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冲动
佟因在木箱上醒来,身下数个木箱并在一起,凑成一张小小的床。
一睁眼看见摇曳的烛光,以为已经回到木屋,起身一看才知道还在地窖里,是李追玦在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出来蜡烛,点上了。
他背对着她坐在木箱的边沿,脊背笔挺,察觉到她的动静,回头。
“他们还没走吗?”佟因揉着眼睛,用最低的声音问。
“嗯。”
他低低应声,重新看向前方,沉默片刻后忽然又说,“人类在极寒的天气不能睡。”
不知道是不是地窖狭窄压抑,烛光明灭不定的缘故,佟因总感觉他的背影被渺茫的孤寂感笼罩。
佟因讶然,才想起之前睡梦中感觉到的动静,她连忙道:
“地窖里还不至于极寒天气,我穿的挺多,只是两天没睡太困了。”
他一声不吭地坐着,用沉寂来回应她话里的内容。
佟因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压下叹息探手拉他的衣摆,“你不累吗?躺一下吧。”
他倒没反抗,缓缓躺下,跟佟因面对面侧躺着,垂着眼很安静。
佟因左思右想,凑过去把他盖在她身上的披风分给他一半,他倏尔抬眼明显抗拒,她强迫他受着:“好好盖被子。”
说完她先笑了,像哄小孩,还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小孩。
他无声无息压眉,视线却黏在她的笑容里。
她很认真地考虑片刻,道:“你别总是担心我会回天灵族,我真的不会,其实……”
迟疑片刻,触到他清清淡淡的目光,她放弃挣扎:“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个身体本也不是我的。”
说完,紧张地看他,她设想过他的反应,会不会把她当作异类,或者他所有感情的倾注对象是原女主,而不是她,只是她自作多情什么的,她都设想过。
他反应很平淡,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夺舍?”
“不算夺舍,但也差不多吧,不过不是我自愿的,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佟因说完一句,又补充,“我本来的模样就长这样,我也叫佟因,只是时代不同。”
她去触他的目光,他半垂着眼,烛光照不进的沉厚,她开始迟疑,手指无意识卷着自己的衣袖,怀疑之前的设想成真。
越来越静,她垂脸,“你是不是……”
更喜欢原来的佟因?
“什么时代?”他忽然问。
半截话卡在喉咙里,撞入他无声的目光中,很深很深,从眼角到眉梢尽是认真。
“现代,一个……很不一样的时代,那里的所有人都是普通人类,没有人能修炼,没有任何特殊能力。”
“一个只有普通人类的时代。”他失神呢喃。
“还有动物,动物也没有特殊能力。”佟因总觉得他很在意。
“其他?”他问。
“嗯?”她没听懂他在问什么。
“其他区别。”
“我那个世界虽然没有特殊能力,但是会发展科技,就是探索并且利用世界的定律,我们也有能在天上飞的物品,甚至探索到宇宙,见识过星星的真实模样。”
佟因讲起来滔滔不绝,希望把她的世界呈现在他面前,分享她从出生到死亡的点点滴滴。
他很配合,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她的所有,偶尔露出沉思的神情,游离得像个旁观者。
她以为他累了,想打住,他会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喜欢在网上看视频看电影放松,说起来好玩,网络上的人很容易三言两语不对就吵得天昏地暗,现实里相遇恨不得称兄道弟。”
佟因想起以前泡在网络上的快乐,忍不住笑:“网络挺有趣的,大家会在上面分享一切,我不太喜欢出门,娱乐就靠它,我在上面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
“我做特效化妆,有时间会在网上发一些视频,我还有自己的粉丝,被人默默喜欢着的感觉其实特别开心。”
他情绪不明,视线挪开:“你的世界很丰富。”
佟因顿住去看他,他的目光虚落在木箱上,神色很淡,仿佛冰雪将要消融,孤寂感愈发重。
说错话了?
她跟他说这些是想让他不要总以为她会回天灵族,想给他安全感,给他分享快乐。
可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她抿嘴细思片刻,再凑近一些看他,他躲避她的视线,整个人清冷起来,连发丝都透着凉气。
“不丰富,真的,我生活很平淡的,每天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只不过你不熟悉才觉得丰富,论起丰富,这里不是更丰富吗?可以用法术上天入地的,我们那每天只想着怎么赚钱。”
他一声不吭,思绪繁重。
佟因又道:“你在我眼里很神秘强大,我们那边的人拍电影电视剧,都是拿你这样的身份做男主角的。”
说到这想起了什么,笑道:“你若是去拍戏,肯定很多小姑娘喜欢。”
他对这句话反应不大,也或许是没听懂,他只执着一个点:“你在这,是不是觉得无趣?”
她哑然失笑,终于搞懂他千奇百怪的点。
可他很执着,必须要她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你挺有趣的,”佟因实话实话,她笑得不能自已,在披风下勾他的手指,开玩笑地轻捏,“你这么敏感,情绪这么丰富,夫诸和魑他们知道吗?”
她怀疑他们不知道,对李追玦深入了解之前她也不知道,他外表太有欺诈性,一眼望过去十分高冷,像世外高人随时会隐世消失。
李追玦轻抿嘴角,情绪不明。
佟因瞥见他散在木箱上的头发,便拿指尖去勾下一缕,绕在指尖又松开,再绕紧松开,她玩得愉悦没注意李追玦看她的眼神,她半认真半玩笑道:
“一个地方是否有趣和充满记忆,我觉得跟身边的人有关,我们那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我在那边网上玩得再开心,其实也很孤单,回到家还是独自一人,整个屋子冷冷清清的,我在剧组的工作,让我连养只狗陪我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让我选择要不要回去,或许我舍不得这里……”
佟因这句话是认真的,最后一个字刚落下,李追玦扣住她绕他头发的手。
她迟疑,以为他不喜欢别人碰他头发,打算抽出来,可他又不松开。
“你……”她抬眼,发觉他眼底微红,平静之下是骤乱,不知以何命名的情绪无端爆发。
李追玦抬手,忽然绕到她脑后拽下她的兜帽,她愕然与他对视,他试探地在她目光中停顿两秒,本以为是尘埃落定,片刻后才知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开端。
他顺势拔下她的发簪,头发倾泻,披挂在木箱上。
叮当脆响,发簪落地的那一瞬,他扣她的后脑把她按在心口,五指不知所措地埋进她的发根中。
气氛骤变,恰到好处的烛影昏暗,沉默又混乱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升起,彻彻底底填满整个地窖。
佟因浑身紧绷,心跳无端紊乱,她感觉李追玦的手从后脑挪下,无措且颤抖地抚过她的颈脖、耳尖、眉眼,最后落到她的眼皮,她睫毛一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就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游移让她皮肤的触感极端强烈,所到之处引起阵阵颤栗,她要被自己的悸动杀死。
她隐约察觉到李追玦想做什么,她没有经验,懂的却不少,凭空想象已经足以让她脸上发烫,她指尖紧张地掐他衣袍,几乎要把人埋进他的骨肉之中,干脆化为一体。
分明感觉到他的指尖想寻什么地方,又有种无处着落的混乱,四处探寻又不知所措,总觉得不是一开始的目的,于是最后回到她的后脑勺静静地按着。
佟因等半天等不到,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在等什么,可总感觉不太对。
“你怎么了?”她哑着嗓子。
他揽着她,下巴落在她头顶,茫然要把他浸透:“我……不知道。”
佟因:“……”
虽然很对不起他,但她确实想笑。
明知道很破坏气氛,可惜她忍不住,笑意从嘴角溢出来,细细碎碎地出现。
李追玦拉开距离垂眼看她,尽是迷茫,能把他打碎。
佟因不敢笑得大声,只能捂嘴笑,笑得颤抖。
他皱眉,在她的笑容中读出什么信息,不满地松开手坐回木箱的边沿背对她,情绪在无声收拢,突然变回“世外高人”,一派清冷。
佟因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被上面的动静打断。
“师兄,还是找不到,每个人都询问过,没问出什么来,也查看了适龄女子,确定不是。”年轻的男声。
另一道声音沉默许久,无可奈何:“走吧。”
“好。”
死一般的寂静,上面的人已经离开。
佟因坐起,用手拢自己的头发,她瞥一眼地面,忍笑道:“发簪碎了。”
他没回头,手却撇过来,捏着一根黑木簪子。
佟因无声地笑,从他手里接过簪子,把一半头发挽起,“出去?”
“嗯。”他清清淡淡回应。
整理好衣袍后,佟因率先出去,把地窖这个小空间留给他,他需要静静。
她又很没良心地笑了一声。
地窖的这一幕永久地烙在她记忆里,她觉得大概一辈子忘不了。
说实话,这个男人身上有种矛盾的特质,让她觉得可爱。
“可爱吗?我跟庙主一百年从不觉得,他明明很吓人,”魑用手团了雪球,“是这样吗,因因,这个什么雪人的鼻子。”
佟因摇头:“雪人的鼻子是尖的。”
她把两根树枝插在雪人身上,后退一步打量,还算满意,“李追玦最近很忙?”
天灵族离开好几天,他再没来过木屋。
感觉更像躲着她。
她失笑。
“不知道,庙主只让我陪你,”魑并不在意庙主在哪,相反他不在更开心,“那几日天灵族的人找我问你,我没说,我反过来问他们我是什么,他们不肯说,因因,你说我是什么?”
佟因回头,看见魑把手中的雪球抛来抛去,神情低落。
“小白跟我说过,我猜测你应该属于鬼妖。”
魑不满:“我知道我是鬼妖,但鬼妖由万物变化而来,我是什么?我是不是跟你们一样有父母?”
佟因拉她的手:“以后有时间有机会,我们一起去找找你的家。”
“真的吗?好!”魑高兴地捏碎雪球。
魑回木屋去厨房拿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佟因望着天上的雪,忽见一道强烈的白光乍现,如流星坠落,飞快砸下。
狂风吹乱她的斗篷,把她刚堆的雪人重新变回雪花,木屋前一地的纸花被风吹上天,撕成碎片,又落下变为狼藉。
一个人从飞剑上跳落,直勾勾盯着她,开口是斩钉截铁:“我没见过你。”
熟悉的年轻男声,天灵族,原女主哥哥的师弟,那日在木屋中说话的人。
而这个混蛋,弄坏了她的雪人和纸花!
佟因忍下怒火,这人居然还搞去而复返的小动作,卑鄙无耻!
“你是谁?叫什么?今年几岁?”他往前一步,咄咄逼人。
这个男子很年轻,看起来不过是少年,一袭蓝袍穿得潇洒,眉眼英气爽朗。
他瞥着佟因,“姑娘可否摘下斗篷的帽子,让我看看?”
佟因:“不可以。”
他皱眉细想片刻,似乎想起什么教导,缓和了语气道:“我叫黎壹,天灵族人,来村里是为了寻一位叫佟因的姑娘,方才寻人心切冒犯了姑娘,我道歉。”
佟因垂脸,让帽子遮掩更多相貌,十分高冷地“嗯”一声作罢。
她想回木屋,又怕打开门被他看见魑,会暴露她跟李追玦的关系,于是站着没动。
“姑娘知道一个叫佟因的姑娘吗?今年约二十岁。”他奇怪地打量佟因,这女子跟村子里的村民生活方式大有不同,四周更是一个活死人随侍都没有。
“不知道。”
多说多错,尽量高冷。
“我前几日来过村里寻人,确定全村人无一遗漏,并未见过姑娘……”
“我刚从村外回来。”佟因打断他。
“敢问姑娘姓名年纪?”黎壹越看越觉得怪异,他们刚走她就回来,还住在这个木屋。
佟因自顾自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故意道:“天灵族的人弄坏我的东西不道歉,就在这盘问人。”
黎壹沉默片刻,诚恳道歉,而后不依不挠继续问她姓名年纪。
她不好总是躲躲闪闪不肯说,反而惹人生疑,便回答:“姓李,二十五岁。”
“姑娘看起来没有二十五岁。”
“谢谢夸奖。”佟因明知他什么意思,故意装傻。
黎壹:“……”
他倒还没见过这么油盐不入的女子,硬骨头般难啃,但为了小师妹,他只好耐着性子。
佟因不管他再说什么都不肯回答他,装作脾气古怪生气他无礼,自己默默堆雪人。
谁知道这个黎壹是个能缠的,愣是坐在她不远处,盯着她问长问短不肯走,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两个人耗了一阵子,佟因觉得魑应该闪走了,才起身准备回屋。
忽然瞥见远处李追玦和夫诸的身影在往这边走,佟因卡了那么一下,被黎壹趁机按住木门不让打开。
“李追玦既然来了,姑娘不去打一声招呼?”黎壹虎视眈眈地试探道。
佟因深呼吸:“打什么招呼?他是庙主我只是村民,哪有那个胆子,庙主路过罢了不必上前打扰。”
李追玦和夫诸确实是路过,两人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着,比起他从前的步伐要缓慢不少,像慢放的镜头。
两人身穿黑色披风,在白茫茫的雪海中十分显眼,雪地上蜿蜒着他们的脚印,明明没有看过来,可被注视的感觉强烈存在。
黎壹死死按着门,笑出嘴角两个酒窝,十分虚情假意:“他怎么走这么慢?真是路过?”
佟因道:“老人家腿脚不好,走得慢些不是很正常?”
黎壹狐疑到极点,偏偏又找不出错处,没有贸然动手的道理。
“你再不让开,我就要求助庙主了!”佟因不耐烦地用脚踹木门,提醒他让开。
黎壹不想惊动李追玦,百般不情愿地收回手,就在这一瞬,天边凭空窜起一阵黑气,在远处铺天盖地。
他一看那个方向脸色骤变:“糟了!师兄的飞船!”
他拔剑就要飞,又忍不住回头看向佟因,她正好进了门,在门缝里瞥见他的视线,啪一声干脆利落把门关上。
黎壹左思右想,最终放心不下他师兄那边,咬咬牙飞剑而走。
光亮消失在天边的时候,佟因重新打开门,李追玦果然出现在门口,他抬手想拉她,可明明险些拉到她的手,又骤然收回去,最后小心拽她的袖子,把她拉回木屋。
木门被重重关上,李追玦看她身上:“他有没有伤你?”
佟因看他手足无措,分明像碰碰她,又十分纠结地停在半道。
好像她身上有毒,碰一碰会中毒,而且还是必死的那种。
“没有。”佟因看向他,发觉他半垂眼帘,底下暗光浮沉,飘飘渺渺无处落定。
她狐疑地凝视他想跟他对视,他撇脸躲开,她再寻他的目光,他再躲,来回几次后,佟因收回目光。
呵,真是在躲着她。
这躲躲闪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怎么他了。
她撩开兜帽,生气:“那日冲动的又不是我,搞得好像是我强迫你未遂。”
要躲闪也该是她好吗!?
她两步上床躺下,懒得理他。
静了一瞬,仿佛他已经离开,木屋里彻底没声。
佟因扭头瞥过去,他还在,沉默地站在原地,很认真地在沉思,像在思考宇宙的起源那么深沉。
他脸色依旧苍白,垂着眼看不出情绪,他张了张口又顿住,琢磨半日吐出来一句:
“不能生小孩。”
佟因:“……”
谁特么要跟你生小孩!
她思想很纯洁的好吗!她以为只是亲个嘴!
她又气又恼,快把自己气疯,背对着他把被子一盖把脑袋蒙住:“你自己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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