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5)
,你杀了我吧,都怪我你才变成这样,你杀了我吧!”
“你胡说什么,”旁边傅三爷揉了揉眼睛劝道,“三娘是被恶人害成这样,和你有什么干系。就算我们要为三娘报仇,那也该是去找害三娘的人算账。”
傅五娘一边哭一边摇头,“那个害你的人肯定要千刀万剐,可是你变成了这样,以后又该怎么办?都怪我,如果我那时候再仔细一点就好了。”
她们这样子,看的旁边的人心里也都非常不好受。特别是原以为丢了家族颜面的女儿,实际上是被人残忍的害成这样,心里更是又羞愧又愤怒。
“岳父,岳母,”此时祁霜白站出来,他朝着傅世子跪下道:“小婿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成全。”
“你说。”傅世子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嘶哑。
“三娘当初与我订过婚,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我们的婚事也不会取消。现在三娘变成这样,我想履行当初的婚约,娶三娘为妻。此事我会上禀皇上,恳求皇上赐三娘为平妻的,绝不会委屈她一分半毫。”
傅世子没想到他会主动将三娘的事揽过去,三娘变成这样,以后肯定是没法再嫁人了。
“爹,娘,我同意霜白的话。”傅五娘这时也走到祁霜白身边跪了下来,诚恳道:“我和三姐是亲姐妹,以后您和娘总会老去,到时候三姐又该谁来看管?我嫁给霜白,本来就是占了姐姐的名分,我愿意与姐姐共侍一夫。”
“你们两个……唉,太深明大义了些。”傅二爷听后叹道,“三娘能有你这个妹妹,也是她的幸事。”
“唉,那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反正现在我们这些长辈也在,不如今天就拜堂成亲?”傅三爷更是不着调道。
也许在他们看来,这至少对三娘来说,是一种能让他们好受一些的补偿。
眼见着他们这快就商量起了成亲的事,将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江掌柜不由冷笑。怪不得三娘会死在她妹妹手里,她这个妹妹可真是机敏,一下子就把自己之前的污蔑给甩的干干净净,嫁祸给凭空生出的贼人。这幸好三娘遇到了观主,要不然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
“二哥,三哥,”傅侍郎此时开口道,“成亲的事先放一放吧,三娘还没开口呢。”
“三娘?”傅二爷道,“可三娘的舌头不是……”
话还没说完,他们就见一道虚幻的魂魄从轮椅上的人体里走了出来,惊得他们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弄得大厅一阵噼里啪啦。
等他们定下神,重新看这道魂魄时,发现这不是别人,正是完好无损的三娘。
“三、三娘?”傅二爷看着她,舌头都开始打起了结。而旁边的傅五娘和祁霜白更是骇得人往后退。
“我不同意。”三娘看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妹妹,笑了一下,“什么深明大义,姊妹情深,将我杀死的人不就是你嘛。”
傅五娘这会腿都软了,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你……你……”
“不是你被我发现你和我的未婚夫暗通款曲,所以才起了灭口的心思?”三娘朝着她逼近道。
“什么?把三娘害成这样的是五娘?”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惊,他们想听五娘的说法,但是这会儿傅五娘却恐惧得连反驳的心思都没,只往祁霜白后面躲,颤抖着声音道:“你别过来!”
“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你捅进我心口的刀正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呢。”三娘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一只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一点点收紧,“杀了我还不够,还把我丢去喂狼,你还真是我的好妹妹。”
“我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三姐我真的错了,杀了你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傅五娘翻着白眼辩解道。
一听到五娘承认,不提其他人,世子夫人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去,“五娘,你……”
“造孽啊!”傅世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前面的两个女儿,目光呆滞。
眼见着傅五娘快晕过去了,三娘突然放开了她,目光看向了旁边的祁霜白,笑了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你们的新婚之夜。我这个当姐姐总得送你们一份贺礼。这样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两个里,只要有一个人给我偿命,另外一个我就放过他。”
这话音落下,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傅世子有心想开口,但是被傅侍郎拦下了,“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我们还是别插手的好。”
“怎么样,想好谁死谁活了吗?”三娘面无表情道。
傅五娘这会儿已经顺过了气,她抢先跪在三娘面前,开口忏悔道:“三姐,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但当初若不是祁霜白私下引诱我,我也不会着了他的道。
“在你和他定亲的那半年里,我总是时常碰到他。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偶然,但是次数多了,我才知道是他买通了我身边的丫头。后来也是他告诉我,说母亲只偏疼你,给你最好的。哪怕你有口疾,也会让你下半辈子和顺无忧。我听了之后,心生嫉妒,所以才在冲动之下做出这些事情。我有罪我认,但是他祁霜白也别想无辜。”
没有想到向来如翩翩君子一般的祁霜白私下会做这种事说这些话,傅世子气得一个杯子朝着他砸了过去。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祁霜白也没什么好伪装的,“你仅仅只是因为这些,所以才痛下杀手?我看不是吧。你分明是嫉妒三娘的容貌,嫉妒到发狂,所以才想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包括她的未婚夫与该得的嫁妆。在里水我们的事被三娘知道后,我本是想与三娘坦白,是你说不想节外生枝,才对三娘动了杀心。”
“你当时不也是怕我们傅家因为这件事去阻碍你的前途吗?”傅五娘道,“你难道不是又贪恋我傅家的权势,又嫌弃三娘不能给你挣来面子,所以才故意来勾搭的我?”
“够了!”傅侍郎开口呵止了他们,话说到这里,其实说再多也只是恶心人,“三娘,你想怎么处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只要你想,这个案子我就提到刑部去。”
三娘看着地上相互捅刀子的两人,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以前真蠢,竟然死在这样的人手里。
她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一边早已泣不成声的母亲身上。
“五娘刚刚有句话说的对,我娘年纪已经渐渐大了。她已经失去了我这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了。娘,女儿不孝,”三娘在母亲面前跪了下来,“是女儿让您伤心难过了。您的恩情,女儿来世再报。”
说完,她朝着世子夫人磕了三个头,然后渐渐消失在原地。
“庭儿!”留下世子夫人想抓住她,但最后只扑了个空,她趴在地上,无助地哭道:“我的女儿……”
女人的呜咽声让大厅内气氛变得格外沉重,而侥幸逃过一劫的傅五娘瘫坐在原地,面无血色。至于其他人,看着中间这两个新婚夫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门口处,江掌柜已经不知道何时推着轮椅走了,只留大厅内的人情绪纷杂。
……
祁家门外,三娘出来后,就见到坐在对面人家院墙上的傅杳。
“观主。”她叫了一声,然后又朝着傅杳磕头,“谢谢您。”
傅杳看了她一眼,从围墙上跳了下来,“看来心结是彻底解开,都不口吃了。现在里面真相大白,你仇也得报,我们的交易也算成功。从今往后,你的肉身,就彻底是我的了。”
“嗯。”三娘微笑道,“我这个人也是你的。”
“诶别,我可没有磨镜之好。”傅杳拒绝道。
这时江掌柜把肉身推了出来,傅杳又重新回了里面,然后将帽子摘了下来,道:“我终于能换张脸了。你们觉得这张如何?”
三娘和江掌柜一看,只见原本那张残陋的脸,这会儿变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还不等她们发话,傅杳就又换了一张,“不行不行,那个太普遍了,这张是不是要好些?”
这次是一张清纯可人的少女脸。
三娘&江掌柜:“……”
竟然还能这样。
第 26 章
到最后, 傅杳一口气换了十多张脸,最后还是没有看中的。于是她决定道:“我还是去找画师帮我画一张吧。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大画师,没有的话, 可以帮我打听打听。”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三娘的事结束了吗?”江掌柜问。
“结束?这还只是开始呢。”傅杳道,“不要他们的命, 不代表他们就逃过一劫。软刀子割人才疼呢, 一刀一刀的, 让他们能疼一辈子。”
次日, 突然朝中有人弹劾会试主考之一的范大人卖题, 而且证据确凿。这事让龙颜大怒, 当场让三司彻查此事, 同时宣布今年会试重考。
既是要重考, 那就说明之前的名次作废。在一干没考中的学子们欢欣鼓舞声中, 已经考了状元的祁霜白却被带到了三司。原来范明山把收受的贿赂里也有祁霜白的一份。祁霜白自然不认, 但是人证物证俱在,已经不容他狡辩。
一番审问过后, 当初他怂恿柳家人去买题,柳赋云在知道后, 反向把这个消息让人“不经意”地告诉了祁夫人。祁夫人知道儿子能不能与傅家成亲, 就看这次考试, 因此把自己的棺材本都给拿了出来, 去买了题。
现在,一切证据确凿。祁霜白身为状元,却有作弊之嫌。这事传进宫里,宫中圣人直接开了金口, 禁祁家三代的科举。也就是说,不仅仅是祁霜白这辈子翻不了身, 就来未来他的儿孙都无法翻身。
在知道这事后,任由祁霜白心智深沉,此时也备受打击。至于祁家,被三娘吓了一通到处疑神疑鬼的傅五在知道这件事后,当场就回了傅家,要与祁霜白和离。
然而,她回傅家之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厌恶与轻鄙,甚至连接近她都不敢。
她杀死三娘的事,三娘说了不想让母亲再失去女儿,就是让这件事‘民不举官不究’。傅侍郎没有再管,傅世子夫妻已经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好几天露面了,但是管不住傅二爷和傅三爷把这事说出来。
大家府邸之中哪有什么秘密,于是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连坊间都在谈这事。
傅五娘看到这些眼神之后,顿时就知道,这个家,她以后也怕是没脸再回来了。
她返身灰溜溜地回了祁府,此后再没提和离的事。但是她和祁棠白相互折磨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两天后,柳赋云请傅侍郎喝酒。
傅侍郎在经历了三娘的事之后,也知道他对三娘的心意。但是三娘已去,他也只能是开导开导这位品性纯正的后辈,因此欣然应允。
在傅侍郎下了官衙后,柳赋云领着他一路出城,来到了城外的某处私人庄子。
在推开门后,傅侍郎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庄子里面布置的竟然是道观模样。
此时道观里已经忙碌开了,能看到伙房里面正在准备着酒菜。
江掌柜在见到客人已经到了,转身道:“人来了,你们开始吧。”说着,她去了后面打酒。
“该我履行我的承诺了吧。”傅杳的身边,赵老爷子跃跃欲试,“都已经几十年没有碰锅勺了,现在心里还有些激动。”
之前傅杳让他二选一,他最后选的是给亲手给孙子做一顿他的拿手菜。而他要付出的,则也是给傅杳做一席小宴。
“不会后悔吗?”傅杳道,“你附身到活人身上需要消耗精气,做完这顿,你可就真的要彻底消失了。”
“活着是挺好的。”老爷子道,“但下辈子的我又不是这辈子的我。于此时此刻的我来说,就算是去投胎,那也是死亡。既然如此,还不如做完我最想做的事,再带着我酒,高高兴兴地离开。”
说完,他已经附身进了旁边的杨大厨体内。
赵兴泰本来在切菜,此时却听到杨厨子叫他,“兴泰,看过来。”
赵兴泰不由抬头看去,却见杨厨子将油倒进了铁锅里,一边说着“这些你看好了,这可是你一辈子只能看一次的表演”,一边将手边的食材放进去。
这还是第一次见杨厨子这么高调,赵兴泰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又发现今天的杨师父和以往很是不同。以往的杨师父是憨厚的,但是今夜的杨师父却格外专注,专注到如脱胎换骨一样烹、炸、甩、炒,整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手里的锅铲并非是工具,翻动它们只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甚至于连锅下的火都像随着他的心意掌控一般,时大时小,时高时低。
在一边操纵着厨具的同时,杨师父还在说着厨艺的经验,“……爆炒双脆时间一定不能久,最好就是入锅溜一遍就出锅,这个时候的味道才又嫩又脆……人人都说松鼠鱼味道在鱼,但酱也同样重要,一道酸甜可口的好酱就已经让这道菜成功了一半。一般人制酱是放醋,但我更喜欢用果酱……”
随着一道道菜做好,赵兴泰一边盯着杨师父的手,一边猛记他说的话。
忙忙碌碌,等旁边五道菜都做完后,杨师父放下了手里的锅勺,看着他,笑道:“你要记住,厨艺不是负担,它是幸福,是希望。”
赵兴泰还有些懵懂,但他少见杨师父会有这么郑重的时候,还是应道:“我记住了。”
杨师父这才满意道:“菜都有两份,其中一份你尝尝。我去睡会。”然后,他趴在了桌子上。
在他倒下后,在赵兴泰看不到的地方,近乎透明的老爷子从杨厨子体内走了出来。他朝着傅杳笑了下,说了句“我走了”,身体化为点点的莹光,落在赵兴泰的身上。
而此时,赵兴泰已经坐了下来,一一品尝着属于他的那份菜。
在第一口狮子头进入嘴里时,随着酸甜滋味一起滑入心里的,还有一股没由来的难以言喻的感动。
“这个味道……好熟悉。”他看着眼前的菜色,任由这独特的美味带着他去回忆。
最后,他突然想了起来,在他很小的时候,时常梦到一位和蔼的老爷爷总做菜给他吃。后来随着他长大,那些记忆虽然还有着,但是那梦里的味道却早就忘了。
而今,这些菜又带他找回了那些记忆。
一口一口的将这五道菜全部尝完,放下筷子时,赵兴泰已经泪流满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泪,只是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
旁边,看着屋内落泪的赵兴泰,三娘道:“您让赵前辈为您准备一桌小宴,作为交换您满足他一个愿望。可是您又说,附身到活人身上会消耗他的精气,出来就会彻底消失。您这话,有矛盾。”
傅杳转身往外走,“不是我有矛盾,而是那个老家伙就没打算去投胎。”
“那您呢,这桌小宴又是为谁设的?”三娘跟了上来,“主人您不太像是个会滥发善心的人,总不能因为心情好而用一个愿望这样的高价,去盛情款待我四叔和表哥吧。”
“不行吗?”傅杳脚步不停,“你结巴好了后,话都变多了,真吵。把酒菜快点给他们送去,吃完了赶紧让他们走。”
三娘止住了步子,笑道:“是。”
江掌柜送上酒菜之后,傅侍郎把她认了出来。他给江掌柜敬了一杯酒,江掌柜便很识趣的离开了。
江掌柜走后,傅侍郎看了看周围,道:“你之前说,三娘的线索是在雁归山上的一座道观里找到的。那道观就是这座吗?”
柳赋云一愣,道:“您看出来了?”
傅侍郎看着院墙外面的世界,“这里不太像是京城。如此奇妙的事,我这段时间竟然接二连三遇到了好几桩。”
“我也没有想到。”柳赋云给他们倒了酒,“这次三娘的事情,多谢傅大人。”
“那是我的侄女,我该谢你才是。”说起这个,傅侍郎也有些沉重。不过他到底年长,很快又看开了,“人生若真有轮回,三娘心情善良,想来下辈子投胎应该会去个好人家。”
“是的,说不定我们还能再和她见面。”柳赋云仰面喝酒,眨了眨眼睛道。
等两人开始吃菜是,傅侍郎尝了口桌子上的菜,“咦”了一声,“这个味道……”
“这味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尝到。”傅侍郎道,“当年大哥迎娶你姑姑时,我跟着去迎亲。到扬州城时,已经饥肠辘辘,于是随意进了家酒楼想先垫垫肚子。结果那家酒楼的厨子厨艺十分高超,那顿饭吃的我后来一直都念念不忘。真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吃到了。”
“原来如此。”
一老一少,其实能聊的并不多。酒足饭饱之后,傅侍郎围着道观看了一圈,便起身先走一步。
他走后,柳赋云想回道观,却在转身后,发现三娘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
两人相视而立,柳赋云想看着她笑,但最终只能是扯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
“表哥,”还是三娘先开口道,“带我去逛逛京城吧。”
柳赋云应了,“好。”
两人沿着官道,一路朝着灯火通明的京城走去。一路上,柳赋云给三娘讲解着城内城外的所见所闻,三娘听得十分满足,而路人只见到柳赋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他们两个从东华门一路往最热闹的长安大街上走去,尝试了各种以前没尝过的小吃,一直到夜市散去,他们又去了城外的映月湖看星星。
直到东方既白,三娘才起身道:“表哥,我得走了。”
柳赋云当即道:“那我们明天再见?”
三娘看着他微笑道:“你应该知道的,我已经死了。我们相隔阴阳,不会再有明天了。天亮之后,我就要去我该去的地方;而表哥你,以后会金榜题名,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会多子多福。”
柳赋云眼睛微红着,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想让她离开的意图十分明显。
但人鬼殊途,在太阳升起后,映月湖边,只有他一人倒影在湖中。
……
京城的事一了,傅杳一行人就回了里水。对三娘来说,她与柳赋云,此生不再相见便是最好的。再不济,她多积累点功德,在这里等表哥一起去投胎,只期盼那时,他不要和别的女人缘定几生了就好。
自从那日品尝完赵老爷子的菜之后,赵兴泰就一直待在厨房里没出来。杨厨子说他这是进入了一种奥妙的境界,大家最好不去打扰他,等他出来,必然在厨艺上会有突破。
杨厨子的话非常准,三天后,伙房里突然弥漫出一股极其勾人的香味。那香味先是在道观里打转,接着一点点弥漫了出去。
就在道观众人都陶醉在这香气里时,他们道观里来了位容貌极其出色的客人。
这位客人一身青衫,身如修竹,姿容无双,用阅尽千帆的将掌柜的话说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人。”
“你找谁?”江掌柜热情道。
男子略微想了想道:“她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这间道观的主人。”
“找观主的?”江掌柜稍微清醒了些,“请问您是?”
“她的债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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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等江掌柜把债主给领到伙房时, 傅杳正在等赵兴泰揭锅上菜,见掌柜带了人来,她也不意外, 对男子道:“哟,终于舍得从你那坟包里爬出来了。”
“今天是某人按照约定还债的日子, 但她迟迟没有动静, 我只能亲自找上门来催债。”男子一边说着, 一边在傅杳旁边坐了下来, 同时还不知从哪摸出一本账本后一把算盘。
傅杳:“……”
她拍了拍脑门, 道:“瞧我, 这段时间一忙, 就把这事给忘了。”
“幸好只是忘了, 不是故意不还。”男子说着, 翻开了账本, “你一共向我借了三万四千两白银,目前加上利银一起, 一共是三万四千九百九十六两。这笔账,你是打算本息一起给, 还是先付利息?”
“利银就那这么多?”傅杳咋舌, “你实话告诉我, 你金库里的那些金子是不是就是这样来的?”
男子看向她, “嫌贵你可以不借。”
“啧啧啧,”傅杳从荷包里把之前那张借据拿了出来,“给你给你。整整三万五千两,有多的就当我赏你了。”
男子瞧了一眼借据, 拒绝接受,“我只要真金白银。”
“为什么?”傅杳不满道, “这难道不是钱?别人欠我的,我欠你的。这借据我直接给你,咱直接两清了。”
“你见过谁去钱庄用借据还债。”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拨弄了一下算盘,“说着多,其实是今天这债还不了了是吗?”
“借据你不要,那就都没有。”傅杳道。
“本金还不了,那利银呢?”
“利银最多能还个零头。”
“都拿出来吧。”男子道。
“这么点银子你也要?”傅杳没招了,让三娘把之前从赵兴泰那里赢过来的银子都给了他,包括道观里买糕点的红利。
“还有呢。”男子道。
“没有了。”三娘把那装钱的盒子倒了倒,“都空了。”
“那功德箱里的是什么。”
“……”
“你这个禽兽,”傅杳唾弃道,“连三清上仙的钱箱都不放过。”
“恕我直言,你欠我这么多银子,以后还不了的话,只能拿这道观来抵部分债务。到时候别说这三清的钱箱,这三清像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男子波澜不惊道。
最后,三清像前的功德箱还是被搬了来。
一堆铜钱被倒在桌子上,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响。
男子把钱数完,用匣子装了,道:“这里一共三十六两七钱银子,再加一千九百三十六文的铜钱。我先记下了,回头凑个整数慢慢减。”
将账收完,男子又道:“好了,第一件事解决了。第二件事,在这灶台上做着的鸭子里,我闻到了一股醉人的酒香。而很不凑巧的是,我的酒窖里最近三天两头总少酒,所以我想知道,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没有!”傅杳直接否认道,“这几天我们去了京城一趟,这做菜的酒是我们特地从京城带的极品贡酒。我们可是邻居,你这样怀疑我,这让我很难过。”
“别把我们关系说的那么好,我们只是债主与欠债的关系。”男子撇清道。他环顾了一圈屋子,起身道:“酒的事暂时就这样,我先不追究。鉴于你欠债太多,而我又对你极其不信任的缘故,我以后每三天会上门收一次债,你自己自觉点把钱准备好。”
说完,他又看向刚把灶台上的鸭子盛出来的赵兴泰,“虽然说你这道菜还没有摆脱偷我酒的嫌疑,但这道菜我从未吃过,酒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这道菜,十两银子卖不卖。”
赵兴泰不是没见过钱的人,相对于钱,他更希望是给道观里的大家品尝,“不了……”
“一百两。”男子加价道。
“额……”
“一千两。”
“成交!”赵兴泰立即道,最后甚至还把装鸭子的锅都一并送给了他。
男子收好后,一指傅杳,“她付钱。”
说完,他飘飘如谪仙般离开了道观。
赵兴泰一脸期待地看着傅杳,“观主……”
傅杳将那张借据往他面前一拍,“以后叫我债主,谢谢。”
不提赵兴泰看到借据后的惊愕,今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债主,让大家对他们这位观主的贫穷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您为何会欠这么多银子?”这一点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
观主的能耐他们都看在眼里,这样的高人,怎么可能会缺钱?只要她想,绝对会有一堆人捧着银子上门。
对于这个问题,傅杳义正言辞道:“因为我不会为五斗米折腰,我的术拒绝被那些铜臭味玷污。”
众人:“……”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事背后怕是还有其他的缘由。
自这日之后,道观的债主果真每三日上一次门收债。
见到的次数多了后,大家偶然间听观主喊他钟离抠门,才知道这位债主复姓钟离,是住在他们下面的邻居。
观主欠这么多钱,江掌柜和杨厨子本想帮着一起还,但是钟离却拒绝了他们:“冤有头,债有主,谁欠的谁还。”
因为这,杨厨子对这位钟离公子好感大增,还邀请人家留下来吃饭。
“正好赶上饭点了,”杨厨子道,“不如就留下来一起吧,今天的饭菜管够。”
钟离抬头看去,见大家都看着他,神色好像挺期待。
“他们一个想听你对他手艺的评价,一个纯粹是想和美男子一起进餐,”傅杳此时从外面走进来道,“你要是觉得白吃白喝不好意思,那回头可以给我少算点利息。”
“没有。”
“什么?”
“我没有觉得不好意思。”钟离道。
“……”
钟离坐下来后,赵兴泰亲自端着饭放到他面前,道:“钟离公子,上次那道菜您觉得味道如何?因为您是第一位品尝的客人,所以我挺在意您的评价。”
实际上是,后来他做了很多次,但是都再没有用第一次那么好的酒。
“味道不错。”钟离虽然神色冷淡,但不是吝啬自己夸奖的人,“那道鸭肉料理难得的饱满多汁,咸甜风味别具一格,就这道菜而已,你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厨子。”
“我知道了,谢谢您。”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后,赵兴泰就宣布道:“今天晚上,我就做个十只挑去金陵卖。”
“金陵是专门吃鸭的地方,这道菜如果能够在金陵那边走俏,那你就成功了。”杨厨子也为他高兴道。
“兴泰,可不可以多准备一只?”三娘道,“我想让银杏也尝尝你的手艺。”
“银杏是谁?”江掌柜问道,“你新认识的朋友?”
“也不是。”三娘看了一眼旁边的傅杳,见她没什么表示,于是把银杏的事讲了遍给大家听。
众人听后,一时都有些感慨,“这孩子也是实诚,一等就等这么多年。”
“这要说黎逢年错了,其实他也没错。他已经死过一回了,后来也报复了当年挑事的同窗。他唯一对不起银杏的,就是变了心,心里有了别人,还和别人缘定三生。不过他正值壮年时又被银杏的父母给毒杀了,这也算还了银杏的了。”江掌柜道。
就在大家议论这件事的时候,此时钟离吃完了饭,放下了筷子,然后又用茶水漱口,擦干净嘴后才道:“黎昭黎逢年,我有一张关于他的卷宗。”
“嗯?”这出乎意料的消息,让所有人不由都看向了他。
钟离没有吊他们的胃口,平铺直叙道:“卷宗的内容是,黎逢年被毒杀身亡之后,族人争夺他的遗产,把他的遗孀和独子告到官府,说黎家大郎并非黎逢年亲生,而是当初黎逢年不忍见已经怀了身孕的黎夫人自尽,遂娶她为妻,所以黎家的财产不应该分给他们。”
“……”
“你怎么会有这张卷宗?”傅杳有些好奇了。她是知道她这个邻居有点不简单,但是这也未免也太巧了些。
“从周英宗开始,每一朝每一代的案件卷宗我都有看过。这些卷宗可比传奇小说有趣且离奇多。”钟离道。
三娘反应过来,“那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说,黎逢年其实没有对不起过银杏?”
……
傍晚,傅杳和之前一样带着三娘和赵兴泰来到了金陵。
赵兴泰依旧去了秦淮河,而傅杳则到了大慈恩寺。
有十来天没见,银杏还是之前那个银杏,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而变得阴郁。
三娘给他带来的甜酱鸭他吃得分外满足,“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说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金陵了。这也太好吃了吧。”
“胃口这么好,看来你这段时间过得不错。”傅杳道。
“嗯,我已经想明白了,他其实也不欠我。我打算在这里等到爹娘出现就走。”银杏豁达道。
“想明白了就好。”傅杳道,“还有什么想吃的?”
“有很多呀,你要给我买吗?”银杏期待道。
“我没钱。”傅杳道,“不过有人有。”
正说着,后院围墙外传来一阵动静,接着他们就见到一胖一瘦两个人从外面翻墙走了进来。
“为什么有大门不走,非得翻墙?”女人抱怨道,“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这不是平时走歪门邪道走习惯了嘛。”瘦男人理直气壮道。
他们俩下地后,就见到旁边的大银杏树,“啧啧,这树这么粗,应该长了几百年了吧。”
“应该是。”
两人有些好奇的围着树转了圈,“有点奇怪,我怎么觉得这树长得有点眼熟?”女人说着,伸手去摸树干。
男人则道:“这天下树不都差不多?”
他说完,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妻子回话,不由凑上去道:“咋啦,怎么不吭声?”
女人这时慢慢收回手,吸了吸鼻子,道:“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碰到这树,就突然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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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瘦男人安慰了一会儿胖女人后, 两人很快离开了后院。他们是来求子的,得去前面拜拜观音。
看着他们离去,银杏出现在树下。
虽然已经隔了这么多年, 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不会错。
“没想到我爹和我娘这辈子还是夫妻。”他笑着落泪道,“真好啊, 我又遇到了他们。”
“他们是来求子的。”傅杳道。
“那就更好了。”银杏道, “这辈子, 我一定要好好孝敬他们。”
“这辈子你要投胎成他们的孩子的话, 过的肯定没上辈子那么好。这一世, 你爹是少林还俗弟子, 你娘是山寨女土匪, 两人手里都沾了人命, 虽然已经金盆洗手, 但过得并不富裕, 有时候还要担心官府追查他们,成天东躲西藏的过日子。”傅杳道。
“这样不正好, ”银杏道,“正好让我来照顾他们安享晚年。”
傅杳点头。
这人和人就是不同, 她喜欢银杏的也正是这点, 坦荡, 大气。
“有件事,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让你自己做决定比较好。”傅杳说着,递给他一卷已经泛黄的卷宗。
“这是什么?”银杏不解。
“你看完就知道了。”
银杏打开卷宗,看了个开头之后, 先是一怔,等飞快把下面的内容看完后, 他有些无措起来。
三娘能想到的,他自然也会想到。逢年连儿子都不是他的,后来也都没有孩子,当初娶妻也是因为怜悯,那这是不是说明,逢年其实并没有变心?
一想到那个人其实没有变心,但因为误会,而死于他的父母之后,银杏就感觉心一抽一抽地疼。明明才决定不再去想那个人,要和他划清界限的。
“那为什么,那个人说他和别人缘定三生?”银杏问。这点他无法释怀。
“上辈子正值壮年就被毒死的人,连寿终正寝都没做到,又哪来的福气和人一起多子多福,还缘定三生?”傅杳道。
“你是说……”银杏明白过来,咬牙切齿道:“臭骗子!”
“现在知道还为时未晚。”傅杳提醒道,“所以你是想和黎逢年再续前缘呢,还是重新转世投胎,偿还父母债?”
若是转世投胎,他重新为人,抛却从前的记忆,一切重新开始,不见得能和黎逢年再续前缘;而不投胎,能陪着黎逢年,可却辜负了父母恩情。
世间之事,大多两难全。
银杏这会儿心有些乱,“我想好好想想。”
傅杳和三娘表示你随意。
银杏这一想,就是一夜。晨露沾湿了银杏树的嫩芽,曦光照拂在它遒劲的枝干上,树下的银杏站了起来,对傅杳道:“我想好了。”
说完,他起身朝着前面大殿走去。
他与父母的缘分,就这么一回,错过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而逢年,他下辈子可以早点去奈何桥边等着。
寺院方丈说过,逢年今生是有大气运之人,他一定会很长寿。如果这次没有碰到,那他可以再在奈何桥边等个千年,一直到见到他为止。
确定好心意,银杏也不磨叽。
在他快步朝着大雄宝殿那边去时,突然被人从旁边一把抓住了胳膊。他转身一看,却见脖子上还留着伤痕的黎封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想到会突然再见到他,银杏一下子懵了。再想到之前误会他的事,心里酸酸涩涩的滋味一点点在往外冒。
“你是谁?为什么想杀我?那天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黎逢年却没注意他的情绪,开口甩出三连问。他醒来后,就堵在这里堵了好几天,今天终于把人给堵到了,怎么也要把那天的事问个清楚明白。
不过问完后,他就发现面前这个人莫名其妙在掉眼泪。
“哭什么?”他有些不耐烦,大男人这么娘们唧唧的做什么。
银杏一抹脸,反身逼近了他,问道:“那天和你一起的女人是谁?”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黎逢年只感觉莫名其妙。
“是你未婚妻吗?”
“不是。”
“你是你喜欢她吗?”银杏道。
“关你什么事。”
“那就是喜欢了。”
“不喜欢。”黎逢年觉得这个人简直有病,更有病的是自己还回他的话。
“那就好。”银杏这回满意了,他突然将黎逢年压在了旁边的红漆柱上,用嘴封住了他的唇。在黎逢年反应过来前,又飞快的在他唇角处咬了一口,“黎逢年,再等我十六年。十六年之后,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你到时候不准有别的喜欢的人,听到没有!”
说完,银杏大步踏进了大雄宝殿。
原地,黎逢年还僵在原地。他的五步远处,胖瘦夫妻两个同样呆若木鸡。
好一会儿,瘦男人回过神道:“真是长见识了,这就是金陵吗?”
胖女人却觉得有点意思,“还别说,两个模样俊的人在一起,还挺好看。”
“那将来咱儿子也这样咋办?”男人道。
“他开心就行呗。咱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命就没了,若是有人能替我们照顾他也不错。”
夫妻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最粗的香进了大雄宝殿。
眼见着一道霞光从寺中蔓出,傅杳一笑,坐着轿子慢悠悠出了大慈恩寺。
沐浴在晨光下,感受着来往忙碌的人间,傅杳觉得自己对这个世间的偏见或许可以减少一些。
……
回到道观后,道观众人对银杏的事也挺好奇。在知道银杏选择去投胎转世之后,一个个表示以后要让银杏来到道观里让他们瞧瞧。
“恕我直言,十六年后,你们这道观有没有被卖掉抵债还是个问题。”按日子前来收债的钟离泼冷水道。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傅杳,“兴泰,昨夜里你的鸭卖的怎么样?”
赵兴泰叹气,“没人买。我今天打算切碎了试试。”
这结果和他预想的根本不一样。
“唉,”此时江掌柜叹了口气,“要不这样吧,其实我在秦淮河有个姐妹,我给你写封推荐信,你拿着去找她吧。”
她是觉得赵兴泰这手艺完全没问题的,缺的只是个机会而已。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们道观现在已经穷的快揭不开锅了。
江掌柜把信写好后,想了想,还是提前给赵兴泰道:“我这个姐妹,她脾气有些臭,嘴巴还特别坏,你心理要有个准备。但是她无利不起早,只要你能让她赚钱,她就愿意帮你一把。”
这话大家听后,一时陷入了沉默。
看来是真姐妹无疑了。
“谢谢掌柜的。”赵兴泰道,“那我去哪找她?”
“这个简单,秦淮河边最大的青楼,小月楼就是。”江掌柜道,“你进去了,说明来意,自有人带你去见她。”
“是。”赵兴泰应道。
“等等,”傅杳突然看向钟离,“好邻居,方便再借我点银子吗?”
……
晚上,赵兴泰拿着江掌柜的推荐信,沿着秦淮河一路找,最后在最热闹的那家青楼停了下来。
“小月楼,应该就是这了。”赵兴泰道,然后看了眼身边的观主,“您真的要进去?”
傅杳如今已经没有再戴着帷帽,脸上的伤痕也都已经消失,眼睛上则蒙着一层黑色的绸缎,怎么看,都能看出是个女人。
女人进这个青楼这种地方,怕是要被轰出来的吧……
傅杳不理他,让纸人抬着自己进了门,在龟公还没赶人走之前,就丢了一大锭银子过去,吩咐道:“把你们这嗓子最好听的歌伎叫来。”
有钱开路,龟公哪里敢怠慢。当即一边把人张罗着送去楼上,一边让人去请姑娘来。
后面赵兴泰听到后,却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只怕观主这次是为了她的嗓子来的。
有了江掌柜的手信,赵兴泰很快就见到了小月楼的老鸨。
老鸨在打量了他一番,又详细地问了遍江掌柜过的如何,且又知道江掌柜如今只嫁给一个默默无名的厨子之后,高兴到让龟公通知下去,说今夜的酒水通通降价一半。
赵兴泰:“……”
“你的这道菜味道不错,以后每天送二十只来。”老鸨笑眯眯抽了口烟枪,然后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走了。
就这样,赵兴泰的甜酱鸭在小月楼有了一席之地。在他每天送鸭来的同时,傅杳也雷打不动的上门听曲。
就这样半月过去之后,赵兴泰收摊来小月楼找傅杳时,就能见到她已经固定只听一个歌伎的了。
晚上,在回道观的时候,赵兴泰道:“您是看中了她的嗓音吗?”
“好不好听。”傅杳问。
这点赵兴泰无法否认,“柔中带甜,很好听。”就连是他,有时候都会被歌声吸引,“有时候,我真觉得观主您是个专门诱惑人心的精怪。我有时候也会想,我将来是不是也会经不住诱惑同您做交易。”
“这难说。”傅杳道,“但也没必要去排斥这种事。是人就有野心,这不是什么坏事。用自己的东西去交换想要的一切,就和用自己手里的银子买东西一样。银子本身是干净的,左右它变好变坏是人。和我交易,同样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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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在他们说着话的功夫, 道观到了。傅杳仍旧在进门后就消失在原地,三娘看了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赵兴泰,也回了三清像的肚子里。
一夜无话。次日上午, 赵兴泰去山涧里把山泉拎回来时,就见道观里来了两位熟人——何木匠夫妇。
何木匠夫妇自从春节那日回去后, 何妻就没再上过山, 只有何木匠会时不时送些做好了的椅子或者蒲团到观里来。
时隔几个月再见何妻, 赵兴泰视线从她肚子上扫过, 忙拿了把椅子到她面前, “请坐。”
何妻坐下时微微扶了下肚子, 看到这, 走过来的江掌柜就笑问道:“几个月了?”
何妻一听, 脸上露出一个藏不住幸福笑容, “刚满三个月没多久。本来之前就想来烧香, 谢一谢观主的。但是我这年纪也不小了,大夫让我满三个月再走动。这不今天天气好, 我就赶紧来还愿了,这都要谢谢观主。”
“那你下次可别再冒险了, 孩子重要。”江掌柜道, “等将来孩子出生了, 你再带来谢也不迟。”
“你说的是。”何妻笑应道。
赵兴泰见他们聊的开心, 他拎着水往厨房走去。在进门前,他忍不住回首朝何妻看去,何妻脸上的笑容比这四月的春日更充满希望。
进厨房,把水倒进桶里。三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如果何木匠夫妻两个没有孩子, 他们这一生都会活在自责和伤心当中;大郎若是没有给父母换银子,他们一家人就不会完完整整。” 三娘同样看着外面正聊的开心的三人, 道,“江掌柜如果没有那笔银子,失去酒楼不说,杨大厨和儿子也不可能划清界限,她如果不离开杨大厨,这辈子都可能为继子所累;我没有观主帮我复仇,我应该会成为一直怨鬼,然后被道士消灭。
“就如同观主说的那样,好与坏不是绝对的。你的排斥,来源于你内心的恐惧。你害怕自己将来和我们一样,也有无能为力的一天。其实你与其担心因为追逐黄金而坠入深渊,不如换个角度想想,这黄金也可以是指引你爬出深渊重见天日的利器。就像何大嫂他们一样,从阴霾中获得新生。”
赵兴泰怔在原地。
他在恐惧?恐惧什么?
他本想否认三娘的话,但眼睛瞥见水缸里倒映着的脸时,又不由止住了。
水缸里的脸庞很年轻,但是那双眼睛却不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父亲总说他少年老成,将来一定年少有为,能重振门楣。后来,他就习惯这样一副沉稳的样子了。
对着水中的人自嘲地笑了笑,赵兴泰发现三娘其实猜得很对。
他确实是在害怕,害怕将来撑不起泰安酒家的牌匾,害怕让父亲和族人失望,更害怕自己没想象中那般有能耐。
“心又乱了。”他转身就去拿菜刀切豆腐,每一次当他觉得心烦意燥时,都会选择去提升自己来减轻压力。
于他来说,无谓的烦恼的不如有用的训练,厨师在拥有天赋的同时,也看重积累。
三娘见他自己能缓释,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他将是他们所有人里唯一一个不会同观主做交易的人。
……
在赵兴泰在练习着厨艺的同时,此时雁归山上,一行人来到了道观门外。
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文士,脸上的髯须被修理的十分好看,身着文士衣衫,腰挂玉佩,头上戴着方巾,一看就是出身富贵的文人墨客。
而文士周围簇拥着一群人,有老有少,锦衣华服,个个都很有来头。随行的人都很有来头,这就说明被众星拱月的文士身份就很不一般了。
“青松观,”文士看着眼前道观上的牌匾,赞了一句这字,“这字虽然出自女子之手,但柔中带刚,可见风骨。不错。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山中,还能有这么一方有意思的小观。”
“他们能得大人您一句夸奖,只怕明天就要香客纷至沓来了。”旁边人谄媚道。
文士一笑,抬腿走进了门中。
江掌柜把何木匠夫妻送下山回来后,就见到了道观院子里的一群人。她远远见到几位熟人之后,心里微微有些惊愕,她又看了几眼,等见到个熟悉的人后,才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走进了道观。
“吴捕头?”江掌柜佯装一脸惊喜地看着旁边带刀的捕快,道:“您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被叫的吴捕头把江掌柜认了出来,他也有些惊愕:“原来是江掌柜,你怎么也在?我们今日陪县尊大人前来体察民情。”
“县尊大人?”江掌柜看了眼人群,最后落在最中间的文士身上,“原来新的县尊大人已经到任了,我这离开县城太久,今日都不知道这事。”
双方寒暄了两句后,那吴姓大人在知道江掌柜就住在这里后,立即把她拉到了一边,道:“县尊刚从山上下来,这会儿又累又饿。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是在你这道观用餐。”
江掌柜立马会意,“我现在就去准备,保证县尊大人在这吃好喝好。”
说完,她立即让丈夫和兴泰一起准备中午的宴席,自己则去山下收购村民自己采来的山珍野菜,再另外又买了几坛乡民自己酿造的米酒。
这些个达官贵人出来游山玩水,图的无非就是个野趣,你让他们大鱼大肉的吃,他们指不定还不愿意。
果然,到了中午,杜县令对着一桌子山味十分满意。他道:“怎么不见这道观的观主?”
他见江掌柜等人,都不是道人打扮。
“杜大人能到你们这道观,是你们的脸面。”旁边人装腔作势道,“你还不快点把你们观主叫来待客?”
让观主作陪?
江掌柜看了那不怕死的人一眼,道:“我们观主不在观中。”
“既然不在,那就是说我们无缘。”杜县令也不在意道,“既然主人不在,我们就开宴吧。”
等吃到甜酱鸭时,杜县令细细品味了许久,才喟叹道:“没想到在这山野之中,竟然还能尝到如此的美味,老天待我杜某不薄。”
几乎是一个人将一整只鸭吃下肚,杜县令才让人把做鸭的赵兴泰给叫了出来,问他有没有兴趣去他府上的厨房。
赵兴泰自然是以学艺不精拒绝了。杜县令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道:“那你以后若是想来,尽管去府衙找我。”
这话说的就有些不着调了,但能带着这么多下属游山玩水而不去了解民生的县令,又能有多着调呢。
“多谢大人。”赵兴泰道。就在这时,他敏锐的察觉到人群中有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等他抬头看去,那道视线又不见了。
饭后,杜大人一群人就离开了。
江掌柜一直送他们到了山脚,这才转身。
在收拾残羹剩饭的时候,江掌柜对赵兴泰道:“我明天要去一趟县城。”
赵兴泰立即明白她想去做什么,“您是要去见杨英?”
“嗯。”江掌柜没有否认,“有些事情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当初我们的酒楼之所以会被人盯上,主要是因为原来的县尊大人调任走了,我没有了靠山,杨英被诬陷,我无能为力。而现在既然换了一位,那杨英就有翻案的可能。我得去亲自见一见他,看看他值不值得我救。”
“你们不是已经断绝关系?”赵兴泰道。
“对于一条人命,我始终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明天先去看看吧,就当为自己积德行善。”
“那你小心一点。”赵兴泰说着,迟疑了一下,道:“夺走你们酒楼的人,是不是就在刚才那群人里面?”
“对。里面有个姓黄的,从前和我们一直不太对付。不过也不用担心,他应该做不了什么。”江掌柜道。
次日一早,江掌柜就借口去采办东西,一早下了山。
她到县城牢狱后,给差役塞了点银子,顺顺利利的见到了她要见的人。
被关了半年的杨英这会儿早已经没有原来的嚣张跋扈,整个人瘦骨嶙峋,两眼毫无神采,躺在那里,除了有口呼吸,和一滩死肉没什么区别。
江掌柜在牢门外面站了一会儿,他才察觉有人在看他。
等抬头见到外面的人是江掌柜时,杨英神色惊愕地看着她那完好无损的眼睛,一时以为自己眼花。
虽然在这之前的半年里,他确实期盼过父亲和继母能来看望他,但是现在见到,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甚至连询问继母眼睛为何好了的资格都没。
两人相视而立,最后杨英的神色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江掌柜看他看了半晌,道:“我听说,我那块酒楼的牌匾在你这里。”
杨英动了动,沉默着把放在床上的牌匾慢慢搬了起来,然后朝着江掌柜递去。
“还给你。”他声音沙哑道。
然而江掌柜并没有去接,“不必了。我已经没有酒楼了,也没有必要再把这东西带回去。你继续拿着吧。”
杨英站在那里站了会儿,重新把牌匾抱在了怀里。
“你的事情,杨大哥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江掌柜又道,“也就是说,可能你被斩首的时候,他都不会来给你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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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杨英恍然, “原来他不知道啊。那也好,就让他一直都不知道吧。”
“你不想活吗?”江掌柜反而问道。
“怎么可能活得了。”被关了这么半年,杨英也把所有的事掰碎了, 想明白了,“看中我们酒楼的人不是一般人, 他们想要夺走, 有的是办法。是我自己蠢, 看不清楚人心, 也是活该。以后你和我爹就好好过日子吧, 就当没我这个人。”
“这就是你想说的?”江掌柜道, “难道你不觉得, 你一直欠我一句道歉?马上入夏了, 秋后你就要被斩。我今天来, 主要是想在你死前, 收到这句道歉。”
杨英眼睛重新看向江掌柜,见她眼神冷漠地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之前她每日早上都会为自己的羊乳, 说是对他有好处。
不过他害怕她在里面下毒, 所有的羊乳都倒进了花盆。
身体缓缓跪了下来, 杨英隔着牢门, 一丝不苟地江掌柜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您。从今往后,我爹就请您多担待些。”
“这你放心。”江掌柜道, “看你还肯道歉的份上,到时候我会让人来给你收尸。”
“杨英再次谢您。”
江掌柜看他跪伏在地, 也没开口让他起来,转身就往外走去。
等她出了监狱后,有个人跟她跟一一段路,一直见她出县城,才回头拐进了一府邸当中。
“黄员外,那姓江的果然到监狱来看人了。”那人回禀道。
“哼,”黄老爷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她会来。”
那个女人心思手段都高明的很,从前在县里就混的风生水起。现在如果再靠着那厨子得到县尊大人的青眼,那时候他可就麻烦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哪。”说着,他招了心腹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好的,小的现在就去办。”
……
江掌柜回到道观后,已经是晚上。
每天晚上,观主都会带着三娘和兴泰出门,半夜才回,她得再等等才行。
不过有些意外的,今夜还没到子时,外面就传来了动静。
她提着灯笼一看,发现的观主已经坐着轿子回来了。
“平日里你们不都是丑时才回,今夜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江掌柜问道。
“今秋姑娘嗓子有点不太舒服,今天没曲听。”三娘解释道。
“原来如此。”江掌柜也知道,观主每天夜里去金陵都是在听一位叫今秋的歌伎唱曲儿。
三娘见江掌柜不像是睡醒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平时他们回来的时候,江掌柜夫妻两个都已经睡着了。
“我……”江掌柜看了眼已经走进道观里的傅杳,答案不言而喻。
赵兴泰大概能猜到江掌柜要做什么,他先打了声招呼去收拾摊子去了,三娘明白后,也借口帮忙一起跟了去。
道观里,傅杳给自己倒了凉水,等喝下后,这才看向跟来的江掌柜,道:“你要救杨英?”
自己的心思被观主猜到,江掌柜也不惊讶,她道:“那个孩子是让人讨厌,但罪不致死,而且他也是被冤枉的,如果就让他这样含冤而死,我下半辈子都不会于心不安。”
“你还真是同情心泛滥,”傅杳道,“不过这和我无关。只要你能拿得出我想要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您想要什么?”江掌柜问。她在从县城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傅杳拍了拍空荡荡的裙子,“我差两条腿。不过一个条件一条腿就行,你若是愿意拿一条腿同我交换的话,我可以让杨英清清白白出狱。”
这个答案也算在江掌柜意料之中,“好,我同意。”
傅杳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
赵兴泰把伙房的东西都收拾好之后,回房入睡。就在他把灯吹灭后没多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响声。
一开始响声不大,细细碎碎,但后来渐渐的还夹杂着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他们道观一共也就三个活人,隔壁杨师父因为壮的缘故,脚步比较沉重,而江掌柜体态轻盈,一般都听不到声音。但是这外面的脚步声却有些杂乱,很显然不是杨师父他们。
赵兴泰不由起床,悄悄打开了窗户,朝着外面看去,只见外面有好几个人正忙活着什么。透过月色,他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些桐油的刺鼻味。
不过也在这时,他注意到,道观的屋顶上,傅杳就坐在那里,一边喝着酒一边手撑着下巴看着下面人的动作。
有她在,赵兴泰的担忧在这一刻全都散了。
大约一刻钟左右,一道火光划破了漆黑的天空。被这火光一照,赵兴泰才发现他们的周围全都铺满了干柴。
有人要放火烧观!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忙要去开门就火,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根本打不开。
这也就是说,这些人做活的目的并不是把道观烧掉,而是要烧死他们?
那些柴火烧得很快,等赵兴泰连忙从他们一人高的窗户那里爬出来时,外面已经一片火海。
不太好闻的桐油味道到处弥漫,火舌一点点沿着房屋往上攀爬。赵兴泰想去厨房去打水来,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些火虽然看着烧得非常热闹,但是并没有烧到道观的一分一毫。就比如后房的门窗墙壁,在火光照应之下,半点事都没,连焦都没焦。
“这是……什么情况?”他问旁边出现的三娘道。
三娘摊手。很快的,杨厨子和江掌柜也从房间的窗户里爬了出来,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有人半夜纵火,想要烧死我们。”赵兴泰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向江掌柜。
今天白天将掌柜下了一趟山,晚上就有人纵火烧人。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江掌柜很快明白了,“是我的问题。”她有些羞愧。她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嚣张,为了一家酒楼,进来要拿四条人命去填,现在还得道观被连累。
“怎么了?”还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杨厨子连忙问道,“难道是当年的那群人找上门来了?”
他可是一直记得,当初把妻子救回来的时候,妻子浑身是血。
“还不太确定,我回头让人去帮忙查查。”江掌柜不想让他知道儿子的事就干脆模棱两可道。
“你们不用担心,这里可是观主的道场。”赵兴泰也在旁边帮腔道,“就算有人想要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也不会出事。观主你说是吧。”
傅杳正在屋顶上,才懒得理他。她把酒壶里的酒喝完后,对下方道:“有人烧我的道场,你们当如何?”
你们?
赵兴泰朝着她视线所看的方向望去,那里明明空荡荡一片。
“你们要为我报仇?那行,”傅杳舒舒服服的往瓦片上一躺,“那就交给你们了。”
她这话音一落,周围阴风四起。赵兴泰感觉周围突然凉了下来,特别背后的凉意一阵一阵的。
就在他和江掌柜夫妇两人凑在一起时,却见三娘时不时的朝着旁边的空气点头示意,时而挪一下位置,像是给人让路看的他们毛骨悚然。
大约是察觉到他们三人的神色,三娘叹了口气,道:“你们拦人家道了。”
三人组:“……?”
正毛骨悚然这,三娘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子液体来,在他们三人眼睛上抹了抹。
等到三人再次睁开眼睛,去见他们道观里面全都是“人”。
这些“人”一人拿着根柴火往外走。火把漂浮在半空,朝着道观门口汇聚而去,很快形成一片火海,朝着远方移动,最后变成黑夜里的星星点点,消失在浓雾里。
“这么多……”江掌柜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
“你们不用担心,平时没有允许他们是进不来道观的。”三娘安慰道,“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们继续去休息吧。”
……
黄员外在一觉醒来之后,总觉得自己周身有点冷。
“难道是倒春寒?”已经到了四月,倒春寒早过了才对。
他嘀咕了一句,起来后,却见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缩着个脖子,有的还甚至穿起了薄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冷。”等见到管家时,管家同样也穿了好几件衣服。
黄员外只当是要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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