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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痒】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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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姝菡强撑着起身, 在床上慌忙向发问的男人问了安。

    看外头天色亮着,应是没到晚膳的时辰, 她实在想不明白安亲王这个时候怎么会来?

    安亲王见姝菡又是那副故做镇定与正经的模样, 只将绢布帕子放回盒子里,并没指望她认真去答。

    他来这一趟,原就是带着正事。他处理完朝堂上几件棘手的风波, 今日才倒开了空仔细琢磨。

    “我手里有样东西, 你来认认。”

    说着,他从桌子上拿起了张字条,放到了姝菡织金云锦被头上。那皱巴扭曲的纸面上, 用蝇头小楷写着两行小字:启泰十二年腊月、启泰十三年四月。再没旁的内容。

    正是姝菡去太医局查医案带去的那一张,她当日回寿康宫后也发现字条不见了, 却不知是丢在了哪处。

    这会儿出现在安亲王的手中,还被求证, 姝菡有些措手不及。

    她也同时陷入两难。

    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在太医局被捡到的, 再被辗转呈到了安亲王手中。

    她一旦认下这字条是自己写的,按着上头的两个时间追查,势必牵扯到死去的齐妃娘娘。

    她要怎么解释一个入宫不久的小宫女去查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天子宠妃的死因?

    之前被安亲王撞破她手里那本《赚杀鱼儿》, 她还可以谎称是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但带着齐妃有孕到小产的时间点去太医院,任谁也不会觉得那是偶然。

    以安亲王之城府,说不定顺藤摸瓜,连自己的身世都会顺势揭开。

    可是字条被摆在眼前,想不认也难。

    安亲王是见过她的字迹的, 只要将那本在长春宫被他收走的《药经》拿出来一比,便会发现两者完全是相同的笔体。

    容不得她狡辩。

    这应该也是安亲王拿着字条找上她的原因。

    那么他又是什么目的?不如先探他的口风。

    “王爷从哪儿得来的这字条?”姝菡没正面去答,却顾左右而言他。

    “毓庆宫,废太子的书案上。”

    姝菡登时一惊。怎么还牵扯到了废太子身上?

    电光火石间,姝菡终于明白自己被那人鞭打的原因。也知道安亲王此刻要问的是什么。

    “这字条是落在太医局里的,当时看守的吏目姓云。”

    安亲王斩钉截铁说道:“不是他。”

    姝菡想了想:“还有位史姓的吏目,当日告了假。”

    安亲王若有所思:“除了这两个人,还有谁当时同你在一处吗?”

    姝菡脸色沉了下来。“豆蔻,从前在顾嬷嬷手底下做医女,去岁被调去的寿康宫。”

    “她可有什么可疑?”

    姝菡虽不愿相信,也知道事关朝堂,更是关乎老祖宗安危,只得将前后事情和盘托出。

    “先时没觉得,王爷今日提起,我才想起来有几处不寻常。”

    安亲王看姝菡进入沉思,也没去纠正她忘记谦称臣妾。只嗯了一声回应。

    “您赐玉肌膏那回,豆蔻一眼便看出药的来历不是出自膳药间。我隐约觉得她那时便怀疑上我;后来前头那位来寿康宫逞凶,豆蔻指了我去前面应付,自己反躲开了去报信。现在看来,也多半是她有意为之。通常老祖宗是不会让我去外殿待客的,这一点寿康宫中众人早有默契,我当日只当是她怯了,才硬推了我出头……”

    安亲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可能感觉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又补充道:“你说的这条线索很有用处,虽废太子离宫了,但他的嫡长子昨日却被封了郡王,只怕前头留下的根基也要悉数被他接手。”不像是和自己的妻妾叙话,倒像是对着个臣工。

    姝菡听得惊心,前几日才废了一个立在前头的活靶子,万岁爷怕其他几个行事儿的儿子们养肥了心思,便又再扶起来一个,还真是应了那句天威难测。

    这话却不好当着安亲王面说破,且又怕勾起他怀疑、探查自己的身世,便主动换了个安全话题。

    “王爷上回赐的药还在寿康宫罩房里,不知您手边还有吗?臣妾这几日结痂,听铃儿说正合用。”

    安亲王也惊觉,这朝堂上的事,和个侧室说起来不合适,“嗯,是该用起来了,回头我让小邓子给你送来。”

    “臣妾谢王爷体恤。”

    “我去外书房一趟,你好好养着,想吃用什么,便让铃儿去寻福晋说。”

    姝菡见他要走,半直起身回应:“臣妾恭送王爷。”脸上带着真情实意的笑容。

    安亲王走到门口,脚步稍顿。

    “今晚勿恁早熄灯,我晚间再来。”

    姝菡那笑便瞬间僵在了脸上。

    不大会儿功夫,小邓子果然捧着个一尺见方的红漆木盒子来,说是王爷吩咐给她送的药。

    姝菡谢了恩,打开一瞧,瞬间哭笑不得。

    那些药瓶底下,顺排摆着十三四条颜色各异的绸布巾帕,清一水儿不带花纹、不带刺绣。

    想来,这府中,也就一人能用。

    002

    安亲王在外书房用过了晚膳,又处理了会儿公务,不觉天已经擦黑。

    小邓子看他撂了笔,又靠在椅背上头舒缓筋骨,忙上前去替他揉捏肩膀。

    安亲王昨天夜里在西厢睡的不好,整个后背都还酸胀着。

    今天才是海佳氏进门第二日,这脸面要做,但今晚上他却不想将就了。

    说不定将就了,那女人也不领情。

    想到晚膳前,他让小邓子送了帕子去海棠院,只得了“侧福晋谢主子爷赏赐,并将那些帕子收进了箱子里。”的结论,他就觉得这女人太过不识好歹,连句讨喜的奉承话都不会说。

    “让人去海棠院吩咐一声,在屋里多预备几床寝具,再顺便带去套朝服备着。”

    “嗻,奴才这就去办。”

    安亲王复又拿起笔,门外小邓子转眼又回来了。

    “主子,白庶福晋的使女来请,说是庶福晋身上不太舒服。”

    安亲王放下笔:“请人看过了吗?”

    “上午请过平安脉,说是安好,另开了补气血的太平方。”

    “我知道了,你去回了她,我一会儿过去。”

    额……那方才说让海棠院准备寝具和朝服的事,还做数不做数?

    这话小邓子没敢问。

    安亲王提笔写下了最后一道批复,这才起身。

    白氏的这点脾性他还是很了解的。

    说穿了不过一点争宠的小把戏。

    府里如今进了新人,加上他出门回来这些天,还没去看过她,她心里没底,这是变着法的试探呢。

    偶尔撒个娇,耍点小手段,也是个情趣,安亲王就算冲着她那位在西南领兵的好兄长,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更何况,她这一胎怀相不好,多看顾她一些也无妨。

    想到这里,又同小邓子吩咐:“明日想着提醒我,去母妃那请安时,让宫里的顾嬷嬷过府来再给白佳氏瞧瞧。”

    安亲王去探望白佳氏,而一墙之隔的海棠院里,还灯火通明。

    姝菡从晚膳后便开始高度紧张,一会儿吩咐掌灯,一会儿吩咐换药。

    满院子十来口人战战兢兢等了一个多时辰,映儿实在忍不住,“主子爷方才去看白庶福晋去了,不若您先歇了?”

    姝菡不敢置信,转而喜上心头,却仍然不动声色吩咐:“哦,那落锁吧,你们也都散了吧。”

    铃儿还当她心里委屈:“听说是白庶福晋身体不适,派了使女去外书房把王爷请去的。”

    姝菡虽然没觉得失落,还是配合铃儿叹了句:“子嗣为大,王爷去看看也是应当。”

    铃儿当她心酸,只出言安慰:“侧福晋无须神伤,等下个月十六,王爷就会过来的。”只要承宠,便有机会怀了子嗣。

    姝菡知道她想偏了,只含糊答应:“下个月的事下个月再说。”

    等片刻后熄了灯,姝菡连铃儿都撵了出去,只一个人酝酿睡意。

    半梦半醒中,感觉身下床榻忽地一沉,一个沉哑略带煞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是让你留灯吗?嗯?”

    姝菡所有的困意顺着天灵盖嗖地一下钻出去,连身体都僵了。

    她本是侧卧,脸朝着墙。

    用个后脑勺朝人答话,是逾矩,她听出安亲王心情不佳,还没这个胆量。

    待顺势转过去,不想却直接撞进安亲王结实的怀抱,瞬间被淡淡皂荚气息围绕。

    安亲王从白氏那里回来,发现海棠院落了锁,直接发落了守门的太监,被人伺候着洗了澡,进屋时发现姝菡屋里连个掌灯的都没留,火气更大。

    但此刻,在一片黑蒙蒙里,姝菡温热柔软的身体就这么猝不及防靠了过来,紧接着吐气如兰在他耳边讨饶:“臣妾知错了,臣妾以为您今晚会宿在白庶福晋那里呢。”

    听在安亲王耳里,既像是撒娇,又像是醋了,将他先头窜上来那点火气,浇灭了。

    “我说了今晚上要来,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该罚。”

    说完,他自己愣了一下。

    该怎么罚?这女人寝衣里面还裹得和个粽子似的,他想下手也找不到地方……

    好在姝菡及时给他铺好台阶:“王爷念在臣妾一身的伤,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安亲王从前觉得白氏的声音软糯腻人,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风情,今晚上听姝菡求饶,却不知为什么听出个媚宠劲儿,许是关了灯的缘故?她在白日里再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

    便是自己,在这暗处,也才敢把伪装的面目撕下去些许。

    “睡吧。”安亲王决定不和她计较了。

    姝菡却自寻死路。“王爷今晚更衣了吗?”

    安亲王执起她将要痊愈的右手,放在自己丝制寝衣袖口处,意思是让她自己瞧,实在懒得答她。

    姝菡似是放心了,又道了声:“臣妾困了,先睡了。”便又悄悄将身子腾挪开,只留个后背给安亲王。

    她背上的伤口最深,实在不能彻夜平躺。

    安亲王隐约从她衣袂下头闻到些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暗香,便探身去闻。

    便是把她方才错开的身形又贴近上去。

    “熏的什么香?”怪少见的。

    姝菡身上正结痂,只觉得背后的健硕身躯烫得她愈发痒痒,只扭动腰身往墙里面躲。

    “不曾熏香,可能是药吧。”

    安亲王感觉不像,又凑将上去。

    姝菡避无可避,只得在他身前又磨上一磨,那痒意没更减弱,且又添了不适。

    “王爷不是褪了外裳吗?怎么还将鞭子带在身上?”

    安亲王昨夜便被这女人逼得宿去了西厢,今日她还敢问?

    他只执了她的右手,将她覆在自己滚烫的身躯上。

    姝菡立时不再开口。

    安亲王知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只半转过去,“睡吧,别再撩拨我。”

    姝菡冤枉,她只是,身上太痒……

    作者有话要说: 菡菡:大晚上这么惊悚,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

    徽徽:嗯?是谁不让谁好好睡?

    ☆、【侍寝】(捉虫)

    001

    启泰四十五年, 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年景。

    朝堂上,暴虐无道忤逆犯上的当朝储君徵晟前脚刚遭罢黜贬为庶人, 连废太子的布告都没来得及刊入邸报下达到偏远郡县, 由两江沿线八百里加急呈上来的奏事折子便陆续被送进紫禁城,连夜便被摆上了乾清宫的御案。

    原是因为,春汛的水位还没降下来, 接连几场暴雨冲垮了江浙沿线十几处大堤。

    先时州官们念着朝堂上人心惶惶, 局势叵测,均不敢声张。只按着往年惯例开仓放粮,修补堤坝, 想的是能瞒就瞒,就怕一个不小心, 上头掉下来点火星子烧到自己身上。

    后来一场蝗灾未灭,紧接着便是大规模的疫情爆发。

    千里沃野朝夕间, 便化作哀鸿遍野的不毛之地, 各处缺粮少药,甚至爆发了数场叛乱,连“君不为仁, 天道降诛”的大旗都扯了出来。

    地方上眼看实在捂不住了,且须得调兵求援,奏折便像雪花儿似的进了京,驿马都跑死了不知多少。

    皇帝动了真怒,直接罢免了十余处州府的属官,另提拔了新人继任前去镇压匪祸、救治良民。

    时人皆道:天灾人祸既起, 必是有邪祟作乱,欲殇大清江山。

    钦天监的监正星夜卜算了出吉日,天子便挑了两个最“出息”的皇子离京代天子祭天祈福。

    皇三子英亲王被派往泰山之颠,皇四子安亲王则领旨去了龙兴之地盛京。

    搁在往日,这是无上的荣光,非国之储君不可为。

    放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只因,废太子的嫡长子、才被封了荣宪郡王的福熙日日被圣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化,俨然是二十几年前太子初立时的旧事重演。

    朝臣们不得不猜测,说不得,等那两位王爷还朝,宫里面册封皇太孙的敕令都要昭告天下了。

    任是外朝如何风起云涌,暗流湍动,后宅里的日子还是平静的似一潭死水。

    姝菡自上个月安亲王连续在她房中宿了三晚之后,已经有数日没再见过他人影。

    她知道月初十五天都是福晋的,自此过得十分安心,也不去打探安亲王的去向。

    直到福晋身边的倩儿来传话,让她今天晌午去主院花厅列席王府里为端阳准备的家宴,她才知道安亲王两日前就去了北地祭祖祈福,至今未归。

    姝菡将养了近半个月,身上基本已经大好。

    除了头上那一处磕伤须缠了纱布,身上各处的痂子早落。

    胳膊和后背上倒是留下了数条深红的印痕,但顾嬷嬷断言:至多经过两个寒暑,便会恢复如初。

    宴席设在晌午,姝菡早间便命人备了水沐浴,因是五月初五的正日子,又在水中加了兰草艾叶祛邪避疫。

    来到安亲王府这么多时日,她还是头遭有机会出这院子,便叫了映儿来讲讲府中掌故规矩,当日宴席又是按了什么制式布置,也好决定一会儿如何穿戴、行事。

    “侧福晋不必拘谨,福晋说了,主子爷不在,这宴便随性些,只分了两席三十六碟的菜式。您大病初愈,若身上不爽利,只点个卯再回海棠院也使得。”

    姝菡这话只敢听进一半。

    要是将客套当做真话,不出两日府里便会传言安亲王娶得侧福晋是个二五眼。

    用笨理儿合计也知道,嫡福晋不撂筷子,哪容个妾氏先退席?

    她转身吩咐了铃儿:“去柜子里给我挑身香色的常服来,头面佩了贤母妃赏的那套珊瑚的。”

    铃儿不解:“主子何不穿太后娘娘赏的那套缭绫的?趁着您肤色白净。”

    姝菡却言:“那件领子太矮,怕见了风。”

    铃儿虽费解这天气只有嫌热的,捂那么严实作甚?还是照做。

    姝菡自有她的道理:那套缭绫常服虽稀罕,颜色却近正红。她若头回现身便穿了这套出去,被嫡福晋误会她在打擂台可不是什么美事。

    至于头面,珊瑚比不得东珠贵重,但那是贤妃所赐,稳中透着尊重,也是求个无功无过。

    002

    姝菡装扮好去往正院赴宴时,花厅里四个格格已经入了次席落座。

    几人见她进门皆按着规矩起身问安。姝菡无心和她们寒暄,被引着坐了主桌次位。

    拜素玉所赐,屋子里众人在姝菡养伤期间已经风闻她是因何入的府,且基本确定她日后只能做了海棠院里的第二尊佛爷,于王爷眼中大概也只是个不情不愿接过手的摆设,先时对她身份艳羡嫉妒的心思歇了不少,也因此,便没有阿谀奉承的必要。

    姝菡不介意这样的冷遇,正乐得清静。

    不多时,女主人那木都鲁氏穿了身织金撒红的朝裙进了屋,她戴了整套的翡翠头面,一耳三钳俱都是指肚大的东珠作饰,显得雍容而富态。

    她身后还跟着个中年使女,怀里抱着刚满五岁的大阿哥,也就是安亲王的嫡长子福元。

    姝菡随着众人起身问安。

    那木都鲁氏摆摆手让诸人落座,目光先是从穿着低调的姝菡身上掠过,露出满意的目光,随即发现另一侧,白妤婷的座位仍空着。

    “白庶福晋呢?”问的是院子里传话的侍女。

    “禀福晋,白庶福晋害喜,弄脏了衣裳,说是晚些便到,让奴婢和主子您告个罪。”

    那木都鲁氏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随即换上她那副千锤百炼过的端庄仪态。

    “那也不必等她了,倩儿,吩咐传膳。”

    姝菡不奇怪那木都鲁氏对这位庶福晋的厌恶之情,却实在不理解一个庶福凭什么敢如此驳当家主母的面子?

    便是再得宠,也不过是好听一些的妾,想来,也是对她那位领兵在外的兄长白景瑞十分有信心。

    再冷眼去瞧旁边次桌的几人,均是循规蹈矩的模样,连平时和自己不对付的素玉都显得没精打采。

    也对,安亲王不在,这宴席对她们而言便形同鸡肋。

    等八个冷盘上齐,热菜也走了一半,白佳氏终于在她侍女涟滟的搀扶下施施然进了屋。

    她不徐不疾蹲了个礼:“给福晋请安。”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男主人不在,那木都鲁氏也不会惯着她:“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白佳氏惯性地将手抚上她已经显怀的腹部,“今日害喜污了衣衫,沐浴换衣费了些时间,请姐姐勿怪。”

    那木都鲁氏虽看不惯她做派,也不能真将她如何。

    “这是咱们府上的海佳氏侧福晋,这是白佳氏庶福晋,你们是头回见,以后姐妹间要和睦相处。”

    两人其实不是头回见,但姝菡此刻被点了名姓,只点头:“白妹妹。”

    白妤婷似是才见到主母身边的人一般,只拿眼打量了一番,才笑答:“原来是侧福晋,失敬了。”

    却看不出有何诚意。

    姝菡无争宠之心,对这轻慢也不当回事。

    谁想到,白妤婷刚落座,似是想起来什么,转而问她:“我方才听见,侧福是姓海佳?”

    姝菡不解:“不错,我阿玛是海佳氏的旁支,庶福晋有何见教?”

    白妤婷掩唇低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凑了巧。”说着,将视线落在了次桌某个穿着秋香色常服的格格身上。

    那木都鲁氏将脸一沉:“好了,都好好用膳。”

    姝菡抿唇,不再应声。

    白妤婷含笑答了声“是”。

    一场宴席便这么消磨到午后。

    姝菡回了房,知道白妤婷定是话里有话,将铃儿叫来:“次桌上素玉身旁的那位穿秋香色的格格是谁?”

    铃儿有些吞吐:“是梅赫理·宝洳。”

    难怪,是应在了这段因缘上。

    “我知道了,勿和王爷提起此事。”

    003

    端阳家宴后,姝菡在王府的生活便进入了正轨。

    其实,除了每隔三日去上房问安,和过去的日子并没太大差别。

    姝菡知道白氏因着位份高低,对自己有着天然敌意。但她对白氏也委实没有什么好感,如此自不必装出个姐妹相和的样子给人看。

    好在白氏要养胎,请安的事都被豁免,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于明面上就没什么不堪闹出来。

    眼下真正让姝菡发怵的是:这个月十六马上就到了,而福晋已经安排了嬷嬷给她讲侍寝的规矩。

    听说安亲王归期未定,姝菡只盼着能错过她那五天,也好让她再混过一个月。

    五月十七这一日,铃儿将放了午膳的食盒拎进屋。

    看左右无人,她凑近了正在抄经的姝菡:“给主子道喜,王爷回府了。”

    姝菡悬着的手腕一抖,好好一篇经文,就这么污损。

    姝菡放下笔,认真看向铃儿:“王爷出门多日,应是会宿在正殿吧?”

    铃儿没听懂她心里企盼,只满脸得意:“王爷在福晋院子里用的午膳,另让邓公公吩咐,让咱们院子里今晚上不许落锁。”

    姝菡瘫坐在桃木椅上,明明满室暑热,却感兜头一盆冷水浇来。

    是夜,铃儿伺候着姝菡沐浴,将不知哪儿得来的花瓣撒进她的浴桶。

    姝菡心里头烦,披着浴袍便气哼哼回了寝居。

    屋子里灯火正亮,摇曳烛光里,已经换好了寝衣的安亲王正拿着本经书坐在八仙桌旁出神。

    姝菡膝一软,险些站不稳。

    铃儿本跟在她身后,在门口见王爷这身装束,便不再进去,只在外头顺手替他们掩好门。

    安亲王听见动静回过神,抬眼看像呆若木鸡的女人。

    “过来。”他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温柔。

    姝菡却感觉他情绪似乎不大好。

    可还是要认命过去。

    “听福晋说,伤俱养好了?”

    姝菡不敢说谎:“嗯,就是还留了些印痕没消。”

    安亲王于是伸手去撩她的浴袍,动作极其自然熟稔。

    姝菡吓得一把攥住他带着厚茧的大手。

    安亲王脸上辨不出喜怒,只用单手锢住她两臂,也并未十分使力,已直接将她圈在怀里贴紧,是个美人背入君膝的姿势。

    姝菡知道自己在抖。

    安亲王自然也知道。

    他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浴袍半褪下来,光晕里,光洁皮肤上果然有一道刺目红痕,那是废太子的毒手。

    安亲王用他经年带着的扳指,无比缓慢地沿着那鞭痕的烙印,一寸一寸掠过,似乎想借此将它悉数抹去,那动作仔细得甚至不带丝毫欲.望。

    姝菡却觉得,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滚烫起来。

    虽她没经过人事,却也觉察,今晚的安亲王,似乎不同往日。

    不。

    应该说,他比往日更可怕。

    “王爷。”姝菡试着开口。

    “嗯?”安亲王一边答她,一边在烛光里继续摩挲她裸露的伤痕。

    姝菡壮着胆子,亦带着些讨好:“您出门这些天,臣妾为您抄了卷经文,想呈给您看。”

    安亲王没作声。

    姝菡便试着直起身,将身体和他稍拉开些距离。

    安亲王并没阻止。

    姝菡借机彻底站起身,复又背对他将袍子裹紧。

    姝菡用她仅存的冷静回忆,先头为太后抄的那卷经,似乎收在床头的红木匣子里。

    她走到床边,将匣子打开,小心取出半沓梵本。

    盼着这部远道而来的《妙法莲华》能净化身后煞神的骇人心性。

    没等转过身,一具火热身躯已经压在她身,生生将她挤压在床榻上。

    连她捧着经文的手都被压制在身下。

    她咬着牙,拼尽最后心力。

    “求王爷,熄了灯。”

    作者有话要说: 大灰狼在外面受了伤,心情不好,要吃了小白兔疗伤,你们猜,作者菌会不会让他得逞?

    ☆、【缘起】

    海棠院中的灼灼花海早已陨落殆尽。

    夜色里, 檐下的气死风灯悬在半空,身不由己被忽左忽右晃动, 任一盏烛心被摧杀得摇摇欲坠。

    屋子里的灯却亮得正好。一盏烛心氤氲, 纱罩上的莲花纹映照在东墙上,晕成了半壁风景。

    姝菡纤弱身躯适时正被安亲王按压在床榻,姿态说不出的旖旎, 却未能道出此刻真意。

    她方才口中讨了饶, 求他熄灯,只为留下名门之女的最后一丝体面,心里却终究意难平。

    便是做个寻常农人家节衣缩食的贫户娘子, 也总好过眼下的不堪。

    委屈涌上心头,眼眶里的泪花便锁不住, 只一滴一滴顺着她粉嫩面颊沾湿了织绣锦被,比烛泪更烫人心扉。

    安亲王便是在这时候起了身, 收了心。

    姝菡感觉到身后的压力撤去, 不敢动,更不敢回头,半晌后才有了动静。

    “有酒吗?”安亲王已坐回了桌旁如是问, 声音里罕见些许疲惫。

    姝菡还犯着晕,在榻上一动不动。

    安亲王指望不上她,遂环视了一周,终于自己站起身,朝窗下走去。

    那里摆着个琉璃酒盏,配了两只五彩斑斓的酒盅, 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想来是小邓子备下用来给他助兴。

    他倒了一杯,仰头满饮。

    如是三杯下去,似是不过瘾,索性端起酒盏统统灌进喉咙,火辣的感觉从齿颊贯通胃肠,灼人也疼得痛快。

    可惜,终究是酒入愁肠。

    随着哗啦一声,琉璃盏在青砖地上跌了个粉身碎骨,门外伺候的小邓子闻声轻轻敲了门板。

    “主子可有吩咐?”

    安亲王头都没抬,无比平静地吐出个“滚”。

    外面便又是一片死寂。

    姝菡这时候已经坐起身,如何不知自己犯了大忌讳,没的回环。

    可她不后悔刚才的违逆。

    “臣妾败了王爷的兴,请王爷降罪。”是副自暴自弃、十分找死的口气。

    安亲王没答她。

    姝菡复又开口:“王爷可要移驾,或是让人请了福晋来接……”

    她不擅长揣测人心,但也知安亲王怒火不小。

    安亲王听到,这才把脸转过来。

    那是副古井无波的面孔,不喜也不悲。隔着灯影,明明模糊,姝菡却隐约在这假面背后看出了些许痛苦,还有更多不甘。

    安亲王没有回答姝菡的问题,反倒问她:“身上的伤,还疼吗?”倒像是寻常的关心。

    姝菡起身走近了些,去归拢地上的琉璃碎片,以防有人走过划伤了脚。“早就不疼了,便是背后那道看似恐怖的红印子,至多一个寒暑也总会消的。”

    安亲王喃喃自语:“会消吗?”可它此刻明明十分刺目。

    这样的伤痕可以消去,那当今天子、他的皇阿玛给予他的耻辱,又何时会消散呢?

    姝菡将碎片拾掇得差不多,找了块帕子包好。

    她走到安亲王身边把窗推开,直接丢到窗外。

    “王爷还要再饮几杯吗?”姝菡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提议,或是只是单纯觉得安亲王没喝痛快,搞不好要继续殃及池鱼。

    安亲王没说话,不置可否。

    姝菡便转身欲往门口去叫人。

    安亲王反倒伸手拉住她衣袖。

    “明日还要上朝,歇了吧。”

    说完,撒了手,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床榻而去,背影竟带了几分萧索。

    姝菡想了想,自作主张熄了灯,随后从他脚边绕过去,在床榻里侧躺好。

    半晌过去,身边的人没有丝毫动静,呼吸声也趋平缓,姝菡便悄悄坐起来,将唯一的一床被子轻轻抖开,盖合在安亲王平卧的身上。

    黑暗里,有人阻止了她的动作。

    “我去盛京的这一趟,见到了出公差的索多木,他说家里长子苏合齐六月里大婚。我已让福晋替你准备下厚赏,择日送走,你可有什么要捎去的?”

    姝菡本以为安亲王睡着了,被这声音骇了一跳。

    转而变成担忧,她入京时,苏合齐还没开始相看,怎么转眼就要大婚?难道是岚姨的身体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所以才这么匆忙定下婚事?

    “王爷可曾听闻,我额娘如何了?臣妾上京前,她正卧病。”

    “我已经吩咐了盛京城里御医世家的李葛因往呼兰府去了,你且安心。若是还不中用,我和太医局再打个招呼,总有对症的圣手。”

    姝菡眼眶有些热,既为了岚姨,也为了安亲王这份恩情。大概她今晚不问起此事,他也不会主动提。

    而且,她也没什么值得他用心如此之处。

    姝菡将脸侧过去,忍不住借着微弱光线打量安亲王的脸。他合着眼,面无表情。便是睡下都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眉头都缠绕着愁绪。

    想他虽是皇子之尊,掌了生杀大权,可心里装着的苦恼和心事反而无处倾倒,否则也不会拿个琉璃盏泄恨。

    这也就算了,为了她这个区区的侧福晋,还要顾念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干人。

    姝菡知道自己是傻,还是忍不住同情起他。

    “王爷。”

    “嗯?”

    “谢谢您。”

    许是觉得这谢字并无必要,安亲王转了个身,没理她。

    姝菡愈发难安,她抬了胳膊从背后环上他的:“王爷,臣妾虽不知道您因了何事难过,但我抄得那么多经文,悟出了个浅显道理,此刻想卖弄给您听。”

    “嗯,准了。”

    “臣妾闻听,佛陀未得道的时候,尚且要度尽劫厄,经往世轮回方能金身不坏,修成正果,由此可知,越是德高望重之人,越是要历经坎坷。您如今潜龙在渊命应紫微,这去路上偶尔的磨难,也不过是成就您大道的小小业障,实在无须放在心上……”

    安亲王似乎被这说法取悦,又转过了身,他将午膳时嫡福晋那木都鲁氏劝他“急流勇退”的屁话用力赶出脑海,反复思量姝菡方才的禅机。

    却也没去接姝菡的话头。

    “方才拿出来的佛经,真是给我抄的?”

    姝菡的开解还没说完,瞬间被安亲王打了个措手不及。

    “啊!臣妾,臣妾是要给您抄的,就是还没来得及……”

    “该罚。”

    说完,一只温热结实的手臂伸过来,结结实实拍打了下去。

    姝菡又羞又恼,瞬间便收了声。

    “为什么怕我?”

    这实是个不好答的问题。

    “嗯,也不是怕,可能,是敬畏吧?就像是进了天王殿里,哪怕是从没做什么亏心事,看着两旁金刚怒目的罗汉,也带着十二分的诚惶诚恐。”

    “这个比喻我不喜欢,换一个。”

    姝菡又有些犯傻:“哈?”

    安亲王便执起她的手,让她顺势环绕着他。

    “就比如说,因为我是你的夫主,是此生能为你抗下外间所有疾风暴雨的参天大树。”

    姝菡来不及称是,便被安亲王唇舌封住了口。

    姝菡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本能地又开始抖,却没有选择推拒。

    在刚刚起了念头去安慰安亲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失了立场再忸怩着抵抗。

    心里何尝不知道,任她再钻牛角尖,已然成了安亲王府的侧福晋,活着的时候在他的后院,死了也要葬在他爱新觉罗的陵寝。

    既然成了他的人,侍寝这件事又哪是能避得过的?

    便是方才,安亲王一进屋就用强逼她就范,到了次日一早,也只有她跪地谢恩的份儿,连个不字都不能出口。

    往开了想,这会儿的安亲王,至少没把她当个泄愤的工具。

    安亲王似乎察觉到姝菡的三心二意,便小声在她耳边呢喃:“不许分心。”

    姝菡刚想反驳,就感到情形不对,姝菡瞬间便失了声。

    003

    安亲王是拥着姝菡入睡的,十分安稳。

    他从前很少用这样亲昵的姿势,和嫡妻间没这么放纵,和妾氏们又隔着层身份,很多时候甚至是为了维系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似乎只有眼前这一个,才能让他卸下防备。

    朦胧间,安亲王做了个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在睡梦中回到了他六岁那一年。

    梦里的场景是上书房那五间阴沉的庑殿,季候应是入了冬。

    寅时刚过,天还黑蒙蒙,教授太子和皇子们的师傅们还未进门。

    安亲王彼时死咬着冻得发紫的嘴唇跪在冰凉刺骨的青石地坪上,身侧是几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兄弟们,有人高马大的二哥,外强中干的三哥,还有瘦弱得摇摇欲坠的五弟。

    而此间年纪最长的,是十二岁的皇太子,就高高在上端坐在几个罚跪弟弟们面前书案后,用着比地砖更刺骨的寒凉目光打量着众人,他随身伺候的内监们倒是吓得跪伏了满地。

    是啊,那是国之储君,纵使犯了错,也是由他身边的大监和师傅们代为受过,连带着,这些陪读的兄弟们也要跟着吃挂落儿。

    这一回,是因为二哥在骑射上胜了太子三只狍子一只野猪。

    太子便故意错手打翻了御案上的前朝笔洗。

    挨罚的照例是旁人。

    三哥是个油滑的,经过两次教训早长了记性,偏二哥不信这个邪,屡次在皇阿玛面前抢太子的风头,连他的蒙师费太傅都被斥责过数次。

    那一日他们跪了好久,直到落了雪,他烧得迷迷糊糊被小太监背回了长春宫。

    母妃仍用着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怎么如此不知上进?看看你二哥,已经能拉五十石的弓,连你五弟都会默《尚书》前三章了。”

    是啊,母妃永远是这样的脸孔,哪怕是她跪在皇后的坤宁宫殿门前,也不曾换副讨好求饶的神态,那是骨子里的要强。

    安亲王在梦中,依稀感觉有人爱抚着他尚不宽厚的脊背,是他额娘彼时不曾给予过的温柔。

    他便睁开眼,原来是姝菡将裸在外面的藕臂搭在他身后。

    果然是场梦。

    那一次他烧了三日,日日带着高热去上书房读书,每一晚也只有两个小太监在身边照顾,额娘正忙着保胎,未曾有片刻到他床前,又怎么会给他那样的温情?

    他也是从那以后才真正长大,直到,长成个雷厉风行铁腕冷清的掌权皇子。

    ……

    怀里的人仍在安睡,安亲王轻轻在她额头啄了一下,又将人圈得更紧。

    他所得来的一切,皆是自己凭着努力赢来的,现在言败为时尚早。

    事情没到最后一刻,他便还有翻身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看过来~

    作者菌最近在追一篇大佬的神仙爱情,每天被狗粮糊得神魂颠倒,于是暗搓搓地想让小荷花和大猪蹄子正经宫斗前度个蜜月,想征求下宝贝儿们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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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看感情线进展的,请在本章留评,暗号“嘿嘿嘿”;

    想直接进宫斗线的,请在本章留评,暗号“啊啊啊”;

    作者君会慎重听取。

    18条以上投票生效,若票数不足,默认为“信马由缰、放飞自我”模式~

    ☆、【贪欢】

    许是累得狠了, 姝菡后半宿睡得格外安稳。

    睁开眼时,天色虽暗, 床榻的另一边却空着, 隔着茜红纱帐望出去,朦胧灯光里是安亲王的高大背影。

    姝菡将帐帘撩开个缝儿,恰赶上他刚褪下寝袍, 由着小邓子为他套上件同色的里衣。

    于光下乍见他孔武有力的遒劲背脊, 姝菡忍不住红了脸,上面有她于紧要时不慎抓出的印痕,直从肩头斜斜没入腰线。

    她赶忙默念金刚经, 努力将昨夜鱼水之欢的孟浪记忆从脑海里驱除。

    按着规矩,今早应是由姝菡伺候安亲王更衣再恭送他上朝, 可她眼下正羞恼,暗恨安亲王明知她是初初承宠, 还往死里折腾人, 便是她开口求饶都没换来他片刻怜惜。

    所以让她起来伺候,真不大情愿。

    安亲王似乎感应到身后女人的怨念,在这个时候回头看过来, 见到一截凝脂般的藕臂在帘笼的缝隙里若隐若现。

    安亲王拨开小邓子粗笨的手,几步来到帐边。

    “醒了?”说着坐在床沿,半个身子也拱进帘子来。

    姝菡赶忙强撑着坐起身,因牵动了昨夜破刃的失地,瞬时连带着感到周身无一处不难受,生像被千军万马碾压而过, 可还是要在脸上勾起笑。

    “臣妾醒晚了,请王爷恕罪。”打定主意不准备起身接手小邓子的活计。

    如果忽略她此刻嘶哑的声色,和落到枕边的寝衣,还真是副规规矩矩认错的态度。

    安亲王昨夜得了渡化,此刻心情尚好,只将人拘紧了按在怀里厮磨,复又去捉她的檀口。

    姝菡口舌被安亲王制住,余光里瞥见小邓子退出门去掩实,慌忙间用手推拒这个不知餍足的男人。

    安亲王没系好衣带的里衣便生生被她剥落了。

    安亲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蹬掉寝鞋上了榻。

    片刻后,帐子里便传出女人幽幽咽咽饮泣,却被男人粗重喘息声盖了下去。

    ……

    再醒来,已经过了辰时。

    安亲已去上朝,姝菡对着水银妆镜,看着脖颈上的红痕,简直欲哭无泪。等会儿还要去给福晋请安。

    不想,福晋派了燕喜嬷嬷来取走她的元帕,另吩咐她:这几日均不必过来了。

    姝菡当然明白,这几日是哪几日。

    掐指一算,这才五月十八,就算去掉今晚,还有两天……

    要是日日按了这个过法,她要怎么捱?

    哪里去管,如果被东院里那些格格们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定要恨得咬断后槽牙。

    铃儿这时进来问话:“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姝菡自然不会谢绝,也不须人伺候,只把自己浸泡在偌大木桶里,一边舒缓身体的乏累,一边思考眼下的处境。

    情势没如何艰险,也不容乐观。

    安亲王作为一家之主,就好比头顶上的天。

    天要下雨还是落雹子,均不是人力可以掌控,就算是他的嫡福晋那木都鲁氏都只能生受着,何况自己一个毫无根基可言的侧室?

    好在眼下他愿意给她做脸,不论仪典那三日,还是侍寝的头一天,都彻夜宿在她院子里,她也暂时还没有被人踩在脚下磋磨的危险。

    第二个让她琢磨的人,是作为主母的嫡福晋,姝菡将她比做屋檐上的瓦片。

    那木都鲁氏的出身算不得显赫,其父却是跟在安亲王身边的能吏,加上她生了安亲王唯一的子嗣大阿哥福元,地位不可撼动。

    姝菡心想,能顺了福晋的心意,便有自己方寸之地遮避风雨,若逆着她说不得便会迎来当头痛击,闹成个玉碎瓦全。

    而福晋此刻对自己的心思,眼下还不好说。

    按常理推测,没有哪个正室愿意自己的丈夫去疼宠个小老婆,尤其那小老婆还是被压在头顶的婆婆、太婆婆联手塞进来的。

    可是看方才,那木都鲁氏特意免了她这几日请安,那意思,似乎是愿意抬举纵容自己?

    从这点来看,便是再次印证白妤婷作为入府才一年的庶福晋,在安亲王的眼里位置非常不一般,所以作为主母的那木都鲁氏才会孤注一掷,将宝压在新入王府孤立无援的自己身上。

    这橄榄枝,姝菡却不想接。

    白妤婷对安亲王是个什么心思她不知道,但争宠这条路,除非到了生死攸关,姝菡真的不愿选。

    安亲王对她的喜爱,她不是感觉不到,可是那喜爱又能有多长久?

    她不是怀春的少女,做着“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春秋大梦。父亲和祖父两辈子加起来验证的最露骨真相只有“登高跌重。”

    何况她费姝菡何德何能,岂敢妄想当朝铁血皇子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更不必说加上一条此情不渝。

    带着这样的心境,姝菡还是避无可避的迎来了日暮。

    安亲王没到晚膳再次来到海棠院。

    他进屋时,姝菡正在窗下抄经静心。

    姝菡没想到他这么早过来,赶忙直起身问安。

    安亲王走到近前,低头俯视桌上的字迹,赞了句:“精进不少。是给我抄的?”

    姝菡双手扭结在身前,安静地点头,对于一会儿将发生的事情,觉得仍有些抗拒。

    安亲王却拉着她到书案前,“怎么选了这一段?不似通常的经文。”

    姝菡扭捏着答:“是清心咒。”

    安亲王本来是环着她在身前,听见这答案,脸色有些精彩,大概也是想起昨晚的急躁冒进。

    他咳了两声,正色道:“我一会儿要去福晋那,今晚上不过来,有件正事先和你说。”

    姝菡立刻感到压力骤减,扬起脸看他:“王爷您说。”

    “过几日,我们要出门一趟。”

    姝菡听他说的是“我们”,虽然纳闷,还是循着他的话音往下问:“是要去哪儿?臣妾也随行吗?要去多久?”

    安亲王拉着她坐下,“皇阿玛交了件特殊的差事给我,令我五月二十五那天便启程,去往热河督建避暑山庄行宫。我欲带了你同去,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三两年。”

    姝菡心下大惊:“王爷去修行宫?那您礼部的差事怎么办?是只您一个人去?还是诸位皇子都去?”

    “热河一行独由我去,圣人另派了老三去两江治水。八弟九弟这些年也试炼的差不多了,这番顶了我们进六部,想来可以大展身手。再不济,还有昨日才得了封诰的荣宪亲王在朝呢。”

    安亲王口气随意,姝菡听的却心惊。两个封了王的成年皇子被支开离京,远离了政治权利的中心,而前几日刚封了郡王的前储君之子便又进了一步,那位向来善变多疑的万岁爷这是要做什么?”

    “王爷……”姝菡担忧地抓紧安亲王的衣袖:“您若心里苦痛,便别硬撑着。”

    安亲王先是一愣,而后靠在椅背上大笑:“我都不担心,你反而在意起来?不过你放心,废太子当年何等风光,仗着身份的优越在我们这些弟兄面前耀武扬威了二十几年,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废弃圈禁的下场?他一个十一二岁的毛孩子,想就此骑在他叔叔们头上作威作福,还妄想着一登大统?那是他还没摸清他那位皇玛法治国为政的权术手段。若我料得不错,不到圣人大行那一天,是不会再定下皇储的。”

    姝菡看安亲王神色语气,不似外强中干嘴硬撑场面,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那臣妾这两天便准备行李,就等着跟您出门子,只是人常道‘远的香、近的臭’,您到时候别嫌了臣妾碍眼。”姝菡语带双关,也顺便陈清。

    安亲王戳了戳她的头顶:“爷几时说过烦你。不过你这句‘远香近臭’说的好,当重赏。”

    姝菡想了想:“那我想同王爷讨一个人。”

    安亲王称奇:“什么人,还值得你专程说这一回?”

    “是母妃宫中的小六公公。”

    安亲王不解:“此人与你有旧?”

    姝菡如实答他:“算是吧,当初我入长春宫,是他接了我去,等我我离了长春宫,也是他帮我送的行李。此次我同王爷出远门,若只带使女出门,在外行走多有不便,遂想起了这位小六公公。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惹了母妃不悦。”

    安亲王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交给我来办。你还有什么打算,一并说来。”

    姝菡看安亲王心情不错,便索性直言:“臣妾想带些书册,再向顾嬷嬷讨些寻常草药带着,王爷看可都使得?”

    “就这些?”

    姝菡茫然,还落下了什么吗?

    “就没想着给王爷我准备些什么穿的戴的,吃的用的?”

    姝菡张开嘴,复又合上,心里腹诽这些事不该是福晋来张罗准备吗?

    可安亲王既问了,她也不能这么答。

    “那臣妾还是给王爷抄上两卷清心咒吧。”

    安亲王闻言,直接将人拉近怀里:“你就是抄再多卷,也没用。”

    说着,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什么是引火烧身。

    姝菡忙按住安亲王探进她里衣里肆虐的大手,一边抬身一边求饶:“福晋还在等着王爷用晚膳……”

    安亲王咬牙切齿。

    “你知道还来招我。”

    说完,捧着她面颊吻了下去。

    片刻后,却不得不压抑着满身火气起身,出门的事情,确要和那木都鲁氏好好商量一番。

    “今天先讨些利息,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姝菡不会因明天的事烦恼,只规矩行了个礼:“恭送王爷。”

    安亲王便气急败坏出了门,姝菡直到人走远了,才收起脸上笑容。

    哄个暴脾气的王爷,可真累啊。

    ☆、【取舍】

    001

    那木都鲁氏乍一听见安亲王被皇帝派去热河修园子, 惊得将手边的漱口茶汤打翻在炕桌上,却因屋里的下人们早被清出去, 只能任水花沿着木桌往下淌。

    “皇阿玛当真这么说?”

    问是如是问的, 又哪容质疑,她马上便瘫坐在黑檀木的罗汉床上。

    “王爷当初若能退上一步,也不至招来皇阿玛如此忌惮。此番您远离京城, 和被流放到蛮荒之地有何区别?王爷您就听臣妾一句劝, 和他老人家服个软,您们终归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纵使您往后不能在朝堂上继续挥斥方遒, 但保得子孙万代富贵荣华却总不成问题……”

    安亲王看着慌乱无措不知所谓的原配嫡妻,眸光一点一点变冷。

    他今天关起门和她说话, 本想是将府中的一应细务悉数交托给她,便是朝堂上的一些阴私, 也多少要有个交待, 现在看来,无异于夏虫语冰。

    成婚七年,当初那个善解人意将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女人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心胸狭隘且短视的?就连最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争储一事, 自古来便是成王败寇,从不存在什么急流勇退。他要是为了苟活退了这一步,这些年跟着他在前朝和战场上冲杀陷阵的亲信们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一失人身,万劫不复。

    自从决定放弃做个闲散宗室,踏上夺嫡这条不归路那一天起,他早已失去了言弃的资格。

    安亲王将袖底攥紧的拳头放开, 放弃了和那木都鲁氏再深谈的打算。

    “我离京后,福元便要应诏去往上书房读书,你留在府中要多用心照顾,平日里除了去给母妃请安,尽量闭紧门户。白氏待产,你也要多费心,否则不等外间攻讦,咱们府里自乱阵脚,那才是得不偿失。”

    安亲王苦口婆心,只希望这个早就跟不上他脚步的嫡妻不要辜负他最后的期望。

    那木都鲁氏闻言只抓住了一条要义,她亲生儿子要去上书房读书!瞬间更失冷静。

    “大阿哥才满五岁,如何这么早就要入宫?莫不是皇阿玛他不放心您在外头?”

    “休要胡言乱语。”安亲王适时打断了她。“这一趟去热河,时日不短,我欲带了海佳氏出门,你再挑两个持重可靠的使女同行,行李也不必太过冗余,多备些换洗衣裳,其它一切从简。再一则,我出门前,你带着海佳氏进宫一趟,除了谢恩,顺便让她去寿康宫向太后娘娘拜别,我说的这些,你可记下了?”

    那木都鲁氏虽不舍得儿子为质,却知道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再看安亲王满脸阴沉,只点头称是。

    安亲王今晚本来是想宿在正殿的。将要出远门,总要给嫡福晋多些体面。

    可此刻他实在不能忍受她的荒唐,也不想把火气迁怒到旁人身上,便说了声“我今晚去书房。”便推门而去。

    是夜。

    那木都鲁氏注定睡不安稳。

    她让倩儿唤了她的乳母常嬷嬷过来,关上门将自己的担忧向她倾倒。

    “老奴私以为,福晋选择留在京中照顾大阿哥方是上上之选,切不能因那海佳氏随行就自乱了阵脚,拈酸吃醋那是妾氏们的下作勾当,您是府里的嫡福晋,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

    “我哪里是怕海佳氏得宠,便是没有这一趟出行,我也准备抬举了她,省得那姓白的成日里不知天高地厚,真把自己当个世间无双的稀罕物。可是一想到王爷要和她独处几个月的时间,我只怕她回来时,肚子里还要再揣回一个,那才是顶顶要命。”

    “老奴以为,正是因此,您才不能贸然离京,您想想大阿哥,他才那么小,若是把他留在府里,和那心怀不轨的白佳氏同在一处,您当真能放得下心来?自古来母凭子贵,您只要把大阿哥养住了,这安亲王府迟早是由他承继,任是旁人再生出来十个八个来,到时候还不是要看您的脸色?”

    “嬷嬷所言极是,只是我方才打听到,老三家的,已经在打点行囊,欲随了她那位去两江治水。我若不表个态度,只怕面上不好看。”

    “那怎么能一样?那位成婚多年,别说子嗣,就连鸡蛋都不曾下过一个,自然要跟在身边把人看紧了。主子您何必学她那做派?您是嫡妻,您的阿玛跟着王爷拼杀多年,就凭着这些,王爷也不会怪罪您的。”

    “我也不愿这样小心翼翼,只是大阿哥都五岁了,王爷却迟迟没上书请封爵位,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王爷不提,主子何不去贤妃娘娘那里使使力?咱们大阿哥是她的头生孙子,她哪有不疼爱的道理?到时候只要贤主子一句话,王爷哪怕是念着孝道两个字,也不会违逆。”

    “若真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下个月,不,后日进宫,我便同母妃说。”

    002

    五月二十这一天,是大朝之日。

    姝菡天刚亮,就拖着一身乏累,从榻上爬起。

    彼时,安亲王已经出门,只在临走时在她耳边嘱咐:“今日随福晋进宫谢恩,允你多在寿康宫盘桓。等我下了朝,便去老祖宗那接你。”

    姝菡那时刻人还懵着,她虽不及头次承宠般惨烈,也被折腾得不轻,便在他出门后又死死睡了过去。

    后来铃儿眼看时间来不及,只好硬生生将姝菡催醒。

    等到收拾妥当到了正殿请安,福晋那木都鲁氏已经穿戴妥当,一抬眼见她穿了身玄色的常服,不自觉皱起眉。

    “怎么穿得这么素?不知道今日要进宫吗?”

    “福晋勿恼,我这就回去换。”

    “罢了,时间赶不及了,你等会就跟在我身后,不要多说话,知道吗?”

    “是。”

    姝菡知道那木都鲁氏心里有火发不出,也不同她顶撞,左右再有几日,她便要随着安亲王出京,福晋是既想用她,又想给她施压,才如此反复无常。

    等到了长春宫,姝菡只老老实实跟在那木都鲁氏身后给贤妃行了大礼。

    贤妃虽没留难,也没拿正眼瞧她。

    姝菡心里自知不得她欢心,便立在那木都鲁氏身侧,心里不忧也不恼。

    好在,寿康宫早从安亲王那得了消息,宫嬷嬷片刻后亲自来长春宫“借人”。

    贤妃没阻,那木都鲁氏乐得和贤妃独处,也好私下里提提大阿哥的前程,便只嘱咐:“代我在老祖宗跟前尽孝,要记得守规矩,别生事。”

    姝菡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月余没见的老祖宗,也不顾上鄙夷那木都鲁氏的自大无状,在出了长春宫便挽住宫嬷嬷的手臂和她说些体己话。

    兜兜转转进了寿康宫的正堂,太后老祖宗没见着,倒是一屋子满身行龙、贵气逼人的男人们坐了满室,原来是碰上下了朝带着儿子们来请安的天子。

    姝菡被宫嬷嬷引着进了殿,此刻已经避无可避,便硬着头皮跪在堂下施礼。

    坐在上首的启泰帝掀开眼皮打量了一眼,见她是个妇人装扮,便问身边随侍的大监:“这是谁家的?”

    因姝菡施得是外命妇的礼,却自称奴婢,皇帝一时也没弄懂来者的身份。

    “回万岁爷,奴才也看这位夫人眼生的紧。”

    宫嬷嬷便只得圆场:“禀万岁爷,这位是安亲王府的侧福晋,此番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皇帝本是随口一问,等到想起来这人就是前些时日触怒废太子的宫婢,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没叫起,姝菡便这么跪着。

    满屋的皇子们便向坐在东边次位的安亲王投去或是同情或是关切又或是嘲讽的目光。

    皇帝打量够了,将手中的龙井放回桌案:“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带下去,鞭三十。”

    屋子里众人皆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姝菡隐约猜到皇帝对她的怒火源于何处,只梗了脖子挺在那里,打定主意任他发落。

    安亲王在众人的叵测目光里站起身,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一撩朝袍跪在姝菡身侧,将头低低俯下。

    “儿臣御内不严,愿一并领罚。”

    皇帝的目光又冷了几分,再一瞬,他手边霁雪清茵图样的白瓷杯子瞬间便被狠狠摔落,直迸裂在安亲王额角的青砖地上。

    四溢的滚水溅上安亲王光洁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激起了珠子大的水泡。

    安亲王仍然维持着方才的姿态:“请皇阿玛责罚。”

    屋子里静得可怕。

    “你当朕舍不得罚你?来人,先将这逆子给我拖下去,仗责三十,这奴婢鞭五十。”

    守在门口的侍卫已经应声进了门,后殿传出了太后怒不可遏的呼喝:“我看看是谁要在我老婆子眼前撒野?”

    皇帝赶忙带着众人起身:“请皇额娘安。”

    太后没理会一屋子的龙子凤孙,只独独上前亲自搀起仍跪伏在地的姝菡。

    “皇帝要教训儿子,我老婆子管不着,但眼前这一个,是打我宫里赏出去的,你要铁了心地作践这命苦的孩子,便连着我老太婆一并打死了事。又或者,皇帝本就是冲着我寿康宫来,上次纵了宣妃打死了给我抄经祈福的暮荷,见我命硬没死透,今日又来算计下一个?”

    皇帝忙躬身一揖:“儿臣知错,皇额娘万万保重身体。今日之事确是儿臣无状。”

    太后:“我老了,活不得几天了。你和你那些猴崽子们想怎么闹腾是你们的事,别牵扯到我和我的人身上,等我眼一闭,下到地下见到先皇,也不会多说你一句,你若还有些孝心在,便带着这起子碍眼的,跪安吧。”

    说完,只拉着姝菡转身往后殿去。

    皇帝没想到太后会这么快试衣服出来,闹成这个样子,也脸上无光,只冲着还跪在地上的安亲王怒骂:“好的很,你真是寻了个贤内助,如此,便带着她滚出京去,今日,便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在取舍。

    四福晋舍了丈夫,选了儿子。

    天子舍了亲情,选了皇权。

    安亲王这一次,选了为姝菡遮风挡雨,是他此生付出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依偎】

    001

    入了夜, 没有一丝风。

    星河缀上穹幕、由满趋残的月轮被几片流云半遮住,像是被扼在纱笼里头的困兽, 憋闷得说不出。

    戌时刚过, 安亲王府的大门中开,里头先后出来一辆镶黄朱轮车并五辆青毡双辕马车,后面另跟着十余个骑马执兵的侍卫。

    府中嫡福晋那木都鲁氏抱着嫡子亲自站到大门口, 隔着车帘为自家王爷送别。白佳氏哭闹着要和安亲王同行, 已被她遣回屋。

    “王爷此去,妾身不能与您同行,您万万保重。”

    说着说着, 眼泪便流了满面。

    一个王爷之尊,被他亲生老子连夜撵出京, 这辈子的尊严体面都于顷刻被踩碎在街头巷尾的非议中,连着这会儿出门, 都不敢大张旗鼓。

    刚受封毅郡王、大婚五日的九皇子徵骐牵着马缰绳在一旁劝:“四嫂放心, 用不了多少时日,等皇阿玛回心转意定会召四哥回京。眼下天色不早,我便代四嫂送四哥出城。”

    那木都鲁氏抹了抹泪, “如此,便有劳九弟了。”

    “亲兄弟之间,都是应当的。”

    那木都鲁氏眼见着一行车马渐去渐远,而安亲王自始至终连车帘都没有掀开,心痛之余,抱紧了怀中福元, 再次坚定了将后半生荣华寄托在亲子身上的决心。

    道路上早已宵禁,九门上偶尔经过的巡夜兵丁看见车驾的制式,别说阻拦,只瞭上一眼便远远躲开。

    片刻后,一行人便畅通无阻地到了安定门。

    九门提督敦什勒接到消息早已侯在城门口。等车驾停在眼前,他撩开袍子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车里的人叩了三个响头。

    “臣敦什勒虽不能亲送王爷离京,但有朝一日,定会带着弟兄们在此迎接您还朝。”

    那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路上都没有动静的车厢内终于响起了几声咳嗽声,随后车帘子被掀开半片。

    安亲王那张万年如一、宠辱不惊的脸庞便在夹道的火把里清晰起来,连带着,依偎在他身侧的娇小女人也露出个模糊身形。

    “记得你今日说的话,本王也必不会让你失望……”

    敦什勒再次将身体趴伏于地,由着车马驶出中开的安定门。

    九贝勒欲策马跟上,却被敦什勒拦下。“请郡王爷留步,就送到这儿吧。王爷他迟早还会回来的。”

    敦什勒也是无法,皇子无诏不得离京,这个关口不能再生事了。

    徵骐就坐在马上,看着城门将那车马的影迹关在门外。

    怅惘良久,终于打马奔回他的郡王府。

    002

    出城五里地,便上了官道,车马却依然行得缓慢。

    安亲王除了在城门那会儿,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姝菡知他心里必然不好受,也不是几句劝慰能解决的,只将头贴在他的前襟,半偎在他怀里。

    谢这一字太轻,死又太重,索性在他身边陪着,便胜过万千言语。

    安亲王便由着她腻在身上,不拒绝,也没回应。

    忽地一声响动,车颠簸了一瞬,随后马车急转了个弯。

    安亲王一手把住车壁,一手揽紧姝菡,勉强维持了平衡。

    没等他发怒,赶车的常随肖光顺连忙隔着车帘告罪:“王爷恕罪,路上太黑,不知是谁放了块石头在道中间,奴才到了近前才看清,只能急忙转了方向,您和侧福晋没伤着吧?”

    安亲王撩开帘子,外面果然已是漆黑一片,只靠着马车上的灯笼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离下一处驿馆还有多远?”并没去责备。

    “大概还要行上十几里地,可要奴才快着些?”

    “那倒也不必,还是安全紧要。”

    肖光顺便答了声是。

    安亲王放下帘子,反手将两边的窗纱揭开,心里的闷气舒缓不少。

    借着外头灯笼的光亮,他打量起怀里的女人,十分柔顺,和在寿康宫里悍勇的样子大相径庭。

    “白日里,怕了吗?

    姝菡知他问的是什么。坦然道:“不怕。”

    安亲王心火又有燃烧的趋势。“不怕?你知不知道,几鞭子下来,就能让你皮开肉绽,几十鞭子过后,你连一处好皮肉都剩不下?”

    姝菡脖子有些酸,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他怀里。

    “王爷在,臣妾便不怕。就算是死在当场,总有一天也会葬在您的身边。”

    是啊,如果安亲王登了大统,给她身后的追封,别说皇陵,便是宗祠也进得。

    可那死后的荣光,要来何用。

    安亲王扳正姝菡的身体,让她平视着自己,带着无比郑重:“我要你向我保证,无论到了何时何地,何种地步,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要轻言生死。遇了事,也不要梗着脖子硬刚,你今日面对的那是天子,是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神祗,若不是老祖宗及时出现,你现在早就,早就……”后面的话,安亲王却不忍说出来。

    姝菡撅起嘴:“王爷就知道说臣妾,您在臣妾身边跪下去的时候,圣人的怒火可是烧得更旺了。您都没怂,臣妾是您的侧福晋,当然要有样学样……”

    安亲王本来是十分心疼,被她故意搅闹说得没了脾气。

    “我是当朝的王爷,便是被拿出去,哪个敢真对我动了板子?你这憨蠢到几时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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