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告白
“你喜欢小孩?”
李追玦问她这句话的时候,她正躲在被窝中,黑暗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这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气得心脏疼,恨不得把他按下来,揉巴揉巴他的脸,冲他咆哮。
什么人啊?还没告白在一起,还没结婚成亲,脑子里都是生小孩。
她故意不理他,也是实在不知道怎么理,这样的问题让她无法回答。
被子被拉开,黄昏的光线透进来,佟因一惊,扭头看见他已经坐在床边,执着地微微垂眼,非要一个答案。
佟因好气又好笑,更多是羞恼,她坐起身抢被子,他单手拽着不放,拽来拽去拽不过他,干脆把被子都盖他脑袋上,眼不见心不烦。
李追玦把被子拉下,抬眼坚定地直视她,好像她一百年不回答,他要生生望她一百年,就算是死了化成尘埃,他也要盯着那一粒尘,从分子中扒出她的想法。
说实话,她觉得他顶着这张脸做这种事,有点犯规。
她无可奈何,张了几次口,最后才委婉地说:“没有人会还没告白,就要跟人生小孩的。”
“告白?”他显得很无知。
“对,就是你……”
佟因卡壳,总觉得光明正大地谈这种本该是默认的暧昧的事情,让她羞恼,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亲自教一个男人怎么追求自己。
她安慰自己,他毫无感情经历,在这方面是一张白纸,出生没多久就被关押一百年,后来的一百年生活也是一成不变,父母早早不在,这个世界消息闭塞,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他很认真,毫无戏谑或轻佻。
佟因叹了口气,抱着科普教育的态度瞥他一眼,他安静地回视她。
“告白,就是男子跟女子成亲之前,要表明心迹,然后女子同意之后,两人正式在一起恋爱,一段时间的相处后,男子求婚女子答应,就能拜堂成亲,然后再生小孩,你现在是跳过了所有步骤,直接到了最后一步。”
佟因耐心教他,自认已经足够温和,若他在现代对一个女孩子这样,大概率要被人骂渣男。
看着他陷入沉思,知道他听进去了,佟因捏着被子的一角,目光在他脸上转一圈,从眉眼到鼻子,再到唇角,既然都教了,干脆教完:
“下一个下雪天,你告白。”
她喜欢仪式感,也想给他时间准备。
佟因折腾完被子,又卷自己头发,暗骂自己作为女孩的矜持都喂狗了:“小孩什么的,以后再说。”
她不是不喜欢小孩,而是作为一个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少女的女孩来说,生育这种事太遥远,一点准备都没有,乍然提起让她觉得陌生。
“不能生小孩。”他说。
佟因:“……”
她气恼地拿被子缠他,粗暴地把他按在床上,疯狂揉他的脸,吼道:“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告白!告白!傻子!
佟因骑坐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耳边,她垂着脸,头发滑落,碰上他轻抬的眼睛,寂寥感要穿透时间空间,毫无阻碍地传递到她心里,她一肚子气重新憋回去。
他一副任她□□的模样,不反抗不拒绝,反而让她平静。
以后若是吵架,一看到他这模样估计立马吵不起来,谁会跟一个对自己完全没脾气,欺到他头上去,他也只是安安静静望着自己的人生气?
“魔子的血,会流到小孩身上。”
他与她对视,一瞬的茫然把他填满,过后是愧疚的侧开脸:“你……很喜欢小孩?”
佟因怔住,视线落在他紧绷的唇角处,所有克制的情绪,懊恼、无措、失望都被他压在唇边一角,即将失控。
她怔然半日,忽然明白到原来是她不懂他在意的点,她还在想着告白的时候,他已经想到很远的未来,他不愿意要小孩,不愿意他的孩子经历他曾经历过的事情。
黄昏的阳光渐下,天地重新被黑暗遮盖,木屋里没点蜡烛,一切都在失序。
她抬手将他撇开的脸扶正,他顺从了,可眼睛依旧垂着,只好轻轻捏他的脸:“看着我。”
静了半刻,他抬眼。
佟因笑他:“我也不怎么喜欢小孩,生孩子会痛,我怕痛宁愿不生,而且,那么远的事情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你心里装这么多事,不会把自己逼疯吗?”
他闷声不吭,陷在黑暗里,似乎就此在世界中消失。
“别想了,”佟因俯身抱着他打断他的思绪,哭笑不得,“生什么小孩?我自己还是小孩。”
“嗯。”他清淡应了声。
不知道是真的相信她的话,还是就此揭过,他看起来像被一重又一重的事情压紧,锁牢,无法挣脱。
佟因暗暗叹气,那长达一百年的黑暗里,练就他一直思考的能力,在那样的地方,如果思维死去才是真正死去,是彻底的行尸走肉。
他至今精神还算正常已经是奇迹,心思因此而敏感,最正常不过。
她无所谓后代,即便抱养一个也可以,然后又觉得自己变得跟李追究一样想太多。
那晚之后,天气依旧很冷,但一直没有下雪,李追玦也就一直没动静。
“你说,什么时候会再下一场雪?”佟因问。
“这个很难说,天气向来反复。”小白跟在佟因身后,在村子中穿过。
外出的村民一直没有回来,整个村子冷冷清清,佟因想去证实一个猜测,所以一早带着小白出门。
佟因望灰蒙蒙的天,叹气,李追玦那个死脑筋,要是今年不会再下雪,是不是要等到明年?
她忽然瞥见街道上多了些许路过的行人,陌生面孔,脸色像模板造出来的苍白。
之所以一眼注意到,是因为他们跟村子里的行人有本质区别,他们在行走,不是让随侍背着,也不是坐轿子。
而且路过她身边时,还会送过来一个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眼神,很克制,这样装模作样瞥她的人实在太多,再克制也露出端倪。
似乎个个都认得她,诡异得让人生疑,愣是在这大冬天把佟因激出一身冷汗。
“这些人不像村民。”佟因拽着小白,加快脚步往山的方向走。
小白不在意,笑道:“是魔族的人。”
佟因一惊,再去看其中一个路人,正好路人也在打量她,视线碰上,那路人一惊匆忙撇开脸,却没想撞到另一个人。
两人也不吵不闹,齐齐慌乱地看她一眼,各自起身匆匆离开。
佟因:“……”
这鬼鬼祟祟的,想看不出来都难。
“他们……以前怎么不在?”
小白解释:“李追玦建立村子的时候魔族的人就想跟随了,但是李追玦不让,所以村子里一直没有魔族的人出没。”
佟因凝眉,村子里突然出现这么多魔族的人,自然是李追玦示意,这越发证实她的猜测,但她也好奇一事:
“既然魔族不是没人,当初李追玦被道族抓住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出面?”
小白慢悠悠道:“魔子是一族之首,李追玦未出生的时候,魔族内乱得紧,各自为政打得厉害,他被捉的时候,没人愿意认他,是出锁灵塔的那一年李追玦锋芒毕露,这些魔族的人才归顺了。”
佟因脑海已经转了几圈,果然,那个黎壹说的话根本不对,李追玦不是为了魔族归顺才要他母亲的骸骨。
魔族早已归顺,想必这不过是道族为了名正言顺扣下李追玦母亲的骸骨,而散播的洗脑包。
“因因,你到底要去哪?”小白拽她一把。
佟因回神,神情染上严肃:“前几日我就在猜一件事,总觉得不太对,我要去最高的地方看一看,上山之后你带我上树。”
小白有些茫然地点头。
一人一兽很快到山上,小白伏着她上树,一下子俯瞰整个富贵村。
这里是富贵村最高的地方,视野开阔,佟因抱着树干,十分有目的性地眺望远处。
不过是一眼,她呼吸彻底凝滞,从心底里生出茫然无措来——她的猜测成真了。
那个之前冒过黑气的方向……果然停着无数飞船,浩浩荡荡少说上百艘,那些飞船距离村子并不近,可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化作黑点。
可想而知一艘船体型到底有多大。
却也不止是这一处,这些船包围了整个富贵村,严防死守,就怕从村子里逃出去一只苍蝇。
佟因感觉天要压下来,无法逃脱的宿命感让她心情碎得干干净净。
“那日黎壹去而复返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们分明走了好几日,又突然返回不太正常,他们有飞行器,离开几日应该能回到天灵山,可当时黑气冒起来的地方还是在村子附近。”
她那时候就觉得黎壹他们没走远,但她从没想过会有数量这么庞大的队伍。
她一把拉着惊愕不已的小白:“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小白眉头紧锁,道:“难怪村里突然多出这么多魔族,李追玦早有预料。”
佟因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吧,小白。”
难怪她总觉得李追玦心里装着许多事,这从来不是错觉,他要考虑的远比他们多。
回木屋的路上,佟因看见村口聚满要出村的村民,由于太恐慌,他们心里抗拒回村,反而一个都出不去,好些人死在村口坐着的人手中。
那些人被他们用幻术欺骗,热烈得偏执,一朝醒悟便把骗子撕碎。
因果论换,李追玦赋予他们幻术,却从未让他们用来骗人赚钱,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后果也需要自己承担。
所有人都想走,可谁又走得掉?
她思绪陷入了僵局,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魔族,还有偶尔出现又满面惊惶的村民,无力感笼罩着她。
“因因!”
声音从门缝里挤出。
佟因扭头看过去,正是周巫在门缝里探头。
她停住脚步,无声望着他。
周巫张了张口,几次三番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化作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没走。”
“嗯。”佟因回应。
“我知道天灵族会打过来,那些出村的村民才是愚蠢,他们一个月期满之后被天灵族挡在村外,进不来还是会死,我算好了一切。”
他眼底猩红,情绪激动地扣着木门,继续道:“因因,我知道你我已经是陌路,我还念着从小到大的情分,给你多准备了一份行囊,等村子毁灭的那一日,你若是想走,找我,我依旧会带你离开。”
佟因忽然想问他一个问题:“沈沛儿呢?你有没有算过她一个月之内能不能回来?”
周巫忽然哑口,懊恼地望着她,半响道:“天灵族会保护她。”
佟因再没话想跟周巫说,点头道:“保重。”
然后继续往前行,留下满面烦闷又恨铁不成钢的周巫,他闭了闭眼,最终一言不发地把木门合上。
越走越觉得冷,这里的冬天好像见不到阳光。
周巫不愧作为原男主,他的确能活到最后,小说里富贵村的结局也的确是覆灭,李追玦……李追玦……
她忽而难过起来,害怕他会落得小说里一个下场。
但这事算起来,并非是周巫或者沈沛儿造成,准确说,这是李追玦暗中推动,让他们去找天灵族才会导致这样的发展。
他是为了他母亲的骸骨。
她无法劝他,也没有立场,这是他一百年来的目标,她不能自私的因为想要安稳,就让他将所有背负在心底里,躲着天灵族过漫长得数不清的人生。
那样太残忍。
他想打那便打吧,她尽可能做到不拖他后腿。
佟因继续她每日修炼的生活,时不时去地窖清点一下物资,只是生活再如何一成不变,还是会有不同。
她焦虑感很重,总吃不下东西,一心扑在修炼上。
李追玦有空的时候会过来陪她一起修炼,她修炼,他撑着下巴望着她,无声的陪伴。
魑学做饭,夫诸去帮倒忙,小白替她把一切画下来,很宁静闲适的生活,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舍。
偶尔她会生出自私的念头,希望这辈子都这样度过,不要改变,希望天灵族只是在村子外观望,一辈子不打进来。
当然,理智使她明白这是奢望。
“你看,”佟因指尖冒出一小簇火苗,露出了这段时间鲜少的笑容,“我还是有天赋的,按照这个进度,我不需要五十年就可以学会简单的法术。”
李追玦清笑着夸她:“很厉害。”
她笑了一会,又沉默下去。
李追玦捏她的手指:“为什么不吃东西?”
佟因反应过来:“啊?我有吃。”
他坐过去抱了抱她,度量着什么,然后郑重其事道:“瘦了。”
“你不开心。”他笃定。
佟因不愿意让他看出来,笑道:“没有啊。”
李追玦没有追问,直接拿来一碗鸡汤送到她手里,要亲眼看着她喝下,还要把汤里的肉都吃完。
喝了两口,佟因实在喝不下,喝汤像喝水,吃肉又味同嚼蜡,美食因为心情的变化跟着失去意义,连在李追玦面前装都觉得艰难。
他拿过碗定眼看她,他认真起来的眼神,能让人无端生起紧迫感,心里发虚,如悬浮在半空无处着落,她只好避开他的视线:
“我只是刚刚吃饭吃饱了,吃不下。”
“因为小孩?”他问。
佟因:“……”
她哭笑不得,“小孩这事我不在意,你在意而已。”
说她在意告白还比较有说服力,小孩这种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也就是他才会想那么长远。
或许他生命太长,一两年与他而言只是瞬息,他习惯按五十年为计量单位去思考一件事?
他静默不语,良久道:“别担心,你不会有事。”
佟因霎时侧过脸看他,迷茫:“什么意思?”
“跟天灵族打起来,你不会有事。”他很认真,也的确一语中的。
佟因一直以来的担忧被道破,明白这算是盖棺定论,两方随时会开战,她轻轻拽他的衣角,“你呢?你们呢?你们也会没事吗?”
她自然知道战争这种事情不会有任何保证,但她需要他的承诺,能安心的承诺。
无法想象,若是李追玦再次被天灵族捉起来关一二百年,会怎么样。
他沉思许久,下定决心道:“我带你出去。”
佟因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里:“什么?去哪?”
“出村。”
“为什么突然出村?”
“村外的世界……你会喜欢。”
佟因不说话,或许这是她从前的愿望,但不是如今的,村外的世界她喜不喜欢不知道,只知道她喜欢的是有他们的世界。
“你不喜欢村子里的气氛,我带你走,无论去哪里。”他垂眼,拿起勺子给她喂汤。
佟因莫名觉得这个场面像哄小孩子吃药,她就着他的手喝一口,然后他又送上来第二口,她抬眼,对上他无声却坚定的视线,难得想笑。
或许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在他这个两百岁的人面前,的确是小孩。
可高兴过后又是恐慌,害怕这一幕会在将来破碎。
她生起私心:“出去之后……还回来吗?”
李追玦垂眼掩盖难以述说的情绪:“回。”
佟因压下所有叹息,把他手里的汤拿走放到一边,然后主动揽他的腰:“你告白吧,现在,不等什么下一场雪了,我一定同意,晚上你陪我睡。”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也缺乏安全感。
他指尖滑过她微微湿润的眼睫,停住,他很认真,把承诺当成一辈子的责任去遵守:
“等下一场雪,我答应你的。”
佟因想哀嚎,“万一它不下呢?”
“会下。”他断定。
佟因:“……”
早知道就不说什么下一场雪了,为什么不说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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