股冰泉冻住了公社。猛然打碎了许多人依赖的假象,道出血淋漓的残酷真相:
反叛九死一生,自由必有代价。
方征听子锋的声音起疑,怎么和那天看不到脸的太监音调有点像?但是现在子锋嗓子还很沙哑,也不知道他恢复痊愈了会怎样?
方征忽然间就哽得更慌了,如果子锋才是那天欺负自己的家伙……方征浑身寒毛直竖……这是个更可怕的存在,他亲眼见过子锋可怖的武力值,要报仇更难了。对方这些天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他?耍弄他的呢?
这几天子锋信任不设防、冒出天真少年气的的伪装模样,差点让人忘记,这人是怎样一个被东方大国派遣来的战争武器。方征心有余悸:这家伙果然……特别凶残。
能提出全部干掉婴儿这种手段,怎么可能是易与之辈。
出乎意料,那些女人并没有炸锅,反而以不可思议的平静态度,默然接受。
她们无声地哭泣,却不发一言,或许是因为害怕子锋,又或许真正认清了并不能保护那些婴儿。
生死面前,哪来那么多选择和矫情。
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被强.暴生下的孽种重要,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一支箭,问题迎刃而解。
方征心中又涌现出了那种愤世嫉俗的恶心感,虽然他没有资格去评判。
如果不威胁到自己生命,他会选择像当年养父一样,救一个孩子也没什么。
可惜在这个危险冰冷、朝不保夕、人如草芥、命似刍狗的时代,他做不到,所以没有资格评判。
子锋或许凶残,也是环境使然。
既然子锋可以开口说话了,方征最要紧的当然是去找他打听消息,顺便试探自己的猜测。
但是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单独和子锋谈话,因为子锋把所有女人聚集到公社广场上,准备“训练”她们。
“我不指望你们谁能在这几天掌握杀人的办法,我只需要你们听从吩咐。会少死一点人。”
子锋来回看着这些眼中升起希望光芒的女人,冷冰冰道:“现在你们都去找能当武器的东西,等太阳到头顶的时候回来,不可以迟到。”
方征抬头看了看太阳,很接近头顶,大约只有半刻钟。
子锋瞥了眼方征:“你也要去找。”
子锋一开口说话,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又或者这才是他本来的面孔。
方征虽然不在乎对方孩子气般的温柔小意,但顷刻之间的偌大变化,还是让他升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同时因为怀疑更如履薄冰。
方征眼珠一转,又想到了个试探的办法。
方征指着子锋腰跨的那把剑,“大人,你又要带弓又要带钺,那个让我用吧。”
子锋一瞬间都惊了,没遇到过这么厚脸皮索东西的家伙,却反而令他感兴趣,跟这些天他对方征的纵容不无干系,挑眉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剑。”
子锋露出微笑,“你会用剑?”
方征道:“你试试我会不会?”
方征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听子锋的声音,但那天记忆实在太混乱了,而且子锋嗓子还未全好,有些失真。方征迟迟难以决定,而且他打心眼里不希望。一来子锋身手太凶残,二来……
方征不由自主扫了扫子锋的白袍子,可惜看不出来,这样一个外形秀美的年轻小伙要是真的是牙签太监,连受害人方征都忍不住礼节性遗憾一秒。
子锋沉吟一瞬,把剑解下来递给了方征。但是在递过去的瞬间,子锋的剑锋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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