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0)
他关于养狗的体会和心得,无奈小老板看起来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他被大花臂伤害过的心也并没有因为晚上的一顿河虾而得到安抚,因为他依旧尝不出味道来。
他诺抽着鼻子睡着了,梦里都是甜美的大虾。
海獭的奇幻漂流
第二天一大早, 他诺收到来自水獭大哥的新包裹:一盒巧克力。他开心地给了罗飨一把,又将剩下的糖果小心翼翼地收到干净的玻璃罐里。他现在还尝不出味道, 打算把糖果留到他痊愈的时候。
罗飨没有拒绝他诺的贿赂,但是显然也没什么心情。
他诺今天要出发找线索,按照林管事的指示, 去百叶林里找绿猫雀碧烟。
“你和我一起来吗?”他诺诚意邀请小老板加入他的队伍。
他的请求被残忍拒绝了。“你不是要养狗吗?”出乎他诺意料的是, 罗飨问了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对啊。”尽管没明白过来,他诺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不过……”
罗飨打断他,道:“我不去。”
他诺一头雾水。不过小老板看样子是不会陪他一起出门了。他诺觉得有些遗憾。他想了想,起身回屋里将刚藏好的玻璃罐抱了出来。漂亮的巧克力球在太阳光线照射下闪着诱人的光泽,香甜浓郁的气味从瓶口泄露出来。他诺深吸一口,沉醉地感叹了一声,这个巧克力糖肯定好吃。
他将这罐迷人的巧克力塞进小老板怀里,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如果你觉得无聊了, 可以吃我的巧克力。”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本来想提醒小老板不要全都吃了,多少给他留点,但又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味觉, 只要叹气作罢。
罗飨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 闭上眼, 躺在竹椅上, 怀里抱着巧克力糖罐, 似乎是睡着了。
直到他诺收拾好自己的小包,抬腿走到门口,还是没想明白小老板为什么又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了。不过,他诺心道,也许是小老板心情又不好了吧。他琢磨着,回家的时候,要不要给小老板捎带点礼物,最好是那种一吃就能让人开心到飞起来的东西。
啊,好想吃糖果。
他诺抬头,觉得天上那朵云,怎么看怎么像一朵快乐的棉花糖。
就在这时,他诺觉得背上一沉,扭头看去,原来是小白伞跳到了他的背上,看样子是想跟着他。
“你想和我一起吗?”他诺不确定地问道。
很快,他的屁.股被伞尖戳了戳。
他诺觉得有些开心。虽然小老板不一起来,但是有小白伞作伴,也是可以接受的。
从这里进入百叶林深处,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水路。他诺之前刨的独木舟并不十分结实,已在数次往来中渗水漏底,不堪重用了。这次他走水路,得想别的方式。
天气已经暖和了,直接躺在水面上飘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诺找到红久河隐秘的精怪专属通道,变出浑身厚实的毛毛。小白伞极少见到他诺海獭形的模样,此时好奇地跳过来,绕着他诺转了一圈。小白伞很长,差不多能到他诺眼梢的位置。这样一来,他诺就不再适合背着它走了,因为小白伞的伞尖会戳到地上。
小白伞有些嫌弃这样矮小的他诺,从他诺身边飞开,径自往河边飘去。它的动作很快,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他诺没有见过其他的海獭,因此并不知道一只普通的成年雄性海獭应该长到多大。然而水獭妈妈总是觉得他太瘦小了,尽管他比全家体型最大的水獭爸爸还要大一半,在水獭妈妈心里,他诺仍是一位小朋友。他诺端着肚子,吧唧吧唧地奋力跟上。
他最近吃的似乎有些不节制了,肚皮上摸起来比上个月还要软和一些。然而脂肪对于动物们而言,并非是坏事。春天是适合养膘的季节,自然要多吃一些。
他诺扭到河道口。今天风和日丽,河面平稳,白云在上,暗涌在下,潺潺水声。小白伞已经撑开伞面,像一朵洁白的大蘑菇,安静地悬浮在半空。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倒映着它白色的影子,和另一朵浮云的倒影相映成趣。小白伞很安静,似乎正在低头欣赏自己的倩影。
“对,你好看。”他诺附和道。
小白伞倏地一下转圈圈,又停下来继续看倒影。
他诺理解不了这种爱好。他在泥泞的河岸边徘徊着,始终鼓不起勇气下河。岸边的水草被踩进冰冷黏湿的泥里,压在脚下,有种奇妙的令人生厌的触感。他诺用两只前爪紧紧抓住岸边的垂枝,扭过身体,颤巍巍地将尾巴尖搁在水面上。
嘶——好凉啊!
尽管夏天即将到来,河水还是比他想象的要冰冷。他诺慌乱地收回尾巴,站在河边,用爪子挠了挠肚子,有些苦恼。他并不喜欢让身体浮在冷冰冰的水里,那样会让他很没安全感。
小白伞总算是欣赏够了自己的影子,飘过来,好奇地绕着小海獭转了一圈,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他为何不走。
“河水好冷呀。”他诺说道,伸出爪子揉了揉脸。
他的话音刚落,屁.股上就被用力戳了一下。他诺哎呦一声捂住屁.股,道:“你不要生气嘛,你给我点时间,我需要积攒一些勇气。”
太阳爬高了。按照他诺的节奏,大概等月亮飞上来,也未必会有勇气。
小白伞晃动了几下身体,发出奇怪的嗡嗡声,忽然砰的一下变成一朵大蘑菇,盖在他诺头顶上空,完美地将他诺整只獭笼罩起来。
他诺瞪圆了眼睛。
下一秒,他的身体腾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从他的爪子底下升腾而起,那一瞬间,仿佛他的每根毛毛都漂浮在空气之中,无附着无重力。他诺害怕地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咚的一声,他掉落下来。意料之中的撞击没有到来。他诺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咦?他已经在水面之上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并非是直接接触河水,小白伞完全撑开倒放在水面,像一艘绝妙的小船,载着他,飘飘忽忽地往目的地驶去。
他诺肚皮着地,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一切正常,他没有任何危险之后,他缓缓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趴在一边,从伞沿往外看去。随着他诺的动作,小白伞轻轻晃动着。和真正的船一样,伞船并不稳定,会随着他的动作和水波的流动产生微妙而和谐的摇摆幅度。
小白伞稍稍倾斜,他诺的视野开阔起来。
他真地是在红久河上飘呢。他诺开心起来,大声喊道:“胖胖,谢谢你!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白伞!”
小白伞发出细微的颤抖,河面随之皱了起来,水波由近及远,逐渐推开。
越往上游走,红久河的河道变得狭长。两岸的植物越压越低,几乎侵占了大半个河道。阳光被枝桠掩盖,时而冒出,时而消失。他诺垂头往下望去,清澈的河面上漂浮着不同品种的树叶和落花,再往下,河水渐渐变得浑浊,一些不知名的小鱼匆匆穿梭来去,犹如天上的飞鸟。
他诺咂咂嘴,不过他现在还不是很饿,对小鱼们没有多少兴趣。他仰头,伸手,接下一朵随风飘落的粉色小花朵,随手将它别在自己的耳朵上。
小白伞漂到红久河的中游时,他诺在河岸边认出猫领事的圆屁.股。今天大概是休沐日,猫领事正盘腿坐在岸边垂钓。他戴着一顶可笑的大草帽,肚皮折叠成好几圈的肉肉,看起来像一个黄球。不知是否认出了他诺,小白伞经过猫领事时,他居然站起来,摘下草帽,做了个致意的举动。
他诺慌忙地从伞底坐了起来,伞面晃动着,他笨拙地回了礼。“您好呀!”他用爪子拢起做成一只小喇叭,冲着猫领事大声喊道。
猫领事肉肉横堆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小白伞丝毫不做停顿,迅速地从猫领事身旁溜走,在逆流之中,迅速往上游去。又漂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他诺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被摇醒后,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睁眼望向岸边。他到了。
他诺依依不舍地爬出伞船。小白伞迅速变回原来大小,依旧没让他诺背,而是自己砰砰跳跳地走在前头,仿佛知道要求何处。
绿猫雀太过显眼,他诺只问了两位居民,很快便得到确切方位,找到碧烟的家。作为略显孤僻的鸟儿,绿猫雀喜欢远离别的物种的高处。碧烟就选择在一颗高大的红杉树树冠处落窝。那是方圆数十米内的最高点。
他诺站在红杉树下,仰着脑袋喊了半天,他起先将声音尽可能地控制在礼貌的范畴里,后来发现声音被重重的枝叶吸收,似乎始终无法到达最上层。他诺不由地提高嗓门,费力地喊了好几声。无人回应。
“怎么办呢?”他诺苦恼地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寻求他此刻唯一的伙伴小白伞的意见。
小白伞摆动着身体,似乎是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忽然打开伞面。然后忽的一下,他诺被一股大力抛向天空。他还来不及张口哇,很快又落回倒放的伞面,被小白伞托举着,急速地飞向树冠。
这一次,小海獭真是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了。在他短暂的獭生之中,这还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居然如此轻盈,轻的就像一片羽毛,轻的就像下一秒就会被迎面而来的疾风掀翻。他诺最终还是忍不住哇地叫出声来。
哇——
红杉树少说也有几十米,小白伞只用了短短数秒,就将小海獭带上最高处。
他诺将自己缩得小小的,四只爪子紧紧地抱住伞柄,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松爪。
树冠上挂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鸟窝。很显然,鸟窝的主人碧烟正在家,且已经发现不请自来的客人了。
“您,您,您……好呀……”他诺艰难地伸出一只爪子,软软地在空气中抓了抓,颤声打招呼。
从爪子和喙的状态看起来,碧烟年纪有些大了,却依旧很好看。她那身极其漂亮的绿色羽毛融化在周遭的翠叶之中,像是一抹浓烟。他诺忽然明白了,碧烟为何叫这个名字。
“您好,我叫他诺,是林管事介绍我来的。”他诺稍稍稳定心神,再次介绍自己,并弱声地请求道,“我的兜兜里还有一封林管事给我写的介绍信,但是我现在有点害怕,我可以不掏出来给您吗?等我腿不软了,我再给您好吗?”
碧烟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了口。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但不难听。她道:“你也想学猫叫吗?”
漂洋过海来爱你(1)
“学, 猫,猫叫?”他诺颤颤巍巍地问道。
红杉树顶太高了, 凉风打过来,整个小白伞都在打颤。他诺抖成了一团粗糙的毛球。
碧烟再次审视般地凝望着他诺片刻。她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直线,掩藏在绿色的细羽里。她压着嗓子, 道:“请恕我直言, 对于一只猫而言,你未免也太过胆小了一些,要知道,你立在我家门前,不过只有短短五分钟。”
他诺觉得有些委屈,小声地反驳道:“虽然对于您而言,我只来了五分钟,但是在我心里,我仿佛已经在半空中飘了三个多月了, 真的, 我一点也不夸张。”他想出一句极有文化的词来,急忙补充道,“这就是度日如年呀。”
“咦, 真奇怪。”碧烟眨眨眼,眼睛眯得更加厉害, 小声嘟喃着。
他诺道:“这一点也不奇怪, 我平时很少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的。”
碧烟舒展开一对色泽光亮的翅膀, 呼呼扇了扇风, 道:“我是说,真是奇怪,原来你不是一只猫呀。”
“哦,”他诺也眨了眨眼,道,“这个不重要。”他那短小的尾巴在伞面上来回滑动了两下,发出窣窣的声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白伞觉得身上痒,用力地抖了两下。
这下,他诺吓得尾巴都僵硬了。他变成了一只巧克力大棒冰。
碧烟见他可怜,指挥着小白伞往下飘了几米,停在一处枝干粗壮的树窝。他诺哆哆嗦嗦地挪动到树干上,一只爪子抓住枝桠,另一只爪子仍旧勾着小白伞,不愿松开。
“抱歉,我的眼神不太好。”碧烟大大方方地落在他诺的脑袋上,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他诺转了转眼珠子,努力向往脑门上望去,看起来像是滑稽地翻了个白眼。“可是,您刚刚以为我是猫。为什么猫咪会来学习猫叫呢?”猫咪不是天生就会喵喵叫吗?
碧烟的爪子又细又凉,轻轻地在他毛绒绒的脑袋顶上踩了踩。这种感觉很奇妙。“那可不一定。”她说道,似乎是读懂了他诺的尚未说出口的话,“并非所有猫生来都会猫叫的。”
碧烟所说的猫叫,指的不是猫咪生来就会的属于生物本能的叫声,而是指“人类能够听懂的猫叫声”。
“人类能听懂的猫叫声?”他诺重复道,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用力抬眼往上看去,几乎挤出一对对眼来。只可惜,从他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一抹绿色。那是碧烟漂亮的尾羽。
碧烟甩了甩尾羽,不自觉地抬起了下巴。她并非是故作高傲,而是关于猫叫的学生,鲜少有人知晓,在这个领域,她确实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专家。不仅仅是别的非猫类生物会来寻求她的教导,连部分技艺不精的猫咪也会特地向她拜师学艺。
所谓人类能够听懂的猫叫,并非指的是人类可以听懂猫咪的语言——人类这种生物,算得上是生灵里奇特的一支。他们并非不聪明,但他们自视甚高,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来揣摩其他生物,并不屑于去理解别类的语言,自然是听不懂“猫语”的。
然而,尽管人类是这样的无知和无趣,生活在这天地之间,无论是何种生灵,都不得不与人类打交道。那些聪明的物种,早就在数万年的进化过程中,创造出独特的与人共享的生存之道。某种程度而言,得人类者得天下。而狡猾的猫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猫咪彼此之间用于交流的叫唤声全然不同于他们呼唤人类的声音。在人类听来,猫咪的叫声总是伴随着起起伏伏的喵喵及各种变声,却殊不知,所谓的“喵喵”其实是猫咪们特定发明的专门针对于人类的“猫咪外交用语”。细心的人类会发现,除了面对人类,猫咪不会对其他任何物种发出这样奇妙的喵喵声——当然,还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当脆弱的小猫崽子们尚未脱离母猫怀抱时,他们也会用这种娇弱的喵喵声,试图引起自己母亲的注意。大概是这些滑头猫们意识到,当他们使用这样“幼稚”的语言时,人类就很容易放下所有的尊严,任他们为所欲为。
呵,不要脸的猫。
他诺叹息,心道,没想到一直和猫咪们共事的碧烟有这么多不满呢。他更是没想到,在那些不明所以的喵喵声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些许不为獭知的秘闻。
小白伞拿伞尖用力地戳向树干,发出不满的咚咚声,似乎是在抗议。他诺感觉到屁股底下不稳当的动静,害怕得浑身炸毛。他颤抖着举起爪子,轻轻晃了晃脑袋,道:“谢谢您的分享,然而,我还有一个问题……”
碧烟掀了掀眼皮,极度散光的双眼显得有些涣散,使得她这个动作的威慑力大大减少。她清了清喉咙,慢里斯条地抢答道:“我教学生,不收学费,只需要你记下我的鸟情,等将来方便的时候,我会寻你的帮助。”
他诺又道:“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请问您认识一只会说喵喵语的和您一样很绿很绿的鸟儿吗?”他诺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他可能叫碧雾。”
听到这个名字,碧烟顿时哑了声音,似乎是陷入极大的困惑之中。“你怎么知道碧雾的?”她急切地问道,爪子不由自主地用力,揪下了他诺的一小戳毛毛来。
他诺头皮发紧,咧嘴嘶嘶叫。碧烟连忙道歉,从他诺脑袋顶上飞了下来,落在他毛绒绒的肚皮上,焦急地来回蹦跳着。
他诺一边用爪子揉着脑袋,一边轻声安慰道:“您认识他吗?您不要着急,我也是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说的。我们现在有事情需要寻求碧雾先生的帮助。如果您认识他,或者您也想找到他的话,我很希望您能提供一些线索。”
碧烟停下动作,忽然叹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他诺的毛毛里,捧起两只大翅膀,呜呜地掩面哭了起来。
他诺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鸟儿也能够向它一样屈膝用屁股坐着——呃,当然,这个好像不是重点。他诺伸出一只毛爪子,小心翼翼地在碧烟小小的脑袋上蹭了蹭。“不哭不哭。”他笨拙地安慰道,努力回忆着小时候水獭妈妈抱着哭鼻子的他时说过的话。
碧烟果然好受了一些。她拿开翅膀,将头埋进他诺柔软的肚皮里,用力擤了一下鼻涕。
小白伞忽然用力挣脱他诺的爪子,倏地一下飞远,瞬间消失在一片浓郁的翠色里。
他诺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然而他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碧烟身上。他迫切地想知道碧烟和碧雾的故事。
也许会是一个充满着爱恨情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短叹长吁的故事呢。唉,现在,此刻,好想吃一把巧克力豆哦。水獭大哥送的巧克力豆,被装在那么明亮洁净的玻璃罐子里,每一颗都是一样大小一样圆润。他现在应该坐在装满了阳光的院子里,趴在雪白的梨花堆里,靠着小老板,你一颗,我一颗,软软的,香香的,甜甜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味觉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他诺用力吞了吞口水。唉,连口水都是淡的,什么味道也没有,真没劲呀。
碧烟有些不高兴,她虽然眼神不太好,但是他诺四下飘散的目光还是很容易分别的。碧烟用小巧的爪子踹了踹他诺的肚皮,闷声闷气道:“你这只猫怎么这样?有你这样听故事的吗?”她本来的声音就不透亮,因为大哭了一场,此时听起来更加沙哑,像是在粗粝里滚了一滚。
他诺连忙道歉。他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了,原来的他不这样的,很少会在别人将故事时走神,尤其是能够令人恸哭的悲伤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从一艘船开始的。
他诺一握爪子,大声道:“我知道,这个故事名字叫漂洋过海来爱你。”
“闭嘴!”碧烟无情地打断他的发言,哑着嗓子继续说了下去。
小白伞百无聊赖地在红杉树的树冠之间穿梭,拿伞尖戳掉不少新叶。它飘来荡去,开始和落叶赛跑,从树冠冲到地面,又忽的一下飞上天。中途又趁机盗了一只无名小松鼠的仓库,好不容易熬过冬天的橡果滚落一地。又过了不知多久,小白伞终于无事可做,耐不住寂寞,俯冲下去,找到搁着海獭的那一层,却在枝桠间找到一只哭成一团的、抖动得像脏毛线球一样的他诺。
那只绿鸟儿早已不知去向。
小白伞怔怔地飘在原地,焦虑地转了一个圈儿,然后砰地一声撑开伞面。它倒挂着来到他诺身旁,坚硬的伞柄忽然变成弹簧,像一只手臂灵巧地弯曲着,将小海獭拨到伞碗里。然后,小白伞托着小海獭,来回轻轻晃动,有如一只巨大的摇篮,又像一方小舟。
担惊受怕一整天,又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小海獭哭累了,抱着尾巴蜷缩着身体,在白伞的摇篮里睡了过去,在梦里打着嗝。
白日是那样的短暂,日头一顿一顿地往下坠,天地由白转黑。
睡着的小海獭忘记了眩晕的高空,忘记了冰凉的漂流,晃晃悠悠,悠悠晃晃,飘过冒着烟气的百叶林,在波光粼粼的红久河上落下一粒小小的倒影,变成第二轮月亮。这个白色的小小的影子,慢慢地、慢慢地从水面消失,忽的又从浓厚的密云里浮现,像一枚梨花瓣,乘着月光和清风,划过天际,最后落在罗家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棵梨花树,树下亮着一掌灯,灯下站着一个人。
这只小小的影子,融入在一片洁白之中,终于不见了。
第二天,他诺揉着眼睛醒过来,四肢和尾巴都是软的。真奇怪,他觉得自己晕船了。咦?我怎么变成毛毛了?作为一只成年海獭,居然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这个认知让他诺觉得有几分羞愧。他挣扎着将自己折叠起来,瘫坐着,努力回忆着昨天的事情,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的。
下意识伸出爪子揉了揉肚皮,爪子间黏黏糊糊的。他诺站起来,用力弯腰,凑近肚皮看去,不知道是谁这么坏,在他肚皮的毛毛上画画。
又似乎不是画。他诺眯着眼睛辨认着。这个低头弯腰的姿势很累獭。他诺头晕目眩,几乎折断了腰,这才辨认出来,他肚皮上的确实不是画,而是一个字。
有人在他的肚皮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笨”字,实在是太坏了。
他诺舔了舔爪子。嗯,又香又甜,果然是巧克力酱。
他直起身来,眨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他可以尝到味道了!
他诺冲出门去,开心地找小老板要早饭。“昨天的巧克力豆可以做早饭的。”他眼巴巴地看着罗飨。
罗飨在瘫在躺椅上晒太阳,闻言,只瞥了他诺一眼,懒懒地回道:“早饭不是在你自己的肚皮上?”
昨天还装满了巧克力的玻璃罐子此刻是空的,空气里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
他诺只好唉声叹气地端着肚子,拿清水把“早饭”洗了。
只可惜,肚皮湿了不好干。他诺爬上梨树,将自己挂在树枝上,和小老板的棉花被一起,晾晒了大半天。
等我晒好了,我要把那个故事说给小老板听。他诺这样想着,蹬着后腿将自己翻了一个面,软趴趴地继续晒着。
老刘头从门前经过,笑着和罗飨打了声招呼,又诧异问道,树上挂着的那是什么东西?
罗飨回道,我们家养的狗。
哦,养狗了啊,养狗好啊。看着挺肥的,还是条土狗的吧,土狗好啊,土狗聪明,还能看家呢。你这狗叫啥名啊?
塔吉锅焖笨蛋①。
老刘头背着手走开,一边闷头走一边嘀咕,咋给狗取个鸡蛋名儿呢?还是个土鸡蛋。土鸡蛋有营养啊,我也得上菜市场买点去。
——亲爱的哥哥,你好。巧克力我收到了,谢谢你!味道很好,我很喜欢,就是有点黏毛,而且不好洗。随附一张我新拍的自拍,比上一个冬天,我掉了一些毛,所以看起来瘦了些,请不要担心。另外,关于养猫咪,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祝你一切顺利。爪子敬上。想你且永远爱你的诺诺。
※※※※※※※※※※※※※※※※※※※※
①笨鸡蛋=土鸡蛋
我滚回来来更新了,十万个歉意,感恩大家!
漂洋过海来爱你
晒好毛毛后, 他诺心满意足。他是只藏不住事儿的海獭,还未来得及化作人形, 就忍不住想将碧烟的故事分享给小老板。身为海獭,尽管已经成精多年,他诺仍旧不太习惯只用两只后肢在陆地上直立行走。他虽然跑得很用力, 但其实速度并不快, 拼命划动着粗长的毛尾巴以保持身体平衡,呼哧呼哧地穿过院落,往罗飨所在的厅堂跑去。
跑到一半,他诺忽然定住了,浑身的毛发蹭的竖起。他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自己似乎从未告诉过小老板自己的真身,更未以原型的姿态出现在对方的面前过。
虽然作为毛春城大罗杂货铺的传人,罗飨必定不是一般的人类,对于动物成精应该司空见惯。但他诺说不好小老板的见识有多广,万一他是个胆小的, 从未见过成精后的海獭, 一不小心吓死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严重了。
他诺着急得原地转了一个圈,用两只前爪用力揉搓了一把毛绒绒的脸颊,像一只幼稚那般, 啾唔啾唔,发出清亮的哀鸣声。
不知是否因为听见院子里的动静, 原本瘫坐在竹椅上的罗飨忽然起身, 走至院内, 来到小海獭的跟前, 垂眉颦蹙,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诺。
他诺浑身弹跳起来,惊慌地后退两步,似乎把持不住拔腿就要跑。转念一想,说不定小老板已经见过他的真身,毕竟他之前丝毫没有考虑到露馅这个问题,在烤太阳的时候也毫无遮掩。小老板既然没有开口询问,那么极有可能——他并不认识海獭!
对方见识短浅这就好办了。他诺定下心来,自信地挺起胸脯,轻呼一口气,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正常地同罗飨问了一声好。
见他无事,罗飨也失去兴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打算转身回屋。
他诺小跑两步撵上去,好奇地问道:“你不奇怪我现在的样子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罗飨奇怪道。
他诺转了转两只黑豆豆,道:“你不要害怕哦,其实我是一只狗狗。你看,我有这么多毛毛。狗狗成精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我们对人类很友好的。”
虽然他诺极不想盗用他狗的身份,但是狗狗毕竟是人类熟悉的物种,听起来比海獭更具亲切感。要知道,大多数人类连海獭和水獭都分辨不清呢。如果是狗狗成精了,普通人类应该会更好接受吧。他虽然也考虑过猫咪的身份,但是和他一样壮硕的猫咪恐怕不多见呢。
他诺有些哀伤地想到,偷偷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肉。说实话,他长得并不胖,只是毛比较多而已。
罗飨再次看向他诺,眉眼纠结在一处,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他诺以为他害怕了,连忙继续安慰道:“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但是你放心,我是一条好狗狗,成精修人之后也一直遵纪守法,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说到这,他低下头,小声道歉,“真对不起,我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罗飨安静地听了半天,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来,问道:“你以前是怎么通过成精资格证书考试的?”
他诺小脸一红,很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搓了搓肚皮,幸好他的毛发厚重,别人看不到他的脸色。“其实吧,”他扬起脑袋,看向罗飨,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我没有通过考试。”
确切的说,他补考也没过。只不过因为他是稀有的外来物种,又是出生即成精的具有优良血统的精英,占了精才引进政策的大便宜,虽然没能顺利拿到资格证书,仍旧被破格允许在毛春城成精协会管辖区内生活及从事商业活动。
罗飨了然一笑。
“那小老板,你喜欢狗狗吗?”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喜欢。”罗飨拒绝得很决然。
他诺失落地啊了一声。没想到他还是失算了,早知道就说自己是猫咪成精好了。“那你喜欢什么动物呢?”他不死心地问道。
罗飨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半晌,缓缓道:“我听说有一种动物,生活在海里,名叫海獭……”
他诺猛地抬头,竖起耳朵,兴奋地问道:“是吗?你喜欢海獭吗?你觉得他可爱吗?”
“可不可爱我倒是不知道,毕竟我只见过狗。”罗飨懒洋洋地说道,“不过……”他拉长音调,吊足了他诺的胃口,最后才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海獭这种小东西,长得圆滚滚的,跑得又不快,智商也很有限,应该挺好抓的。”
抓?
他诺不由自主地收紧爪子。
“抓住后,剥了皮,肉切段下汤锅,骨架上火架,两面金黄撒孜然,皮毛做成小坎肩。”罗飨咂咂嘴,“应该挺不错的,我喜欢。”
他诺僵硬地往后退了退,嘴也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说自己还有事,扭着身体飞快地窜进里屋去了,只听得罗飨在身后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他诺钻回房间,抖着爪子转了半天,忽然回过味来。
不对啊,他心想,小老板的那几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他从皮囊里掏出盐罐子,往身上簌簌撒了一通盐,认真将肚皮上的毛毛搓了一遍,这才冷静下来。没错,他想起来了,以前小老板也说过要剥皮撒孜然的话,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的?
——像你这样又胖又笨的海獭,多得是人想抓去炖汤喝……
也就是说,罗飨早就知道他是一只海獭了,这半天都不说话,就看他自己一只獭表演独角戏,还编瞎话来吓唬他!他诺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这小老板果然坏得很。
然而再如何他诺也没法。他现在寄人篱下,即将要开张的“神仙外卖”也要仰仗和罗飨建立的战略关系。再者,其实小老板也没对他做什么,尽管知道他是一只成了精的海獭,对他也没有任何歧视,虽然脾气坏了点,但总的来说帮了自己不少忙呢。嘴上说着要吃海獭肉,但也不曾伤害过他分毫。又说了,本来长得好看的人性格有点差劲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么翻来覆去随便想了想,他诺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想开了后,他心里又开始痒痒起来。他还有一个关于碧烟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没有和小老板分享呢。
他诺扭捏着出了房门。罗飨将竹椅搬至院里,正躺在梨树下,悠然恣意地晒太阳。
他诺小心翼翼地横着走路,画了好大一个圈,迂回地绕到罗飨身后。他扑通一下坐到地上,将尾巴仔细地压在屁股下头,然后凑到罗飨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还很好奇我刚刚没说完的故事?”
罗飨仍在闭目养神,连眼球都没动一下。
“我告诉你吧!”他诺笑道,“你知道吗?原来碧烟和碧雾是一对可爱的情侣。”
感受到他诺炙热的注视,罗飨没法,只好掀开眼皮,接下话头,回道:“哦?是吗?”他的语调悠长而平缓。
“是哦!”他诺握紧拳头,努力睁大一对豆豆眼,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罗飨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唯一的听众兴致缺缺,这并不影响他诺的绘声绘色的讲演。他抖动着软乎乎的肚皮,看起来像一团会说话的毛球毛球。罗飨忍下想要伸手拍球的冲动,皱着眉头听下去。掐头去尾,拧干所有无谓的形容词,他终于从他诺口沫横飞的描述中,理清来龙去脉,得出一个相对靠谱的故事。
故事的起源是与毛春隔着一整张大海的遥远的陌生大陆。在那片大陆上,生活着许许多多绿猫鹊,而碧烟和碧雾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对儿。碧烟和碧雾原本是邻居,青梅竹马,共同分享着森林里最大最粗壮的那棵红橡树。
碧烟是森林里最聪明的绿猫鹊,如果让碧雾来做裁判,说不定她还是林子里最最聪明的鸟类。她是那样擅长模仿,每当他们的表兄嘲鸫来访,带来林子边缘最流行的歌曲时,碧烟只要听上一遍,便能流利地完整唱下来。画眉,喜鹊,乌鸦,无所不能。
当然,碧烟最擅长模仿的是猫叫。虽然猫叫对于所有猫鹊而言,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但碧雾总说,碧烟的猫叫声炉火纯青,足以以假乱真——尽管从未涉世的碧雾和其他森林鸟类一样见识浅薄,并不多认识猫科动物,但他言之凿凿,说得那样笃定,连碧烟自己都相信了。
对啊,世界上肯定没有像她这样聪明的绿猫鹊,也没有那只鸟可以像她一样模拟精准而多变的猫叫声。
碧烟在碧雾盲目崇拜的目光中羽翼渐丰。他们成年后的第一个秋天,天气是那样暖和,饱满的阳光浸透了整座森林,点燃了属于两只绿猫鹊的红橡树。红橡树的树冠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们环绕。碧烟和碧雾定下誓言,等到来年春天,草长莺飞的时节,他们将要共筑爱巢,迎接鸟生的新起点。
然而那一年的繁殖季节尚未到来,变故悄然降临。鲜有人迹的丛林深处忽然迎来陌生的客人——人类。这群人类三五成群,手里握着奇怪的工具,嘴里发出怪声。起先,有些胆大的鸟儿,会凑上去好奇地观察,渐渐地,林子里的居民们发现,这些人类并不友善,他们带来森林里最大的噩梦。
一些树木倒下了,燃烧的草地上翻滚着经久不散的令鸟窒息的浓烟。原本喧闹的林子变得死寂。鸟羽夹杂着鲜血混入潮湿泥泞的地面,几经雨水冲刷,变成黑色的污泥。在这场噩梦之中,鸟群中有很多鸟都失去亲友和同伴。而碧烟就是其中一只。她和无数同伴一起,被锁入冰冷而坚固的牢笼里,被送上摇晃的大船,乘着汹涌的海波,驶向未知的陌生大陆。
“你先等一下……”罗飨打断道。他的瞌睡虫终于被聒噪的小海獭吓跑了。他打了一个哈欠,问道:“后面的故事我都能猜出来。那只鸟的伴侣是不是克服重重阻碍,以常鸟不及之力,飞跃大洋,冲破枷锁,救出了爱侣?然后他俩就在新的大陆生根落户,共同生活着,后来因为不知名的不可抗力,最终恋情无疾而终,各自飞了?”
“对呀对呀,你怎么知道的?”他诺诧异道。
罗飨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的是,这么俗套的一个故事,你怎么觉得它惊天地泣鬼神的?”
他诺更加诧异,“咦,你都没有发现吗?”
尽管罗飨潜意识觉得他诺后头必然没有什么好话,但他还是没忍住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发现什么?”
“你没有发现……”他诺压低声音,又凑过去几分,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只雄鸟和一只雌鸟。”
罗飨配合着,非常努力地思索片刻,还是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诺莫名骄傲起来。看,他也有常人没有敏锐之处呢。他喜滋滋地揭开谜底,道:“一雄一雌,彼此相爱,这多难得呀!”
……
罗飨盯着那团毛球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自己主动搭话就是个错误。也许往海獭身上撒孜然真的是个不错的注意。他呼了一口气,重新躺回竹椅,半闭着眼睛,懒散地回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阴阳雌雄,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诺搓了搓脸颊,心道,这很正常吗?为什么他碰见过的极少?虽然他从未离开过毛春城,但是他听的故事多呀。小时候水獭大哥总是会给他说各种各样的故事。长大后,他诺自认为自己的阅历又增进不少。就他短暂但精彩的多年成精生涯看来,成精后仍旧维持异性爱侣关系的极为罕见呐,要不然为何精怪的出生率一年不如一年了呢?
小老板果然是只见识短浅的人类。他诺同情地瞥了罗飨一眼,但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对小老板自信心的打击,他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口吻,道:“哦?是嘛。”
罗飨实在忍无可忍,出手揪了一把海獭的小耳朵,如愿以偿地听见啾唔的清脆叫声。
神仙外卖
他诺勉强从罗飨的手中保住了脆弱的耳朵, 捂着脑袋就地一滚,迅速远离了小老板。他的一对圆耳朵由于特别小, 平时可以很好地藏在毛毛里,没想到小老板下手如此黑,这样都能揪到。他泪眼汪汪地望向罗飨, 鼓起了腮帮子。
罗飨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显然没有丝毫歉意,继而又自顾自沉思起来。碧雾和碧烟的故事里还有一处疑点。碧雾作为一只绿猫鹊,哪怕成了精,也没有办法日夜不停地飞,以一己之力穿越大洋,赶追轮船。“你再说说,那只鸟是怎么和你形容分手原因的?”他问道。
他诺本来想生会儿气的,但是罗飨的表情是那样认真,他不禁也严肃起来, 努力思索片刻, 道:“碧烟说,她只记得自己在海上飘荡了大概一个月才上的岸,上岸后很快碧雾就追过来了。他看起来很狼狈, 身上不少羽毛都残破了,整整休整了一个月才缓过来。碧烟觉得很奇怪, 在这样糟糕的状态下, 理论上碧雾是无法长时间飞行的, 更何况是在海上进行无间歇的飞行。而且, 她从未听说族内有谁能够像海鸟一般在海面上翱翔,碧雾之前也从未显现这样的天赋。他们两只伺机逃离了人类的魔爪,兜兜转转,在毛春城安顿下来。等碧雾彻底恢复后,碧烟也尝试着问过他,但奇怪的是,碧雾什么也不肯说,而且变得很多愁善感。他们两只虽然历经磨难,却并没有因此拉近距离,反而因为莫名其妙的隔阂而渐离渐远。”
说道这里,他诺也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果然异性恋很辛苦呢。”
罗飨噎了一下,好奇道:“小时候谁带的你?”
他诺道:“那时候爸爸妈妈忙着生小弟弟和小妹妹,不能过多照顾我,所以是哥哥们带的我,而大哥陪我的时间最久。”说到这,他诺满是依恋地陷入回忆,“大哥很厉害,他是家里兄弟姐妹中第一个成精的,他知道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会给我讲故事,还会教我做獭精的道理。”和懒散后进的他诺不同,水獭大哥从小聪慧过獭,学业有成,当年更是以业务知识考试第一名的好成绩拿到的成精资格证书,令水獭一家骄傲了好长一段时间。
罗飨又露出那副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心道,果然幼教非常重要。“这些都暂且不提吧。”他打断小海獭的回忆,“你继续说说那两只鸟的事儿。”
他诺揉揉脸,又想了会儿,慢吞吞道:“碧烟说,那段时间,她刚刚在成精协会登记,正努力适应毛春城的新生活,压力特别大。后来她和碧雾冷战了,直到有一天晚上,那是一个月飞风高凉风凛冽的夜晚……”
“直接说重点。”
“哦。”他诺又抓了抓肚皮,继续说道,“就是一天晚上,碧雾忽然主动找到碧烟,碧烟本来还很高兴,以为她的心上鸟终于恢复如常,没想到,碧雾是来告别的。”
碧雾告诉她,他的时间不多了,今生无缘,各自保重。
碧雾消失得很彻底,像是忽然蒸发。碧烟央求猫咪咨询事务所帮忙找鸟,结果寻遍毛春地界的各个角落都毫无讯息。她又通过往来的浪猫们搜寻更远一些的地方的消息,仍旧一无所获。就像大家猜测的那样,碧雾这样特殊的外来鸟,理应很容易留下踪迹,多年寻觅未果,那他很可能是去了极为遥远的地方,更有可能是已经逝去。但碧烟从未放弃,也不愿不明不白地就此生离死别。她夜夜啼哭,寄哀思于明月,终于耗费了一把好嗓子,变成粗犷的烟嗓。但莫名的,她的烟嗓在猫咪一族之中还挺受欢迎,也因此找到不错的外交翻译传讯工作,真正在毛春城扎根住下。
“真的很奇怪呢,”他诺道,“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或者是被会吃妖怪的妖怪抓走了?”
罗飨听毕,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笑。“有点意思。”他道,面对他诺困惑的目光,却也不解释,只问,“你的开业典礼都准备妥当了吗?”
他诺用力点点头。别看他成天在外面疯跑,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但其实闲下来时也有在努力做联络和安排事宜。虽然他诺信誓旦旦地要举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事,但毛春城毕竟只是成精界的一方小丘,大家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土精,要求都不高。他诺心再高,再如何操办,也能力有限,不过是小打小闹。
开业大典最重要的就是三件事情,一是食物,他诺早已委托水獭一家帮忙准备,水獭妈妈承诺,在庆典当天,绝对会让所有的来宾一饱口福,每位上门祝贺的客人都能免费领取一只精心炸制的酥脆鱿鱼圈,大小正好能套在他他米的尾巴上。活动当天,他他米会作为“神仙外卖”的吉祥物和看板獭,负责分发好吃的鱿鱼圈和监督是否有冒领第二只鱿鱼圈的不良小精。
二是招牌和横幅。玉沙很配合,尽管南国的下落尚未有眉目,他仍旧按照约定,在他诺的治疗下逐步“康复”了,目前正在备战新一届的歌王大赛。而云歌和他的伙伴虹,会偷偷溜进花鸟街,帮助玉沙恢复专业的歌鸟训练。胡大爷特别高兴,直夸他诺是当代鸟华佗,还免费将张小葵要的特制鹦鹉口粮赠送于他诺。张小葵得了订单,热情高涨,早早将“神仙外卖”的宣传物料准备妥当,以他诺的审美来看,成品相当好。定稿后的当天,张小葵就制作出数份拷贝,委派松鸦们在红久河和百叶林的各大交通要道上投放出“神仙外卖”的广告,先期造势汹汹。他诺还来不及回去亲自看看,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张小葵不会让他失望的。
最后就是剪彩嘉宾。这个也很简单。他诺一爪子勾住罗飨的衣摆,扬起脑袋,期期地望着他,道:“当天你来,我给你三个最大的炸鱿鱼圈。”
罗飨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会为区区三个炸鱿鱼圈折腰的人吗?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想到自己的事业,他诺又开心起来。他幻想着,开业的当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这些只出现在水獭大哥的故事之中的属于人类世界的热闹场景,如果都能成真,那该多好呀——尽管他并不知道鞭炮和锣鼓都是些什么东西,当这并不影响他诺的向往之情。
不过,“神仙外卖”开业在即,最大的问题反倒出自老板本身。他诺万分哀愁地想到,他现在还没有味觉,那岂不是吃不上香酥劲道的炸鱿鱼圈了?
他诺期期艾艾地想要和小老板分享自己的烦恼。然而这个烦恼实在是太无谓太没出息了,小老板不屑于和他多说。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的小小海獭。在开业大典的当天早上,他诺一觉醒来,猛然发现自己的味觉回来了!那个小小的烦恼像是泡沫一般,噗的一下碎在阳光下。他终于要回到百叶林和红久河,回到自己的小小家园,将属于他的“神仙外卖”的招牌高高挂起,正式宣告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一只海獭终于成年立业。
月上树梢之时,百叶林里黑影绰绰。毛春城隐匿着的居民们揉揉眼睛,纷纷出动了。小松鼠,小刺猬,小野兔……他们三两结群,嬉嬉笑笑,吟唱诗歌,或在尾巴头儿,或在耳朵尖儿,或在肚皮上,仔细挂着一粒小小的灯笼花。精巧的灯笼花在夜幕中散发出幽柔而温暖的黄色亮光,一点两点,很快连成一条线,又集成一片。成片的亮光从四面八方逐渐汇聚,拧成一股灯笼花之河,一闪一闪,朝着“神仙外卖”流淌而去。
罗飨将小白伞倒扣于水面,伸手一挥。在一阵白光之中,小白伞变成一叶小舟,而伞柄的猫头化作一只金灿灿的猫咪灯笼,悠然挂在船头。罗飨伸手,捏着小海獭的颈背将他拎起,脚尖一点,一跃而至船中。他诺翻身滚到船尾,抱着尾巴径自哆嗦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变成小船的白伞可比他上一次漂流时稳妥多了。小海獭不再害怕,慢慢起身,扒在白色的船沿上,眯着眼睛看河水里的鱼。
罗飨俯身,修长的食指在水面轻轻沾了沾。
那些原本躲藏在河底最深处的羞于在人类面前露面的鱼儿们,此时披着五彩的光衣,优雅地摆动漂亮的鱼尾,从水底散开,迅捷地游上河面,又腾空而起,像鸟儿一样翱翔在无边黑暗之中。一时间水滴四溅,宛若一场春雨。
他诺瞪圆了眼睛。
人类世界早已被甩在身后,连一丝痕迹也不见。层云盖住月亮,群星渐显。天地之大,忽然被黑夜一口吞噬,万物成空,只余三条河流:天上一抹星河,之间是灯笼花河,之下流淌着泛光的群鱼之河。继而鱼群变成星辰,星辰又落回水中,灯笼花洒满人间。
而在这光河之间,白色的小船如箭穿梭,行云流水,一刻不停。它的速度是那样快,那只猫头灯笼宛若一颗流星,划破长空。
罗飨立在船头,衣袍翻飞,萧散尘寰,似乎下一刻便能羽化登仙——只是他的衣摆上缀着一团灰色的毛球,看起来还有几分滑稽。
他诺一爪扶着船沿,一爪紧紧揪住罗飨的衣摆,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幅奇景。夜风溜进他的毛发之间,吹皱了他的脸,带来令人兴奋的凛冽之意。他诺心潮澎湃,只觉视野从未如此开阔。他不由得微笑起来,露出两粒尖尖的犬牙。
开业大典(1)
当小白船晃晃悠悠靠岸时, 他诺两眼发昏一脚踩空,咕噜咕噜, 从船沿翻了出去。罗飨才抬头,眼前的毛团便不见了,只听得吧唧摔地的动静。小白船受到惊吓, 砰地一声变回伞, 尖锐的伞尖正巧戳中他诺的毛屁股,换来哎呦一声惨叫。
身为一只海獭,他诺晕船了。这个认知让他不由得脸红起来。晕船的滋味并不好受,浑身麻痹,四爪如踩云端没有任何着力点。他诺忍不住用爪子揉了揉脸颊,也许是吹了太久的夜风,揉脸都变得毫无趣味。他诺只好爬起来,拍了拍肚皮上沾上的河泥,蹑手蹑脚地滚回到小老板身旁, 在一双炯目的注视之下, 呐呐无言。
罗飨后他一步踩上岸,正要开口嘲笑体质虚弱的小海獭,忽觉自己的小腿被一团冰冰凉的肉抱住了。他低头看去, 只见一团肉滚滚的水獭幼崽正用两只前爪紧紧地扒着他的裤腿。这只水獭虽然个头小,但养得极好, 油光水滑, 腰膀圆润, 上身着一件印有“神仙外卖”的橙色背心, 尾巴精神地朝天抖动着。他那尾巴尖儿上挂着一粒小小的发光的灯笼花,还套着两三只炸好的金黄鱿鱼圈。
啾啾啾——小水獭扯着嗓子尖声叫唤着。
他诺连连摆手,阻止道:“他是我请来的嘉宾,不需要登记的。”
罗飨这才想起来,他诺有个叫他他米的弟弟,是只难得的水獭精幼崽。几日不见,居然又长大不少,看起来极其可口。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他他米艰难地仰着头,捧起两只前爪,困惑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又看一眼高大陌生的客人。打量许久,小水獭终于用他那不甚灵光的脑子想起来眼前这可怕的家伙是谁。他浑身毛发炸开,四肢僵硬起来,下意识地上下摆动着两只前爪作揖,挤出一朵讨好的笑容来,洁白的犬牙在夜色中泛着光。
他诺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弟弟盖在自己的尾巴下面,嘿嘿地讪笑着。
罗飨收回过于赤果的目光,皱起眉头,道:“我的呢?”他摊开手心,神色极为不满。
他诺恍然大悟,连忙从弟弟的尾巴尖儿上亲自挑了一只最大最好看的鱿鱼圈,用爪子轻轻捏着,恭恭敬敬地送到小老板的手上。罗飨瞥了一眼鱿鱼圈,略有些嫌弃,但到底没说什么,一把塞进嘴里,神情严肃地嚼了起来。
“带路吧。”他吞下最后一口鱿鱼,慢悠悠地说道。
他诺连连点头。他他米倏地一下蹿到他背后,用两只前爪紧紧地勾住他诺的脖子,甩起尾巴将灯笼花搭在海獭的头顶。他诺颠了颠背上的肉球,确认弟弟已经坐好后,踩着湿软的泥地,吧唧吧唧地走在前头带路。
罗飨将伞做杖,施施然地跟在后头。他穿着白色的鞋子,鞋面上却干干净净,一丝尘土也无。
周遭不断涌来新的灯笼花潮。一些好奇心重的小妖怪,胆怯地藏在荷叶伞下,抬起眼来偷偷打量罗飨。
他诺一边往家走一边心里打鼓。他没想到今夜来的精怪如此之多。在他诺的獭生规划里,神仙外卖只是一个地方小买卖。虽然无人处他也曾暗自幻想,有朝一日他可以称霸毛春拳打南北外卖界。但白日梦终归是白日梦,他诺所求不多,最好的事业就是养家糊口,有所作为,用上几十年的时间,能够在毛春城内外的精怪界拥有自己的口碑。
今夜的盛况是他诺始料未及的。在他内心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窃喜的心思不可抑制地滋长。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装满了灯笼花的亮光,连尾巴都忍不住抖动起来。
罗飨看破不说破,只是暗自摇头,心道果然是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怪。
百叶林和红久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举办过一件像样的聚会了,久到连殊途同爷爷都很难说出上一次精怪大会的具体日期。建国后因为各种原因,毛春领域的精怪们不再无故聚会。渐渐的,居民们变得不爱走动窜门,越来越宅。连一年前的成精协会换届都是通过松鸦送信这种方式进行的“云选---举”——当然,这种选---举方式前后有不少精怪举爪反对。据说当天因为暴雨的缘故,松鸦团队遗失部分选票,最终导致妖气最高的华南虎阿真落选,而一只年仅三个月的巴哥犬当选,成为毛春城最大最离奇的轶事之一。
当然,也有好事者分析,阿真落选并非全然因为意外和黑幕,毕竟华南虎太过稀缺几近绝迹,种族势力单薄,又是外来物种,根本抵不过本帮的犬派势力。不过对此说法也有不少反对者。选---票结果公布当日,猫派一片哗然。一直将阿真视为同族的猫咪们大怒。猫咪咨询事物所当即宣布,事务所将单方面脱离毛春城建国后成精协会组织,进入无限期的冷---战时期,仅和协会内猫咪本部保持合作往来。尽管这个单方声明并无任何效应,但高傲的猫咪们显然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
至于为什么一只平平无奇的巴哥幼犬能够过五关斩六将最终突破重围,倒也没人能说上个子丑寅卯来。有人道这只巴哥其实出身非凡,落地成精,三天便开了天眼,七天能自己如厕,是百年难遇的精怪奇才;也有人说,犬派势力看似固若金汤,内则早已土崩瓦解,家宠当---政---派,流浪在---野---派,纯血派,平---权派,各自为营割据一方,巴哥犬的胜利便是各大派系权衡之争的产物。
也正是由于成精协会的内部派--系斗--争繁杂混乱,管理者们一直抽不出时间整顿各项民间交流活动。像生活在百叶林林区和红久河流域等偏远地区的精怪们,更是彼此疏离,消息闭塞,难得互通有无。
他诺在设计“神仙外卖”开业大典时,全然没有考虑这些暗藏的复杂情况。他只是出于想要热闹热闹的简单想法,没有限制邀请函的派送范围。松鸦团队们难得接到一个大单,老大一拍脑门,决定广撒网勤派送,在势力可及范围内,来来回回密集投送了三回,基本上能收到信件包裹的精怪们都精手一份传单。短短几天之内,红久河的海獭要开外卖店的消息不胫而走,妇孺皆知。
几十年都没有娱乐活动的精怪们都起了兴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赴会。森林里的狐猴美容美发店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精怪们将自己的毛发打理得漂漂亮亮,鳞片擦拭得一尘不染,欢欣鼓舞,翘首以盼。在这个月圆之夜,精怪们三五成群,爪搭着瓜,尾巴勾着尾巴,高高兴兴地来参加他诺的开业大典。
这注定是一个将载入毛春建国后成精史册的大日子。
而此时,我们的小海獭对此一无所知。
夜色拉长了人间的距离,海獭那小小的家似乎还在很远很远的远处。他他米疯玩了一天,耷拉着脑袋,伏在他诺的背上睡着了。他的肚皮在呼吸作用下,小小地起伏着,鼻子里吹出滚烫的呼噜声,啾呼——啾呼——
此刻的他诺有着自己的小苦恼。“小老板,我觉得有些奇怪。”他诺特地缓下步子,后退一步,和罗飨并肩走着。
罗飨随口应了一声,显然并不感兴趣。他那一双能剪秋水的眼睛若有似无地往密林深处探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听我说呀……”他诺小心托着背上的水獭弟弟,用一只爪子艰难地勾了勾罗飨的衣摆,试图将小老板的注意力拉回来。
罗飨终于收回探寻的目光,低头瞥了他一眼。
“就是……”他诺踮起脚尖,将爪子空握拢在毛绒绒的脸颊里,仰头冲罗飨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罗飨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诺谨慎地挑选着措辞,“像是穿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感觉不到东西。”
罗飨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诺以为自己的表述不够清楚,急忙补充道:“比如我现在背着他他米,其实他他米已经很重了……”他诺说罢,小心翼翼地往后斜乜了一眼水獭弟弟,确定对方仍旧熟睡着,这才放心地继续说道,“理当说我背着这么重的他他米,应该会觉得背很沉才对,可是今天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他挤了挤眉头,略感苦恼。虽然说背部没什么感觉,但路走多了,还是喘得厉害。
罗飨停了下来。
他诺不明所以,踉跄一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举头望向小老板。
“把你弟弟给我吧。”罗飨忽然开口说道。
他诺怔楞,感到很意外。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罗飨,将弟弟交了出去。
罗飨一把将小水獭甩上肩头,像对待一件毛皮披肩一般,随意地搭在脖子上,顺手将他的尾巴扣在水獭的肚皮上。小水獭坦着肚皮,无知无觉,依旧啾呼啾呼地打着鼾。
他诺仍是不解。
罗飨伸手,缓缓地落在海獭的脑袋上,轻柔地揉了揉。
他诺僵住了,像一只生锈的发条闹钟。在他的印象里,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小老板这样温柔地靠近他。他感受不到小老板温和的动作,有些害怕下一秒就会被人拎着颈毛抛向空中,不由得缩紧了脖子。
意外的是,他预想的情景并未发生。就在他诺难以置信地想要松气时,脑袋上有些奇怪。他抬起头来,发现罗飨手心里多了一小戳毛毛。
这样的毛色,这样的触感……他诺惊慌地发现,小老板拔了他的头毛。
“疼吗?”罗飨问道。
他诺捂着头顶,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疼是不疼的,但是头毛秃了总是有点怪怪的……
“五感黑鱼又发作了,你这几天在触觉上会反应迟钝些,没什么大不了的。”罗飨噙着笑,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他并没有将海獭毛还给他诺,而是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早早到位的客户们黑黑压压地盘在他诺准备的方寸场地之上,焦急地等待着主人的现身。他们当中的不少精怪都是朴实的本地居民,生活在红久河遥远的上游地区,从未见识过海獭这种生物,不免有些好奇和期待。
在鱿鱼圈发过第三轮后,姗姗来迟的庆典主角这才登场。
万众瞩目,聚光一线。一团小小的黑影逐渐浮现。
精怪们引领而望,一双双眼睛瞪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咦——
远道而来的精怪们面面相觑,强压下内心的交流欲望,心道,原来传说中的海獭就是这样一种秃头的揉脸毛怪呀,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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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酒
他诺被拖走时, 罗飨并没有跟上去。他环顾四周,挑了一处僻静的高地, 远离人群安静地坐下。小老板的气质冷冽,形容目生,乍看之下很不好惹, 因此倒是没有精怪愿意凑到跟前挨着他坐。罗飨乐得自在, 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壶酒来,自斟自酌。一时间酒香四溢,周遭的精怪们都有瞬间的愣神,不由得露出痴醉的神色来,但也只能动动鼻翼深吸一口气,并不敢动弹。
所幸很快地,众妖的目光都被台上的动静牵引过去。
“神仙外卖”开业大典最初只是他诺一拍脑门的想法。不经事的海獭很难考虑到全局。最初的激动之情褪去后,他很快便将开业事宜抛诸脑后。因此准确说来,他诺对于庆典活动的落地并无多大贡献, 他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便是聘请专业鸟士张小葵先生。
从职业角度来说, 百叶林的时尚扛把子张小葵先生仅仅是宣传物料设计师,但身为凤头鹦鹉的神经质赋予了他爱出风头的特性。开业大典——尽管只是一个外卖小作坊的开业——在红久河流域可是史无前例的。身为这项世纪庆典的时尚顾问,张小葵可谓是时尚弄潮儿, 开天辟地独一份。他面上尚能维持冷淡的骄矜之色,内心实则骄傲不已, 暗自立誓要将此次典礼举办成闻名遐迩的精怪盛事。
有此雄心壮志, 张小葵在不知不觉间绕过他诺这种不靠谱的甲方, 包揽下庆典的各项活动安排事宜。作为吃螃蟹的回报, 张小葵对于如何举办一场适宜的开业典礼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一回生二回熟,等下次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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