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3)
不行,我的人情价值千金,岂是一碗面就能抵的了的。”傅杳站了起来,手准确无误地摸到了他的脸,沿着他的轮廓摸了一遍后,像模像样道:“你这天生是富贵骨,将来是封侯拜将的命格。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去争夺一番武状元的资格。得到了,才前途一片坦荡。”
说完,傅杳笑着离开了这里,留下少年以及少年人的父母面面相觑。
屠夫最先反应过来,咧嘴道:“你看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说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让他卖面以后最多也就是个卖面的,这不是挡了他的福气嘛。我跟你说,这听我的准没错。我就觉得他是当将领的料。”
“你别在这胡咧咧!”老常头怒了,“从军有什么好,将来离了家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呢。”说着,他面也不和了,拉着儿子就往家走,一边走一边叮嘱儿子道:“你别听那个屠夫的,他以前还老说自己做梦是个什么大将军,现在不还是杀了半辈子的猪。你啊,老老实实跟着我卖面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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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放心吧爹, 我不会的。”少年乖巧道,不过对于屠夫叔叔的事情,他有些好奇, “寇大叔真做过自己当大将军的梦吗?”
见儿子听话,老常头心里松了口气, 不介意说点老友以前的糗事:“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寇叔小时候老说自己做梦, 梦里千军万马, 他骑在马上威风的很。那个时候你寇爷爷还真以为他以后会有出息, 专门请了武师傅来教他拳脚功夫, 可结果呢, 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地继承父业杀猪。所以啊, 做人还是得脚踏实地的好。”
少年点头听从教诲, “我知道了。”
……
寇屠夫从不缺斤少两, 因此肉卖的很快。太阳刚出来没多久, 他就能收摊回家睡觉了。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像是上辈子觉没睡够一般, 寇屠夫只要把活做完了,一准就在旁边打瞌睡。
但就是这样, 他日子还是过得非常美好:儿女双全, 妻子貌美, 父母康健, 家有余财,自身也没什么病痛,只除了嗜睡这点,人生堪称完美。让无数人暗中羡慕。
今天他和往常一样回到家, 换了衣服就倒在了席子上睡回笼觉。
他妻子贴心的给他盖了个件薄被,然后料理家务去了。却不知她的丈夫一进入睡梦当中, 却又梦到了多年不见的场景。
“殿下!”随着一声惊叫,寇屠夫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后,想抓住梦中里只言片语,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梦里的往事如冰消雪融般,已经再也记不起来了。唯一留下的,只有脸上残余的泪痕。
抹了把脸,寇屠夫最后那点悲伤的情绪也随之消散。看着手中的泪,他甚至都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哭。
“爹,你怎么了?”女儿软软地靠了过来,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道:“殿下是谁?”
“什么殿下?”寇屠夫问。
“你刚刚喊的啊。”
“刚刚?”寇屠夫回想了下,脑海里对于刚才的梦已经彻底想不起来了。
等到中午吃饭时,女儿把这事放在餐桌上说了出来,寇爷爷寇奶奶是见怪不怪,不过寇屠夫却见妻子欲言又止。
吃过饭,他问妻子道:“怎么了,我难道经常说奇怪的梦话?”
寇妻是个温顺的女人,从来不会搬弄半点是非。有很多事基本上都放在心里,不会去计较。
现在听丈夫问,她犹豫了一下,道:“你在梦里经常会喊‘殿下’,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和你成亲以来,每次你有高兴的事时,做梦都会叫上一两句。”
一开始她还奇怪是哪个人,但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只是没想到,丈夫竟然半点都不知道这事。
见到丈夫满眼的迷茫,她道:“要不,我们哪天去护国寺问问?”
寇屠夫同意了,他对这个不是很排斥。
……
傅杳那日见到闵毓的新躯体之后,心里也有些想看看老常头会怎么选。毕竟一个有关儿子的前途,一个有关儿子的性命。这种最暴露人性的选择,让她无比的着迷。
因此她成了常家面摊的常客。
不过老常头似乎不待见她,每次她来,都不给她什么好脸。甚至还让儿子离得她远远的,稍微靠近她一点,就叫儿子回去。
这种防备,傅杳知道源头在哪,不过她半点也不在意,仍旧每天来报道。
次数多了,她渐渐也能听到一些家长里短。
比如今天老常头就问隔壁肉摊的屠夫,“听说你昨天去护国寺了?你那个病好点了没。”
“什么病,你才有病。”寇屠夫暴躁道,“只是做梦而已,梦醒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寇,你这梦做了好多年了吧。”有认识的熟客也调侃道,“你以前不老说自己是大将军嘛,现在怎么还在杀猪啊。”
寇屠夫将杀猪刀一插,道:“今天肉不给你留了。”
“别啊,哥哥我说错话了成不。我今天领工钱,还想买点肉回家给婆娘孩子开开荤呢。”那熟客忙求饶道。
傅杳从这些对话中抬头,看向了正哼哼的屠夫。
要不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宫里那道执念快溃散了,这里姓寇的自己先冒头了。
……
寇屠夫将摊位上的肉卖完了,和老常头打了声招呼,顺便又调侃了常家儿子几句,和往常一样回了家。
到家后,他回房先点了檀香,这是听护国寺的和尚说的,说点了这个就不做梦。
不过很显然,那和尚说的并没什么卵用。
他依旧做梦了。
不过这回梦里,旁边跟着一个黑衣女人。
“你是谁?”他问。
女人却反问他:“你又是谁?”
“我?”他愣了一下,仔细回想道,然后坚定道:“我叫寇镇北。”
这是殿下给他取的名字,说希望他将来能镇住西北这群宵小,守护大魏黎明百姓。
不过殿下现在在哪?
在无心去管这女人是谁,寇镇北朝着营地跑去。
一到营地,那就见到营地中间,一身褐衣的殿下正同旁边的将领们谈着什么。他凑了过去,眼里突然有些湿。
“害怕了?”殿下侧过脸,在他头上揉了揉,温声道:“别怕,过了明天,我们就能回长安了。”
寇镇北点头,道:“那到时候我还能跟着殿下您学兵法吗?”
“当然可以。”
“我一定会保护好殿下您的!”
下一瞬,场景一变,浓浓的大火将周围山林烧得浓烟滚滚,本该站在同一阵线的突厥士兵却自相残杀起来。
“这叫离间计。”寇镇北见殿下站在崖边,手里拿着一把长弓,“这些突厥人本来就不是一条心,现在是因为他们有着同一个目的,所以才能拧成一股子绳子。但党羽之争,时时刻刻都在,这个时候你只需要烧一把火,他们就能自己乱起来。”
话音落下,一道利箭朝着混战的人群中射去。
究竟杀了谁,寇镇北不太清楚,但是下方的厮杀声却变得更加激烈。
而罪魁祸首这时却将弓箭一收,清风盈袖,对他道:“《三十六计》要好好读。”
第 75 章
寇镇北正要说《三十六计》他已经会背了, 这时脚下突然一滑,他整个人朝着深渊中倒去。
在惊叫中醒来,寇屠夫脑海中只剩下一行浅浅的影子在飞快的消散。
他大口的喘着气, 眼里的惊惶渐渐褪去,那些梦再次了无痕迹。
这时他猛然惊觉, 他的床边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
“你谁啊?”他吓了一跳, 但同时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 等他再仔细一想时, 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了。
这不是前几天给隔壁家傻子摸骨相的女瞎子吗?
“你怎么会在我家?”他有些警惕道。
傅杳看着面前膘肥体壮的屠夫, 实在有些难以把他和寇镇北这个人联想起来。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她反问道。
“什么?”寇屠夫有些懵。
“你去护国寺询问你为什么老做梦, 结果护国寺的僧人说你只是睡不好而已, 送了你几支香就打发你回来了。实际上他们是知道解决不了你这个问题, 所以请了我过来帮忙。”傅杳信口胡诌道。
“是吗?”寇屠夫依旧很怀疑。
“是与不是, 试试不就知道了。”傅杳道,“他们送了你三支香安魂香, 点完后,你若再做梦, 尽管去护国寺找他们要个说法。”
皇宫里, 三位高僧敲木鱼的手同时滞了一下。
寇屠夫半信半疑, 不过只是三支香的事而已, 于他来说也确实没有什么损失。
“那好,试试就试试。我现在是继续睡还是?”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他刚刚已经睡得一背的汗,这会儿正觉得粘腻的难受, 想去换身衣裳。
“不着急,最好是吃饱饭再开始。” 傅杳道。
寇屠夫以为她是想蹭个饭, 人也很大气地出门去叫妻子今天多做几个菜。不管事情成不成,权当他交个朋友。
中午饭后,寇屠夫精神奕奕地来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有株桃树,桃花的花期已过,一树的翠叶里夹杂着小枣儿大小的青果。
桃树下放着把躺椅,寇屠夫按照傅杳的吩咐躺了上去,而围着寇屠夫坐了一圈的人——除了寇家老小,隔壁老常家知道后,一家六口也凑了过来看热闹。
“你叫什么名字?”傅杳问老常家的儿子道。
少年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名姓,他落落大方道:“我叫常裕。”
傅杳点头,“这名字不错。你去帮你寇叔把香点了。”
“好。”常裕应声接了香,点着后,香插在躺椅旁的香炉里。
本来说,被大家围着的寇屠夫这会儿精神头很好,不会很快睡着才对。然而香点着后没多久,他眼皮就撑不住,睡死了过去。
看人睡觉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但是当这个人在睡梦中开始流泪时,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这是哭了?”老常头突然道。
常裕一瞧,寇叔眼角果然有泪在流。他有些惊奇,再看旁边盘坐着的黑衣女子,她也靠在竹椅上,像是一并睡了过去。
……
寇镇北再次回到梦境时,营地正在庆贺。
当然,说是庆贺,其实也不过就是能稍微喝几口酒。瞧着那些军汉们一个个像大小姐似的小口抿着酒,寇镇北从地下挖出烤肉来,一块块分给大家。
这肉是白天生篝火时埋在坑里烤着的,晚上他们不能点火,只能早点儿填饱肚子。
“等到明天援军到了,我回去一定要去好好的喝一顿。”有人咬了一口肉道,恶狠狠道:“这没酒,肉吃起来都不香了。”
“瞧你那点出息,就知道喝酒。我们应该抓着这机会,多挣点军功,当个兵头。回头就算我们死了,这功劳还能留给儿子。”另一人嘿笑道。
“那我得先有儿子才行。”
“这话说错了吧,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连婆娘都没有?”
这话引来一番大笑,寇镇北笑着穿过他们,将烤的最好的一块肉送到了中间的殿下面前。
“小北,你回长安了想做什么?”殿下的亲卫问他道。
“估计是先娶个媳妇儿。”旁边人凑过来笑嘻嘻道。
寇镇北见殿下也正笑着看他,他心里有些紧张,不过还是把他最大的愿望说了出来,“我想去当个杀猪的。这样不仅天天有肉吃,还能赚很多钱。”
这个愿望顿时把大家逗笑了,亲卫哥哥止不住的伸手拍他的肩膀,“好,有志气。”
寇镇北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有些委屈,“当杀猪的不好吗?我们村上最有钱的就是杀猪的了。能天天吃大肉,我们从会从他家门口多走几遍,就是为了闻闻他的肉香。”
这话又让大家止住了笑。
“以后你会天天吃到肉的。”殿下将自己面前的肉分了一半给他,“味道会比这个还好。”
寇镇北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您要是吃不饱怎么办?”
“如果只为了让我吃饱,而让天下人都饿着肚子,这才是我的过错。”
寇镇北听不太懂这句话,但是这块肉却是他吃过最香的一块。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殿下送给他的原因,而是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吃到肉。
因为,第二天众人期待许久的援军并没有来。
这两天里,突厥兵将还未开战就率先起了内讧,突厥的统领已经凭着这个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如果这会儿汉军援军到了的话,正好能趁着突厥重整的机会,给予重击。
只可惜,援军没到,他们这些人却是要面对两万突厥将士的追捕。
“殿下,怎么办!”亲卫焦急道,“我送您先走吧。”
寇镇北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因为现在大家都不在和之前那样,虽然会有人死去,但大家眼里还有希望。可现在每个人的眼睛里,似乎都在压抑着什么。
难道他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镇北,”寇镇北突然听到殿下叫他,他忙道:“我在!”
“凤将,去把我的马牵来。”殿下说着,将他抱上了那匹皮毛如同缎子一般光滑的黑马背上,然后叮嘱他道:“我交给你个重任,你骑着这匹马拿着我的令牌去请援兵。记住,跑得越快,我们被救下来的机会就越大。一路过去,不准回头。”
寇镇北看着下方的人群,见他们都看着自己,脸上带笑。
“看什么呢,还不快走。回去了,如果见到我家婆娘,记得替我向她带个好,就说我们赢了我就会回家。”
“你屁话真多,知道你有婆娘了行不。”旁边的军汉不耐烦道,“小北,快去吧,我们等着你哪。”
寇镇北从来没骑过马,甚至还有些害怕这马。可是现在他却生出无限的勇气。
“你们等我,我会很快带着援军来救你们的。”
不知道谁一拍马,马朝着前方蹿去。他死死搂着马的脖子,只感觉所有的景物在飞快的后退。
他经过了许多个村庄,看到了无数的人家。有些人家中还飘着青烟,田地里孩童正在冰天雪地里捡着残余的谷子。
他本来想问为什么殿下他们不和他一起去寻援军,但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原由。
若是没人拦在前面,后方的这些百姓又有谁来拯救呢。
他骑了两天一夜的马,终于见到了城池。他有殿下的令牌,顺利的见到了城里的那些大人。可是那些大人却是看着他冷笑,然后让人把他关进了大牢。
这时他才知道,外面都在传殿下是软骨头,因害怕突厥南下,主动带着八百个美女和无数金银去找匈奴求和。
所以对于这个求援,不管是真是假,他们有意拖延时间。
牢里的日子不知白天黑夜,寇镇北哀求着狱卒放他出去,但是得到的只是拳打脚踢。
在饿了许久后,他没了力气叫唤。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辜负殿下的信任,死在这牢里时,牢门突然打开了。
他忙挣扎着起来,却见外面来了位年轻的男子。
“大人,请去救救殿下!”他用力恳求道,然而声音却发不出来。
他太虚弱了。
那男子红着眼睛,看着他,哑声道:“援军已经去了。大兄他们的遗体也找到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会代替他们好好照顾你的。”
在那一瞬间,寇镇北明白了很多事。
他就算来到了这里,也不能搬去援军。之所以让他找救援,不过是殿下想让他活着而已,而他们,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河西。
“为什么要说殿下是卖国贼。”他冷冷地问。
“这个答案说出来你也不会懂。”男子道,“等将来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你让我跟着你,那你又是谁?”
男子道:“我是大兄的八弟,我叫钟离临。这次援军没能及时过去,是我以没有上令为由故意拖着的。将来你若要替大兄报仇,可以尽管来找我。”
知道他是罪魁祸首,寇镇北压抑着恨意道:“那你为什么要拖着?”
男子看到他眼里的恨,反而有些高兴,“因为嫉妒。嫉妒大兄生来什么都有,嫉妒我最爱的女人心里也只有他。虽然中间确实有小人在挑唆,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我那颗嫉妒的心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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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最后, 寇镇北还是选择跟着八皇子。
殿下说过,借力打力。
如果他去军营当一个无名小卒,就他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小卒花个几十年的时间都不见得能当一方统领。不能当统领, 那“镇北”之名又有何意义。
但是跟着八皇子不同,八皇子可以给他立功的机会。
果然, 跟在八皇子身边之后, 他的军功积攒的飞快, 而且还没人来和他抢功劳。基本上是一路顺风顺水后, 在他二十岁那年时, 他已经坐到了左先锋的位置。
在这个时候, 他也渐渐的明白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殿下之所以会被人污蔑为卖国贼, 无非是他把某些奸人打压的太狠了而已。那些人惶恐殿下将来继承大统, 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才弄出那些膈应人的龌蹉事来, 企图想弄这些手段让宫里的皇帝改变主意,换一位继承人。
其实对于打压那些硕鼠这点, 寇镇北也有些想不明白。
大魏积弱已久,老皇帝早就不理朝政, 一心只求长生。殿下十七岁开始监国, 手段一向怀柔, 尽量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换掉那些国之硕鼠。
可是不知为何, 后来的两年里,殿下突然变得极其凌厉,不再隐藏自己,一连串罢免了好几位朝廷大臣, 虽然没有引起国本动荡,但却令人惶惶。
所有人都见到了这位太子的手段, 利刃之下,恐惧令他们极度不安,会有反抗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就有了后来谣传的那些脏水,说太子是卖国贼,带着美女去向突厥求和。而实际上,殿下不过是带着八百个军汉亲自赴西北,以定军心而已。
“那些奸臣。”寇镇北心里虽然厌恶那些硕鼠,但也一直谨记着殿下的话,努力的和这些小鬼们打好关系。因为这些人关系着将来他出征时,他的粮草够不够、军饷能不能及时到位的问题。
在他二十二岁那年,八皇子突然战死,他看着那个一直活在愧疚中的男人,心里虽然恨他,但对于他的死却也生出一丝解脱。
一个死人,没什么好恨的。
主将战死不是好事,战局瞬息万变,他临危受命,带着余下的将士们打了一个翻身仗。凭着这场军功,他晋升了好几级,担任着临时的统帅。
那时突厥人野心不死,大战小战持续不断,他渐渐的也由临时的统帅变成了真正守卫一方的主将。
他的前方,是来势汹汹的突厥人;他的后方,是千家万户的黎明百姓。
靠着殿下教给他的那些东西,他死死守着河西,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们再进一步。
或许他以前对那些文臣交好的缘故,莫名其妙的,他有了个“军神”的名头。那些人把他夸得神乎其神,好像有他在,大魏就不会亡一样。
“一群蠢材。”无数个深夜里,寇镇北咬着牙齿骂街。那群人难道就不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还让不让他以后回去好好当个安享晚年了。
在他进入三十岁时,持续十五年的战争突然以突厥王庭起了内讧、分为东西两王,他们自己相互打起来了而告终。
看着情报上这熟悉的离间计,寇镇北有些恍惚,殿下当年也玩过这手来着。
当他让人去细查时,才发现,突厥王庭之所以分崩离析,还真就是因为女人。那个女人原本是老突厥王的妾室,后来老突厥王身死,他的两个儿子为了那个女人斗了起来。
再看那个女人的生平,却又发现她是十五年前突然出现在老突厥王身边的汉女……
“殿下……”寇镇北最后的想法是,原来当初您真送了美女去突厥啊……
……
安魂香燃烧殆尽,寇屠夫醒了过来。看着这青天白日,他脑海中有那么一会儿的空白。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渐渐离他远去。
侧过脸,周围一圈亲朋好友全都神色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从未被这样的眼神看待过,寇屠夫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我刚刚说什么不得了的梦话了?还是做了什么丑事?”
大家齐齐摇头。
“真没事?”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妻子给他递了块手帕,“先擦擦脸吧。”
“爹,你刚才哭得老伤心了。”这时旁边的女儿道。
她一开头,旁边大家跟着纷纷发言。
“那可不,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到抽搐。”老常头道,“你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发小这样。
“儿啊,你有心事别往心里去啊。”寇母忧心忡忡道,“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面对他们的关心,寇屠夫擦了擦脸,“我没事啊。对了,那个算命的姑娘呢?”
其他人侧过脸一看,旁边的竹椅空空如也,哪还有人坐着。
“刚刚不还在吗?”
“刚刚都在的啊。”
“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七嘴八舌的,众人人心里一阵发毛。
感情今儿个他们遇到真佛了?
……
雁归山山脚,傅杳踹了踹路边的大石,“醒醒。”
石头现在过得很不错。
每天晚上周围都能有一群女鬼作伴,来上香的香客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法,说是摸它能祛晦,于是现在还有人来给它点香。
白天吃着香火,晚上有美人作伴,除了不等动,他也没啥遗憾了。
从午睡中醒来,石头见到傅杳,心里有些发虚。这位别不是又看他不顺眼,要把他踹到村口去吧。
“您找人家什么事?人家一定知无不答。”求不踹。
听着他这谄媚的语气,傅杳又给了他几脚,“给我正常点。”
“知道了知道了。”石头当即正经道,“你大驾光临,找我有何贵干。”
傅杳抱着胸,“你叫什么。”
石头愣了下,扭捏道:“你终于对我这个美男子产生好奇心了吗?”
傅杳一脚下去,石头飞去了村口。
“我的香火!”石头大哭,“我叫林秋,林秋!我告诉你还成嘛!”
下一瞬,傅杳出现在他面前,“清醒了吗?”
“醒了醒了。”林秋忙道,“有话您就说,我一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哼,”傅杳冷笑,“知道寇镇北这个人吗?”
“寇镇北?”
“魏朝的军神寇镇北。”
“哦哦,他啊,知道知道,历史书上都写着呢。以一己之力,抗住了突厥十五年进攻的传奇大将嘛,我当然知道。就是有些可惜,这样厉害的人物,三十岁就死了。据说是过劳死的,突厥一瓦解,他就倒下了。”林秋道。
“那同期的钟离临呢?”傅杳又问。
林秋这回仔细回想了下,才把知道的皮毛给抖了出来,“也是挺可惜的人物。据我们老师说,世宗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十分忌惮这个弟弟,因为他的皇位不稳,弟弟又掌握了一部分兵权,偏偏当时外有突厥来犯,牵一发动全身,他只能被弟弟掣肘着,稳扎稳打,靠着政绩赢得民心。而等他准备收拾弟弟时,钟离临却自己战死了。这就是天妒英才吧。”
“天妒英才?”
“对啊。”林秋怕她不理解,继续嘚啵嘚啵解释,“大魏皇族好像都有点犯这个。其实钟离临不是最可惜的,最可惜的是他的大哥,当时的太子钟离止。
那时候皇帝已经不理国事,两代老皇帝把国库都掏空了,整个大魏不说摇摇欲坠,但也开始走下坡路。
钟离止这个时候出现,替皇帝监国,大魏这才有了止步下滑的趋势。按照正常程序,钟离止当皇帝是必然,然而这位太子殿下得了一种绝症。
根据所出土的信息,一般人都推测他是中了毒,导致身体垮了,渐渐演变成绝症。
一般人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都是等死。但是这位太子殿下硬撑了两年,在这两年里他做了非常厉害的三件事。
第一件,在可控的范围内以铁血手段肃清朝堂,给后来继位的新帝扫清了障碍;第二件,暗中布下杀手去当时的突厥王庭,后来突厥王庭分崩离析就是他搞的;第三件,一手培养出世宗皇帝。
当然,也有人说当时的老皇帝突然死于丹毒也被猜测是他弄的,但这个只是野传,当不得真。
世宗皇帝继位后,有钟离临掣肘,让皇权不至于一家独大,大魏相对来说进入了一个平稳的发展阶段。后来突厥王庭分崩离析,大魏正式进入中兴时期。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个人是觉得,大魏的中兴离不开钟离止的谋划。可惜这样一个人,大概人太厉害了遭天妒吧。他若是能当皇帝,大魏的中兴时间应该会更长。”
傅杳听完后,道:“这些是你编的吧。”
“怎么可能,我只是看书看多了,稍微了解了一下这位的生平而已。你知道多少人想穿成他嘛。”林秋喊冤道。
“是吗。”傅杳将他往旁边拨了拨,让他别挡路,自己则朝着道观走去。
被遗留的林秋冲着她喊道:“就把我放这了?这来来往往的多挡道啊!你就算不把我送回去,能不能把那些香火给我送回来啊,喂——”
不带这样利用完就扔的啊。
第 77 章
傅杳来到了钟离的墓中。
墓里就钟离一个人, 其他的匠人们在有了槐树林之后,都跑去槐树林住着去了。
据说槐树林现在已经吸引了一批其他地方来的孤魂野鬼,现在那里面都开始按地名来分派系, 整得挺热闹。
走进墓里,钟离正在雕制什么东西。他所在的墓室被他改造了一下, 里面多了三排架子, 上面摆放着他用玻璃烧纸的器皿, 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非常漂亮。
傅杳就靠在墓室的入口处, 怀里抱着剑, 看着他, 道:“你委托给我的事应该很快就要完成了。”
钟离将手里的活停了下来, 他斯条慢理用布帛擦着手指, 转身看向傅杳道:“你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
“那倒不至于。”傅杳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他是谁, “就是想知道, 恪怀太子怎么对钟离临怎么就半点芥蒂都没,竟然还要将自己的遗产全都留给他。”
“因为恪怀也不无辜。钟离临的嫉妒, 他不是不知道,但却故意不去解开这个结, 反而利用他的死, 让钟离临愧疚, 以达到制衡着新帝的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所以谈不上亏欠不亏欠。”钟离漫不经心道,“将遗产给他,只因为他最合适拿而已。”
最后这句,傅杳就有些不乐意了, “我觉得我也挺合适的,你怎么不分点给我。”
“我们很熟吗?”钟离一击必杀。
“难道不熟吗?我们都快当了两年的邻居了, ”傅杳道,“也相互串门了这么多次,关系差点就焦了。”
“原来我去找你收债也算串门。为了我的那点遗产,你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钟离啧声道。
“没有钱,寸步难行,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傅杳不满道,“我那破道观都穷成什么样了,六安先生天天上山蹭吃的,我都只能给他个馒头招待他。”
“把抠门说得这么好听,你也是头一个。”
“我要是有钱我能这么抠嘛。”傅杳理直气壮道,但这回她得到的却是钟离的沉默。
那答案,不言而喻。
“不是吧,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抠门的人?”傅杳笑了,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污蔑。
“错了,”钟离勉强开了尊口,“又穷又抠更准确些。”
“你这个人还真是,你去转世投胎,下辈子肯定是个嘴巴又毒又刻薄的人。”
“谁要去转是投胎?”外面传来郑匠人的声音,“钟离要走了吗?”
傅杳瞧了眼郑匠人,“难道你不知道?”
“别啊,”郑匠人搓手道,“钟离你要是走了,那以后谁给我们银子买那些好料啊。”
钟离:“……”
傅杳当场就笑了,她嘲笑钟离道:“合着你在大家眼里就是行走的钱袋子。你好好反省自己吧,是不是平时说话太刻薄了。”
“这倒没有,钟离平时和我们话又不多。”郑匠人解释道,“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钟离你才聚在一起的,你要是走了,这槐树林那边肯定不好办。算了,我嘴巴笨,话说不清楚,我让其他人来跟你说。”
郑匠人说完,一溜烟走了。
不多会儿,十多个匠人结伴来了。大家围着钟离,七嘴八舌地挽留他,给他不离开的理由。
“你看你让我们做的东西还没做完呢是吧,你走了不是半途而废?”
“你看你现在什么都有,还能和活人一样在外面走动,像我们就只能偷偷摸摸的。你转世了,也只是个活人而已,也不见得过得就比现在好。”
“就是就是。”
这些杂七杂八的理由,钟离都以“活太久了”的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突然,郑匠人憋足了一口气道:“可是你还没娶媳妇不是吗?这人活一辈子,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这算什么圆满。”
这个理由别开生面到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钟离也明显愣了下。
“钟离你还没娶过媳妇吧。”旁边的匠人反应了过来,联合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钟离只能摇头,“没有。”
从前他一心操持国事,国事不稳,哪有心情考虑这些。
“那这多遗憾。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到这世上,又孤零零的走。这辈子没找到媳妇,下辈子也打光棍可怎么办。这样吧,我们给你物色个漂亮媳妇儿,你们一起去投胎路上也不寂寞。”众匠人热心道。
他们舍不得钟离走,但是眼下这似乎成了唯一能留下他的理由。
“不必了。”钟离拒绝道。若是从前,他说不定还需要政治联姻,但现在完全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老郑你们别担心,短期内他走不了。”傅杳这时候解围道,“我手里还有二三十来张秘方要钟离帮着解一下,等把这些全都做完,少说得几年的功夫。而且他的那些遗产,我不磨到手,也不会放他走,你们就放心吧。”
大伙儿一听,纷纷感谢道:“那就有劳傅姑娘你了。”
这件事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是,钟离要研究那些秘方,一个来帮他的人都没。并且大家还时不时拎着酒菜来墓里串门,准备打感情牌让钟离留恋这个世界。
傅杳作为邻居,也时常被邀请着来参加他们的宴席。
次数一多,原本喜好清静的钟离终于在某天宣布,他五年内不会走,安住了大家的心。
傅杳对钟离的为人还算有些了解,知道他不是个会因为别的想法而改变自己主意的人。
见他突然暂时不走了,不免问道:“怎么改变了主意?”
钟离拧眉道:“我等的那个人,出现了。”
一个等了千余年,等到不想等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若就这样走了,是有些可惜。但了结了这个遗憾的话,钟离就彻底没了留下来的理由了。
傅杳挑了挑眉,恭喜道:“这样也不错。”至少再无遗憾。
……
又三日过去,傅杳在正午的时候去了翊坤宫。
进去时,皇后和贵妃两人正在对弈。
傅杳看了看紧闭的宫门,又看了看赏心悦目的两个女人,最后目光落在贵妃上。
贵妃见到傅杳,眼里闪过一抹忌惮,但她很快脸上扬起一丝魅笑,“这位就是傅观主了吧,久仰大名,如今见到,果真名不虚传。”
傅杳走到贵妃的身边,俯身捏起了她的下巴,左右瞧了下,才松开了她,道:“慈宁宫的三位高僧比较爱偷听人讲话,你以后说话注意点。”
感觉体内的魂魄差点被捏了出来,贵妃用袖子遮住了微微颤抖的指尖。
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多谢傅观主提醒。”贵妃捏着嗓子笑道,“不过陛下若是同人行房事的话,他们岂不是也能听到?”
一阵木鱼的震颤声传来,贵妃哼道:“果真在偷听。”
傅杳不理她,径自去了五殿下那里。
从寇屠夫那里得到了上一世的记忆碎片,她现在已经无需再等这道执念慢慢回忆过往了。
将剑抽出,那道执念再次出现后,傅杳将寇屠夫的梦境点进了他的眉心。
执念眼里先是迷茫,紧接着露出痛苦之色。
将漫长的梦境一一回忆完,他重新睁开眼睛时,已经想起起了一大半的往事。
“我想起来了,”他道,“我是钟离临。”
“所以你迟迟不肯走,是为了钟离止?”傅杳道。
钟离临望向她:“我想再见我大兄一面,向他道歉。你能帮我吗?”
“你身上又没我需要的东西,这个口开了也是白开。而且,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来给你带来好消息的?”傅杳说着,将钟离之前给她的私章拿了出来,“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说是交给一个故人。”
见到那枚私章,钟离临缓缓伸手让它落在了掌心。
“这是……”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大兄他难道还活着?”
“活着算不上,但也差不多。至少比你过得好。”傅杳道,“这枚私章,他可以送给很多人,最后却还是让我交给了你,说你最适合。这说明,从前的人和事,于他来说,都已经无关痛痒。”
“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我愧疚了那么多年,却始终不愿意来见我,也只是因为我在他心里,其实没那么重要对吗?”钟离临看着手里的黑色私章,笑着掉下了泪,“大兄,你好狠的心。”
看着渐渐消散的钟离临,傅杳冷声道:“当初在河西,一直没等到你出现的钟离止应该比你更难过。先背叛的人,有资格说别人心狠吗?他不和你计较,不代表就是原谅。在他一个人扛着整个大魏的时候,你们却在勾心斗角。知道他的怎么死的嘛,不是战死,是毒熬垮了身体,大限将至,只好以身作局,换了你们百余年的安稳。”
说到最后,傅杳也不管钟离临惊愕的神色,一掌将他彻底拍散。
这种糊涂鬼,看着都让她糟心。
将钟离的私章收起,傅杳转身就走,谁知却见钟离就站在门外,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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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傅杳微微一愣,将私章收了起来,道:“你委托的事马上就能办好, 你不至于过来监督吧。”
钟离见她将私章放到她的胸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有监督, 路过而已。”他最后道。
“你要等的人在皇宫?”傅杳道。
“不是。”
“哦, 那你这路可真够绕的。”
他们两个一同出门, 外面还在下棋的皇后和贵妃见到他们, 俱是一怔。
后宫出现个女人问题不大, 可是出个男人就……不过这个男人长得可真好。
“你们什么都没看到。”傅杳带着钟离往柱子后一走, 两人没了踪迹。
留下贵妃与皇后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继续若无其事的下棋。
棋下了一会儿后, 贵妃突然道:“原来是他。”
皇后抬头, “怎么?”
贵妃笑眯眯道:“只是发现了一位故人而已。今天棋就先下到这里吧, 明天我再来陪姐姐你。”
皇后没说话,贵妃起身施施然, 让人拿着梯子,翻墙回去了。
……
傅杳和钟离出了宫, 傅杳问钟离道:“你认识那个贵妃?”
她刚刚看到贵妃看着钟离的眼神, 有些不太一样。
“有些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是谁。
两人正走这, 突然听背后有人叫他们, “钟大人,请止步。”
他们回首一看,一阵风吹过,他们来到了一处暗巷中。而他们的面前, 也多了位美人。
这个美人举手投足皆是风情,天然自带亡国妖姬的那种美。
“你是钟大人, 我应该没记错吧。”美人看着钟离道。
钟离这回记起了她是谁,“萧如瑟。”
“原来你还记得我,真是荣幸。”美人笑了起来,眼睛像狐狸一般,又长又魅,“刚才在宫里见到你的时候,我都还惊了一下。原来钟大人你早已经是鬼身。早知如此,我就去投靠你了。”
傅杳这才知道,这美人就是俯身在贵妃身上的那个精怪。
“原来是只狐狸精。”傅杳道。
“观主别这么说,”萧如瑟捂嘴媚笑,“我已经不当狐狸很多年了,现在修成了人身。”
此时钟离也道:“她你应该知道,前朝亡国太后就是她。”
傅杳顿时明了,“这么说来,你就是那位萧太后?”
这还真是令人意外的真相。
“观主叫我如瑟就好,这个称呼太老了。”萧如瑟不喜欢这个称呼,“我本来在墓里好好修炼着,结果墓被那些盗墓贼给弄塌了,差点走火入魔,只能是回到皇宫偷点气运。刚刚谢谢观主不揭穿之恩,以后观主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好,我能帮一定帮。”
瞧瞧人家,这一会儿的功夫,关系就攀扯上了。
“这倒不必。”傅杳道,“你们叙旧,我就不打扰了。我去前面的面摊等你。”最后这句是对钟离说的。
傅杳出巷子口,旁边就是老常家的面摊。
老常头似乎是存了心挣钱,现在面摊不仅仅是早上开,中午了都还摆着。
见到傅杳来,老常头夫妇立即把她给认了出来。他们夫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老常头让妻子回家,自己擦着手走到傅杳面前问道:“姑娘今天吃什么?”
“两碗阳春面就好。再各自加两个荷包蛋,煎得焦脆一点。放心,今天有人付钱。”傅杳道。
老常头当即应了,忙去给她做面。
差不多一碗面做好的功夫,钟离过来了。
傅杳也不问他和那只狐狸怎么认识,她将老常头送来的面推了一碗放他面前,“你请客。”
钟离看着面前芳香浓郁的面碗,以及上面金灿灿的荷包蛋,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他们两个,确切的说,是钟离一个人坐在这,让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由地一直往这边瞧。
食色性也,这不论男女,都是如此。
“好吃。”傅杳赞道。
老常头长得不咋地,这面做得却很好。鲜香的大骨汤,肉汁浓郁。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配料,一碗汤,一团面,一把葱花,一个荷包蛋,吃得人身心皆是满足。
也是在这时候,巷子里寇屠夫跑了过来。
他见到傅杳,忙走来道:“姑娘,我可算又见到你了。”
傅杳看到他,又看了看旁边的钟离,然后又重新看向他:“怎么,难道现在还天天做梦?”
寇屠夫摇头,“现在没怎么做梦了。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为什么会做那些梦?别人都说,梦里是前世的事,是不是我以前真是个大将军?”
傅杳看着他,语重心长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你应该听过吧。你白天想的事想多了,晚上就会做有关的梦,这其实就是你想太多。你以后睡前热水泡泡澡,放松一下,梦就不会出现了。”
“是这样吗?”寇屠夫挠了挠头,又拿出一刀猪肉放到她的面前,“不管如何,我现在至少做梦不哭了。这是给你的谢礼。”
看着这刀新鲜的猪肉,傅杳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一时有些新鲜,“你这特意给我留的?”她记得寇屠夫的肉摊生意挺好的来着。
“是的,天天都留着一刀就等你来呢。”寇屠夫道,“今天可算等到了,以后也就不用惦记了。你们继续吃着,我回去帮我媳妇干活去了。”
见寇屠夫走远了,傅杳拨弄了下猪肉对钟离道:“你这个属下有点意思。上一世劳碌死的,这辈子就可劲打瞌睡。这猪肉回头咱一人一半,就当他孝敬你的。”
说到这,傅杳突然又加了一句,“当年的寇镇北应该不会想到他还会有这么一天吧。”
钟离看着寇屠夫的背影消失在巷子里,道:“回头让赵兴泰红烧。”
……
晚上,老常头收摊回家。
一家人吃完饭,常裕正准备起身去刷碗,却被父亲叫留了下来。
“大家都先等等吧,有件事得做个决定。”老常头让婆娘把碗盘撤了下去,他这转身进房间拿了个布包出来。
当着一家人的面,他把布包打开了,里面全都是银子,大概百来两。
老常家下面只有三个儿女,常裕是最大的。
老常头问儿子道:“今天来吃面的那个姑娘不是一般人,她说的话呢,我现在也信。当初她给大郎摸骨相,说大郎是大有前途的人。我呢,不想大郎去吃这个苦头,只想让大郎跟着我做面,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但是这些天,我也仔细想了想,我不能因为我不想担惊受怕,而去阻挠了大郎的前程。所以今天当着一家人的面,我们就把话说清楚。大郎,你是想跟着我做面呢,还是去试试别的路子?”
常裕没想到父亲竟然会提这事,他忙道:“爹,之前一直都是你们在照顾我,现在我只想好好照顾你和娘。别的我不多想。”
老常头却看着儿子道:“这段时间我仔细地观察过你,还让德善坊的教头来帮忙试过你,那教头说你身手确实敏捷,和一般人不同,若是习武现在也还来得及。你究竟想走什么样的路,只要你选了,我和你娘就不拦着,我们都听你的。”
常裕见父亲态度坚决,他环顾了周围的家人,最后道:“我想和爹你做面,以后开面馆,让你们不再风里来雨里去。”
“你的孝心我和你娘都知道,但这不是你真正想做的事,你只是不想我和你娘吃苦。”
“我……”常裕犹豫了。他很喜欢家人这种和睦的气氛,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告诉他,如果要想一家人过得好,那他得努力往上爬才行。
面对父母的目光,他最后道:“那就请让我试试吧。只试一年,若是能行,我就继续。若是不能行,我再回来帮家里的忙。”
老常头摸了摸儿子的头,欣慰道,“没想到我们家还能出一个有出息的人。我听说一个人当了大官,将来还能让他的父母当贵人,封诰命夫人。你啊可得好好让我们也跟着沾你的光。”
说完,他把布包里的银子分成了三份,三个儿女一人一份,谁也不亏待谁。
“你们两个想学什么也可以说。”他道,“我呢,一视同仁。”
“那我要读书。”“我也要我也要。”
一家人围在一桌,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老常头和妻子相视一笑,心里全是满足。
与此同时,几座坊市之外的祁家,傅五娘正吐个不停。
大夫刚给她诊完脉,她怀孕了。
和一般人得知自己怀孕了后的高兴不同,她却是一脸的恐慌。
“莲叶,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国公府。”她不能在这里继续待着。
如果这个孩子安安稳稳地生下来,那十月之后,她肯定会死在这里。
按照律法,她若是留下了孩子,她死之后,她的嫁妆会归她的孩子所有。祁霜白能一直容忍她到现在,无非就是为了她的这些财产。
莲叶非常听话的去收拾东西了,但在她们即将离开时,外面祁霜白却一脸高兴地回来了。
“娘子,大夫说你有孕了?”祁霜白将傅五娘抱在了怀里,语气十分惊喜。
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傅五娘却心里作呕。但是有些情绪她不能表现出来,今天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你轻点。”她娇嗔着,捶了他一下,“这可是大喜事,我得亲自回国公府报喜才行。”
祁霜白眼神一闪,道:“这事不需要你亲自去吧。我让下人去送信就成。”
“这你懂什么。”傅五娘道,“现在可是修复我和我爹关系的机会。他恨我,但总不会恨他的外孙。我们以后若还想靠着国公府,就必须让我爹舍不得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傅家了!
第 79 章
傅五娘心里非常的明白, 无利不起早。自己若是不能拿出足够的利益来打动祁霜白,他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离开祁家。
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命,她这个时候也只能是拼命的找各种理由。
当然, 在她心中,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若是凭着肚子里的孩子能让她重新被国公府接纳的话, 那她留下这个孩子又何妨。
祁霜白看着妻子充满野心的眼睛, 不知想到什么, 最后同意道:“现在天色已经晚了, 你这样贸贸然的回去多不好。等到明天吧, 明天我送你回国公府如何?”
他的语气温柔如蜜糖, 若不是傅五娘早就已经知道他的什么样的人, 只怕也会迷失在这样的宠溺中。
“这样更好。确实是我太着急了。”傅五娘掩饰着情绪道, “你知道的, 我们现在只能靠着国公府。”
“我明白。”祁霜白道, “现在你已经有喜,就早点歇着吧。今夜我好好陪你。”
“好。”傅五娘也温柔地应下。
洗漱后, 两人各自躺下,待烛火熄灭后, 帐内一片漆黑。他们的手虽然是牵在一起的, 但眼睛却都睁开着, 各怀心事。
次日, 祁霜白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亲自送傅五娘回了国公府。
虽然国公府上下对他并没有好脸色,可他依旧神色不变,好像大家看不起他只是一场假象。
至于傅五娘, 老国公面都没露,显然是不想见她。世子本来也不想见, 但在知道女儿怀孕之后,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让人招待了他们。不过态度也没有多好。
傅五娘趁机提出回国公府住的事,说是自己和婆母反冲,胎儿有些不稳。接着又说请了道士来看,那道士说她生前欠了一笔债,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来讨债的。
说完,她又呜咽着说是不是三姐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赎罪云云。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世子最终同意傅五娘在国公府养胎,但是明言让祁霜白回去伺候祁老夫人。
祁霜白没有扭捏,从头到尾,他都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势展示着他的清风明月。好像之前的事情,似乎是他被人污蔑一样,而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祁霜白在离开时,正好遇到刚回来的傅侍郎。
傅侍郎见他这样,轻轻皱眉。
对于祁霜白,他了解的不算多。但是在这种时候还摆出这种的姿态,这就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了,因此他心里又多了一分警惕之心。
……
道观里,傅杳刚吃完赵兴泰的红烧肉。
这小子经过这段时间御膳的滋润,手里的菜色不说每一样都有创新,但是却开始胆大的用起各种的调料来。无论是川淮湘,还是鲁赣粤,只要是他能想到的,他都会去尝试。
这倒红烧肉还是傅杳明令禁止他试菜,才做出的一碟正宗红烧。
“有进步。”傅杳评价道,这道菜已经有了七分赵老爷子的火候了。
“那就好。”赵兴泰很高兴,“多谢观主你这段时间送去我御膳坊。将诸位大师的手艺都尝了一遍之后,我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这些于他来说,都是十分宝贵的经验。
“不必客气。”傅杳道,“你若真的十分感谢的话,尽快把债务给还了就成。收拾一下,今夜我去长安。”
赵兴泰忙端着盘子飞快去了厨房。
夜晚,傅杳到长安后放生了赵兴泰,自己则去了国师府。
天玄子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傅杳,见她来,非常主动的送上了孝敬的银子。
“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眉目?”傅杳最主要还是为这事而来。
天玄子摇头,“那些神兵利器,除了陛下身上的佩剑,其他的我暂时没有任何消息。”
这答案也算预料之中。
神兵利器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这完全要看缘法。
“圣人的佩剑也是神兵?”傅杳琢磨了一下,心里有了数。
天玄子却是瞧了瞧她,“圣人的佩剑,这怕是不好得。”
这天底下敢打皇帝主意的人,大概就只有她了。
“这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傅杳道,“今天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让你去做。”
天玄子踌躇了一下,“观主,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道士。”
“要的就是你什么都不会。”傅杳示意他安心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做什么特别为难的事。回头圣人召你进宫,你只需要任何事都实话实说就好。”
天玄子有些不太明白。
他其实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是想赚足够的银子回去把道观修了就行。他已经问过工部的人了,说道观如果不大的话,小十万两银子就已经足够。
他为了银子留在京城,却不想因为银子出卖自己的底限。
但是现在他有些把握不住傅观主要他去做什么。
实话实说?
这本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不知为何,从傅观主嘴里说出来,却突然变得无比玄妙。
“怎么,这点做不到吗?”傅杳轻声问道。
天玄子摇头,“没有,这不难办。国师府有陛下的探子,有很多事我不说,陛下也都会知道。”从纸鹤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何观主要让我多此一举?”
“因为很多小事,没人去提醒,我们的圣人一时间不会留意到这些。而我,不想再等了。”
天玄子不太明白,但可惜,傅杳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
定国公府上方。
傅杳看着下方从正大门一直点到内院的灯笼,冷笑一声。
定国公府传了两代,老国公爷大小在锦绣膏粱中长大,用度十分夸张,而且丝毫不低调。
现在下面四儿子又有出息,定国公府眼见着未来二三十年内还会继续荣耀加身,这就导致府里的夫人姑娘们都傲人一等,打赏之类也都分外阔绰些,为的就是能对得起国公府的身份。
这些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大户人家都是如此。
不过当今圣上却不是个喜欢过分奢靡的人,有时候枪要打出头鸟,就看谁是这第一只鸟了。
随意用纸张剪了一张纸鹤,傅杳朝着定国公府内一丢,纸鹤缓缓飞入府邸内,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烛火里。
这一夜,国公府的人听了一晚上的鸟叫。
这鸟儿的叫声十分凄婉,一阵一阵的,就算是捂住了耳朵,也无法让人忽视它的叫声。
早上府邸里的奴仆醒来后,都在讨论这事,国公府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傅五娘倒是个有胆色的,直接就跑去世子院里,对着他痛哭流涕,说这肯定是三姐的魂魄,然后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
世子经过上次的事情,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已经相信了一些。听到小女儿如此忏悔,他也不多说什么,让人拿着他的拜帖送去了国师府,决定让国师来帮忙看看究竟是什么回事。
天玄子最近因为他清冷的皮相,在京中颇受女眷的喜欢。
来邀请他上门看风水的不少,不过他按照傅杳说得那样,十次里面有九次推脱不去,没想到送到他面前的请柬反而还多了起来,而且个个诚意十足。
这次恰好赶上他准备接活,就收到了定国公府的请柬。定国公府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他欣然应约。
上门之后,他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国师,装模作样打蘸后,然后又云里雾里说了一堆让他们多多行善积德的话,最后离开国公府时,他收到了满满一盘银子。
这是他有史以来打蘸收获最多的一次。
在收下银子后,仙风道骨的坐上马车,正准备回国师府时,突然有小黄门突然过来告知他,陛下召他即刻进宫。
圣人的召见,他不去不行。
不过距离上次圣人召见他还是几个月之前的事,现在圣人突然召见他又是为了什么?
天玄子一想到那位看穿一切就是什么都不说的圣人,干脆不再琢磨。究竟如何,到时候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不过在下了马车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
定国公府送给他的红封还在他的袖子里。
十多块沉甸甸的银锭,让他左手的衣袖拉出一种诡异的弧度。
他敢肯定,在他进御书房的那瞬间,圣人的视线在他的袖子上绝对停留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圣人看着他这样,确实有些被气乐了,“国师今天看来收获不小。”
皇粮养不起他还是怎么,需要这么丢人现眼的去捞银子?
天玄子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好眼力,确实比之前多。”
圣人差点就将手里的奏折砸到了他的脸上。
“陛下息怒。”大太监是看出来了,这个新国师完全就是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一般人早就跪下求饶想法子讨陛下欢心了,就他,眼皮子浅,眼里只有银子,“陛下您不是让国师抄写《道经》嘛,不如奴婢这就带国师去三位高僧那里吧。”
“快带他走。”圣人也不想再看到这糟心玩意儿。
不过在天玄子离开后,圣人却是将手里的奏折一放,眼睛眯了起来。
他手里的这封奏折,户部又来找他哭穷。他这个皇帝当得穷,但有些人手里的银子却多到能随便送。
“去查查天玄子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寡人也是该多关心关心寡人的好臣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众臣:不,陛下,我们可以自强不息,不要您来关心的!
——
今天有事,只能写一更,明天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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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圣人想知道什么, 督查司那边消息递得飞快。
天玄子当上国师以来,去过什么地方,和谁见过, 说过什么话,包括口袋里有多少银子, 全都一清二楚。甚至于连天玄子自己都忘了的事, 督查司这边都给你记得明明白白。
圣人看着手里的名单, 最后目光落在定国公府上。
现在的定国公府除了个傅四还算堪用之外, 其他的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而傅四兢兢业业, 他也用得也还算顺手。
不过话说回来, 傅四这才四十不到的年纪, 就任了四品实官, 这份履历放眼整个朝堂上都太过耀眼了些。
手指从玉玺上抚过, 圣人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有时候马车一直跑得太快了, 不见的是好事。傅四能不能大用,还得再打磨一番才行。
将定国公府放到了左边, 另外的勋贵大族,他也瞧了一遍。最后这些名单被分为两份, 让人送了下去。
几日后, 傅侍郎因为牵连了一桩旧案, 被带去了督查司。从督查司出来之后, 傅侍郎便向朝廷告病休假,至于什么时候病好,那就要看圣人的心情了。
因为这桩事,定国公府上下全慌了。
平时他们兄弟几个闹归闹, 但他们心里也十分清楚,如果没有老四, 他们绝不能活得像现在这么舒服。
若是老四倒了,他们整个国公府都跟着遭殃。
于是上下老小全全都跟着去打探消息,询问究竟怎么回事,有没有破解的办法。甚至连老国公都出门去拜访了从前的朋友,看有没有什么人情面帮儿子一把。
又几日过去,所有人打探到的消息都不容乐观。
旧案其实问题不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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