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季初羽约的地方在无虞市的艺术区。
徐鹤下了车, 就看到她穿着不是很厚的风衣,站在一家叫“致爱”的咖啡馆面前。
季初羽旁边立着一个黑色的画袋, 不小, 里面撑起长方形画框的形状, 她嘴都冻得有些白了, 却还在那里执着站着。
徐鹤快步走过去, 语气里有些担忧:“怎么不进去等。”
他指身后的咖啡馆。
“不是这里。”季初羽摇头, 倾身去拎地上的画袋:“在隔壁。”
徐鹤看到她冻得僵硬泛红的指尖, 先一步拎起了地上的画袋,语气放轻了些:“我来吧。”
季初羽抬眼看他一眼:“谢谢。这边。”
徐鹤跟着季初羽的脚步,绕过玻璃窗里三三两两喝咖啡和下午茶的人,两人停在了旁边的画廊面前。
她抬头,视线看向了走廊顶部漆着的艺术感十足的门牌:15岁·颜。
徐鹤愣了一下,在季初羽快要跨进去的时候, 抬手拦了一下:“初羽, 你……”
季初羽回身看向他, 空洞的眼底有着某种执拗,她这段时间也瘦了很多, 原本就大的眼睛镶嵌在小脸上,没有神采, 更显空洞。
“跟我来, ”她执拗的像是面前只有这样一条路,而这扇门后有关于一切的答案一样,“我知道为什么会有那副画了, 引川房间里那幅。真的,我知道了。你跟我来。”
她重复着,话里竟有一丝恳求。
徐鹤不自觉地蹙眉,手臂微垂的瞬间,季初羽已经推开画廊的门走了进去。
傍晚时分,画廊里有少数几个人,在三三两两的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画。
季初羽就这样沿着灯火通明的画廊往里走。
墙上的画都是很大一幅的,挂在纯白色的墙壁上,每经过一幅的时候,都让人很难忽视。
季初羽边走,视线边不受控地落在那些画上。
终于,她倏地停在了整条长廊最大的那副画面前。
画面上,是露天走廊的一根栏杆,有个黑色衬衫的少年闲闲的用肘部撑着栏杆,面对着画面,笑得很张狂,眼尾上扬着,眼底有一颗泪痣。
而他旁边,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的背影。少年手里拿着画架,正在专注地速写,被他挡住了,只看得到画面露出来的半个远山和一棵树。
这幅画的下面贴了仅供展览的字样,介绍的画名是《15岁的颜》。
大概就是这个画廊名字的由来。
整个画面的色调和构图都偏温暖,像是能照亮世界的光亮。
经理人看她在这幅画面前驻足许久,礼貌的介绍:“这幅画是我们画家Jenny的私藏,仅供展览。也是这个画廊名字的由来。”
季初羽回头,经理人冲着她很友好地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纤瘦女人,喊她:“Jenny,Jason太太想见一下画《Home》那副画的画家。”
女人闻言走近了,看到季初羽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很友好地笑了一下,鬓角的樱花显得格外妖娆,像是在风中摇曳了一下。只一眼,她收回目光,顺着经理人所指的方向就要走过去。
季初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倏地转身,望着女人的背影开了口:“颜小姐。”
女人倩丽的身影一顿,很快缓缓转过身来。她眼底闪动了两下,显出一丝犹豫和疑惑,很快稳住情绪:“抱歉,你认错人了。”
季初羽偏了偏头,没有被她的话劝退,眼底平静无波:“是吗?颜右小姐。”
女人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
恰好徐鹤走了过来,季初羽直接从他手中夺过了画袋,拉开拉链,一把抽出了里面的画,在女人面前展露无疑。
画面上的女子太过明艳,即便是在雨天里,色调和构图也衬得整个画面都很唯美惊艳。反而让画廊里左右的画作都失了色。
季初羽动作很快,甚至对于手里的画作而言有些粗鲁。
徐鹤甚至都来不及拦:“初羽……”
季初羽抓着画作,偏头看一眼画上的少女,再转头看向面前脸色有些发白的女人,声音沉静得近乎没有情绪:“这是……我在引川的房间里找到的。画上的人是你吧?颜右。”
经理人看到这幅画的眼神有些震撼。画面上,那张明显受伤了、五官却仍清晰可辨的脸,确定是颜右无疑,只是还带了一点青稚。经理人没有敢说话。而且,从他专业性的角度来说,这幅画比整个画廊的镇店之宝的构图技巧和艺术性都要高出许多。
季初羽视线一直盯着颜右,语调决绝且笃定:“之前往丽水居的公寓寄邀请函的人,也是你吧?前不久,你还……去找了他。”
颜右眼底的情绪有些溃散,她求助的看向徐鹤,似乎急切地想要逃避:“徐特助……”
徐鹤眼底的神色也有些沉了下来,他拉了拉季初羽的衣袖,劝阻她:“初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下我给你解释。”
解释?
徐鹤的声音格外冷静,像是早就知晓了颜右在这个画廊,知道她在让顾引川犯病以后,一个人还好好的在这里。
视线对上他的,季初羽确定了,那不是好像,徐鹤他是真的知道。
季初羽眼底有些不敢相信,回头望着徐鹤,像是看着一个叛徒:“徐鹤……你、你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了,对吗?”
徐鹤的脸色一瞬间有些尴尬。
“这些日子,引川被逼犯病,一个人在别墅忍受着折磨,她却好端端的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你都是知道的?”
尾音轻到几乎失声。
画廊里其他看画的人已经把视线都聚焦过来,季初羽格外执着,好似非要让颜右在这里承认一切,来讨一个或许本来就不存在的公道一样。
徐鹤把视线放到颜右脸上,沉声问:“换个地方说?”
说是询问,那语气称为要求也不为过。
颜右愣怔了一下,回头对着经理人交代:“你先去告诉他们我有急事,画的事情,等稍后再说。”
经理人点头,逃避似的转身走了。
颜右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敛了气息,看她:“你好,请问你是……”
“季初羽。我是引川的女朋友。”
颜右脸上有片刻错愕和失神,很快被她遮掩过去。她移开视线,抬手示意画廊镜头的画室:“季小姐,能借一步说话吗?”
季初羽从徐鹤手中抽出衣袖,再看他的眼神有些戒备:“我和她单独说。”
徐鹤眼底有些为难和迟疑:“初羽——”
季初羽看着他,眼底的怀疑和愤怒扩散开来,情绪也跟着有些激动:“是她让引川犯病的!你怎么能……怎么可以……”
季初羽死死捏着拳,忍住了声音里的激动和哽咽:“这几天,我就只能一个人胡思乱想,什么都不能做。不知道他好不好,也不知道他哪里不好……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徐鹤,你明明知道她就在这里,却什么也不做吗?”
徐鹤看着她痛苦到失声的样子,叹息一声,轻声坦白:“初羽,这件事……引川他也知道的。”
季初羽的唇失了血色,缓缓翕动一下,后面的话全部忘了说。
“上次,颜右来找引川的时候,他就都知道了。”
季初羽失了血色的薄唇翕动了一下,看着徐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她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顾引川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已经没有资格和立场管这些了。
那天怎么就没有多看一眼,没有早点回去陪陪顾引川呢。
如果她能早点回去,也或许顾引川就不会犯病了的。
“初羽……”徐鹤看着她失落的眼神,紧了紧拳头,叹了一口气,劝慰,“有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找了他们十年,这十年试过无数的方法,也没能让引川好起来。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
“引川他……是希望你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想你再掺和进这些事里面,才放你走的。”
季初羽不想再听。
她转身,径直往颜右刚刚所指的方向走去。
颜右犹豫地看一眼徐鹤,赶忙追了上去。
她穿了半高的高跟鞋,一路踩的响亮地小跑过来,在季初羽走过头之前指引她:“季小姐,这边——”
季初羽猛地停住,深深吸了一口,稍稍平缓了胸口的郁结,缓缓松开拳头,折身走了进去。
颜右轻缓地自后关上了门,走了过来,语调轻柔地招呼季初羽:“请坐。季小姐喝咖啡吗?还是茶——”
季初羽径直打断她的话:“不用了。不如颜小姐也开门见山,我们把话都讲清楚,也省的彼此添堵。”
颜右正要倒咖啡的手一顿,缓缓回落回身前,她抬起眼皮,问:“季小姐想知道些什么?”
“所有的一切。十年前,你为什么要陷害引川,为什么要突然消失,又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季初羽目光死死盯着颜右,一向浅淡如水的眼底带着锐利和不肯退让,“你最好别撒谎,我懂点微表情分析,很可能会拆穿你。”
颜右涂了很知性的梅子色唇膏的唇翕动了一下,缓缓舒了一口气,她没有回答季初羽的问题,而是掀起眼皮,有些犹豫地问:“季小姐,你……真的是引川的女朋友吗?”
“是。”想到徐鹤刚刚说的话,季初羽眸底颤了颤,语气很冷,“你问这个做什么。”
颜右绞着纤细手指,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微微低垂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我以为……他不会喜欢上谁的。”
季初羽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直觉地觉得她这句话让人感到不舒服,下意识皱起了眉。
颜右自觉唐突,很快整理好心情,恢复了温婉的模样:“我和引川高中就认识,这个……季小姐应该知道吧?”
她故意留了个停顿,视线看向季初羽,却发现她没有回答的意思。颜右有些尴尬的咬了咬唇,接道:“因为辛铭的缘故,我们成为了朋友。引川他很善良,但是性格清冷,总是专注在画画上,不是很常和人交流。”
“颜小姐,我不是来这里听你追忆往昔的,”季初羽视线平静幽冷地落在颜右脸上,一点没有因为她这青春温润的故事打动,“我如果想知道我男朋友的过去,我自己会去问他。不需要听你在这里说,你说的我也未必信。也或者,颜小姐故意这么模糊视听,是想让我嫉妒,还是误会些什么?”
颜右眼底的光颤了颤,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有些不敢同季初羽对视。
季初羽没有退让或者就此放过她的意思,她微微偏了偏头,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一样,望着颜右:“不过,颜小姐既然提到画画,不妨谈谈你抄袭、还把脏水泼到引川身上的事?”
颜右的瞳孔猛地震缩了一下,带着点震惊和畏惧地看向季初羽,又在和她对视的时候下意识想逃。
“或者,”季初羽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说说你陷害引川伤害你的事?你说引川善良,是说他活该因为你们,这样痛苦了十年吗?”
颜右猛地抬起头,有些急促而又无力地辩解着:“不是的,不是这样……”
她的视线同季初羽的相对,忽然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颜右蹙着眉,眼底显出些痛苦的神色来:“我现在说什么,季小姐都很难信服了吧。”
沉沉叹了一口气,整理好情绪,颜右看着季初羽:“我……其实一直很仰慕引川的才华。说来惭愧,甚至到了嫉妒的份上,年少时候眼界窄,引川是我生活里最耀眼的存在,我不自觉地嫉妒他的身世,嫉妒他的一切……”
“季小姐说自己懂微表情,应该也懂心理学的吧。我从小出生在一个很差的家庭里,父亲酗酒、赌博、家暴,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不堪重负精神失常了。我父亲……我其实不是很愿意称那个男人为我的父亲,把他对生活和人生的不满都发泄到我的身上,每天等待我的都是毫无缘由的打骂……这些,我知道季小姐也不感兴趣。”
颜右缓缓倾吐了一口气:“那次比赛,引川本来可以不参加的。我请求辛铭帮我和他商量过,引川也说过他可以不参加的……那是顾氏办的比赛,拿到第一对他而言只是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荣誉而已。他还有很多的机会和资源。但是,那场比赛对我不一样,我可以拿到十万的奖金,我几乎可以脱离那个时候的生活环境,我的人生也可以改变……那份荣誉和钱可以救我的命。”
颜右苦笑了一下:“……我那时候从没有怀疑过辛铭,我没想到他在这件事上会骗我。毕竟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引川可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在看到引川参赛了的时候,只感到无比的愤怒和难过,才会……听信辛铭的安排,做了弊,陷害引川,从而让自己拿到冠军。”
季初羽的眉头深深蹙着,拳头也捏死,就这样盯着颜右像是自白一样对她说着这些话。
在阮教授的诊所里,她为别人做过不少心理咨询,面对那些病人说出的再过分的事,她都可以理性客观,像是一个专业到没有私人感情的高级AI,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可是现在面对颜右说着这些,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顾引川,想他面对这些无妄之灾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想着他这十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在怎么的天气和心境下熬不下去的……
心底的愤怒和心疼油然升起。
季初羽指甲嵌进自己手心,迫使自己清醒,问:“你是怎么提前拿到引川的手稿的?”
颜右倏地抬头:“辛铭给的。他那时候说了许多窜动我的话……引川他又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也不说什么……我就只听信了辛铭话,才有了后面的事……”
“我其实心里也有怨,顾氏那么大,顾家都可以收留辛铭,引川也可以待他像兄弟,辛铭整个命运都就此改变,可为什么,不能只是在一次比赛上帮帮我……”
季初羽脸上的神情很冷淡,甚至对颜右而言有些默然。她没有表现出同情或是震惊,反而浅淡的像是个审讯者:“你喜欢辛铭?”
视线追随着颜右顷刻变得躲闪的目光,季初羽改了自己的论断:“你们在一起过。”
这次,她改用了肯定的语气。
颜右的神色有片刻挣扎,终究还是默认了这件事:“辛铭他就是一个魔鬼,我才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子的……一直以来,他伪装的都太好了。”
“我被他利用了。那次比赛也是,他借由我的原因,让引川的人生有了污点,我事先真的不知道他会找记者来,把本来可以在顾氏内部解决的问题放到那么大。大到当时的我根本没法解释无法反悔。”
季初羽沉吟了一下,蓦的问:“他找的记者,你还记得名字或者所属吗?”
颜右愣了一下,猛然点头:“记得,叫刘冉。包括后面的事,也多是经由这个记者的手,那几年,她是无虞市非常有名的记者而且,她和辛铭的关系很不一般。季小姐……知道吗?”
谈不上意外,季初羽只是蹙着眉头,像是意料之中,或者如她期盼中地听到了这个名字一样。
“知道。”季初羽很浅淡地看向颜右,“前不久的那些事,也都是刘冉经手的吧,包括翻炒十年前的事,并且还故意颠倒是非黑白。”
颜右苦涩的牵了牵唇角,却不成笑:“对。包括后面……陷害引川侵犯我那件事,也都是在刘冉的引导中才变成了那样的。”
“比赛那次,抄袭的丑闻爆出来之后,顾氏很快就开始介入调查和搜证。辛铭提前毁掉了引川的手稿,他告诉我说这样就死无对证万无一失了。但是我自己就是学画的,我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一个人想证明作品是自己不容易,但是想证明一个作品不是她的,却不难。事情一旦败露,我本来就糟糕的人生,就彻底低贱到尘埃里了……如果连画画这个唯一赖以生存的东西都失去了的话,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颜右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抄袭的事被曝光后,我父亲又狠狠地打了我,那是他打的最狠的一次,或许是觉得我让他蒙羞了,也或许是觉得我活着都是个累赘了吧……是辛铭赶过来救了我。我知道这样说,季小姐可能很不屑,但是当时,辛铭是唯一赶过来那个泥沼救我的人。”
“他直接把我带到了画室,说这次一定要帮我曝光那个人渣,让我不用再忍受这些了。”
颜右有些无力地抬手指季初羽的手,“就是季小姐手中这幅画上的那个画室。你手中这幅画,是我之前请求引川帮我画的,那天是我的生日。辛铭送我一件很漂亮的旗袍,长那么大,我都没有穿过什么像样的女孩子的衣服,我父亲看到我穿的时候,不由分说地就打了我,他抓着我的头往墙上撞,说我是不是也是瞧不起他,要跟着野男人跑——就像很多年前对我妈妈一样。”
似乎想到当时的画面,颜右抬手拢了拢自己的手臂,深吸一口气。
“抄袭这件事闹大,已经注定了我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家里,我会没有命的。我被带到画室后,辛铭出去打电话了,说他一定会帮我解决好这件事,我那时候不知道引川也在画室里。他一直昏迷着,直到那些老师和记者冲进来的时候,才醒过来。”
颜右脸上有些苦涩,没有直视季初羽的眼神,缓缓地说:“我也是那时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辛铭安排好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引川,然后刚好趁此逃离。我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季初羽没有懂,缓缓蹙起眉:“圈套?”
“对。”颜右终于抬起视线来,“辛铭早就计划好了,利用我来毁掉引川。他对我家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如果抄袭的时候败露,我肯定免不了一顿毒打,甚至会被打死……辛铭先是把引川骗去画室,不知道用什么迷晕了他——我被他带到画室的时候,引川还没有苏醒。他就告诉我,只要我配合他演完,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带我去美国,我们远远地离开这里的一切,再也不回来了。我当时真的被打怕了,很怕死,就闭着嘴什么都没说。”
“为了做戏做全套,辛铭还是用凳子打了引川的头……这一下打醒了引川,紧接着那些记者和老师就冲进来了。”
季初羽的眼底染着震惊,瞪着颜右,嘴唇都有些颤抖:“你是说……整件事里没有巧合,全部都是辛铭缜密布局好的?”
事实远比她想象的更有冲击性。
季初羽想到辛铭那张脸,忽然觉得这个人是那样的可怕。
“是,我看引川的口供上,他一直以为是和辛铭约好的,在老画室见面,他喝了辛铭给的水,紧接着就神志不清了。警察在调查中,还查过是不是他冲动犯罪后在潜意识里洗脑了自己,不是的,他说的都是真的。”
“顾老爷子应该找过你,你也答应了要帮引川澄清了,最后却失言了。”
颜右猛地抬起头来:“我那时候被辛铭威胁了,他说我已经算是他的共犯了,是不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的。顾氏给了我父亲好处,他也到处在找我,我没有办法。辛铭说如果我那天不跟他走,顾氏不会管我一辈子,那么下次我被打死,也再也没有人会管了。”
“我……”她犹豫了一下,看向季初羽的眼底有些焦急和畏惧,“季小姐,事情发展到那个时候,已经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我那个时候也只是个孩子,只想好好活着而已。辛铭对我说,他可以带我走,远离这里的一切。我们可以换个身份,去过全新的生活。”
“所以你逃了。”季初羽的语气很肯定。
因为她的话,颜右沉默下来。她死死咬着下唇,脸色近乎苍白,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以为……引川的身后有他爷爷和整个顾氏,没有什么是他们摆平不了的。在美国那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活在煎熬之中,我偷偷上网查过国内的相关舆论,也看到了警方发布的公告,但是舆论还是没有平息,我也试着联系过引川,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被辛铭发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再之后,我就彻底失去了引川的消息。”
颜右的薄唇翕动了一下,缓缓低下头去,声音小到近乎自语。
“那么你现在怎么又想着回来了?”季初羽问,语气没什么起伏,也没有因为她的话生出任何同情的情绪来。
“辛铭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颜右倏地抬起头,望向季初羽,眼底有恐惧闪烁,不是装的,“我也是从那件事开始才意识到这件事。他一直都很有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人他都可以利用。”
“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从教唆我抄袭引川开始,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我就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算准了事情会败露,我一定会被我父亲打个半死,而我那时候惟有向他求助。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他利用我的名义把引川骗去画室,那些老师,记者……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一切都发生的刚刚好,近乎□□无缝。而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是局中的一个棋子,是他的共犯,无法脱身了。”
颜右牵着唇苦涩的笑了一下,眼底有些湿意:“这些年在瑞士,我过得每天都很煎熬,生活好像是从一个深渊跌入了另一个深渊而已。”
“你在撒谎。”季初羽眼神很冷很淡地看着她,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肯定语气,带着点分析,“颜小姐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有个习惯性动作,是摸自己左手腕上的手镯吗?没猜错的话,是辛铭送给你的吧?”
颜右眼底的情绪猛地一震,有些忌惮地看着季初羽,脚步下意识地后撤,后背撞上饮水机,嗑出声响,她下意识扶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季初羽,没有说出话来。
“你一早就知道辛铭的计划了,不是吗?”季初羽微微往前逼近了一步,眼底的光像是能看透人心,“但是,你太想逃离当时的环境了,太想和辛铭一起离开了,所以纵容了这一切。”
颜右脸色煞白,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她向后躲了一下,却退无可退,只是摇着头,有些无力地辩驳:“不……”
季初羽没有理会她的辩驳:“也或者,你当时其实是认同辛铭的。同样失去父母,引川却可以轻易地拥有一切,你们却好像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任何,还要在自己困顿的生活里苦苦挣扎,悲苦无渡。”
颜右像是被她戳中了一样,死死咬着唇,移开了视线,没再辩驳。
“如果没有你这个当事人的刻意引导,辛铭真的是临时单方面唆使你的话,单凭刘冉一个记者,事情不可能发酵成这个样子。”看颜右张了张嘴,还想要反驳,季初羽直接堵死了她的话,“我看过当时的相关照片和资料,颜小姐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我。而且,我今天来,也只是为求一个真相。”
颜右沉默着,季初羽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了胸口的愤怒,问:“颜小姐逃了十年,这次突然回来,应该有自己的目的吧?毕竟,你现在的生活不错,应该是你自己想要的。”
颜右死死咬着唇,看着季初羽,眼底有了畏惧和忌惮。
似乎在考量,她思忖了好久,幽幽的开口:“季小姐,既然徐特助信任你,那么我想引川应该也是信任你的。”
“辛铭他……他在瑞士的时候,杀人了。”
说完这句话,颜右像是害怕空旷的房间里还有人监听一样,小心翼翼地四下环顾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意:“是他养父母公司一个很重要的财务,因为发现了辛铭挪用公款的事,当面向他对峙,结果两个人起了冲突,辛铭在办公室推倒了那名财务,那个人刚好有心脏病,就那样犯病了,辛铭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病到死亡,没有管。直到确认他死,他才叫了救护车报了警。”
季初羽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当时在门外。我本来是有事找他的,结果刚好听到他们的争执。我录了音的。”颜右看着季初羽,眼底的神色格外认真。
“辛铭知道你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还不知道。”颜右摇了摇头,眼底的紧张不曾褪去,“但是他试探过我很多次了,这次回国也是,他执意要我一起回来,也是怕我趁机像瑞士警方检举他,然后逃走吧。”
季初羽的眼神从颜右脸上审视过,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个微表情。
这一次,她没有撒谎。
长长舒出一口气,季初羽问:“所以,你这次回来,是打算揭发辛铭吗?”
颜右怔了一下,有片刻犹豫,很快点头:“我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辛铭那对瑞士的养父母,几乎完全没有给他留公司资产,但他认为那些是他应得的。这次,辛铭说服他养父母回中国投资,名义上是赌一把顾氏的投资意愿,为他争取国内的市场份额和财产,实际上,他是想借这次机会,笼络国内市场份额,然后架空Hans,把那边的公司据为己有。”
“当然,我更害怕他这次是做好了什么可怕的准备,趁机对Hans夫妇下手。他们对我们一直都很好,这些年也把辛铭当自己的亲孩子对待,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
“你更怕辛铭对你这个唯一知情人下手吧?”季初羽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诉说故事里一件事不关己的东西,云淡风轻地点破。
颜右明显有些错愕,很快,她垂下视线,点了点头:“是。他至今没有对我放下戒心。我猜他今后也会想尽办法验证我有没有听到他和那个财务的对话,这次,如果Hans先生和太太出事了的话,我是陪着他一起回国的,会成为他最大的障碍和绊脚石吧。”
这样倒是显得她真诚了许多。
季初羽想了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说?怎么说?直接告诉警察吗?前一件事,你没有证据,后面的也只是你的猜测,还没有发生。”
“是,”颜右低头抠着手指,很快抬起了视线,“所以我打算在顾氏的招标会上把这一切都公布出来,我也是无意中了解到的,辛铭会在招标会上有所行动,他必须保证这次招标会的结果是向着他的,这是他所有后续计划成功的关键。”
“还有就是……他一直不能接受引川还能再度站起来,甚至好好的继承顾氏,看到新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疯了。而且,辛铭也知道顾老爷子的病,知道他命不久矣。”
说到这里,颜右唇角的笑有些苦涩:“他不会等到引川继承顾氏的,不然一旦引川想要清算他从前的事,辛铭多年的苦心经营也许就功亏一篑了,他是一个骄傲且缜密的人,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不能再看着他这样伤害引川了。”
季初羽直起身体,不认同地蹙了眉,打断她的话:“如果颜小姐不说最后的话,我或许会觉得你是一个坦荡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颜右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忌惮地问季初羽:“季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如果不能看着辛铭伤害引川,十年前就不会纵容他和自己私欲。你是觉得自己现在是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帮到引川了吗?他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颜小姐倒也不必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如果辛铭没有威胁到你的性命,如果这次他不是强行把你带回国来,你真的会毫不犹豫的回来吗?”
季初羽神色平静的审视着颜右惨白的脸色:“这十年,辛铭并没有权利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吧?当中如果有一次你反悔了,想到引川还是经受着怎样的人间炼狱,你总会回来,哪怕不回来,也是有机会澄清这一切,还引川一个清白的,但你没有。长达十年的十年,你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从原生家庭的泥沼里脱身出来,却从没想过,被你们踩进泥潭的顾引川在怎样的人间炼狱。”
季初羽理了理衣袖,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有时候正义迟到了,就是一种缺席。十年前引川没能等到属于他的公正,之后的所有弥补,对他而言都是一种错失。”
颜右的脸色有一瞬间难看,看着季初羽毫不留恋的要走,想到她很平静坦然地说出她是顾引川女友的时候的模样,内心忽然生出了不甘。她有些焦灼地喊:“季小姐!”
季初羽背对着她停下了脚步。
“我当时也是有苦难言……你又何必总是这样针对我呢。这十年,我无时无刻不活在煎熬中,也算是,一种惩罚和赎罪吧。”
“惩罚,赎罪。”季初羽缓缓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笑了。
她回身,视线没什么情绪地看向颜右,从她大波浪卷的精致长发看到脚底某奢侈品牌的高跟鞋:“颜小姐所谓的煎熬,是说从国内逃到了美国,之后到了瑞士,逃离了原生家庭的折磨,然后在新环境里正常的读书、学习,然后这十年里如愿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吗?还是,每天穿着华服流连在上流社会,如果辛铭不是这样一个让你觉得可怕的存在,他或许还是你满意的对象吧?两个人组成令人艳羡的一对,出入都是你幻想里美好的模样。又或者,是偶尔想起来被你们陷害的引川,看看有关他的新闻近况,发现已经鲜少有人提及当年的新闻,就可以安慰自己,引川有整个顾氏做后盾,有不用努力就可以获得的未来,所以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对吧?这就是你所谓的折磨吗?”
颜右烟波颤了颤,避无可避,脸色难看,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季初羽。
季初羽没有进一步乘胜追击的过激举动,反而忽然很浅淡地问了她一句:“颜小姐,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容易得抑郁症吗?”
颜右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顾引川有抑郁症,只当他是心里有恨,所以才会在再见面的时候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那样嫌恶地躲着她。这些天和她联系的也只有徐鹤。
颜右满脸震惊:“你说,引川有……有,抑……”
季初羽无心等待她惊讶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很快抛给了她答案:“不会伤害别人的人。”
她的语气很轻,这几个字却像是利刃一样倏地刺进了颜右的心里。
季初羽平缓的视线缓缓落在颜右颤动的眼底:“他们无法向外伤害别人,来使自己获得解脱,所以只能向内叩问和折磨自己。”
“颜小姐所谓的折磨,只不过是偶尔想起时的良心不安。这十年,对于你丰富精彩的生活而言只是倏忽而过的一个数字,对于引川,却是日日清醒的折磨。”季初羽轻缓地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我对你语气重了吗?那些记者和舆论用最恶毒肮脏的言辞把引川的自尊撕碎的时候,颜小姐恐怕正踩在引川的血泊里,笑着迎接新生活吧?”
“你应该也没法说服自己了吧?说自己是无罪的。不然,你不会出现在这里。”
颜右的唇也带上了些颤意,手想向后扶一下饮水机,却一下子摸空了,踉跄了一下,高跟鞋崴了一下,她有些狼狈地忍痛站稳,反驳的话也忘了说。
季初羽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冷:“如果可以心安,你这次不会回来,你大可以继续在国外享受着自己的荣誉和众人追捧的生活。某种意义上,你和辛铭才是同一种人,只是他比你狠一点,彻底泯灭了人性,而你还是无法主动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颜右被季初羽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破,她胸口剧烈起伏两下,指甲死死抠进手心,忍了又忍,心口有一股不甘却怎么也忍不下去。
颜右望着季初羽,因为声带发紧,哑着嗓音开口:“那么季小姐呢?你知道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至少,”季初羽微微侧目望她,眼底的光温柔而坚定,“我知道他是需要我的,在这种时候。”
“而这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那温柔不是对她的,坚定也不是为她。
颜右蓦的怔住了,眼睁睁看着季初羽清瘦的背影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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